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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瑞王受傷了!

    這件事在書里也發生過,是同袍義社的江湖人干的,與本次遇刺的時間地點都不一樣。

    唐樂筠覺得,同袍義社和紀霈之都有可能。

    但不管誰做的,她都覺得這個是因果報應,瑞王活該!

    她作為大夫,跟著瑞王妃去了王府的外書房。

    “王爺,王爺!嗚嗚嗚……”瑞王妃一進門就被嚇到了,聲音尖銳,大哭了起來。

    一個蓄著短須的中年武將上前拱了拱手:“娘娘,未傷及王爺要害,已經去請御醫了。”

    “御醫”瑞王妃頓時想起了唐樂筠,正要回頭,卻被另一名穿著文官官服的男子制止了。

    那男子道:“娘娘勿急,王爺已有安排。”

    唐樂筠懂了,人家不信任她。

    她腳下挪了挪,錯開瑞王妃,試圖看清瑞王的傷勢,卻被長隨擋住了視線。

    她在心里哂笑一聲,從藥箱里取出一只金瘡藥,轉身對宋媽媽說道:“既然請來了御醫,想必娘娘的頭疼也一并能治好。小鋪的金瘡藥是上好的,媽媽收著,我先告辭了。”

    宋媽媽雙手接過藥瓶,看看頭也不回的瑞王妃,遲滯片刻,到底說道:“感謝娘娘體諒,老奴送娘娘出去。”

    ……

    唐樂筠乘車回家,快走完一半路程時忽然聽到后面傳來了呼喊聲,“老王,停車,快停車!”

    “吁,吁~”車夫把車停在了路邊。

    穿著官服的男子從馬車上跳下來,快步走到唐樂筠的車下,拱手道:“瑞王傷勢嚴重,下官懇請娘娘施以援手。”

    唐樂筠拉開窗子,見來人便是制止瑞王妃向她求救的王府屬官,遂道:“如果御醫都不成,我一個小小的藥鋪掌柜又能幫什么忙呢!”

    “這……”那男子語塞,“王爺傷勢危急,聽說娘娘擅長縫合之術,下官懇請娘娘施以援手!”

    他弓著身子,長揖不起。

    有路人看了過來……

    唐樂筠見好就收,“那就回去看看吧。”

    ……

    一進外書房,瑞王妃就哭著撲了過來,“九弟妹,剛剛太怠慢了,五嫂給你賠不是,你千萬別往心里去。”

    唐樂筠道:“五嫂客氣了,王爺是國之棟梁,一舉一動都是天機,民女主動回避也是應該的,與娘娘無關,娘娘千萬不要多心。”

    呵~陰陽怪氣、茶里茶氣誰不會呢。

    瑞王妃尷尬地扯了扯嘴角,看一眼請唐樂筠回來的男子,說道:“聽說弟妹擅長外傷,王爺的手臂被箭射傷,御醫說……”

    說到這里,她又泣不成聲了。

    唐樂筠懶得聽她廢話,徑直往瑞王走了過去。

    瑞王閉著眼、面色蒼白地窩在太師椅上,衣裳的袖子被剪斷一大截,一枚被剪掉箭桿的箭從斜后方深深插在大臂之上,鮮血順著臂彎往下流,滴答落地,在地面上形成了一小片血泊。

    大概是聽到了唐樂筠的腳步聲,他睜開眼,看了過來,略一點頭:“辛苦弟妹了。”

    “王爺辛苦。”唐樂筠應承一句,看向兩個御醫,“二位大人怕取箭鏃時再次傷到王爺的手臂,導致大出血,或日后行動困難,所以不敢下手,對嗎!”

    兩個御醫沒想到她這么直接,一時不知如何狡辯,對視片刻后,年紀稍長的御醫慚愧地開了口,“娘娘是懂行之人,我們確實有此擔憂。”

    瑞王妃倒吸一口涼氣。

    瑞王的臉色也更加難看了。

    唐樂筠聽說過,殘廢的皇子當不了皇上。

    御醫不敢下手,便是不敢承擔這樣的責任,這才各種推諉,讓瑞王府的人把她叫了回來。

    她對瑞王說道:“王爺,娘娘,民女只處理過簡單的外傷傷口,這樣的箭傷從未經過手,只怕難以勝任。”

    言外之意,你該找誰找誰。

    瑞王妃又哭了起來,“王爺,這可如何是好!”

    瑞王的眉心擰成一個大疙瘩,目光在唐樂筠和兩個御醫之間逡巡了好一會兒。

    那王府的官員開了口:“王爺,下官再去找找蔣老御醫。”

    “是啊是啊,老師是外科圣手,想必有辦法。”

    “下官附議。”

    兩個御醫一起附和道。

    瑞王垂下頭,盯著流血的手臂思忖了好一會兒,“本王就麻煩弟妹了。”

    唐悅白的小臉一下子脹得通紅,“我姐姐從未給人處理過箭傷,還請王爺三思!”

    唐樂筠抬手在他肩膀上壓了一下,“小弟不慌,王爺英明神武,定能做出最明智的決定。”

    她以為她這樣一說,瑞王定能收回成命,卻不料瑞王一意孤行了。

    他說:“弟妹年輕,又是針灸高手,想來心細如發,勞煩弟妹了。”

    他在賭。

    唐樂筠心道,首先,手臂神經受損,并不等于殘廢,左手即便不好用,也影響不了他登基。

    其次,她擅長針灸,便有避開血管和神經的能力,怎么都比用御醫更保險。

    那……

    要不要廢掉他的胳膊呢,他廢了,紀霈之就只有齊王一個對手了。

    不行,肯定不行。

    瑞王和齊王共同執掌朝廷數月,聲望和實力大增,即便她能帶著唐悅白逃離王府,也不能帶著田家人和鄧翠翠離開京城。

    她拱了拱手,“感謝王爺信任,但民女實在沒有信心。如果王爺執意,可以給民女一個無罪和不遷怒的承諾嗎!”

    小丫頭沉著冷靜,沒有絲毫的慌亂。

    瑞王知道,他選對了。

    他看看哭虛脫了的瑞王妃,無奈地搖搖頭,對王府的一干官員說道:“你們給本王做個見證,無論結果如何,都與端王妃和她的家人無關。”

    “是。”一干官員恭聲應道。

    唐悅白抓緊唐樂筠的手臂,“姐。”

    唐樂筠安慰道:“凡事都有第一次,你要相信姐姐。”

    唐悅白點點頭,看向了瑞王,他當然相信自家姐姐,他只是不信瑞王。

    唐樂筠把藥箱放在八仙桌上,打開,取出一把小刀遞給宋媽媽,“燒紅它,干凈的紗布熨燙一下,兩盆凈手的干凈水,一盆溫開水,器皿要干凈,否則,出現瘍瘡概不負責。”

    她的語速快,吐字清晰,條理分明,這是自信的外在表現。

    瑞王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弟妹果然沒讓本王失望。”

    唐樂筠不搭理他,自顧自地把自制藥粉、針灸針一一取出,又在腦海里溫習了一遍創口處的神經分布。

    屋子里靜悄悄的,所有人都在看著這位年僅十六歲的小姑娘。

    每逢大事有靜氣。

    她冷靜得像個年過半百的老嫗。

    大約過了盞茶的功夫,唐樂筠走到瑞王身旁,說道:“我師父說過,王爺箭傷所在位置有筋脈,如果受損,抬臂時呈垂腕狀態。請王爺抬起手臂,民女了解一下,是不是已然有了損傷。”

    瑞王白著臉,迫不及待地抬了起來——懸垂的手腕證明,箭傷已然影響筋脈,肢體也有了一定程度的癱瘓。

    瑞王妃的哭聲更大了。

    瑞王心煩意亂,怒道:“來人啊,送王妃回去!”

    “妾不走。”瑞王妃趕緊捂住嘴,抽噎道,“妾要陪著王爺,哪兒都不去。”

    唐樂筠道:“還要看恢復情況,未必就長不好了,王爺不要過于憂心。”

    甭管瑞王擔心不擔心,她先卸掉了大部分責任。

    唐樂筠一邊說,一邊用紗布蘸高度白酒清洗了瑞王的上臂,取出針灸針,在幾個穴位上扎了下去……

    刺完最后一個穴位,她問瑞王:“王爺,是不是不那么疼了!”

    “的確。”瑞王意識到了這一點,焦灼的情緒暫時得到了緩解,“好多了。”

    唐樂筠道:“王爺失血太多,就不等麻沸散了,忍著點兒,馬上就好。”

    瑞王道:“本王忍得住,弟妹放心,只管放手去做。”

    唐樂筠微微一笑,在婢女端來的盆子中洗兩遍手,接過那把燒過的鋒利小刀,“好,只要王爺不怕疼,民女自當盡力而為。”

    她用木系異能和精神力做指引,對傷口周圍的血管和神經分布可謂了如指掌,可以用最快速度做最精密的剔除。

    但既然瑞王不怕疼,那就別怪她心狠手辣了。

    唐樂筠果然精雕細琢,每一步都三思而行,小刀在滲血的肌肉上緩慢劃過,疼得瑞王臉部肌肉頻頻痙攣,嘴里連連吸氣,汗濕重衫。

    兩個御醫在一旁圍觀,見唐樂筠下刀之處出血最少,不禁由衷地佩服。

    當唐樂筠放下小刀,取出箭鏃時,一個御醫感嘆道:“娘娘居然避開了所有大血管,真乃高手也。”

    唐樂筠把箭鏃放在一旁的托盤里,一手扒開創口,一手用小刀在里面來回掃了兩下,刀子大概碰到了骨頭,發出輕微的刮擦聲,聽得人膽戰心驚。

    瑞王更是疼得哼哼唧唧。

    瑞王妃看不下去了,質問道:“弟妹,你這是做什么!”

    唐樂筠把隨著鮮血涌出來的一小塊骨頭渣子捏起來,扔到箭鏃旁,“不知道箭鏃上攜帶了什么,骨頭傷到什么程度,如果有骨頭渣,必須清理干凈。”

    瑞王瞪了瑞王妃一眼,“弟妹放手做,本王忍得住。”

    唐樂筠心里暗笑,面上卻不顯,端起溫熱的白開水,在撐開的創口上沖下去……

    “嘶……”瑞王修養不錯,疼得站了起來,卻沒有罵人。

    唐樂筠道:“王爺忍一忍,清洗傷口至關重要。”

    “好,好的。”瑞王落座時又出了一頭一臉的汗。

    ……

    唐樂筠把傷口清洗了三遍,用絲線縫合,上好藥粉,最后用紗布整整齊齊地包扎了起來。

    另一個御醫也感慨道:“娘娘天賦異稟,遠勝下官,下官心服口服。”

    “過獎了。”唐樂筠抹一把用內力逼出來的汗,直了直腰身,“王爺,民女是新手,又怕對筋脈造成更大的損傷,就只能細致再細致了。王爺傷重,如果沒有別的吩咐民女就告退了。”

    瑞王掙扎著抬了抬手臂,癥狀和之前一樣,沒有任何加重的跡象,表情頓時輕松了不少,“弟妹辛苦,本王不勝感激,王妃,替本王送送弟妹。”

    第112章

    從外書房出來,唐樂筠把注意事項交代給瑞王妃,在儀門與之告辭,上了馬車。

    一上車,唐悅白就長長地松了口氣,萎靡地靠在唐樂筠的肩膀上,“姐,你真厲害,什么時候我能像你一樣呢!”

    唐樂筠摟住他的肩膀,“你還小,已經很好了,應對得不錯。”

    唐悅白搖搖頭,盡管僥幸過了關,但他認為處理得不夠好,沒有自家姐姐處理箭傷時的半點鎮定。

    “姐。”他叫了一聲,“你……為何……”

    唐樂筠見他警惕地看著車外,猜到了他想問的是什么。

    她在他耳邊小聲道:“如果不救他,他即便不惱,也會更加針對咱們;如果救了他,姐在外科和針灸上的名頭就會更上一層樓,神醫的生存空間遠比庸醫的生存空間大,你說呢!”

    唐悅白的眼睛瞬間亮了,“姐,你說得有道理,我也要做神醫。”

    真是小孩子!

    唐樂筠失笑,“醫術是一項技能,我贊成你學,但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也很重要。”

    她有木系異能,她能做到的唐悅白永遠做不到,如果他以她為榜樣,勢必會遭到打擊。

    唐悅白沉默片刻,“姐,我最喜歡的還是武學。”

    他知道自己要什么。

    唐樂筠很欣慰,“喜歡武學,那就習武,但也不能全天都習武。你看田嬸子,她那么大年紀了,做藥仔細,抓藥利索,算賬不出錯,如果她家不做木器行了,轉行做個藥鋪,雇個大夫,你說她做不做得起來!”

    唐悅白笑道:“那肯定做得起來,姐我明白了。”

    ……

    回到鋪子,田家兄弟圍了上來。

    田江蔚打量唐樂筠一番:“師父,你沒事吧。怎么回來這么晚!”

    田江芮沒說話,只是殷殷地看著唐樂筠。

    唐樂筠道:“沒事,路上耽擱了一下,所以回來晚了。瑞王今天上午遇刺,我給他處理了傷口,人無大礙。”

    她含蓄地解答了兩個問題,應該聽懂的都聽懂了,不該聽懂的只關注到了最后一點。

    “瑞王!”鄧翠翠嚇一大跳,“叛軍干的吧。”

    “除了他們還能有誰!如今這世道,就沒有安全的地方了!”田嬸子摔摔打打地放下了藥碾子,“筠筠,我問過蔚蔚,他說該記的他都記住了,你趕緊……”

    “嗯嗯……”田老太太清了清嗓子,把田嬸子的話壓了下去,“你呀,那是著急的事嗎,筠筠心里有數,你不許瞎摻和。”

    田江蔚很是尷尬,欲言又止。

    唐樂筠道:“嬸子,內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需要循序漸進,著急導致走火入魔,不能熟知身體脈絡也導致走火入魔。如果火候不夠,你們催我我也不敢教。”

    “走火入魔”田嬸子不大明白這個詞的意思,但知道‘入魔’肯定是不好的事情,遂趕緊補救道:“嬸子就那么一說,能不能學當然聽你這個師父的。”

    唐樂筠點點頭,“好在他們倆夠刻苦,已經背得差不多了,今天就可以開始了。”

    “嗚呼,謝謝師父!”田江蔚一蹦三尺高,“師父放心,我肯定好好練。”

    田江芮也是一臉喜色。

    田小霜噘嘴了,但也沒說什么——小家伙在學習經脈穴位,她年紀小,記憶力不錯,理解力稍差,知道自己暫時學不了。

    ……

    午飯吃的燉豆角、紅燒魚,還有小蔥拌豆腐,每樣菜兩盤,量足夠大。

    唐樂筠等所有人都上了桌,說道:“王爺快回來了,我要帶小白回王府住幾天,你們有誰想和我們一起嗎!”

    王府的情況大家了解一些,知道王府內部人事復雜,并不比藥鋪安全,甚至更危險一些。

    田老太太道:“筠筠是該過去看看了,不然太不像話,我們……你帶上三個孩子吧,王府規矩大,我們住不慣,就不去了。”

    田嬸子附和道:“對,對,筠筠要是不為難,就帶他們長長見識。”

    “大家一起去也沒什么問題,就是往返藥鋪遠了一點,而且新到一個環境,確實不自在。”說到這里,唐樂筠喝了口茶水,“在附近租個院子,是不是更安全些,田爺爺田奶奶意下如何!”

    田老太太說道:“安全不到哪里去,只要想知道人家就能知道,咱不花那個冤枉錢,只要你們幾個好好的,我們啥也不怕。”

    唐樂筠想起了紀霈之在劉家鎮的騷操作,“不然,咱們弄兩個臨時避難所!”

    田家榮很感興趣,“這個可以,在哪兒弄,我來干。”

    唐樂筠早就考慮過這個問題,答案是現成的,“內院在西廂房做夾層,外院就馬棚里吧,挖個地窖,藏五六個人沒問題。”

    西廂面積夠大,夾層占一點空間沒問題,外院就不同了,每個房間都不太大,做不了夾層,但他們離馬棚足夠近,跑起來很方便。

    事情就這么定了下來。

    午飯后,田家爺倆就去馬棚忙活了。

    唐樂筠帶著師兄弟三人進堂屋,在蒲團上坐了下來。

    她先考核田江蔚:“你說說肝經。”

    田江蔚脫掉鞋子,胸有成竹地指點著足大趾指甲后面某處,“肝經起于大敦穴,沿這里往上,經中封穴,上行到這里……”

    他回答得不假思索,可見的確記牢了。

    唐樂筠又考他任督二脈和修煉口訣,都倒背如流。

    田江蔚背到這個程度,功勞在田江芮,前者能過,后者更不在話下。

    唐樂筠抽查幾條便也罷了,她讓兄弟倆拉上墊子坐到自己跟前來,“你們閉上眼睛,放松身體,感受丹田……”

    她一邊念功法口訣,一邊讓田家兄弟照做,關鍵處用異能加以引導。

    田江蔚一開始還不覺得什么,直到一整個大循環做完,他忽的感覺丹田處有了一種輕微的膨脹感,師父告訴過他,這就是引氣入體的初級表現。

    他成功了

    田江芮先睜開眼,唇邊浮起一個大大的微笑,“師父,我好像成功了。”

    唐樂筠道:“我知道,做得很好。”

    “師父我也是,太神奇了!”田江蔚興奮得不行,轉身在唐悅白肩膀上捶了一下,“小白,我也會啦!”

    唐悅白點點頭,看向唐樂筠,“姐,唐門的師父說,引氣入體很難,師兄弟們只有兩三個是一次成功的,其他人都引了好幾次。”

    唐樂筠道:“唐門功法繁雜,容易出錯,姐姐帶著他們做,提前規避錯誤,自然可以一次成功。”

    田江蔚問:“提前規避,就是師父手上傳來的那股熱流吧。”

    “是的,有它帶著你們走,想出錯也很難。”唐樂筠朝門口揚了揚下巴,“你們去給田叔和嬸子報個平安,等下回來再做一個大循環就可以吃晚飯了。”

    “好嘞。”田江蔚跳起來,拉上田江芮風風火火地往前面去了。

    在一進院,他們碰到了剛從茅房回來的田嬸子。

    田嬸子見兄弟倆喜氣洋洋的,不問也明白了,自豪地說道:“我兒就是聰明,好樣的!”

    田老爺子從倒座房走了出來,笑問:“怎么樣,這回能上房頂了嗎!”

    田江蔚道:“爺,哪有那么快,我師父說,且得練呢。”

    田嬸子不明白:“白白不就很快嗎!”

    田江芮道:“娘,小白師兄曾是唐門嫡系子弟,已經練四年了。”

    “哦,對對對。”田嬸子又道,“我兒一下子就練成了,資質是不是比白白更好些!”

    田江蔚無奈道:“娘,我這么說吧,白白在我師父手下能走五招,我和芮芮一招都接不了。”

    田嬸子道:“你們沒有內力,當然接不了。”

    田江芮的手忽然揚了一下,兩只蒼蠅“嗡”的一聲飛走了。

    田江蔚解釋道:“看見這些蒼蠅了吧,如果我師父一次抓五只,白白能抓一只,我和芮芮就只能靠運氣了。我師父說,白白的反應快是天生的,天賦異稟,我們不如他,必須靠后天不斷練習。”

    田嬸子聞言不大高興。

    田老太太卻是聽懂了弦外之音,唐樂筠害怕唐悅白打擊兩個孩子,就把丑話放到了前面。

    她安慰道:“老話說得好,勤能補拙,我孫子不用跟白白比,踏踏實實練,省得急躁,反倒不好了。”

    “對……”田嬸子知道自己想差了,在腦門上一拍,“還真是,我急什么呢,我兒好好學就是了,其他的不用管。”

    田家榮和田老爺子一起點了點頭。

    田老爺子說道:“人家筠筠這個年紀就當了師父,資質了得,白白和她一奶同胞,又怎么可能差咱是普通人,千萬別攀比,一攀比人就急了,急了就什么都學不好。”

    田家兄弟齊聲應是。

    ……

    唐家。

    唐老太太也在說同樣的話:“箭傷不好處理,她能在針灸上有所建樹,處理傷口必然更有把握,這是天賦,嫉妒不得。人一嫉妒,心就歪了,切不可如此。”

    唐悅明把花生扔回漆盒里,“自打她醫好祖母的病,祖母就一直向著她說話,這個好那個也好,錯的都是我們姐弟。”

    唐樂音瞪了他一眼,“你胡說什么,祖母還不是為了我們好只有不低估別人,才能做出最正確的決定。”

    唐老太太滿意地點點頭,“我們音音長大了。”

    唐悅明還要再說,一個媽媽進了門,稟報道:“老太太,慕容家二少爺來了。”

    唐老太太道:“這孩子剛從南方回來吧,可是有心了,快快請進。”

    唐樂音起了身,“祖母,我和明哥兒去迎迎。”

    唐老太太擺了擺手,“快去。”

    姐弟倆在正堂門口迎到慕容霖,三人寒暄兩句,又回到了宴息間。

    慕容霖給老太太請了安。

    老太太讓他在最近的太師椅上落了座,問道:“霖哥兒,聽說你在路上遇到了端王,那人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

    第113章

    提起端王,慕容霖不免有些興奮,他說道:“老太太,那是一個敢以自己為誘餌,與幾十車雷火炸藥同行,吸引同袍義社圍攻的人,可謂武藝高強、智計過人。”

    唐悅明道:“他不是中毒了嗎。”

    慕容霖回憶了一下對戰的情形,“我知道他中了毒,但他也確實和鐵手對掌了,而且最后輸的是鐵手,令人嘆為觀止的是,他的如意球幾乎都是一石二鳥,即便射不到鐵手,也射中了北髯客,雖然是偷襲,卻也讓人心生佩服。”

    鐵掌是什么人物,江湖上以掌為武器的第一人,內力極其深厚。

    紀霈之以中毒之身贏了他,如果沒中毒是什么水平

    宴息間里靜了靜。

    唐悅明問:“為什么,端王不是二十出頭嗎,他能贏鐵手,說明他至少有三四十年的功力,這怎么可能!”

    慕容霖道:“我也不明白,但這就是事實,我和楚少主親眼所見。”

    唐樂音也不大清楚原委,她只知道慕容霖并沒有撒謊,紀霈之不只是性格陰森,實力也強大得可怕。

    唐老太太摩挲著手里的念珠,“老身聽祖輩說起過,古蕪國有一種功法,叫移花接木。”

    唐樂音道:“孫女也聽說過,但這種功法只能靠強取豪奪壯大實力,端王生活在冷宮,既學不到那樣的功法,也接觸不到擁有那樣實力的人。”

    “的確,端王的武藝一直是個謎。”唐老太太同意唐樂音的看法,又感慨道,“若非他身中劇毒,只怕大炎……”

    這話她沒說完,但大家都明白她的意思。

    慕容霖想了想再想,還是說道:“老太太,如果他想爭……”

    這句話是他來這里的主要目的——慕容家想告誡唐家,最好不要在奪嫡的事情上介入太深。

    慕容家是純粹的江湖門閥,與朝廷無關,煞有介事的告誡不如慕容霖現身說法,給唐家一個警示。

    唐老太太看了唐樂音一眼,唐家在朝廷沒有根基,但他們是唐門嫡系,恪守本分即可,不一定非要趟渾水,之所以參與進來,與她和顧時不無干系。

    唐樂音知道老太太的意思,但她覺得太天真了,唐家在上輩子沒有站隊,選擇了隨波逐流,便始終被各方勢力防備,最終在紀霈之謀逆時落得個家破人亡。

    所以,如果不站隊,就只能辭官。

    可唐銳安一旦辭官,回歸唐門,將來曾祖父辭了世,掌門交到二叔祖手中,他們這一脈在唐門的地位就會一降再降。

    沒人想看到這個局面,這也是唐銳安選擇輔佐瑞王的根本原因。

    至于端王,唐樂音還是覺得,此人睚眥必報、本性涼薄,乃至于兇殘,不適合做帝王。

    若是忌諱其實力雄厚,要么殺,要么拉攏和安撫。

    或者,她和唐樂筠的往來,可以更密切一些了。

    ……

    第二天中午,唐樂筠安排好藥鋪的一干事宜,帶著徒弟們回了端王府。

    馬車在王府門口停了下來。

    田江蔚下了馬,對唐樂筠說道:“師父,王府修大門吶。”

    唐樂筠看見了,大門重新刷了漆,顏色鮮紅,木工們正往上面裝黃銅門釘,工程已然進入收尾階段了。

    不過幾個月而已,怎么又重修了

    唐樂筠思忖了一下:

    一是她成親時,大門的修繕沒有做到盡善盡美。

    二是王府管家想借修繕的名義多貪幾個銀子。

    三是紀霈之錢太多了,他……

    不對,他住梅莊居多,即便回京,也大多在蒔花院附近的別院,很少到王府來。

    如果修大門是他的命令,應該是在昭告天下,他要回來了。

    他為什么這么做,不是被人追殺了一路嗎

    還是……

    唐樂筠往深處想,有點明白他的意思了——在末世時也是,她之所以能活那么久,不全是個人能力使然,還有大家知道她是木系高手,醫療能力不錯,外出時便要護她一二的緣故,紀霈之的情形和她差不多,他先穩定西南,繼而拿到救濟糧,可謂救萬民于水火,是大炎最大的功臣,如果他在京城附近被殺,無論齊王、瑞王,還是永寧帝,都會被世人詬病。

    “干什么的”一個管事模樣的年輕男子踱著步子走過來,輕蔑地掃量著唐家姐弟的簡陋馬車。

    “呃……”唐悅白一時不知怎么說,畢竟自家姐姐還不是王妃,“我姐回府。”

    “你姐你姐誰啊”那管事莫名其妙,“回府就回府唄,這里不能停車,趕緊走。”

    田江芮掀開了車廂前的布簾子。

    唐樂筠道:“我姓唐,我要回王府,開門!”

    “姓唐怎么了”那年輕人似乎有健忘癥,“這里是端王府,不是你們撒野……”

    說到這里,他臉色忽然一變,趕緊打了一躬,“請……娘娘原諒小人眼拙,小人恭迎娘娘回府。”

    說完,不待唐樂筠回應,他轉身朝角門跑過去,對守著側門的老門子說道:“娘娘回來了,還不趕緊開門!”

    老門子愣了一下,探頭看一眼馬車,目光和唐樂筠的對了個正著,略打一躬,慢慢悠悠地把門敞開了。

    田江蔚不高興了:“師父,這些人怎么回事!”

    唐樂筠道:“他們各為其主,又怎么會在乎我這個還不是王妃的王妃呢!”

    田江蔚也知道王府的情況,但他就是忍不住要吐槽,甚至想給這些人點兒顏色瞧瞧。

    田樂筠跳下馬車,把小霜抱下來,安撫地摸了摸大黃和大黑的腦袋,邁步往側門走了過去。

    小黃跟在唐樂筠身邊左顧右看,甚是警覺。

    幾人穿過王府大門,進入外院,沿著寬敞筆直的青磚路往前走。

    道路兩側栽著枝繁葉茂的古柏,樹齡很長,每棵至少三四百歲。

    陽光從斜側方射下來,落在路上的樹影濃郁陰沉,與反射著日光的另一半路形成了鮮明對比,仿佛一半天堂一半地獄。

    田江蔚小聲道:“怎么感覺陰森森的。”

    唐悅白道:“抄家滅門都不知多少次了,能不陰森嗎姐,這里是不是風水不好!”

    唐樂筠不懂風水,但作為木系異能者,她非常喜歡這些古樹,那種醇厚的、松柏的氣息讓人心曠神怡。

    她說道:“你都有這樣的想法,宅子的歷任主人也一樣會有,你說呢!”

    田江蔚扁著嘴點點頭,“按照師父的說法,風水想必找道長看過多少遍了,顯然不是風水的問題。”

    ……

    端王府比瑞王府闊大,從大門到正殿就走了差不多半盞茶的功夫。

    快到正殿時,前面慌慌張張地跑來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子,“婢子才接到娘娘回府的消息,怠慢了娘娘,還望娘娘恕罪。”

    唐樂筠道:“你叫什么!”

    管事女子看看前后,低聲道:“婢子男人姓羅,在白管家身邊辦事。”

    她在變相地告訴唐樂筠,她是紀霈之的人,可以信任她。

    挺機靈的一個女子。

    唐樂筠道:“原來是羅媽媽,前頭帶路吧。”

    羅媽媽斂衽行禮,“是。”

    正殿一般用來接旨或者大的儀式,平常不住人,也不待客,一干人從右手邊回廊往西走,穿過一道月亮門,就到了西院。

    從西院大門進去,穿過一道小垂花門,唐樂筠等人在正堂的太師椅上落了座。

    唐樂筠吩咐羅媽媽:“你辛苦一下,找個合適的地方,把大家叫到一起,彼此熟悉熟悉。”

    “是!”羅媽媽臉上有了幾分慶幸,“婢子這就去通知。”

    羅媽媽出去了。

    唐悅白和田家的三個頓時活泛了,起了身,四下轉了轉。

    屋內極寬敞,陳設乏善可陳,盡管都是紫檀打造,但因為是舊家具,到處都彌散著一種暮氣沉沉的氣息,讓人昏昏欲睡。

    兩個婢女從外面走了進來,一個二十出頭,和羅媽媽一樣是婦人打扮,穿青色服飾;另一個是大丫頭,草綠色衣裙,手里端著托盤,托盤上有一把紫砂壺和幾只紫砂壓手杯。

    “婢子給娘娘請安。”二人一邊行禮,一邊齊聲說道。

    唐樂筠道:“你二人自我介紹一下,姓甚名誰,家里還有誰在王府,都干哪些活兒。”

    青衣婢女愣了一下,旋即笑道:“婢子錢李氏,是這桂花院的管事,大到錢物,小到灑掃,娘娘有事只管吩咐婢子,婢子一定竭盡全力。”

    她像是忘了介紹自己家里。

    唐悅白記性不錯,追問道:“你家人在王府嗎!”

    錢媽媽看了他一眼,笑問:“這位小爺是……”

    唐悅白道:“我是……”

    唐樂筠打斷他的話,對錢媽媽說道:“我是這府里的主子,這幾位都是我的親人,你是什么身份,居然向我的弟弟發問回答我,你家人是不是在這府里。”

    “娘娘息怒,婢子僭越了。”錢媽媽行了一禮,臉上沒有半分慌張,不緊不慢地說道,“回稟娘娘,回稟唐大公子,婢子獨自一人在王府里。”

    大丫鬟也開了口:“啟稟娘娘,婢子新雨,今年十五歲,負責正房灑掃。婢子是被家人發賣的,王府里沒有親戚。”

    這位是個大美人,瓜子臉,柳葉眉,桃花眼,身材飽滿,若非額頭和下巴上的疙瘩略微影響了觀感,在顏值上幾乎可以與唐樂筠平分秋色了。

    在她說話期間,羅媽媽倒好茶,把第一杯端給了唐樂筠,“娘娘,請用茶。”

    “多謝。”唐樂筠習慣性客氣一句,端起茶杯放在鼻尖聞了聞,一股熟悉的氣味撲面而來……

    居然加料了!

    唐樂筠一掃唐悅白等人——四人比較拘謹,都在看著她——應該是等她喝完了,他們再喝。

    喝是肯定不能喝的,但里面放的是絕仙茶,無色無味,一般人分辨不出來。

    她若直接揭穿,無疑在告訴幕后指使,她精通用毒。

    第114章

    在殺戮這一塊,唐樂筠自認是個見過大世面的人,但她著實沒想到有人居然一見面就是大殺招,甚至連孩子都不放過。

    憤怒是肯定的。

    但作為成年人,克制情緒也是必須的。

    唐樂筠道:“紅茶,味道香濃,誰泡的!”

    錢媽媽道:“回稟娘娘,茶是新雨泡的,她家原是經營茶樓的,若不是叛軍搗亂,斷不會落到這步田地。”

    新雨年紀小,心里藏不住事,臉上的表情把錯愕和自得表達得清清楚楚。

    唐樂筠又放在鼻尖聞了聞,“不過,我喜歡綠茶,幾乎不喝紅茶,發酵茶醇厚,卻也沒有了我喜歡的清香,新雨重新替我泡一壺,這一壺就賞錢媽媽了。”

    說完,她手心向上,朝錢媽媽勾了勾手。

    新雨不疑有他,答應一聲,轉身出去了。

    錢媽媽白了臉,勉強擠出一絲笑意,“茶是王爺和娘娘成親時,內務府送來的貢茶,奴婢只是個下人,怎敢僭越,還望娘娘收回成命。”

    她聲音不抖,邏輯順暢,而且隱隱地把毒/藥的來源指向了皇家,心理素質可見一斑。

    唐樂筠放下翹起的二郎腿,正色道:“沒關系,我賞你的,算不得僭越。”

    錢媽媽看一眼周圍,像是要找人解圍,然而屋里除了她沒有其他婢女,“娘、娘,婢子也也也不喜歡喝紅茶。”

    她還是害怕了。

    唐樂筠故作疑惑,“不過一杯紅茶而已,又不是毒/藥,你怕什么!”

    提到“毒/藥”二字,唐悅白和田家兄弟齊齊倒抽一口涼氣。

    錢媽媽亦驚恐地往后退了兩步。

    田江蔚明白了,怒不可遏,展開雙臂攔住其去路,“你這惡毒婦,喝了茶再走!”

    “娘娘,出什么事了”羅媽媽的聲音在門外響了起來。

    “常嬤嬤,羅媽媽。”錢媽媽探頭看了過去,像是見到了救星,眼淚頓時落了下來,“救命,常嬤嬤,婢子冤枉啊!”

    常嬤嬤四十歲左右,長得慈眉善目,負責紀霈之院子里的一應事宜。

    唐樂筠在成親當天與之見過一面,白管家說,她是藍皇后插在紀霈之身邊的釘子,現在錢媽媽找她救命,是不是說明二人沆瀣一氣

    常嬤嬤掃了錢媽媽一眼,眼神極其陌生。

    她規規矩矩地跪下了,“老奴給娘娘請安。”

    “免禮。”唐樂筠對羅媽媽說道,“其他人在哪里!”

    羅媽媽道:“回稟娘娘,就在前院,已經來得差不多了。”

    唐樂筠起了身,“走吧,帶上這位錢媽媽和那幾盞茶。”

    錢媽媽用袖子抹了把淚,急切地說道:“娘娘,茶是新雨沏的,不是婢子沏的呀,奴婢冤枉!”

    唐樂筠迎上她的目光,用了些精神力,哂笑道:“不管茶是誰沏的,毒都是你下的,不是嗎!”

    錢媽媽道:“是,毒是我下的……不是不是不是,娘娘不是我,我沒有,我什么都沒干,是新雨,肯定是她干的。”

    “她承認了。”唐樂筠對常嬤嬤說道,“試圖毒殺主子,應該怎樣處置!”

    常嬤嬤道:“回娘娘的話,按律應當棒殺,老奴這就把她帶下去。”

    “嘩啦啦……”剛走到門口的新雨恰好聽到常嬤嬤的話,手一抖,托盤里的瓷器劇烈地震顫了起來。

    所有人都看了過去……

    常嬤嬤道:“新雨,錢媽媽說,你在茶壺里下了毒……”

    新雨驚恐地看向錢媽媽,手里的托盤一歪,就向地上掉了下去。

    只見唐悅白右腳猛的一抬,托盤被高高踢起來,旋即起身,右手一抄,整個人再滴溜溜轉兩圈,托盤里的瓷器便回到原位,穩穩當當地放在了矮幾上。

    這一手不是什么高深武學,但很考驗反應力和對‘卸’字訣的拿捏。

    唐悅白做得恰到好處。

    “好……”常嬤嬤正要夸贊一句,就被新雨跪倒的“撲通”聲打斷了。

    “沒有,我沒有!娘娘,茶不是我沏的,是錢媽媽沏好我端過來的。”

    錢媽媽道:“你胡說,沏茶本就是你的活兒,我與你關系一般,為何要替你沏茶!”

    新雨瘋了,起身就朝錢媽媽撲了過去,“臭婆娘,你害我!”

    這一下突然,沒人攔著,錢媽媽也沒反應過來,新雨的長指甲抓傷了錢媽媽的臉,右臉頰頓時多了三道血淋淋的傷口。

    錢媽媽不甘示弱,雙手朝新雨的脖子摳了上去。

    但恰好,羅媽媽和常嬤嬤一起趕到了,二人各拉一個,把互毆雙方分開,并控制在安全的距離。

    唐樂筠吩咐唐悅白:“你倒一杯綠茶給新雨喝。”

    新雨叫道:“娘娘,我沒下毒,別說一杯,一壺婢子都敢喝了。”

    唐悅白倒了一杯,稍微吹吹,遞給羅媽媽,羅媽媽再給新雨。

    新雨一飲而盡,又跪在了地上,聲淚俱下地說道:“娘娘,那壺紅茶真不是婢子沏的,婢子只是豬油蒙了心,想在娘娘面前表現表現,便沒有否認,沒想到錢媽媽存了心的害婢子,請娘娘明察。”

    唐樂筠沒理她,端著茶杯起了身,“押上她們,我們去前院。”

    ……

    一干人到了前院。

    院子里密密麻麻地站滿了人,男人三排,女人五排,大概一百個人左右。

    羅媽媽在垂花門的門洞里放了一張太師椅和一張小幾,小幾上放著幾本花名冊。

    唐樂筠在椅子上坐下來,錢媽媽也被常嬤嬤壓到了前面,亂哄哄的聲音因為她而為之一肅。

    唐樂筠道:“勞煩常嬤嬤,把那杯茶給錢媽媽喝了吧。”

    錢媽媽瘋了,“娘娘,毒是新雨下的,指使的就是常嬤嬤,與婢子無關,娘娘饒命啊!”

    “你胡吣什么!”常嬤嬤又驚又怒,“娘娘,老奴……”

    唐樂筠抬手制止了她,對錢媽媽說道:“我可以饒了你,但你要交代你背后的主子是誰,核實后,我會放你出府。”

    錢媽媽忽的冷靜了,定定地看著唐樂筠,目光晦澀難懂。

    唐樂筠繼續說道:“勝者為王,你沒能拿走我們五個人的命,必然會輪到我要你的命,你在做這件事之前,難道沒想過這個問題嗎還是……你的命,在你的主子的眼里只是螻蟻!”

    錢媽媽還是不答,她抬頭看了看天——今天是多云天氣,一大片烏云遮住了太陽,邊緣逸出幾絲縷光線,像是鑲了一圈金邊。

    良久,她收回視線,從常嬤嬤手里接過茶杯一飲而盡。

    “誒……”田江蔚徒勞地叫了一聲。

    田江芮一把捂住小霜的眼睛。

    唐悅白先是回避一下,隨后又逼著自己看了過去。

    唐樂筠從錢媽媽喝下那杯茶開始數秒,數到三百時,錢媽媽的身體抽搐了起來,嘔吐同時發生,稍后,大小便失禁。

    再數三百個數,她停止了呼吸。

    毒是全植物配伍,不到一刻鐘身亡,毒性確實不小。

    唐悅白和田家兄弟白了臉。

    “嘖~”唐樂筠咋舌一聲,“她主子握著她家人的命,她不得不犧牲自己,以保全家里人。”

    下人們紛紛垂下頭,現場鴉雀無聲。

    “諸位。”唐樂筠道,“王爺馬上就回來了,我以后會在府里常住,大家臉熟一下。”

    “太好了。”常嬤嬤笑道,“大家早就盼著娘娘了,娘娘想住那間院子,老奴馬上讓人收拾。”

    唐樂筠想了想,“方便出門的院子吧。”

    常嬤嬤道:“這間院子最方便出門,不過……”她的目光落在錢媽媽的尸體上,不過死人了,太晦氣。

    唐樂筠道:“就要這間院子,他們幾個跟我住,你安排一下。”

    “這……”常嬤嬤為難了,“娘娘,這不合規矩。”

    唐樂筠道:“就這么定了吧。”

    ……

    永康門外。

    紀霈之下了馬車,與等候在此的瑞王拱了拱手,“讓五皇兄久候,長生愧不敢當。”

    “唉……”瑞王嘆息,“九弟怎么瘦了這許多!”

    紀霈之道:“在素泉山被同袍義社埋伏,我受了點輕傷。”

    瑞王道:“九弟為國為民,著實辛苦了。”

    紀霈之道:“五皇兄客氣,咳咳咳……”他從袖子里抽出一方帕子,劇烈地咳了起來。

    瑞王眼睜睜地看著他的白帕子變成了猩紅色,他一招手,“快去傳御醫。”

    “不用了。”紀霈之總算止住了咳嗽,“老毛病了,御醫也沒有辦法。”

    瑞王痛心疾首,“我就不該讓你去。”

    紀霈之扶住元寶,“不說這些了,那二位怎樣了應該是時候了吧。”

    瑞王無奈地搖搖頭,“你先回去修養身體,遲一點我們再談那件事。”

    他給元寶使了個眼色,示意他把紀霈之扶到馬車上去。

    紀霈之轉身往自己的馬車去了,“好吧,殺人也是需要力氣的,弒父的名頭我要了,你坐享其成罷了,我不擔心五皇兄食言。”

    瑞王蹙了蹙眉頭,看看左右,并無閑雜人等,這才往自己的馬車去了。

    瑞王帶了儀仗,與紀霈之一起,轟轟烈烈的進了城,引起了無數京城百姓的圍觀。

    因為西南議和而對紀霈之產生的反感,因為賑災糧的抵達減弱了許多。

    紀霈之一路上收獲了不少贊譽。

    快到鐘鼓樓時,白管家上了紀霈之的馬車,稟報道:“王爺,伍暢剛剛來過,他說娘娘今天中午回府了。”

    “還不錯。”紀霈之挑了挑眼皮,最終又閉嚴了,“回府后都干了什么”

    白管家道:“錢媽媽下毒被娘娘發現了,娘娘在西邊主院的垂花門門口,當著一眾下人的面毒死了錢媽媽。”

    “嗯……不錯。”紀霈之勾起唇角,“然后呢!”

    白管家道:“娘娘帶著幾個孩子住到了西邊主院。”

    “她倒是葷素不忌,依著她吧。”紀霈之調整了躺姿,“你安排一下,把她院子里的都換成咱們的人,務必護住那幾個孩子。”

    “小的明白。”白管家欣慰地笑了笑,“王爺這回在哪里長住。”

    紀霈之沉吟片刻,“王府東院吧。”

    第115章

    有了‘錢媽媽’的前車之鑒,大廚房做出的吃食便不能吃了。

    羅媽媽親自帶人去了趟菜市場,按照唐樂筠的要求買了蔬菜、芝麻醬,以及一大條羊脊骨。

    她把菜放到小廚房,然后去了東耳房。

    東耳房是書房,里面陳列著書架、古箏和一大張書案。

    唐樂筠正帶孩子們練毛筆字,聽見敲門聲便放下了毛筆,說道:“請進。”

    羅媽媽開門進來,一邊行禮一邊說道:“菜買回來了,娘娘想吃什么菜,婢子看著廚子做。”

    唐樂筠道:“辛苦羅媽媽,我們自己做,羅媽媽請自便。”

    “啊哦哦!”羅媽媽先是一驚,隨后想起唐樂筠的出身,也就不足為怪了,“成,婢子帶人把菜收拾一下。”

    “好。”唐樂筠點點頭,“切一點蔥姜,和羊脊骨一起泡水。”

    羅媽媽答應著出去了。

    唐樂筠在香爐里插了根香,用火折子點燃,又去練字,直到燃盡才和孩子們一起去了小廚房。

    羊脊骨泡好了,放進鍋里焯水。

    唐樂筠讓田江蔚燒火,田江芮準備香料,自己則把菠菜、蓮藕、小白菜、大蘿卜等蔬菜用木系異能按摩了一遍。

    準備好材料,接下來就是做了。

    羊蝎子火鍋的關鍵在于湯底,湯底的關鍵則在于香料。

    唐樂筠把抄好的羊脊骨撈出來,讓唐悅白用溫水洗凈。

    淘凈小鍋里的水,下素油,放蔥姜蒜、八角、花椒等,炒出香味后盛出來,放羊脊骨翻炒兩下,加入黃豆醬和醬油等,再放足夠多的清水,小火慢燉……

    ……

    傍晚起風了,清風裹挾著羊肉的濃香到處亂竄。

    紀霈之從馬車上下來,蹙著眉頭看了看西邊主院。

    列隊迎接的大小管事們噤若寒蟬。

    常嬤嬤壯著膽子說道:“稟王爺,娘娘在西正院啟用了小廚房。”

    紀霈之沒理她,對白管家說道:“你去看看做的什么!”

    “是。”白管家吞了一口口水,和元寶一起,把紀霈之扶到肩輿上,對抬肩輿的四個人說道,“穩著些,不要慌。”

    那四人齊聲應了。

    白管家這才告了罪,先于紀霈之往前面去了。

    到得小廚房門外,白管家略微站了站,正要聽聽里面的人在說什么,好尋一個合適的時機進去,就聽唐樂筠的聲音傳了出來:“是白管家吧,快請進!”

    白管家下意識地看了眼緊閉的門窗,旋即意識到,唐樂筠記住了他的腳步聲,心里不由一暖。

    他推門而入,笑道:“是小人,王爺回來了,讓小人過來瞧瞧。”

    唐樂筠眉毛一挑:“瞧人,還是瞧菜!”

    “哈哈~”白管家毫不掩飾地笑了兩聲,替紀霈之粉飾道,“瞧人也是瞧菜。”

    說著,他朝大鐵鍋看了過去,只見里面咕嘟咕嘟地冒著小泡,湯汁鮮亮,呈醬紅色,里面加了蘿卜和藕片,灶臺上還放著一個盆,盆里是時新的綠色蔬菜。

    唐樂筠道:“菜量足夠,王爺要是想吃,我給他送去。”

    白管家拱手:“辛苦娘娘了。”

    唐樂筠道:“白管家客氣,傷口恢復得如何了!”

    “金瘡藥好用,已經好多了,謝謝娘娘關心。”白管家看向唐悅白,“小少爺,這里人事復雜,你們盡量不要單獨行動。”

    唐悅白拱了拱手:“白管家好,小子記下了。”類似的話唐樂筠交代過了,但他還是禮貌地應下了。

    白管家擺擺手:“小少爺,這里是王府,規矩不能亂,諸位是娘娘的客人,便是府里的主子,除了王爺,對其他人不必太客氣。”

    田江蔚問:“白叔,為什么不能太客氣!”

    白管家道:“下人們慣會看人下菜碟,太客氣等同于好欺負。”

    田江蔚咂摸咂摸,拱手道謝:“謝謝白叔。”

    ……

    菜量足夠,面條不多,唐樂筠讓田家兄弟另起爐灶,蒸了一鍋粳米飯,自己和白管家一道進了東暖閣。

    天氣才涼一點,但羅漢床前已經擺了炭火盆,最東面的窗開著,新鮮空氣涌進來,把熱乎乎的炭氣從門口推了出去。

    紀霈之懨懨地靠在迎枕上,手里轉著核桃,像個病入膏肓的老大爺。

    唐樂筠一進門,他就看了過來,目光深沉、憂郁。

    “王爺。”白管家上前稟報,“娘娘送吃的來了。”

    紀霈之坐了起來。

    元寶把迎枕塞到他身后,搬來小桌子,又把白管家手里的食盒接過來,放在地上,取出一大海碗菜,一小碗芝麻醬,以及一盤子醬紅色面條。

    唐樂筠到了近前,福了福:“王爺的氣色不好,要不要再來一粒清補丹。”

    “好。”紀霈之抬了抬下巴,“坐吧。”

    “王爺。”元寶立刻跪了下去,“李神醫說……”

    紀霈之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元寶哆嗦一下,堅持說道:“王爺,小的……”

    “走吧。”白管家把他拎起來,“王爺自有分寸,這里有娘娘在,不用你伺候,跟我出去。”

    白管家的武藝明顯高出元寶不少,直接把人押了出去。

    屋子里陡然靜了下來。

    紀霈之看著唐樂筠從藥瓶里倒出一粒黑黝黝的小藥丸,用粗糲但纖長的指尖捏著,放到了他的右手邊。

    他把藥拿起來,扔進嘴里,咽下去,目光便落到了大海碗上。

    菜的賣相很差,里面有幾塊帶肉的骨頭和各種各樣的蔬菜,一塊塊,一坨坨,一片片。

    面條不錯,晶瑩剔透,粗細均勻,刀工非常了得。

    紀霈之拿起筷子,“你不打算說點什么嗎!”

    唐樂筠不知道他此言何意,歪著頭想了想:“王爺請慢用!”

    紀霈之:“……”

    別人的女人至少會介紹介紹菜品,或自謙兩句,她可倒好,一句‘慢用’把他打發了。

    他說道:“芝麻醬是干什么的!”

    “蘸菜的呀,哦……”唐樂筠恍然,“這是羊蝎子火鍋,因為家里沒銅鍋,就一起煮了,吃著倒也省事。”

    “羊蝎子。”紀霈之大概明白了,“這是羊骨頭!”

    唐樂筠道:“對,羊脊骨,一整條的時候像蝎子,故名羊蝎子。”

    紀霈之略一頷首,夾起一筷子小白菜在芝麻醬里蘸了一下,放到嘴里……

    白菜的清香味非常明顯,即便經過了燙煮,但仍然保持著摘下來的脆爽,再加上輕微的肉香和濃濃的芝麻香,口感豐富,層次鮮明。

    太好吃了!

    他出門這么多天,最想念的就是唐樂筠的蔬菜。

    紀霈之的夾菜速度明顯快了起來。

    唐樂筠怕他不會吃,拿起一副公筷,夾幾筷子蔬菜放在面條里,再拌上解開的芝麻醬。

    紀霈之眼睛一亮,嘗了一口——芝麻醬味雖濃,卻沒有完全蓋住面香,面條勁道,和平時吃的熱湯面截然不同。

    唐樂筠見他吃得香甜,便起了身,“王爺慢用,我回去吃飯了。”

    紀霈之先是一愣,隨即揮了揮手。

    唐樂筠走到門口,又折回來,把藥瓶放在小幾上,囑咐道:“早晚各一粒,吃完飯王爺記得練一回功,有內力激發藥效會更好,我試過了!”

    可以負責任的說,她的清補丹比安宮牛黃丸好太多了。

    紀霈之抬起頭,迎上了她的目光,“謝謝你。”

    唐樂筠沒想到他會說出“謝謝”二字,不免有些錯愕。

    紀霈之讀懂了她的表情,“怎么,我就是那般不知好歹的人嗎!”

    唐樂筠見他惱了,趕緊找補:“我只是覺得,王爺是那種把‘謝’字放在心里的人。”

    紀霈之冷哼一聲,專心吃飯,不再理她。

    唐樂筠微微一笑,轉身出了門。

    元寶和白管家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垂花門外。

    元寶小聲道:“王爺還沒吃完呢,她怎么就走了呢!”

    白管家道:“你小子沒看出來嗎,娘娘和其他女人不一樣。她不太在意身份,除了王爺和她的親人,其他人在她眼里都是一樣的,無論你我,還是瑞王瑞王妃。”

    “誒……”元寶回憶了一下,“白管家這么一說,小的也感覺到了,為什么,她以前明明是……”

    “人都會變的。”白管家道,“走吧,我們進去。”

    紀霈之的虛弱不全是裝出來的,有李神醫的醫囑在前,菜再好吃,也不能多吃。

    二人一進來他就放下了筷子,吩咐白管家:“你去庫房一趟,把帶回來的樹根給王妃送過去。”

    只有樹根嗎

    白管家想問又不敢問,遲疑地往后退了一步。

    紀霈之道:“還有藥鋪的手續,辦好了一并送過去。”

    這還成。

    白管家欣然領命,快步走了出去。

    ……

    唐樂筠剛吃完飯,就聽到了羅媽媽和白管家寒暄的聲音。

    她趕緊帶著幾個孩子迎了出去。

    天徹底黑了,院子里的燈亮了,垂花門下堆放著六個木箱,大大小小都有。

    隔著一整個天井,白管家急忙忙解釋道:“娘娘,這是王爺路上搜到的樹根,千里迢迢地帶回來了,總共六個,形態各異,很適合做根雕。”

    唐樂筠:“……”

    她就做了一個根雕,還被他拿走了,所以,這禮物到底是送誰的呢

    嘖嘖。

    ‘千里送鵝毛,禮輕情意重’,姑且算他有心吧。

    白管家讓人把箱子抬到堂屋,將蓋子一一打開了。

    唐樂筠挨個看了一下,總共兩個竹根、兩個水曲柳,還有兩個榆木根,形態各異,每個都適合做根雕創作。

    白管家見她看得認真,完全沒有失望的意思,心里的一塊大石頭落下了,從懷里取出藥鋪的契書,“娘娘,鋪子的文契辦好了。”

    唐樂筠接過來,正要說話,就聽到有人跑進了院子,“啟稟娘娘,皇后病重,王爺說讓娘娘收拾收拾,馬上跟他進宮。”

    第116章

    大約一炷香的功夫后,唐樂筠趕到第二道儀門。

    等在這里的是輛豪華馬車,紫檀打造的車廂極其寬大,馬有四匹,兩黑兩白,各個神駿非凡。

    唐樂筠踩著腳踏上車,順便關上了車門。

    車前面的左右壁角上掛著兩盞黃銅鏤雕的燈,壁板上用深棕色、萬字的紋緙絲做了軟包,既柔軟保暖,又美觀大方。

    紀霈之穿著隆重的親王禮服,在主位正襟危坐。

    唐樂筠在他右手邊的位置坐下來,叫一聲“王爺”就算打過招呼了。

    兩只核桃在紀霈之的手里無聲地旋轉著。

    唐樂筠正想討要一對打發尷尬的時光,就聽紀霈之先開了口。

    “藍賤人的毒是你下的。”他的語氣很篤定。

    “嗯。”

    唐樂筠的目光始終在核桃上,語氣隨意,仿佛回答的只是“你吃了嗎”一般的小問題。

    紀霈之問:“怎么進去的,和誰!”

    唐樂筠明白,以她的身份,不可能知道通往皇宮的秘密水道,但是沒關系,反正她的能力成謎,武力成謎,再多一點謎團又能如何

    她說道:“從護城河游進去的,和我弟弟一起。”

    居然還帶了一個孩子!

    紀霈之無語。

    世人都說他瘋狂,但在他看來,唐樂筠有過之而無不及。

    沉默片刻,他打開左手邊的一個暗格,從里面取出一對文玩核桃遞給唐樂筠,“送你。”

    “謝謝。”唐樂筠開心地接過去,在手心里轉了起來。

    她動作熟練,完全不像沒玩過的樣子。

    紀霈之下意識地看了一會兒,又道:“聽說毒性霸道,藍賤人已然體無完膚,能不能給我一點兒!”

    唐樂筠道:“當然可以,只要原材料夠,毒/藥就管夠。”

    紀霈之實在忍不住了,“你對殺人這件事怎么看!”

    唐樂筠愣了一下,完全沒想到他會問出這種問題,一時搞不清楚他在想什么,只好含糊回道:“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王爺怎么看,我就怎么看。”

    紀霈之知道,這姑娘在敷衍自己,遂追問:“你覺得我喜歡殺人嗎”

    這……

    從小說里的描寫來看,紀霈之不能說喜歡殺人,但對他的敵人從不手軟,而且為達到殺雞儆猴的目的,手段向來殘忍。

    但即便是惡人,也不喜歡別人叫自己惡人吧。

    “王爺不喜歡,有時候只是沒辦法。”唐樂筠揣度著紀霈之的心思給了一個確定的答案,又道,“藍皇后在賜給我的簪子上下了毒,我殺她是為了自保。”

    白管家稟報過這件事,紀霈之記得,唐樂筠起初只想殺魏嬤嬤,但被白管家拒絕了。

    所以,她為自保,便直接潛進皇宮,要了皇后的命。

    古往今來,與皇后有仇的人不在少數,但以這種極端手段達到目的的,屈指可數。

    她絕對可以寫進史冊了。

    書名就叫《大炎·唐樂筠傳》。

    紀霈之罕見地露出了笑容,燈光暗黃,柔和了冷硬的眉眼,看起來平和不少。

    唐樂筠知道,自己過關了,核桃轉得越發地歡快了起來。

    紀霈之搖搖頭,身體踏踏實實地靠在車廂板上,閉上了眼睛。

    他的呼吸很快便均勻了起來。

    ……

    馬車將一停,紀霈之就醒了。

    唐樂筠倒兩杯茶,遞給他一杯,問道:“喝嗎!”

    紀霈之接過來,一飲而盡,又遞了回來。

    二人雖然沒做過多交流,但彼此都明白,進去后他們就沒的喝了。

    唐樂筠從帶出來的布包里取出三塊核桃酥,一塊咬在嘴里,兩塊用布帕子包上,塞到袖子里,然后推開車門跳了下去。

    白管家問:“娘娘沒吃飽!”

    唐樂筠看看前面,已經停了十七八輛車,墻根處影影綽綽地站著不少下人。

    她壓低聲音說道:“還不知道要呆多久,吃飽一點更好。”

    藍皇后中毒,這筆賬可能定記在紀霈之頭上了,這趟皇宮之旅危機重重,宮里的吃食能不吃就不吃。

    明明是個沒受過多少苦的小姑娘,卻總在未雨綢繆。

    紀霈之不知道唐樂筠的危機感從何而來,但他知道,這對彼此都是件好事。

    有她在,他竟然睡著了,不得不說,這種安心的感覺格外美妙。

    他也起了身,從小幾的抽屜里拿出一碟子槽子糕,捏起一塊放到嘴里。

    槽子糕是新做的,綿軟細膩,微甜,口感極好。

    紀霈之用茶水漱漱口,捏著一塊下了車。

    二人相攜而行。

    唐樂筠一邊吃一邊問:“剛才你睡著了,沒來得及問,錢媽媽是誰的人!”

    紀霈之道:“齊王的。”

    唐樂筠“哦”了一聲,把剩下的一小塊核桃酥放到嘴里。

    紀霈之把槽子糕送到她手里。

    “謝謝。”唐樂筠接過來,放在鼻尖聞聞,“手藝不錯。”

    紀霈之道:“在宮外也就罷了,進宮后我還是希望你懂些規矩。”

    唐樂筠從善如流,“臣妾明白。”

    白管家相信元寶了,他家王爺說,要把皇位搶來送給唐樂筠,這件事大抵是真的。

    他跟端王整整五年了,從未見過端王這般縱容過哪個人,包括薛家人。

    不過,他沒有元寶那許多想法。

    皇帝姓紀,不姓白,那個位置誰愛坐誰坐。

    唐樂筠武藝高強、頭腦清醒、醫術高超,即便在男人中也是鳳毛麟角的存在,她為什么不能做皇帝

    他甚至覺得,如果唐樂筠做皇帝,說不定比瑞王做得更好。

    當然,如果跟他家主子比,那肯定還是差些。

    ……

    鳳棲宮。

    二人一到,就有小太監報了上去。

    一個大太監迎出來,長揖一禮道:“奴婢見過王爺,見過娘娘。皇上守在東暖閣,其他王爺等在偏殿,王爺請這邊走。”

    紀霈之略一頷首,越過他,朝西偏殿去了。

    這太監雖然沒說什么,但交代得如此清晰,想必拿過紀霈之的好處。

    唐樂筠心下稍安,跟了上去。

    西偏殿聚了二三十個人,北邊房間是男子,南邊房間是女眷。

    唐樂筠一進去就看到了怡王妃、瑞王妃、禮王妃和康王妃。

    除了康王妃之外,其他三人都朝她點點頭,但也都沒有招呼她過去的意思。

    唐樂筠知道,不單是永寧帝和藍家人把藍皇后中毒一案算到了紀霈之頭上,全京城的權貴們都和他們一樣。

    她和紀霈之是夫妻,夫妻一體,紀霈之的罪便是她的罪。

    是以,這里絕對沒有人招攬她。

    唐樂筠樂得清靜,在一個高的金絲楠木的柜子前站下來,聽貴婦們竊竊私語。

    “我前幾天去看過,隔著簾子還說了幾句話,娘娘口齒伶俐,沒想到這么快。”

    “聽說很疼,所以頭腦一直是清醒的,遭罪啊!”

    “太慘了,不知什么人干的,怕是要遭報應的!”

    “噓……小點聲,人家剛殺了一個婢女呢。”

    第117章

    端王府沒什么秘密,下午發生的事情,晚上就到其他權貴的耳朵里了。

    唐樂筠想了想,接著那位貴婦人的話茬開了口:“做一個小調查,手上一條人命沒有的請舉手,認為下人給主子下毒,但主子不該殺下人的請舉手。”

    她突然開口,不但聲音陌生,所在位置也不起眼,除了瑞王妃等熟識的人,幾乎無人反應過來這番話是誰說的,但現場因此有了片刻的安寧。

    唐樂筠往前走了兩步,重新把眾人的目光吸引過來,又道:“如果沒人舉手,我是不是可以認為,諸位手上都有人命,或者,給主子下毒的下人該殺!”

    一干貴婦看著她,表情各異,但都不做答。

    唐樂筠走到一個身材嬌小的貴婦跟前,俯視著她:“我今天下午才殺的婢女,而你來之前就知道了,難道……你在我家里安插了眼線!”

    那貴婦下意識地退了一步,尖聲道:“你胡說!”

    唐樂筠掃視一周,“我是不是胡說,你們心里有數。”

    包括瑞王妃在內,幾乎所有人都避開了唐樂筠的視線。

    “哈~”唐樂筠輕笑一聲,“虛偽!”

    她年紀最小,也最放肆,但一貫高高在上的貴婦們退縮了,無一人應戰。

    她們為了不引火燒身,紛紛和同伴遠離唐樂筠,在她周圍形成了一片真空帶。

    唐樂筠首戰告捷,毫不在意地靠在柜子上,專心琢磨醫藥典籍。

    長夜漫漫,正好學習。

    ……

    “嘎吱……”偏殿的門被人推開了。

    一位老太監站在門口,森然道:“傳陛下口諭,諸位請東暖閣見駕。”

    嗡嗡聲戛然而止。

    王爺們整理衣冠,按長幼順序依次走了出去。

    紀霈之出來時往唐樂筠這邊看了一眼。

    唐樂筠正好也看著他,二人隔空對視,一觸即走,淡漠地看向了別處。

    這一幕持續的時間很短,但想看見的幾乎都看見了。

    這就是紀霈之想要的結果。

    ……

    東暖閣。

    屋子里燒著三四個火盆,熱氣蒸騰著墻角的龍涎香,卻蓋不住床榻處傳出來的刺鼻惡臭。

    “紀霈之!紀霈之在哪兒”帷幔后傳來藍皇后歇斯底里地尖叫聲。

    “噗……”紀霈之用了些內力,胃袋里的食糜像箭一樣從嘴噴了出去,恰好命中回身看向他的齊王。

    齊王垂頭看看胸前的一大灘黃綠交加的嘔吐物,大嘴一張:“嘔……”

    嬌生慣養的王爺們哪見過這種世面,幾乎所有人都發出了干噦的聲音。

    東暖閣里亂作一團。

    永寧帝瞪著紀霈之,目光猙獰,后者也在看著他,甚至還勾了勾唇角,隨即又吐一口,便頭也不回地出了東暖閣。

    唐樂筠和出來的紀霈之對了個正著,她耳力卓絕,聽到了藍皇后的歇斯底里,知道此番覲見疑云重重,朝紀霈之略一點頭,便跟著前面的人進去了。

    “唔……”女人們一樣受不住,紛紛用熏過香的帕子捂住了鼻子。

    唐樂筠啟用精神力,屏蔽了對臭味的感知,只用袖子遮臉裝裝樣子。

    魏嬤嬤過來了:“傳皇后娘娘懿旨,端王妃精通醫術,準許端王妃上前診治。”

    唐樂筠挑起左眉,也好,看看這位皇后還想耍什么花招。

    她越眾而出,與永寧帝對了個正著。

    因為是探望病人,唐樂筠選了一套鴨卵青色的大衣裳,下面搭配松花綠馬面裙。

    顏色素雅,很襯她雪白的皮膚。

    在一眾有了年紀的貴婦中,她就像一朵盛開的綠云,青嫩,雅致,卓爾不群。

    永寧帝看呆了。

    唐樂筠面無表情地朝他福了福,跟著魏嬤嬤進了帷幔里面。

    魏嬤嬤道:“娘娘,端王妃來了。”

    “是不是你,唐樂筠,是不是你”藍皇后呼嚕呼嚕地喘著粗氣,腦袋一歪,掙扎著看了過來,“紀霈之呢,紀霈之在哪里!”

    她的聲音明顯沒有之前大了,雙眼潰爛,眼角的黃色液體擦也擦不凈,頭發脫掉一多半,臉色青黑,嘴角爛了一大塊,嘴巴一張,唐樂筠就能看到一顆牙都沒有的、潰爛不堪的牙床……

    原來是這樣的效果,好像過于歹毒了呢,唐樂筠如此想道。

    “端王妃。”魏嬤嬤喝了一聲,“娘娘問你,端王呢!”

    唐樂筠回過神,上前掀開藍皇后的被子,扣住她的寸關尺,“回娘娘的話,端王身體虛弱,正在殿外嘔吐呢。”

    藍皇后的脈已然絕了,之所以能大聲說話,不過是強弩之末罷了。

    早死早托生吧。

    唐樂筠放開藍皇后的手,對上其目光,稍稍用了些精神力……

    巨大的精神威壓擊潰了藍皇后臨死前的最后一點執念,她知道自己報不了仇了,自己好不了了,只有死亡才能讓她從痛苦中解脫。

    “呼……”她轉過頭,看向拔步床的頂部,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呼吸驟然衰竭,人便陷入了昏迷。

    “娘娘!娘娘!”魏嬤嬤撲了過去,“御醫,御醫!”

    “你……”趙嬤嬤剛要質問唐樂筠做了什么,就被她的目光嚇了回來。

    唐樂筠道:“趙嬤嬤千萬不要血口噴人,我只是摸了摸脈象,什么都沒做。”

    藍皇后死定了。

    永寧帝沒有實權,而紀霈之剛立下大功。

    趙嬤嬤再憤怒也不敢逾矩。

    太醫院的院使一直在旁邊候著,見狀趕緊叫兩個同僚一起查看了一番,很快得出一個結論——皇后娘娘沒有受到其他傷害,但求生意志薄弱,已經無力回天了。

    唐樂筠從帷幔里退出來,迎著永寧帝淫邪的目光,重新回到貴婦人中間。

    “娘娘……”守在帷幔里的宮人悲愴地呼喊了一聲。

    永寧帝這才放過唐樂筠,目光茫然地看向帷幔,沉聲說道:“解脫了,走吧,走吧,一路走好。”

    “母后!”

    “皇后娘娘!”

    ……

    貴婦們和王爺們一同跪下,裝模作樣地哭起來了。

    唐樂筠安安靜靜地跪坐在后排,仔細地分辨著殿外的聲音。

    紀霈之與她只有一門之隔,輕微的咳嗽聲時不時地飄進來一兩聲。

    他不進來,是因為不想跪吧。

    大仇得報,不知他現在什么心情,是釋然,還是覺得便宜她了

    永寧帝怎么辦,要不要直接辦了他

    好像不行。

    西北還在打仗,兵權掌控在齊王和瑞王手里,永寧帝一死,這二人就占了大義,對他們不利。

    如果鎮北侯……

    紀霈之進來了,他走到唐樂筠身邊,“回去了。”

    回去!

    真是夠瘋的!

    那就跟著他瘋吧。唐樂筠站起身,同他一起離開了東暖閣。

    二人的舉動嚇傻了一眾人。

    永寧帝抬腳踹飛了身邊的小幾,茶杯茶壺托盤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他怒道:“來人,把他們抓回來,格殺勿論。”

    “是”兩個一等護衛從角落里鉆出來,齊齊應了一聲。

    “父皇息怒!”瑞王及時出聲,又分別給兩個護衛使了眼色,“九弟剛從南方回來,一路車馬勞頓,身子骨大不如前,想回去休息情有可原。”

    齊王也道:“是啊父皇,已然二更天了,九弟勞苦功高,是該回去好好休息。”

    他們的話語里包含兩個重點,一是很晚了,二是紀霈之身體不行。

    永寧帝心領神會——現在是殺紀霈之的最佳時機。

    他審視著兩個兒子,他心里清楚,他們和他一樣,都想殺死紀霈之以絕后患,卻又不想親自動手,便把主意打到了他頭上。

    他當然也不愿意做刀,但如果不做,紀霈之下一個殺的就是他。

    “既然如此,便隨他去吧。”永寧帝閉了閉眼睛,“這里交給你們,朕乏了,出去轉轉。”

    齊王和瑞王長揖一禮,“請父皇放心。”

    ……

    他們離開得突然,整個皇宮又因皇后的離世而陷入了短暫的混亂。

    是以,二人在無人跟隨的情況下,順著原路往宮門走。

    寬闊筆直的青磚路上一個人沒有,一輕一重兩個腳步聲把這里襯得格外寂寥。

    唐樂筠確定附近沒有人,說道:“我們就這么走了,會不會被世人詬病!”

    紀霈之問:“你在乎嗎!”

    “我不在乎。”唐樂筠道,“王爺現在心情如何!”

    紀霈之沒有回答她,目光落在甬道盡頭,神思縹緲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久到唐樂筠以為紀霈之不會回答她時,紀霈之開了口。

    他說道:“沒什么感覺。得不到的時候是絞盡腦汁,得到之后就變成了不過如此。我很平靜。”

    “所以,你離開是因為……”

    “我進宮是想看著她死,并非給她送行,她不配。”

    “我們這樣離開,會不會給皇上殺我們的借口!”

    “即便不走,他們也一樣會想辦法除掉我們。”

    “既然如此,我們要不要先下手為強!”

    “要!”

    “先殺誰!”

    紀霈之看了一眼唐樂筠,小丫頭步履輕松,表情平靜,嘴角還勾著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

    他沒有回答唐樂筠的問題,問道:“剛剛你動手腳了嗎!”

    “我只是摸了摸脈,回去好完善藥性。”唐樂筠問,“王爺為何不信我!”

    紀霈之道:“藍皇后最大的愿望應該是先送我走,她的脈絕了是事實,一時半會兒死不了也是事實。所以,提前叫我們進宮有兩個目的,一是殺我,二是看看你是不是有解藥,可你一去她就死了,我不相信這是巧合。”

    他的分析都對,但只要不承認,他就沒有辦法。

    唐樂筠道:“王爺不妨說說,我是如何殺死她的!”

    紀霈之不知道,便不會輕易下結論。

    唐樂筠見他不答,主動換了話題,“王爺認為他們會在哪里動手!”

    紀霈之道:“我們出來得突然,他們后發先至很難,只要我們不走既定路線,刺殺的地點就一定是王府。”

    王府漏成篩子了,人員混雜,敵我不分,確實是最好的刺殺地點。

    第118章

    唐樂筠不知道紀霈之以什么方式下達的命令,當她回到西正院時,任雅風已經在她的房間里了。

    唐悅白和田家兄妹也在。

    田小霜睡眼惺忪地靠在田江蔚腿上,見唐樂筠進來,小家伙精神了幾分,趕緊站了起來。

    唐樂筠道:“謝謝任女俠。”

    任雅風放下手中的鐵弩,拱手笑道:“娘娘不必客氣,屬下職責所在。”

    唐樂筠略一點頭,看向唐悅白等人,“都知道了吧。”

    唐悅白道:“知道了。”

    田江蔚的臉上有七分膽怯,三分興奮,“師父,我們和你一起殺敵。”

    田江芮重重點頭。

    唐樂筠往里走,坐在梳妝臺前,“你們留在這里,和任姐姐在一起,保護好小霜,其他的不用你們。”

    “師父!”田江蔚不服氣,“都練這么久了,我們也該試試身手了吧。”

    任雅風冷冷問道:“殺過人嗎如果沒殺過,手一抖,刀一偏,人家的劍就戳過來了,你要怎么辦躲嗎可你要知道,藍家人不僅僅擅長用毒,武功也相當不錯。高手過招,不容出錯,出錯既死。”

    田江蔚少年氣盛,不服輸地梗著脖子。

    田江芮拉他一把,“哥,幫倒忙就不好了,我們就聽師父的吧。”

    田江蔚的態度這才軟了下來。

    唐樂筠對著銅鏡鼓搗片刻,重新扮回中年男子的模樣。

    她戴上斗笠,囑咐守在一旁的唐悅白,“小弟,你是大師兄,肩上的擔子不輕,要和任姐姐守望相助,該用藥時用藥,屆時記得提醒大家避息。”

    田家的三個孩子都在這里,那是一份沉甸甸的責任。

    唐悅白知道她所言非虛,扯著她的袖子、神色凝重地說道:“我明白。姐,你千萬小心。”

    ……

    唐樂筠從窗戶翻出去,飛檐走壁地到了東正院倒座房,在房檐上趴了下來。

    院子很安靜,紀霈之的咳嗽聲簡直驚天動地。

    身后響起細碎的腳步聲。

    唐樂筠問:“誰!”

    來人立刻說道:“呂游。”

    唐樂筠謹慎地回過頭,等上片刻,就見一個黑影從屋檐處升了起來——云多,月色很淡,勉強看清呂游的瘦長的臉。

    他提著兩只鐵弩,輕手輕腳地走過來,用耳語的音量說道:“娘娘,風大,云層太厚,鐵弩未必奏效。”

    唐樂筠接過兩把駑,放在右手邊,“一顆紅心兩手準備吧。”

    呂游在她身側趴下來,“娘娘這話說得有趣。”

    “嗯。”唐樂筠道,“你可以走了。”

    呂游沒動,“娘娘,這是王爺的命令。而且,這是我們暗衛應該在的地方。”

    這倒也是。

    唐樂筠不再說話,集中注意力,專心查探王府內的大小動靜。

    “梆,梆梆……”三更的梆子響了。

    清脆的敲木頭聲在這靜寂的夜里傳得很遠,附近的狗子們被叫醒了,“汪汪”地附和著,此起彼伏。

    小黃是條好狗。

    唐樂筠心道,從收養它到現在,從未無端狂吠過。

    打更人漸漸遠去,狗子們亦平靜了,王府正門的方向忽然響起了蛐蛐的略帶嘶啞的“呱呱呱”聲。

    呂游凜然道:“來了。”

    紀霈之說過,他們內部以蛐蛐的叫聲為號,節奏是三長兩短,那幾聲確實是信號。

    紀霈之真是好算計,第一撥刺客果然從正門殺進來了。

    按照他的推測,為確保萬無一失,齊王和瑞王不會真的隔岸觀火,只要紀霈之不死,他們的人就會沖進來補刀。

    所以,今晚一戰至關重要,必須用一場徹底的勝利消滅他們的有生力量,擊潰他們不多的信心。

    “有刺客!”

    “噌噌噌噌……”刺客人數眾多,腳步急促,迅速向東正院靠近。

    紀霈之還說過,他是永寧帝的心腹大患,殺手必定先取他性命,他一死她便進宮,成為永寧帝的新寵。

    當然了,那是永寧帝一廂情愿,紀霈之死了,她也就死了;如果紀霈之活著,她卻進了宮,那一定是永寧帝的死期到了。

    腳步聲到附近了。

    唐樂筠收回思緒,舉起了鐵弩。

    呂游抬頭看了看天,烏云遮月,地面上的景物影影綽綽。

    能看到,但未必射的準,萬一誤傷……

    他張了張嘴,又閉上了。

    到月亮門時,一干刺客的速度明顯慢了下來,其中一人問道:“這么安靜,會不會有詐!”

    “會!”

    “那怎么辦!”

    “還能怎么辦,只能拼了!”

    這時,正殿方向又有人大喝:“有刺客!”

    一干刺客像是得到了命令,不假思索地沖進了唐樂筠的攻擊范圍。

    “咔噠咔噠咔噠!”

    唐樂筠連射三箭,三名刺客應聲倒地,再無聲息。

    “娘誒!”呂游嘆息一聲,“屬下甘拜下風。”

    “果然有埋伏!”

    “隱蔽,隱蔽!”

    刺客們轉身往回跑,很快就躲到了月亮門后。

    “有刺客,上,快上~”紀霈之埋伏在正殿和宮門上的暗衛沖出來了。

    “草,不許慌,慌了必死無疑!”

    “他們人不多,我們應付得來。”

    “首要的任務是殺端王,林兄、沈兄,你們各帶十人,攔住他們,我帶二十人去東正院,把正事辦了。”

    說話那人頭腦不錯,應變能力強,三言兩語穩住軍心,重新帶人沖進了月亮門。

    他們沒有了遲疑,速度極快,留給唐樂筠發揮的空間不大。

    “咔噠咔噠……”唐樂筠不慌不忙地勾動幾下機關,刺客便躺倒了五個。

    “房頂,上,上,先殺他!”主事之人非常精明,藏身在同伴中間,讓唐樂筠無法下手。

    十幾米很短,刺客們很快殺到了屋檐下,大門鎖閉,進不去,就只能一起上房。

    唐樂筠與呂游越過屋脊,等他們上來,再殺三個,便沿著圍墻上了二進院的回廊廊頂。

    刺客們追上來了,因為不在平地,光線黯淡,鐵弩只能暫時壓制對方,很難造成致命傷害了。

    但是不要緊,紀霈之埋伏在二進院的暗衛趕到了,和剩下的十幾名刺客戰到了一起。

    回廊下亮著十幾盞紅燈籠,把院子里照的通紅。

    紀霈之一動不動地站在窗口,盯緊了核心戰圈中的唐樂筠。

    唐樂筠起先是一對二,三招后變一對一,五招后,她又換了新對手。

    元寶駭然:“這到底是什么劍法太厲害了吧!”

    紀霈之破天荒地解釋道:“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她所謂的劍法其實是預先判斷,以快打快,那刺客能在她手里走五招,已經很不錯了。”

    “王爺……”元寶突然頓住,生生把“你能在娘娘手下走幾招”幾個字咽了回去。

    紀霈之知道他想問什么,只是不想告訴他。

    他看著唐樂筠挽起幾個劍花,甩掉短劍身上的血,看也不看地插回劍鞘里,左顧右盼一陣,不緊不慢地朝上房走了過來。

    他想,如果唐樂筠在劍法和箭法上自認第二,那么世上將無人敢認第一。

    但他還是想試一試,在臨死之前,在內力可以壓制的情況下,他想知道自己在她手下能走幾招。

    “王爺。”唐樂筠進來了,“第一撥解決的差不多了。”

    外面的砍殺聲小多了,戰斗的確進入了尾聲。

    紀霈之看著她的額頭,那里有一滴豆粒大的鮮紅的血。

    紀霈之對元寶說道:“去取帕子來。”

    “有血吧,好像是呂游的劍上甩過來的,忘記擦了。”唐樂筠毫不在意地用手抹了一把,“如果沒有別的吩咐,我去看看孩子們,再吃點夜宵,王爺身體虛弱,不妨先睡一會兒。”

    紀霈之看向八仙桌,“我這有槽子糕、馬蹄糕、綠豆糕。”

    唐樂筠眼睛一亮,“這么多吶,那我不客氣啦!”

    從殺神到小姑娘,只有三盤點心的距離。

    紀霈之莞爾,目光柔和了許多,“不必客氣,拿去和他們一起吃吧。”

    “王爺,處理完了,無一……”呂游進來時,驟然見到一個溫和的端王,不由嚇了一跳,“無一活口。”

    紀霈之的唇角又慢慢地拉直了,“你告訴白管家,大門的眼線可以清理了。”

    這還差不多,不然住著都不放心。

    唐樂筠腹誹著出了門,天井里的尸體被暗衛抬走了,地面上黏膩的血跡還在,她不得不蹦蹦跳跳地出了垂花門。

    剛進西正院,唐悅白就迎了出來,“姐,你沒事吧。”

    唐樂筠把點心盤子遞給他,“我能有什么事,就是餓了。”

    唐悅白松了口氣,“太好了。”

    田江蔚也出來了,“師父,刺客跑了嗎!”

    唐樂筠進了屋,“刺客死了。”

    任雅風倒了一杯熱茶:“娘娘,來了多少人!”

    唐樂筠道:“四十左右。”

    “天吶!”包括任雅風在內,所有人都發出一聲驚嘆。

    田江蔚道:“都死了!”

    “不留活口。”唐樂筠在八仙桌旁坐下,看了看自己的手,手心有黑泥,虎口處還有一小片鮮紅的血。

    田江蔚呆了呆,“也是,人家都殺上門來了,我們為什么要留活口!”

    “我去拿水。”田江芮轉身去屏風后,端來一個水盆,“師父洗手。”

    “謝謝。”唐樂筠把手心放在水里簡單搓搓,拿出來,用布帕子擦干,“手背是特意弄黑的,就不洗了。”

    她捏起一只馬蹄糕咬一小口,又道:“點心是給大家拿回來的,一起吃。”

    田江蔚盯著她虎口上的血跡,“師父,那是人血吧。”

    “哥!”田江芮送盆回來,拿起一塊槽子糕塞在他嘴里,“多吃點心,少問問題。”

    任雅風佩服地說道:“娘娘比屬下還像在刀口舔血的人。”

    唐樂筠微微一笑,曾經的她是從尸山血海中茍活下來的,別說手上沾一點人血,便是糊了滿臉,她也照吃不誤。

    唐悅白很敏銳,問道:“姐,你不改裝束,是因為今晚還有刺客嗎!”

    唐樂筠道:“你猜對了,都打起精神來。”

    她話音將落,外面忽然落雨了,雨點敲擊房檐,發出了巨大的嘈雜聲。

    唐樂筠掰下一小塊槽子糕扔到嘴里,用擦手的帕子蒙住臉,提著劍往外走,“下雨會敦促第二撥早早動手,你們關好門窗,不要輕舉妄動。”

    第119章

    雨很大,翻個墻的功夫衣裳就濕透了,好在唐樂筠不太豐滿,用紗布纏了胸,從外形上看不出女子特征。

    紀霈之說,守王府北邊小門的門子是齊王的眼線,齊王的人大抵從那里進府。

    唐樂筠沿著夾道往北走,快到第五進時,她聽到了腳踏積水的聲音。

    居然有人在這樣的夜晚出來了。

    唐樂筠縱身而起,落到圍墻上,匍匐幾步,就看到了第五進院的垂花門。

    門沒關嚴,一個黑影順著院落前的過道往東邊去了,那人穿著蓑衣,中等身材,看不出男女,但其下盤極穩,應該是個練家子。

    她正要追上去,便聽到了由北向南的、紛雜的腳步聲——來人在東邊的夾道里。

    等上片刻,西邊夾道也有了動靜。

    東西夾擊。

    他們會不會以唐悅白為人質,要挾她和紀霈之

    不不不,他們的目的是她,他們想以她為質,孩子們只是順便。

    唐樂筠把自己放到墻內,讓二十多個人從夾道過去了。

    她在想,先救紀霈之,還是先救唐悅白和徒弟們。

    按道理,紀霈之死了,她也會死,她死了,唐悅白他們也活不了,從這一點看,救紀霈之是正解。

    但紀霈之身邊高手如云,唐悅白他們只有她。

    信任是一點一滴積累起來的,而對一個人失望往往非常簡單,只要在關鍵時刻失信,長久的信任就會在頃刻間崩塌。

    她不想看到孩子們失望的目光。

    唐樂筠咬緊后槽牙,追著西路刺客回到了西正院外面。

    “什么人”白管家的聲音穿透“嘩啦啦”的白噪音,頓時點醒了唐樂筠。

    紀霈之不和唐悅白等人呆在一處,是不想讓敵人過于重視他們,但他也不可能讓唐悅白等人成為他的軟肋。

    他早有安排!

    唐樂筠心里一松,從肩上拿下鐵弩,“咔噠咔噠……”

    雨勢大,能見度低。

    她只追求盡量多的傷人,不論死活,速度便快多了,連扣十幾下,刺客們接連發出了慘叫聲。

    白管家率人在前面攔截,走在后排的刺客沖不過去,遂分出六個對付唐樂筠。

    彼此距離不遠,且對方身手不錯,呈蛇形走位,盡管唐樂筠預判準確,卻也只傷到兩個人。

    剩下四個從左中右上一起殺到她面前。

    唐樂筠來不及拔劍,迅速后退,以鐵弩迎戰,連擋三劍,最后一刀自上而下地劈來,幾乎無力回天。

    然而就在千鈞一發之際,她的鐵弩在雨簾中劃出一道弧線,恰好撞上長刀,發出一聲金屬撞擊獨有的鈍響后,她的右腳高高踢起,帶著身體向后,空翻時右手拔出短劍,落地后挽一個劍花,擋住了另一名刺客刺過來的長劍。

    “我草!”那刺客驚訝極了,“大高手,老子不干了!”

    他說到做到,腳下一墊,飛上右邊高墻,不見了人影。

    這些人不是死士,而是從江湖上雇來的好手。

    烏合之眾,凝聚力必然很差。走了一個,其他三人便躊躇了起來。

    中間的刺客大概不甘心,試探著刺出一劍,然而他的長劍還在途中,唐樂筠的短劍已經抵達了他的咽喉,他勉力一偏,堪堪避開要害,劍尖擦著皮膚過去,割開了一道血淋淋的大口子……

    他再不敢戀戰,退后一步,撒丫子跑了。

    剩下二人對視一眼,其中一人朝唐樂筠抱了抱拳,說道:“前輩,打擾了,后會無期。”

    這二人也走了。

    唐樂筠警惕地回頭看了一眼,空蕩蕩的夾道里只有西北風裹挾而來的大雨。

    她放了心,撿起鐵弩,提著劍,重新殺了過去。

    刺客穿黑衣,紀霈之的暗衛也是黑衣,但暗衛的手臂上綁了白色絲帶,極其鮮明好認。

    八對十,暗衛是八,但未見下風。

    唐樂筠將一加入,便扭轉了戰局。

    十名刺客,倒下五個,其他五個同樣腳底抹油了。

    白管家留下處理傷者,唐樂筠和剩下的暗衛趕往東正院。

    暗衛們去支援兄弟了,唐樂筠施展輕功再次上了房頂,從容地換上一只箭匣,裝好,瞄準了院子里的刺客。

    “不是吧。”一個暗衛看到舉著鐵弩的她,嚇得一哆嗦。

    刺客抓住機會,一劍砍到其肩甲上。

    “你娘的!”他大罵一聲,正要勉力接招,就見刺客隨著劈過來的長刀直直地撲了下去,背后插著的鐵箭觸目驚心。

    雨勢小一些了,能見度依然不高。

    但打移動靶,和移動著打把是兩回事,前者可以專心,后者必須一心二用,差別巨大。

    不過十數息,唐樂筠見縫插針地殺死殺傷四個。

    就在她以為,自己可以再次操控整個戰局時,北邊又響起了更加嘈雜的腳步聲。

    第三撥到了。

    從腳步聲看,來人武藝不算高,只是人數眾多。

    大抵是瑞王的人。

    唐樂筠再射一箭,救下一名暗衛,正要下去通報,就見紀霈之和元寶走出回廊,雙雙上了房頂。

    紀霈之提著鐵弩走了過來,他穿著藏藍色道袍,風將衣衫吹起,衣角獵獵,仿佛是來自地獄的使者。

    唐樂筠朝他點點頭,快步登上屋脊,小跑著下去,隨后便勾動了扳機……

    “啊,啊……”夾道里又響起了慘叫聲。

    “在屋頂!”

    “端王在屋頂。”

    立功心切的刺客們開始爬墻了,一個,兩個,三個……然而,他們一到墻頭就會被鐵箭射下去,慘叫不絕于耳。

    “躲起來,先躲起來!”

    “暫時不要上墻!”

    刺客們藏在圍墻下,迅速向前移動,好避開鐵弩的攻擊。

    唐樂筠和紀霈之怎肯放過這樣的好時機

    二人一起行動,快速向房山靠近,試圖殺死更多刺客,以緩解暗衛的壓力。

    忽然……

    唐樂筠頭皮一麻,目光朝第二進院落前的一棵玉蘭樹下看了過去,就見一道羽箭破空而來,“小心!”她斷喝一聲,以鐵弩迎擊,將羽箭磕了出去。

    紀霈之伏了下去,元寶毅然決然地擋在了他的身前。

    唐樂筠明白,不殺那人,她和紀霈之就是靶子,毫無安全可言。

    她扔下鐵弩,拔出短劍,朝北房檐沖過去,單腳一踏,如同大鳥一般落向了地面。

    刺客抓住時機,接連射出三箭,唐樂筠短劍連揮,斬斷羽箭,“嚓嚓”聲連破危局。

    “短劍,你是殺死靈蛇老人的高手吧。”那人扔掉弓和箭,抽出腰間長劍,“老夫請教你的高招。”

    聽聲音,這位是個四五十歲的中年大爺,劍法純熟,內力深厚。

    唐樂筠不敢托大,仗著速度連攻三劍,每一劍的攻擊角度都出人意料。

    那人哪里見過她這般怪異的劍法,不免手忙腳亂,但他年紀大、見識廣、應變強,三劍險險避過,拍出一掌,逼著唐樂筠后退半步,便扭轉了戰局,再接連刺出兩劍,都無明顯破綻。

    唐樂筠鉆不了空子,硬接了勢大力沉的兩劍。

    對方果然是大高手,內力極深,震得她手臂發麻。

    所幸她有異能護體,木系異能在手臂略一循環,便緩解了兩臂的不適。

    那人說道:“內力不錯,你到底是何人!”

    唐樂筠一言不發,速度奇快地避開了第三劍,轉身再刺。

    那人經驗豐富,用一招“騎者善墮”墜向地面,避開了這一劍,再接“神龍擺尾”,長劍斜刺,直指唐樂筠小腹。

    經驗是個好東西,但過于依賴經驗,有時候會送命。

    唐樂筠不是一般人,她在刺出那一劍之前,已經對刺客的回擊有所預判。

    是以,在招式用老之際,她的雙腳繼續前沖,一個側空翻恰好避開長劍的致命一擊,順便短劍脫手,直刺對方心臟。

    那人只來得及在地面摩擦了一下,短劍便插進了他的右肩。

    他怪叫一聲,拔掉短劍,單手一拍地面,就向唐樂筠飛撲了過去。

    唐樂筠身上再無武器,順手從口袋里摸出一只文玩核桃……

    “啪!”文玩核桃命中對方的鼻梁,鮮血長流。

    “草!”那人悲鳴一聲,放下唐樂筠向西逃竄。

    唐樂筠松一口氣,正要撿起短劍,便聽見“呼”的一聲,什么東西在她耳邊破空而去,旋即又是“啊”的一聲慘叫。

    她回頭看過去,就見一個舉著弓箭、穿蓑衣戴斗笠的黑影緩緩倒了下去。

    再看暗器射過來的方向……

    是紀霈之!

    他也救了她一命。

    所有念頭一閃而過,唐樂筠不敢耽擱,提劍趕過去,將那人翻過來——一只如意珠嵌在他的眼睛里,已然死透了。

    這就是她看見過的蓑衣人,下巴上有一只大黑痦子,痦子上長了一搓黑色短毛,腰間掛著兩把鉤。

    唐樂筠盤旋一下,未發現其他高手,趕緊上房,與紀霈之匯合。

    紀霈之全身濕透了,借著院子里的微光,唐樂筠能看清他那張泛靑的臉,和微紫的唇。

    唐樂筠道:“我下去去看看,王爺回吧。”

    紀霈之沒動,沉聲道:“你在十招內殺退了九大劍手之一的雷霆劍,狄原。”

    狄原,書里沒出現過。

    唐樂筠走到房山邊緣,夾道里的人又多了,紀霈之增加了人手,后面來的刺客武藝普遍不高,勝負一目了然。

    “我運氣比較好。”她說道,“另一個下巴上長了一個帶毛的痦子,用雙鉤,王爺認識嗎!”

    紀霈之道:“勾魂使者解命。”

    唐樂筠點點頭,“王爺殺他只用了一招。”

    紀霈之笑了笑,“看來我的運氣也不錯。”

    唐樂筠點點頭,瞥一眼急得要跳腳的元寶,勸道:“王爺再不下去,大金羅仙也救不了你了。”

    “唉……”紀霈之微微嘆息一聲,“勞煩王妃帶我下去吧。”

    他殺勾魂使者那一下幾乎用盡了全力,若非意志力非凡,這會兒已經倒下了。

    唐樂筠心里一沉,二話不說就把人抗了起來,奔到房檐,腳一抬便在元寶的驚叫聲中跳到了墻頭上……

    第120章

    如果元寶輕功足夠好,個頭足夠高,紀霈之絕不會麻煩唐樂筠。

    他身材高大,無論是誰,獨自把他帶下去都不容易。

    所以,他的想法是,由唐樂筠主導,與元寶配合著把他送下去。

    他完全沒想到,唐樂筠不走尋常路,抗扁擔似的把他架在肩膀上,直接跳了下去。

    作為女子,她這一套操作無疑不夠細膩,哪哪都是槽點。

    但偏偏這樣做速度最快,最便捷,半點質疑不得。

    不過三五息,水淋淋的紀霈之重新回到了羅漢床上。

    唐樂筠踢掉鞋子,在他后背坐下,輕聲呵斥道:“結印,行功。”

    紀霈之晃了晃腦袋,努力讓自己清醒幾分,依言照做,隨后便感覺后心傳來一股熱流,與他的內力匯合,以極快的速度向四肢百骸奔涌而去。

    寒冷迅速撤退,取而代之的是溫暖,舒適,和無法形容的暢快感。

    ……

    白管家進來時,元寶正蹙著眉頭站在端王身側,后者面色青紫,狀態奇差無比。

    他問:“王爺又動用內力了嗎!”

    元寶沒好氣地說道:“還不是為了救娘娘!”

    白管家又好氣又好笑,心道,人家都救王爺八百回了,王爺好不容易扳回一局,你小子還不樂意了。

    但元寶的心情他理解。

    李神醫說過,王爺的身子骨經不起任何風吹草動了,此番再歷一劫,后果確實難料。

    二人去回廊里說話。

    元寶壓低聲音說道:“白管家,趕緊請李神醫過來吧,主子又在吃娘娘給的藥了。”

    白管家不覺得唐樂筠的藥不能吃,相反,他甚至覺得唐樂筠的藥一定比李神醫的好。

    但李神醫照顧端王多年,對其身體狀況了如指掌,于情于理都該叫他過來一趟。

    他說道:“放心,在路上了。”

    “那就好。”元寶松了一口氣,“難熬的一夜總算過去了,同袍義社沒趁機落井下石,我們的運氣還算不錯。”

    白管家笑了,“留在京城的同袍義社已經被我們瓦解了,而且歸順的一部分還參與了今天的行動。”

    “原來如此!”元寶豎起大拇指,“白管家勞苦功高。”

    白管家道:“娘娘從黃里長那里找到了關鍵線索,我只是順藤摸瓜,抓抓人而已。”

    “又是她!”元寶回頭看了眼窗戶,音量一低再低,“小的一直以為,主子文治武功天下第一,卻沒想到……”一個女子居然搶了他家主子的風頭。

    佩服之余,心里難免酸溜溜的。

    白管家知道他對紀霈之的感情,而且作為男人也大致了解他的感受,深以為然地拍拍他的肩膀,“好了,別胡思亂想了,好好照顧王爺,我去幫幫伍管事。”

    ……

    紀霈之的身體狀況非常糟糕,他就像一塊被擊中數槍的防彈玻璃,滿身裂紋,不知什么時候就會粉身碎骨。

    唐樂筠將木系異能附著在他的內力上,順應他的節奏在身體里完成一個大循環,然后撤了出來。

    她疲憊不堪地下了羅漢床,對元寶說道:“我先回去,等王爺醒了讓他再加一粒清補丹。”

    元寶遲疑片刻,到底答應了:“好,娘娘辛苦了。

    唐樂筠擺擺手,系上蒙面的帕子,徑自出了門。

    雨基本停了,風還很大,吹在半干的衣裳上,透心涼。

    唐樂筠加快內力循環速度,縱身躍上房頂,與守在那里的猴子對了個正著。

    猴子知道她是誰,恭恭敬敬地拱了拱手。

    唐樂筠點點頭,四下觀望后,從房山一側跳下去,上了夾道對面的墻頭。

    東西兩院直線距離不超過一百米。

    她謹慎地徹查了一遍,確定沒人,這才回到西正院。

    “姐!”唐樂筠將一推門,唐悅白的聲音便響了起來,“是你嗎!”

    “是我。”唐樂筠進了門,反手關上,“你們怎么還沒睡!”

    唐悅白沖了上來,抓住她的雙臂左看右看,“你沒受傷吧。”

    “放心吧,毫發未傷。”唐樂筠轉了一圈,“就是累了點兒。”

    “我就說吧,師父要是受了傷,她早就回來了。”田江蔚一臉崇拜,“師父,你殺了幾個!”

    田江芮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

    “怕什么。”田江蔚甩開他,“師父要是不想回答,她會告訴我的。”

    “哈哈哈……”任雅風笑了起來,“這小子看著傻,其實比誰都明白。”

    “我才不傻。”田江蔚不愛聽了,“我娘說了,我這是實誠,是吧,師父!”

    “對,蔚蔚實誠。”唐樂筠敷衍一句,朝屏風后走了過去。

    唐悅白道:“姐,我們給你燒熱水了,你等著,里面的水涼了,我再給你提一桶去。”

    田江蔚道:“我去我去,師父你快說呀。”

    唐悅白道:“說什么我姐用了鐵弩,天又黑,怎么可能查得清個數!”

    田江蔚:“……”查不清個數,那得多少人命了

    田江芮拉了一把田江蔚,“走吧,我們打水去。”

    哥倆一起出了門。

    田江芮道:“哥,你是害怕師父,還是害怕這場刺殺!”

    田江蔚想了一下,“師父更多一些吧。不過不是怕,是敬畏。說實話,光是聽那些慘叫聲,我就害怕極了,心里不止一次慶幸,師父沒答應讓我們去。但是芮芮,師父她才比我大兩歲呀!”

    田江芮道:“師父不是尋常人,我們不用比,努力跟她學就好了。”

    田江蔚點點頭,“芮芮這話說得對,我們遲早要長大,不能總依賴師父,下次,下次我一定幫得上忙。”

    ……

    延壽宮。

    “啪!”永寧帝把杯子摔得粉碎,“廢物,一群廢物!”

    永昌伯藍易站在一旁,沉著老臉一言不發。

    “百花門的人呢!”

    “不是很能耐嗎,怎么關鍵時刻就不成了呢!”

    “馬上再派人去,他今天不死,你就甭想看見明天的太陽!”

    永昌伯攥緊拳頭,強忍怒火說道:“總共五十一名好手,不到半個時辰就全軍覆沒了。百花門是與臣有舊,但自打藍州等地歸了大弘,我們就與之失去了聯系,臣實在無人可用,另外,那些人的撫恤金……”

    “嘩啦!”永寧帝踹飛了身前的小幾。

    永昌伯躲了一下,小幾擦到著他的袍子過去,撞到了銅香爐上。

    他繼續說道:“如果家屬拿不到撫恤,藍家在江湖上便再無信譽可言,皇上不妨為將來打算打算。”

    “朕還有將來嗎”永寧帝瞪著一對大眼珠子,右手指點著屋頂,垂下來的大袖子在空中不住地顫抖著,“那個孽子不死,朕就得等死!”

    永昌伯閉了閉眼,“既然如此,臣便陪皇上一起死吧。”

    妹妹死了,兒子死了,財產丟了大半,現在又被紀霈之清空了所有江湖力量,他同樣活不成了。

    永寧帝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頹然道:“我該死,我當年就不該貪圖那賤人的美色,不該生下那個孽子。更不該聽母后的話,留下他那條賤命。”

    永昌伯冷靜了一些,“皇上,端王實力如此強勁,齊王和瑞王不可能看著他做大。”

    永寧帝發泄了一通,理智漸漸回歸,“齊王沒有江湖勢力,不是端王的對手;瑞王自命清高,號稱賢王,只怕……”

    永昌伯道:“涉及到太子之位,瑞王不會坐以待斃。”

    永寧帝點點頭,朝立在角落的老太監一揮手,“馬上宣齊王和瑞王。”

    ……

    二王在乾坤宮,收到口諭便一同趕了過去。

    兩名太監提著燈籠在前,兩位王爺不緊不慢地跟在后面。

    齊王問:“五弟,你覺得父皇找我們所謂何事”他在行二,身材略微發福,五官柔和,銳氣不足,就像個無所事事的好好先生。

    瑞王道:“大概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吧!”

    “呵~”齊王輕笑一聲,“莫不是惦記上端王妃,想讓我們設法請人進宮吧。”

    瑞王打太極:“母后剛走,請王兄慎言。”

    齊王乜了他一眼,快走兩步,嘟囔道:“偽君子。”

    二人趕到延壽宮正殿時,永寧帝已經徹底平靜下來了。

    他坐在龍椅上,研判地看著站在下面的兩個兒子,問道:“端王大不孝,你二人有何話說!”

    看來永昌伯組織的刺殺失敗了。

    瑞王看向齊王,齊王亦若有所思。

    二人誰都不肯先說,大殿里陡然安靜了下來。

    永寧帝得不到回應,老臉漲得通紅,怒道:“都聾了!”

    齊王硬著頭皮說道:“九弟為朝廷立了大功,他剛從南方回來,身子骨弱……”

    “閉嘴!”永寧帝不想聽廢話,“老五你說!”

    瑞王想好了答案:“父皇,天一亮臣就出宮,務必把九弟和九弟媳帶進宮來。”

    這應該是永寧帝最想聽到的。

    果然,永寧帝長長地出了口氣,“如若抗旨,格殺勿論。”

    “父皇。”瑞王遲疑著,“如果九弟不抗旨呢!”

    他很清楚,永寧帝想要的是“格殺勿論”,但在他看來,紀霈之沒有那么蠢,不可能抗旨。

    永寧帝道:“朕只要他進宮,你明白嗎!”

    齊王道:“兒臣明白。”

    瑞王連連搖頭,“父皇,九弟的武功深不可測,如果父皇……后果不堪設想。”

    “養虎為患,養虎為患吶!”瑞王省略了關鍵詞,但永寧帝聽懂了。

    紀霈之進了宮,一旦他們殺不掉他,他就會大開殺戒,屆時他們爺仨后果難料。

    齊王也明白了,遂建議道:“九弟身子骨不好,光是守靈就能要了他的命,還請父皇體諒一二。”

    他正話反說,提醒了永寧帝。

    永寧帝滿意了,“他不是武藝高強嗎,哪那么容易死了對,就讓他守靈!”

    ……

    “娘娘,醒醒!”

    唐樂筠睜開眼,目光落在陌生的藻井上,忽然反應過來,她身在王府,外面喊她的是羅媽媽。

    她坐了起來,“什么事!”

    羅媽媽道:“娘娘,皇上下旨了,王爺請娘娘去正殿接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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