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永寧帝下了兩道旨:一道是明旨,唐樂筠榮升正一品親王妃;二道是口諭,端王與端王妃務必即刻進宮,為藍皇后守靈。
老太監傳完旨,左右一掃,見正殿內無一閑雜人等,滿意地笑了笑,說道:“恭喜王爺,賀喜娘娘。”
唐樂筠端起了架子,不咸不淡地說道:“公公同喜,辛苦了。”
德公公呵呵一笑,“守靈是件苦差事,不吃不喝不睡,便是身子骨兒康健的也要被扒層皮下來。王爺金尊玉貴,可是要保重身體喲!”
紀霈之懶得聽他廢話,略一頷首,扭頭給白管家使了個眼色。
白管家趕緊上前,遞過去一只繡工精美的小荷包。
老太監毫不避諱地解開荷包的抽帶,把里面的銀票捏出來數了數,眼角瞬間堆起兩朵大菊花,“瑞王說,王爺勞苦功高,不忍苛責王爺,這才同陛下提出了讓王爺守靈的建議,齊王立刻就附議了。王爺兄友弟恭,可喜可賀,可喜可賀呀!
說完,他朝面無表情的紀霈之拱了拱手,拂塵一甩,晃晃悠悠出去了。
紀霈之問唐樂筠:“王妃怎么看!”
什么我怎么看
宮里的事情你最熟悉,為什么問我
唐樂筠不明所以,隨便給了個答案:“父子三人都沒安好心,老太監在說反話。”
還算透徹,只是不夠全面。
紀霈之邁步向殿外走去,“你覺得德公公是誰的人!”
唐樂筠道:“可以用銀子買通,說明他是他自己的人!
紀霈之搖搖頭:“他是老畜生的狗?此茖嵲拰嵳f,其實在挑撥我和齊王、瑞王的關系!
老太監都這么狡猾的嗎
唐樂筠決定,等她入主了皇宮,第一件事就是廢了太監制度。
她跟上紀霈之,“王爺,守靈沒關系,我只擔心我的藥鋪和我的人。”
紀霈之道:“白管家會妥善安排,你不必為此憂心!
二人穿過月亮門,回到了東正院的宴息間。
早點已經擺好了——兩份牛奶,兩盤肉包子,兩碗白粥,還有兩碟腌漬的青翠小黃瓜。
唐樂筠在次座坐下,建議道:“王爺,想辦法帶點毒藥吧!
她的毒藥可以群攻,只要能沖出重圍,她就能抓到永寧帝父子,反守為攻。
紀霈之端起牛奶一飲而盡:“不用,只要我想,就會有人送來!
唐樂筠舀一勺熱粥,放在嘴邊吹了吹,“如果那個人臨時有事,送不來怎么辦!”
紀霈之抬眸看向她:“沒有什么計劃是完美的,你要學會隨機應變。”
這話爹味十足,就像之前對她的考校。
唐樂筠以為,隨機應變是她的保命絕招之一,不需要紀霈之耳提面命。
她回視他:“不需要完美,但我一定要準備充分!
窗戶開著,晨光偷偷傾瀉進來,照亮了她的臉,眸色淺了,皮膚瓷白,唇色也越發淡了,整個人就像一幅白描的美人圖。
自信,清澈,有靈性。
紀霈之從未如此近距離、如此長時間的打量過女孩子,他的自制力告訴他要適可而止,他的眼睛卻不聽指揮,一看再看。
唐樂筠被他看得毛毛的,下意識地擦擦眼角,“怎么了,沒洗干凈嗎!”
紀霈之心中騰起的一點點旖旎瞬間飛走了。
他干咳一聲,伸出手,煞有介事地,用大拇指在她眼尾上輕輕抹了一下,“這里,掛了一根眉毛,接旨的時候我就看見了。”
皮膚極其細膩,手感比想象的還要好。
他的目光和往日一樣深邃,完全沒有戲謔捉弄的意思。
唐樂筠不疑有他,更不覺得曖昧,只是感覺癢癢的,便抬手在他擦過的地方蹭了兩下,“進宮后,你我會分開嗎!”
紀霈之挑了挑眉,大拇指和食指亦捻了捻,“你和女眷一起,一定會分開,而且……那老畜生不會放過你。”
唐樂筠道:“如果我殺了他們,你是不是就能當皇帝了!”
紀霈之眉頭微蹙,反問:“你覺得呢!”
唐樂筠提出問題的本質是不想動腦,但紀霈之既然發起反問,就說明她的問題可能相當愚蠢。
她沒有回答,邊吃邊思考。
如今的大炎是個爛攤子,敢爭皇位的大多野心勃勃、雄心壯志。
平叛之后,只有齊王和瑞王沖鋒陷陣,其他皇子一個比一個乖巧,說明他們都不想趟這趟渾水。
紀霈之先是穩定西南,繼而解了京城之困,且不說人品如何,至少在能力上被老百姓和朝廷認可了。
現在的難點在于顧時和楊晞,以及唐銳安率領的玄衣衛——如果所料不差,最后一撥刺客中就有玄衣衛的手筆。
殺人容易,收服人心甚難。
而且,紀霈之身體不好,如果現在擔起大任,光是操勞國事就能累他半死。
嗯,還是算了吧。
唐樂筠重新發問:“那怎么辦!”
孺子可教。
紀霈之松開眉頭,“下毒。這件事我安排下去了,你不用管了。”
……
吃完早飯,唐樂筠回到西正院,在羅媽媽的幫助下穿上了誥命服。
化好妝,帶上該帶的東西,再囑咐一番孩子們,唐樂筠出發了。
……
李神醫也在宮門處。
唐樂筠一到,他就迎了上來,怒氣沖沖地說道:“娘娘,王爺現在的狀況很不好,用藥必須謹慎,你明白嗎!”
唐樂筠看了眼車下站著的元寶,后者心虛地縮了縮脖子。
她問道:“李神醫的意思是,我的藥不好,所以導致了王爺身體不好!”
李神醫頓了一下,緩和了語氣,“坦白說,我不知道娘娘的藥是好是壞,但我知道,是藥三分毒,任何一個成熟的組方都是被無數病人證明過的好藥,絕不會是一拍腦袋想出來的新方子,你明白嗎!”
“我明白。”唐樂筠不為所動,“那么,王爺服用我的藥后,病情加重了嗎!”
“你這丫頭!”李神醫徹底怒了,“我剛剛說了,你的藥需要長時間論證,你是聽不懂,還是揣著明白裝糊涂!”
唐樂筠道:“都不是。李神醫應該明白,我的草藥一直都是最好的,藥效大,毒性小!彼崎_車窗看過來的紀霈之做了個手勢,示意他不用出面。
“你……”李神醫的面目猙獰了起來,“你的藥藥性是不錯,但藥物配伍在一起,一定會互相克制或互相激發……算了,我跟你說這些做什么。”
他轉身朝紀霈之去了,勉強壓低了聲音,“王爺,你再吃她的藥我就不干了,你愛找誰找誰去!
李無病說完就上了旁邊的車,一疊聲地催促車夫快走,車夫吆喝兩聲,當真先走了。
一個江湖郎中的馬車竟然趕在親王前面出了府。
唐樂筠艷羨地說道:“如果我有他的知名度,那把椅子要不要都成!
紀霈之沒好氣:“如果你還不上車,玄衣衛就要殺到府里來了!
唐樂筠莞爾,扶著羅媽媽,踩著腳踏上了馬車。
唐悅白趴到車窗處,“姐,小心。”
田家兄妹也道:“師父,一定要小心呀!
“好,我小心。”唐樂筠在唐悅白的小臉上搓了搓,“記得我說的話,照顧好師弟師妹。”
唐悅白重重點頭。
……
馬車駛出了王府。
紀霈之道:“男女七歲不同席,你與小白這般親密,是不是不合時宜了!”
唐樂筠不以為然,“那有什么,我是醫者,他又是我弟弟!
紀霈之明白了,不是這丫頭水性楊花,而是她對那些碰觸不以為意。
皮膚真好。
他想起指腹上溫潤滑膩的觸感,又搓了搓大拇指和食指。
唐樂筠道:“王爺看著李神醫對我撒潑,是想借他之口,拒絕我的藥嗎!”
紀霈之凝望著她,“本王什么時候需要通過不相干的人表達意愿了!”
唐樂筠道:“我媽、我娘說過,搞政治的人,心和手段一樣臟,你不想得罪我,又不想得罪李神醫,就想了這么一招!
紀霈之笑了,“如此說來,那把椅子比我的心臟多了,你還想要嗎!”
唐樂筠心道,你的臟心配那把臟椅子,負負得正,豈不是正好
她說道:“想要。我娘還說過,臟一點才能活得長久!
“呵呵呵……”紀霈之低低地笑了起來,“令堂是位智者,她說的很對。”
他居然笑了,書里的他好像從未笑過。
唐樂筠既驚訝又恐懼,勉強忍住向他確認的欲望,附和道:“謝謝王爺夸獎!
紀霈之忽的一下收了笑意,正色道:“李神醫性情乖戾,誰的賬都不買,我沒想到他會找你的麻煩!
唐樂筠很欣賞李神醫的嚴謹態度,只是不接受他的指手畫腳。
她說道:“他說的沒錯,但我依然想讓王爺繼續服用我的清補丹,王爺意下如何”
紀霈之伸出手,“今天早上的還沒給我!
唐樂筠既欣喜,又意外,“王爺不怕這是虎狼之藥嗎!”
紀霈之道:“如果李神醫吃過你的菜,就會知道他的擔心是多余的!
盡管有所準備,但唐樂筠還是心頭一凜,“王爺就不好奇嗎!”
紀霈之道:“我對別人的秘密不感興趣,對我的秘密感興趣的,通常都是死人!
唐樂筠:“……”
……
藍皇后去世,有頭有臉的權貴都要進宮祭拜,宮墻外的馬車排到了兩里地外。
紀霈之和唐樂筠下了車,肩并肩地往宮門走了過去。
太陽很大,照在身上暖融融的。
紀霈之身體虛弱,走得緩慢。
唐樂筠有些擔憂,“王爺,要不要想想法子殺了他們,總比被他們鈍刀子割肉好些!
“你不必擔心我!奔o霈之道,“今日進宮不同以往,以瑞王的審慎,一定會安排搜身,你的‘充分準備’藏好了嗎!”
唐樂筠詭秘地一笑,“王爺放心,保證萬無一失。”
第122章
靈堂設在交泰殿。
進殿之前,黃公公和魏嬤嬤分別出現紀霈之和唐樂筠面前。
這就是要搜身了。
黃公公滿面笑容,“王爺,為了皇上的安危,咱家只好得罪了。”
紀霈之眸色深沉,定定地看著他,“黃公公就不為自己考慮考慮嗎!”
黃公公皮笑肉不笑,“感謝王爺關心,咱家身子骨好著呢!
“啪!”
紀霈之右手一揮,毫無預兆地打在黃公公的左臉上。
黃公公毫無防備,差點摔到地上,嘴角還有一縷鮮血流了下來。
他捂著臉,憤怒地瞪著紀霈之。
“咳咳咳……”紀霈之劇烈地咳嗽了起來,直到深吸一口氣,才勉強把咳意壓下去,“若非本王身體不好,這一掌就能要你的狗命!
黃公公打了個冷顫,噔噔噔退了三大步。
守在大殿外的兩個小太監趕過來,連拉帶拽地把他帶走了。
齊王笑瞇瞇地從大殿里走出來,“九弟,干嘛這么大的火氣,身子骨不好就得靜養,走走走,快跟二哥進去。”
紀霈之冷哼一聲,搖搖晃晃地進了大殿。
他的疲憊和衰弱不是裝出來的,面色、目光、體態,無一不在告訴看見他的所有人:他要不行了,活不了幾日了。
唐樂筠收回視線,落到魏嬤嬤身上。
她也想暴揍魏嬤嬤,但她知道,紀霈之的囂張世人皆知,符合他一貫以來的人設,她若照做了,不但會引來皇室成員的重點關注,還會危及家里人的安全。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她堅信,魏嬤嬤活不了幾天了。
紀霈之雖然不在這里了,但他打黃公公的那一巴掌給魏嬤嬤提了醒——藍皇后死了,沒人護著她,給她出頭了。
所以,她可以仔細檢查,但雙手必須規矩,不能對唐樂筠的皮肉有絲毫碰觸,以免觸她的霉頭。
發簪、荷包、腰帶、繡鞋……凡是能捏能看的地方都檢查一遍。
什么都沒有。
魏嬤嬤站了起來,審視地看著唐樂筠。
唐樂筠道:“魏嬤嬤,我如今是親王妃了!
魏嬤嬤不為所動:“娘娘,老奴只是遵照了瑞王的指令,不得不如此。”
唐樂筠問:“敢問,魏嬤嬤到底要找什么什么東西能藏到鞋襪里、發簪里!”
魏嬤嬤道:“唐家機關天下第一,老奴不得不防。”她敷衍地福了福,轉身走了。
原來在找機關,還以為是毒藥呢。
自家的保密工作還算不錯。
唐樂筠搖搖頭,拾級而上,也進了大殿。
交泰殿是慶典場所,面積大,室內裝修高貴威嚴。
靈堂上陳列著靈位和謚號,下面跪了幾十個外命婦,排得齊齊整整,現場鴉雀無聲。
再看東邊,一道白紗之后,一干官員的身影隱約可見。
分開是分開了,但分得不是很遠。
唐樂筠心里稍安,四下一掃,便瞧見了角落里的錦墊……
她提上墊子,去最東邊的一排跪了下來。
剛跪下,左邊的外命婦就看了過來。
原來是蔡氏,蔡夫人。
唐樂筠用眼神制止她,示意她不要與自己說話。
蔡夫人眨眨眼,默默把頭轉回去了。
唐樂筠與鎮北侯和蔡家都有醫患關系,這件事不是秘密,應該知道的都知道了。
有關系,不等于關系好。
如果蔡夫人在這種場合與她打了招呼,意義就不一般了。
唐樂筠左顧右盼了一下,除盯著她的太監和宮女外,其他外命婦都規規矩矩地看著膝蓋前面一尺見方的地面,動都不敢動一下。
好無聊啊!
唐樂筠打開了腦海中的典籍庫,緩緩運行木系異能,以確保雙腿血流通暢。
守靈不允許吃飯,但可以以更衣為借口出去休息片刻。
唐樂筠懶得動,也懶得跟陌生人打交道,便索性一直跪著,直到下午。
這期間,永寧帝沒來找她的麻煩,紀霈之也不知死活。
想起紀霈之的身子骨,唐樂筠知道,自己該行動了。
等禮王妃走出大殿,她磨磨蹭蹭地爬起來,和其他人一樣揉揉膝蓋,四肢僵硬地往殿門走了過去。
官員們要辦差,守靈的人比上午少了一大半。
唐樂筠一眼就看到了紀霈之——他盤膝坐在最前面,雙手沒有結印,就舒舒服服地休息著。
惡人自有惡人磨。
越融入這個世界,她就越覺得,如果她是紀霈之,未必比他善良。
唐樂筠觀望片刻,出了門,瞄著禮王妃,一路向北……
轉兩個彎就到地方了。
禮王妃張望片刻,又回過頭,恰好與唐樂筠對了個正著。
她猶疑片刻,到底獨自進去了。
她一進去,唐樂筠就進去了——上廁所是很私人的事,但唐樂筠覺得,兩個人一起可以避免很多意外——就像剛剛尾隨她而來、目的不明的兩個太監。
“九弟妹,你這是何意”禮王妃聽到腳步聲,回過頭,表情極為不悅,“你若著急,我讓給你就是,一起進來成何體統!”
“三嫂好。”唐樂筠福了福,“后面跟來兩個太監,我一緊張就跟著來了,你上你的,我背過去不看!
她才十六,臉蛋稚嫩,身形瘦長,撐不起誥命服,就像小孩子穿了大人的衣服。
這讓禮王妃想起了自己當年的情景,心頭一軟,便也罷了。
她說道:“好吧,你走遠一點。”
唐樂筠心道,你有的我都有,你沒有的我也有,矯情什么。
她心里那么想,腳下卻挪了好幾步,一直走到了門口。
禮王妃如完廁了,趁著她整理衣服,唐樂筠迅速解決了問題。
妯娌倆一前一后往回走。
到了交泰殿,紀霈之正好從臺階上下來。
禮王妃略略一禮,飛也似地走了。
唐樂筠看向紀霈之,后者也在看著她。
她無聲地說道:“接著!”
旋即她藏在袖子里的右手微彈,一粒清補丹便朝紀霈之的左手射了過去。
紀霈之面無表情地挪走視線,腳下一動,袖子輕甩,丹藥便不見了蹤影。
一切都拿捏得剛剛好。
唐樂筠心滿意足地回去了。
紀霈之捏著手里那顆還有余溫的小藥丸,心中五味雜陳。
唐樂筠至少比他晚進去一盞茶的功夫,這說明魏嬤嬤查的非常細,如果在大家想到的地方找不到,那就只能在想不到的地方了。
她到底放在了哪里
紀霈之把夾在指間的藥丸放到鼻尖,味道清奇,難以形容,既沒有香味,也沒有臭味。
好吧!
他認命地把藥丸放到嘴里,咽了下去。
“九弟!比鹜鯊难訅蹖m的方向而來,“怎么樣,能堅持住嗎!”
齊王在他身后,面色不虞地說道:“如果堅持不住,五弟要放九弟回去嗎!”
“這是父皇的旨意!比鹜跸蚣o霈之解釋了一句,“而且父皇也病了,你我兄弟再苦再累,也要勉力撐上一撐,是不是!”
紀霈之冷笑,并不作答。
齊王正要說話,就聽身后腳步聲大作,他閉上嘴,和端王瑞王一起看了過去。
來人是趙嬤嬤和魏嬤嬤。
趙嬤嬤道:“老奴啟稟齊王殿下、瑞王殿下,皇后她……”
說到這里,她忽然住了嘴,驚恐地看著紀霈之。
紀霈之手里的核桃發出“刺啦”的一聲。
他淡淡笑道:“怎么,本王聽不得么!”
“聽聽聽得。”趙嬤嬤磕磕巴巴的,“啟稟三位王爺,皇后、皇后她腐爛的速度加快了!
瑞王問道:“不是用冰了嗎!”
齊王也道:“冰不夠就加冰,除非神仙來了,否則別無他法!
魏嬤嬤的腦袋搖得撥浪鼓似的,“二位王爺,確切地說,娘娘她要化了,這是毒藥造成的,非是天氣造成的!
“化了!”
齊王和瑞王哆嗦了一下。
紀霈之笑得很開心:“看來速度要加快了,不然那賤人就要尸骨無存了,想想就很可笑!
他這是大逆不道!
魏、趙嬤嬤兩位嬤嬤雙雙抬起頭,陰毒地看著紀霈之。
紀霈之手里的核桃又響了一聲。
齊王變了臉色,“你們馬上回去,繼續準備,速度越快越好。”
“是!倍粙邒吲ゎ^就走,腳下飛快。
居然沒有動手。
紀霈之越張狂,他離皇位就越遠。
“唉……”瑞王遺憾地嘆息了一聲,“二哥,我們去守志閣,和諸位大人商議一下吧。”
齊王用食指點點紀霈之:“九弟,你也不看看這是什么地方,莫讓外人看了笑話!
紀霈之道:“二哥倒是難得,還有內外之分。不像某些人,除了他自己,其他人都是對手!
齊王這才反應過來,瑞王明明和紀霈之關系最好,剛剛卻袖手旁觀了,目的就是讓紀霈之出丑。
他干笑兩聲,順著他的意思說道:“所以,人不能光看表面,還得看他說了什么,干了什么。”
瑞王只當聽不懂:“我去守志閣,你們自便。”
齊王朝紀霈之點點頭,“對,九弟自便,有什么苦處只管告訴二哥!
明明是你死我活的關系,卻偏偏要做出兄友弟恭的樣子。
好惡心啊!
紀霈之看看手里不停轉動的文玩核桃,又看看漸漸遠去的二人,喃喃道:“就讓你們活些時日,咱們來日方長!
他轉身回了交泰殿,隔著紗簾,看到了跪坐在最里面的唐樂筠,唇角不自覺地勾起了一抹笑意。
唐樂筠回頭,精準地對上了他的視線。
紀霈之沒想到這么巧,居然被抓了正著,不自在地收回目光,轉身朝自己的位置去了。
目送他的身影消失黑影之中,唐樂筠回味了一下剛剛聽到的內容。
她完全沒想到,‘潤物細無聲’還有化尸的效果。
如此一來,葬禮的流程一定會加快,但靈堂不一定受影響,應該不會撤。
守靈也沒關系,但人太多就沒法偷懶,紀霈之忍不了多久。
她要不要想想辦法呢
第123章
天黑了。
貴婦們的體力達到極限,上茅房的頻率開始高了起來。
唐樂筠走動最勤,時不時就頂著大宮女大太監異樣的目光出去溜達一圈。
因為治喪的緣故,四處亂竄的宮人極多,到處都是眼睛——想要脫離軌道,辦點私密事很難。
但唐樂筠從不是輕易放棄的人,一次找不到就多找幾次,只要有機會,她就能抓住,并加以利用。
二更更鼓敲響的時候,她又起來了。
將一出大殿,就迎面碰到了蔡夫人。
蔡夫人看看左右,用嘴型說道:“香爐,香爐!
香爐。
唐樂筠重復一遍。
蔡夫人欣慰地笑了笑,與她擦肩而過。
唐樂筠不知道香爐怎么了,迅速趕到臨時茅廁,在香爐后面找到了用油紙包著的三個蜜餞,一片蘋果干,一片桃,還有一整顆蜜棗。
這玩意不錯,糖分大,正好補充能量。
唐樂筠拿起蘋果干,剛要送到嘴里,便想起了紀霈之,于是改咬為捏,吃了一半。
蘋果酸甜,桃子軟糯,蜜棗甜如蜜。
唐樂筠一樣吃一半,確定無毒,再重新包到油紙里,團成一團,塞到袖子里帶了回去。
這一次她沒遇到紀霈之,透過紗簾瞧一眼,后者換地方了,人家找了個靠墻的位置,閉目眼神呢。
行吧。
大家都是餓大的,不在乎一頓兩頓的。
唐樂筠坐回原位,繼續學習醫典。
她學習向來專注,眼睛一閉一睜,時辰就到了子時。
前后左右的貴婦都困了,跪在前面的幾位王妃搖搖欲墜。
蔡夫人也不例外,她雙臂拄地,像在叩頭,但呼吸聲都沉了。
唐樂筠不困,正要出去走走,就聽到了“叮了咣啷”一陣鑼響。
“走水啦!春暉宮走水啦!”
“快來人救活啊!”
“走水啦!”
……
居然著火了!
唐樂筠心頭一喜,瞌睡送來枕頭,正是時候。
她又雙叒叕往外走。
“九侄媳婦!币粋蒼老的女聲叫了她一聲。
唐樂筠回過頭,見怡王妃嚴肅地看著她,遂停下腳步,問道:“您有事!”
“有事。”怡王妃站起來,慢慢走到她身邊,“這里是靈堂,故去的是皇后娘娘,你這般肆意,影響極其不好,明白嗎!”
唐樂筠不知道她為何要站出來指責自己,不過,單從這句話來看,似乎并無惡意。
她指了指外面,“二嬸你聽,外面走水了。”
怡王妃一怔,略顯蒼白的臉頰頓時染上了血色,她喃喃道:“好像是,我們走,出去看看!
二人肩并肩到了大殿門口,和其他皇室子弟一起往后走。
在交泰殿后面,他們看到了燃燒的春暉宮。
夜里刮西北風,風助火勢,向東蔓延,火光照亮了小半個皇宮。
“火太大了,鳳棲宮要糟。”
“春暉宮住的是誰!”
“自打大行皇后搬到鳳棲宮,那里就沒住過人了!
……
“愣著干什么,諸位,趕緊救火!”一個男子下了臺階,朝春暉宮小跑過去了。
一干大員和皇室子弟迅速跟上。
唐樂筠沒看到紀霈之,正要回頭找找,就見瑞王妃一步三回頭地過來了——瑞王不在這里,瑞王妃找的人應該也是紀霈之——這場大火來得蹊蹺,是個人都會懷疑紀霈之。
包括她自己。
“我也去幫幫忙!辈谭蛉苏f了一句,大步下了臺階。
幾個三十左右歲的貴婦彼此對視一眼,一起走了。
然后是瑞王妃、禮王妃等人。
怡王妃問唐樂筠:“你不去嗎!”
唐樂筠微微一笑:“我還是陪著您吧。”
都燒了才好呢,她不去。
怡王妃搖頭:“我這里不用你,九侄媳婦自便吧。”
人老成精,她的分寸把握得極好,既“關照”了唐樂筠,又不會讓人因此產生猜忌。
怡王妃轉過身,剛到殿門口,就見紀霈之拖著步子走了出來。
怡王妃幾不可見地點點頭,一改疲態,健步如飛地進去了。
“呵~”唐樂筠輕笑一聲。
紀霈之走到唐樂筠身邊,說道:“有些時候,正義的實質是欺軟怕硬。從這個角度講,也許我們不必過于在意是否是民心所向!
唐樂筠眼睛一亮,“那……”
“現在還不是時候!奔o霈之否定了她,隨即換了話題,“你怎么不去幫忙!”
唐樂筠取出油紙包,放到他的手里:“你放的火,當然是燒得越旺越好!
紀霈之打開,捏起半只蜜棗,沉默了。
唐樂筠正要解釋,大殿里響起了輕微的腳步聲。
紀霈之也聽見了,他把紙包重新團起來,搖搖晃晃地下了臺階。
唐樂筠挑了挑眉,愛吃不吃,既然能殺人放火,就應該能吃香喝辣。
……
對于紀霈之來說,唐樂筠想的不對,在宮里放火比吃飯容易。
趁著治喪,在空置的宮殿澆上桐油,點上火,只要有風,基本上就沒救了。
紀霈之站在房山下的黑影里,靜靜地看著屋角起火的鳳棲宮。
唐樂筠說得對,這場火是他放的,而且如無意外,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主謀。
但他們找不到證據,就像教他功夫的人一直在他身邊,但他們永遠猜不到是誰一樣。
這種獨自保有秘密的感覺非常好,就像擁有著一個外人永遠無法企及的靜謐的世界。
“蓋上蓋上!”
“用力,抬起來!
“讓開讓開!”
“水,水呢,燒過來了!”
“潑水,趕緊潑水!”
……
鳳棲宮里大呼小喝,亂糟糟的,堪比早上的菜市場。
紀霈之從紙包里摳出半個蜜棗,用牙尖嗑下一小塊,有點粘牙,但很好吃,甜絲絲的,仿佛是甜到了心里。
大火迅速籠罩偏殿,向正殿發起了猛攻,火光沖天,濃煙滾滾,就像藍賤人黑暗骯臟的靈魂。
尸骨無存,且無處安放。
紀霈之滿意地笑了。
他把剩下的都扔到嘴里,心里暗自嘀咕一句:肯定是蔡夫人給的。
“嚓嚓嚓……”一個身穿鎧甲的護衛從黑暗中鉆出來,“王爺也算大仇得報了吧!
“呵呵……”紀霈之低低地笑了幾聲,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護衛往延壽宮方向看了一眼,再不敢多嘴,說道:“王爺若是不去救火,不妨回交泰……”
紀霈之略一回頭,用眼尾瞥他一眼。
護衛便停住了話頭。
這時鳳棲宮的宮門里出來兩個人,急慌慌地朝紀霈之走了過來。
“九弟!”齊王怒氣沖沖,“你干的好事!”
紀霈之道:“二哥慎言,我始終在交泰殿,未曾離開過!
瑞王幽幽道:“火勢控制不住了,再燒下去,常青宮也要遭殃。西北還在打,戰局不甚明朗,京城口糧不足,人心惶惶,皇宮又著了大火,同袍義社又要編新歌謠以蠱惑人心了吧。”
紀霈之絲毫不為所動,淡淡道:“五哥不妨讓父皇發個罪己詔,趕在同袍義社之前平息輿論!
“你!”瑞王氣得扶額,“罷了罷了,我跟你置什么氣。二哥,我們去找父皇。”
齊王用食指點點紀霈之,拂袖而去。
……
二王走后不久,御林衛數百人入宮,奮戰大半個時辰,只保下了鳳棲宮東偏殿,其他殿宇悉數燒毀。
永寧帝下旨,撤掉交泰殿的靈堂,將藍皇后靈柩送到專屬皇家的祥安寺,做滿七七四十九天法事后,將棺槨送入寢陵。
唐樂筠和紀霈之在交泰殿呆了一夜零大半天,于卯正時分回到了端王府。
不巧的是,端王府也失火了。
東西兩座正院,加上第三進,熊熊燃燒,救無可救。
王府大門外停了七八輛看熱鬧的馬車,還有幾十個路過的老百姓,他們站在一處,對著大火指指點點。
紀霈之趴在車窗上,透過王府側門看得出神。
唐樂筠道:“我可以回鋪子,王爺準備去哪兒!”
紀霈之道:“我哪兒都去不了,馬上就會有旨意下來!
唐樂筠“哦”了一聲。
他給永寧帝父子擺了道大的,三父子也不會讓他好過。
紀霈之問道:“你不好奇他們會怎樣反擊我嗎!”
“當然好奇!碧茦敷薜溃暗患,等一會兒就能知道了!
紀霈之縮回車廂里,閉上了眼睛,兩只核桃在左手手心里轉得飛快,“戶部,他們會把戶部給我!
“戶部!”唐樂筠道,“這也算懲罰嗎呃……還真是懲罰,大炎現在最缺的就是糧草和銀兩,如果你改變不了現狀,就給了他們對付你的理由,如果你改變了現狀,他們就會卸磨殺驢、坐享其成。”
她話音將落,馬路上響起了馬蹄聲。
紀霈之敲了敲車廂,示意元寶開門,漫不經心地說道:“還有呢!”
還有嗎
唐樂筠不大高興,“請王爺賜教。”
紀霈之抬了抬下巴,示意她下車,“如果這種小問題都要問我,那你將來如何執掌大炎!”
唐樂筠恍然,怪不得爹味十足,敢情是培養皇位繼承人呢。
嘖,你要是沒命了,我也沒命了好嗎
她堅定地看著他:“執掌大炎的是你,我不會讓你死的,一定、肯定、以及絕對!”
紀霈之回望她,啞然失笑:“你未免……”說到這里,他忽然停下了話頭。
唐樂筠的內力支援效果極好,每經歷一次,他都有靈臺清明、身輕如燕的奇效,清補丹雖然兒戲了些,但昨晚的一粒藥讓他撐到了現在,目前仍未有難以為繼的跡象。
如果她這么短時間就能研究出這么好的藥,解毒未必是異想天開。
唐樂筠跳下馬車,“未免什么,太過自信嗎!”
紀霈之起身,踩著腳踏緩緩而下,“非也,我翹首以待。”
唐樂筠挑了挑眉,這還差不多。
二人肩并肩地進了王府大門,白管家慌慌張張地跑了過來。
他稟報道:“王爺,火太大了……”
紀霈之抬起手制止了接下來的話,“不必救,搶救一下財物,其余的就讓它燒!
白管家躬身應道:“是!
紀霈之道:“所有下人一律重新發賣。”
白管家從善如流:“是!”
王府燒光了,紀霈之自然就不用住了。
下人發賣,可以節省一大筆開銷。
唐樂筠道:“我以為你會殺了他們!
紀霈之在元寶搬來的交椅上坐下了,“你說說,我為什么不殺他們這是第二個問題了!
第一個問題是把戶部給他后,會發生什么。
唐樂筠撓了撓頭,“不是說了嘛,我不讓你死!
紀霈之道:“我與你本是陌生人,你為什么如此緊張我的死活!”
“……”唐樂筠語塞,她想了再想,“大概是王爺儀表堂堂、容貌非凡,所以一見傾心!”
紀霈之:“……”
元寶的嘴巴都快撇到天上去了。
唐樂筠也覺得自己的理由沒什么可信度,但除此之外,她確實找不到其他借口。
找不到借口,就不找了吧。
她逼著自己從政治角度對紀霈之掌管戶部一事進行分析。
國庫空虛,如今的戶部要錢沒錢,要權沒權。
即便給了紀霈之,紀霈之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這一點是共識。
所以,如果他欣然笑納,就會透露出一個信號,他紀霈之也想要那把椅子;如果他拒絕,那就是抗旨不尊,死罪難逃;如果他推拒再三,勉強接了,齊王和瑞王都不會放著不管,三人狗咬狗,永寧帝坐山觀虎斗。
至于紀霈之為什么不殺那些下人。
那是因為他現在想當皇帝了,虐殺下人,會讓世人多加詬病,得不償失。
唐樂筠如此這般地解答了一番。
“還不錯。”紀霈之看向大門,“你再說說,本王要不要拒絕,怎樣拒絕!”
德公公帶著一個小太監進了大門,笑瞇瞇地朝他們拱了拱手。
唐樂筠道:“必須拒絕!
紀霈之疲憊地笑了笑,眼睛一閉,腦袋一歪,整個人向地上栽了下去。
唐樂筠伸了下手,又縮了回去。
“王爺!”元寶驚叫一聲,撲過來,奮力把紀霈之的上半身抱在懷里,“王爺,你醒醒啊!”
紀霈之的額角擦在青磚上,紅了一片,嚴重處有些許血滴滲透了出來。
唐樂筠上前一步,單膝跪地,摸上了他的脈搏:久病之人,脈浮且洪,這說明正衰而邪不退,屬于逆證。
德公公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王爺,王爺,醒醒,有圣旨!
紀霈之雙目凹陷,臉色鐵青,呼吸都微弱了。
元寶怒道:“公公覺得我家王爺還能接旨嗎!”
德公公面露不虞:“能不能接,咱家說了不算,要問御醫。”
唐樂筠行了半禮,“有勞公公稟明皇上,府邸被燒,我家王爺急怒攻心,昏過去了!
德公公盯著紀霈之的臉,嘆息道:“可惜了,皇上給王爺安排了一個好差事,罷了,咱家這就回去稟報!
真的是戶部嗎
唐樂筠有了好奇心,“德公公,我家王爺得了什么差事!”
德公公神秘一笑:“娘娘,天機不可泄露,咱家告退了。”
他拱了拱手,轉身就走。
唐樂筠看著他的背影罵道:“狗奴才!”
元寶帶著哭腔說道:“娘娘別看了,趕緊救王爺呀!”
唐樂筠道:“暫時救不了,把人抬上車,我們回有間藥鋪!
第124章
永寧帝頭疼一天一夜,直到聽說端王府被燒、紀霈之再次昏厥,人才精神些。
他讓德公公扶他起來,穿上鞋,挺著微凸的肚子下了床:“那逆子要不行了吧,讓夏院判帶王文宏去,你再替朕找一些大補的藥。他是大炎的有功之臣,不能虧待了。”
德公公答應一聲,正要往外走,就聽門口的小太監報道:“啟稟皇上,齊王、瑞王求見。”
永寧帝蹙起眉頭,不耐地說道:“宣!
在他心里,邵昌文能獨攬大權,那是他愿意把權利下放,現在齊王、瑞王當政,則是合伙架空了他。
他們與紀霈之半斤八兩,都不是什么好東西。
二王并肩進來,與永寧帝見了禮。
齊王道:“父皇今日可好些了!”
永寧帝道:“好多了!
瑞王也道:“父皇這場病來得蹊蹺,兒臣要不要徹查一番!”
齊王立刻附和:“是啊,父皇一病,春暉宮的大火就燒起來了,確實可疑!
永寧帝抬起一雙腫泡眼,目光在二人臉上盤旋了好一會兒,“你們在懷疑誰高院使,夏院判,德公公,還是朕用老了的這些宮人還有,如果毒真的下到朕的碗里了,朕還有命在嗎!”
自打藍皇后中毒,他的衣食住行又謹慎了許多,稍有風吹草動,便至少有兩三名御醫前來診治——高院使和夏院判向來不睦,但他們辯證一致,基本上可信。
瑞王語塞。
齊王岔開話題:“父皇,端王接旨了嗎!”
紀霈之以一己之力,全殲三家殺手,實力之雄厚,足以讓他們心驚肉跳。
繼續刺殺,暫時找不到合適的殺手,只有安排個職位給他,才好安排接下來的陽謀。
他們著急,永寧帝反而不急了,他給德公公使了一個眼色。
德公公了解永寧帝,遂道:“回齊王殿下,端王殿下沒有接旨……”
“他竟敢抗旨!”齊王心急,沒聽完就怒了,“兒臣愿為父皇說服九弟!
永寧帝瞟了瑞王一眼。
瑞王比齊王沉得住氣:“德公公,端王為何不接,是抗旨,還是另有隱情!”
德公公這才說道:“老奴嘴慢,請齊王息怒。二位王爺,端王府走水了,火情甚是嚴重,老奴還未來得及宣旨,端王便急怒攻心,一頭栽到地上、昏迷不醒了!
齊王道:“父皇,派御醫了嗎!”
永寧帝道:“兄友弟恭,你走一趟吧,帶上夏院判和王御醫!
……
齊王和瑞王一起退了出來。
齊王問:“老九生病,五弟怎么看!”
瑞王道:“九弟的身子骨確實不好!彼麘岩啥送跹b的,但沒有證據。
“老九從小就擰巴,不然不會落得這個下場。為了不守靈,就火燒鳳棲閣,這種事只有他能干得出來!
“大概也是出于自保吧!
“哈哈,那倒也是。他燒鳳棲宮,就有人燒他的端王府,也算因果報應了!
因果報應。
這四個字一出,齊王和瑞王的心里都是一震——這個弟弟絕對不能留了。
二人不再交談,一個去守志閣,另一個匆匆趕去太醫院。
……
唐悅白等人被白管家安排在別處,唐樂筠到家時藥鋪的大門緊鎖著。
唐樂筠用發簪捅開鎖眼,讓元寶和車夫一起,把紀霈之背到自己的床上了。
“娘娘還在等什么”元寶心急如焚,顧不得誰尊誰卑了,“萬一王爺……”
他大概是覺得接下來的話太晦氣,努力咽了回去。
唐樂筠體諒他的心情,安慰道:“王爺的狀況確實不好,但無論如何都要等太醫過來,否則,他就要接管戶部,做那吃力不討好的苦差了!
“戶部!”元寶明白了。
他站在床邊,目不轉睛地看著面色青灰、眼窩深陷的紀霈之,眼淚嘩啦啦地往下流,“娘娘,我家王爺的命怎么這么苦哇!”
唐樂筠從柜子里拿出一條薄被給紀霈之蓋上,“別哭,他會好起來的。你馬上找人去趟市場,買些有營養的菜,再燒壺熱水,準備泡茶!
她的動作從容,語氣和緩,這在某種程度上增強了元寶的信心,他抹了把淚,快步出去了。
唐樂筠在床邊坐下,重新摸上紀霈之的脈——沒有變好,但也沒有更差。
他之所以發病,熬夜應該是主要誘因。
沒什么好擔心的!
我一定能治好!
唐樂筠給自己打了打氣,起身去廚房舀來涼水,在西耳房洗漱一番,換上了居家常服。
搞房間衛生時,齊王帶著兩個御醫來了。
唐樂筠在正房門口迎到他們:“妾身見過齊王殿下!
“九弟妹免禮!饼R王饒有興致地看著她的臉,“父皇擔心九弟的身子,讓我帶夏院判和王御醫過來看看。”
“感謝父皇,感謝二哥!碧茦敷蕹、王二人點點頭,“王爺病重,你們來得正好,辛苦了。”
夏院判道:“王妃客氣,下官去看看王爺。”
王御醫低眉臊眼地拱拱手,隨著夏院判往碧紗櫥去了。
齊王也跟去看了紀霈之一眼,知道德公公所言非虛,遂放心地回到窗邊的太師椅前,一屁股坐了下去,伸開兩條長腿,又打了個哈欠,“弟妹精通醫術,聽說藥材也是頂頂好的,怎么沒給九弟熬藥!”
唐樂筠道:“妾身幼年習武,在辨穴上頗有心得,更擅長針灸,外傷也能應付,但王爺的病我看不了,手頭沒有合適的方子,藥材再好也不敢給王爺亂用!
“言之有理!饼R王指了指身邊的椅子,“九弟妹也坐,我聽德公公說端王府走水了,嚴重嗎!”
唐樂筠坐了大半個屁股,“兩個主院都沒救了,所以我們回到了這里!
齊王審視地看看四周,房間陳設簡樸,都是普通商賈的用度,“委屈九弟妹了。”
唐樂筠道:“不委屈。在京城開藥鋪是家父一直以來的夢想。”
齊王想了想:“京城的鋪子不便宜,九弟對九弟妹有心了呀。”
他這是明晃晃的試探:一來試探紀霈之對唐樂筠的感情,二來試探紀霈之的財力。
“這是妾身的鋪子。原東家是嘉蘭人,西南開戰后,京城開始鬧饑荒,他便馬不停蹄地趕回老家去了。妾身當時在城外,被叛軍包圍,便拜托薛三爺找到這家鋪子,買了下來。”
唐樂筠根據文契的內容,編了套瞎話,說完她起身朝夏院判迎了幾步,“夏院判,我家王爺怎么樣了!”
夏院判面色凝重:“王爺年輕,只要好好將養,一定會有所好轉。”
“主要是虧空嚴重!蓖跤t從太醫院醫生手里接過一只藥匣,“這些是皇上賜給王爺的好藥,五百年以上的老參就有兩只,王爺身體虛弱,邪不能勝正,此藥正合用,娘娘不妨多給王爺補補!
虧空嚴重是該補,但應徐徐圖之。
如果不說明劑量,這一盒補藥于現在的紀霈之來說,就是虎狼之藥。
唐樂筠問夏院判:“夏院判也覺得我家王爺應該躲多多進補嗎!”
這是一道送命題。
夏院判不答,冷冷地看了王御醫一眼。
王御醫頓時一個激靈,補充道:“娘娘誤會下官的意思了,下官是說,皇上關心王爺,特地讓下官送來這些補藥。”
唐樂筠點點頭:“原來如此,幸好王御醫醫術高明,否則我家王爺性命不保了。”
王御醫心虛地縮了縮脖子,“下官慚愧!
齊王問:“夏院判,端王病情如何,可要開方子!”
夏院判拱手道:“王爺,端王殿下病情復雜,下官醫術不精,開不了方子!
“開不了方子。”齊王若有所思,又問唐樂筠,“九弟平時吃什么藥,給他看病的大夫又是哪位!”
唐樂筠道:“我與王爺聚少離多,對這些知之甚少!
齊王吩咐守在門口的護衛:“你去把伺候他的小廝喊來!
那護衛出去了,很快就和元寶一起進了門。
元寶道:“啟稟王爺,我家王爺用的是江湖游醫的方子,姓李。李大夫說,病是治不好的,只能靠內力,能維持幾日是幾日!
說到這里,他的眼淚又下來了。
齊王看向夏院判。
夏院判點了點頭,“下官雖然不是江湖人,但知道內力可以強健五臟,抵御邪毒,延長生命。”
這些都是公開的秘密。
齊王有些不耐:“本王想知道,端王還有幾日!
夏院判面露難色:“王爺恕罪,下官醫術不精。”
“廢物!”齊王冷哼一聲,起了身,“弟妹,端王好歹是個王爺,住在藥鋪不但不成樣子,也不安全,我在西城有一處別院,環境清幽,你不妨和九弟住進去,讓他好好將養!
唐樂筠斷然拒絕:“多謝齊王美意,端王府都讓人燒了,哪里還有清凈之地。這里雖在市井,但用藥方便,就不折騰了吧!
“隨你!饼R王面色不善,邁步向外走去,“王御醫留下,時時照顧,以備不時之需!
“啊”王御醫趕緊跟了兩步,“王爺,下官還有病人等著吶!
齊王腳下一頓,頭也不回地問道:“怎么,沒有你,太醫院就不瞧病了嗎!”
王御醫白了臉,“是,下官領命!
……
送走齊王和夏院判,王御醫和唐樂筠一起回到了起居室。
唐樂筠在太師椅上落了座,翹起二郎腿,似笑非笑地問道:“所以,王御醫想做什么看著我,還是看著我家王爺!”
王御醫面露懼色。
他在醫術上確實不服唐樂筠,但在殺人這件事上不如紀霈之的一根小手指頭。
齊王讓他看著紀霈之,等同于要他的命。
想起永寧帝突如其來的病,又想起半夜燒起的大火。
他到底下定了決心,顫顫巍巍地說道:“娘娘,下官不敢,下官絕沒有那個意思。補藥的確是皇上賜下來的,非是下官本意。”
唐樂筠道:“那你的本意是什么”
王御醫道:“下官這就出去,關于王爺的病情,下官一定守口如瓶!
第125章
有些事不落到自己頭上,就總覺得是笑談,大放厥詞,肆無忌憚。
不巧碰到了,便心中惶惶,手足無措。
王御醫就是這樣的人。
他惴惴不安地退出上房,回到自家馬車里枯坐了一會兒,怕被某些監視端王的人看到他擅離職守,又趕緊回到了一進院,從田老爺子的屋外搬來一把交椅,在水缸旁坐下,百無聊賴地觀察著缸里長勢旺盛的睡蓮。
元寶見他識趣,放心地進了廚房,對唐樂筠說道:“那老小子規規矩矩,沒有耍花樣的意思,小的想請娘娘辛苦一下,再幫王爺行一回功。”
唐樂筠卸掉老母雞的內臟,又熟練地把雞翅和雞腿拆了下來,“你家王爺吃過藥了,他現在睡得安穩,不宜打擾。”
“又是清補丹”元寶不樂意了,“娘娘,李神醫說過……”
唐樂筠打斷了他的話:“李神醫管不著我,即便他撂了挑子,你家王爺也還有我接著!
元寶瞪大了眼睛:“你……”
唐樂筠把雞腿往菜板上一摔,“我怎么要不是你家王爺在宮里吃了我的藥,他可能活不到現在,你憑什么質疑我!”
“……”元寶遲疑片刻,“我家王爺帶了李神醫的回春丹!
唐樂筠從腰帶里摸出一只小瓷瓶,拔出瓶塞,從里面倒出一粒,塞回腰帶里,“這一粒我留下,里面還有五粒!
瓷瓶的大小和后世的鼻煙壺不相上下,只能裝六粒藥丸。
這說明紀霈之吃的確實唐樂筠的清補丹。
元寶無言以對。
此時此刻,即便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只是個小奴才,也感覺到了心寒。
唐樂筠翻到紀霈之的小瓷瓶時,也曾害怕自己的清補丹就在其中,所以當她發現里面沒有自己的藥時,心情極好。
換位思考,她能體量元寶的失落感。
她問道:“元寶,你家主子中毒多久了!”
元寶答道:“八歲中毒,十幾年了吧!
“那你覺得,是他了解他的身體,還是你更了解!”
“……他!
“那么,我認為,他在明知道我會給他準備藥的情況下,仍帶上了這只瓶子,這說明他在意你的感受,你說呢!”
“唔……”
元寶臉上又有了喜色,解釋道:“娘娘,小人沒那個意思,小人只是……”
唐樂筠道:“我明白,你只是為了王爺好。但我也希望你能明白,我的藥更對癥,這一點毋庸置疑。另外,我還需要李神醫的名頭打掩護,希望元寶能對此事守口如瓶!
元寶重重點頭,“娘娘放心,小的知道怎么做!
他在灶坑前坐下,往火里塞了根木柴,心想,娘娘不笨,而且頗有手段,也許,她做皇帝也沒那么難以接受。
……
紀霈之睡到了一更時分,醒來時,唐樂筠正盤膝坐在碧紗櫥的角落里練功。
窗戶開著,夜風吹了進來,燭火大幅度搖曳,光線忽明忽暗。
明亮時,她像仙女,眉目如畫,清麗婉約;晦暗時,她像妖女,氣質神秘,殺氣十足。
十六歲的姑娘,卻有著二十六的精明,三十六的練達,和四十六的武功造詣。
到底是什么造就了這樣的她
紀霈之思索著,視線一瞬不瞬地定格在唐樂筠的臉上。
唐樂筠行了個小周天,睜開眼,恰好對上一雙黑眸——他的眸色深沉,復雜難懂,每每對視總讓人有種心旌搖動之感。
她也不例外,心臟一定會不規則地跳動兩下才平穩下來。
紀霈之完全沒有被人抓到現行的緊張感,他繼續注視唐樂筠,問道:“誰來了,他們怎么說的!”
唐樂筠道:“齊王,夏院判,還有王文宏御醫。王御醫被齊王留了下來,就在外院等王爺的消息呢!
紀霈之閉上眼睛:“我現在情況如何!”
唐樂筠起了身,穿上鞋子,去八仙桌旁給他倒了杯熱水,“我給你喂了一粒清補丹,略有好轉,我們接下來怎么辦!”
“叫他進來!奔o霈之掙扎著要坐起來,卻未能如愿,頹然地躺了回去,“水先放著,你幫我叫元寶!
無聊的自尊心。
唐樂筠在心里腹誹了一句,把水放到床頭的小幾上,喊道:“元寶,王爺醒了,你順便把王御醫請進來!
她聲音不小,紀霈之被震得腦瓜仁兒疼,不滿地皺起眉頭:“沒規矩!”
唐樂筠挑眉笑道:“我以為,王爺才是最不講規矩的人!”
她笑起來比不笑美三分,唇角上翹,貝齒整齊潔白,靈性十足。
紀霈之晃了晃神,啞然失笑,轉過臉,不再看她。
唐樂筠便也罷了,轉身在八仙桌旁坐下,翹起二郎腿,慢條斯理地給自己倒了杯熱茶。
王御醫誠惶誠恐地進來了,拱手道:“下官拜見王爺!
紀霈之沒有看他,“你說說,齊王留你在這兒是什么意思他想知道我什么時候死,還是你能解我的毒!”
王御醫哆嗦一下,直接跪了:“下官醫技淺薄,治不好王爺的病,請王爺治罪!
紀霈之道:“你看都沒看,怎么就知道治不好我的病!”
王御醫垂頭思謀了好一會兒,“王爺昏厥時下官看過了。下官以為,王爺久病,脈象該是沉微細弱,然則實際情況截然相反,此乃逆證,最不易醫治……但王爺身份貴重,洪福齊天,必定轉危為安……”
說到這里,他擦了把汗,目露迷茫之色,顯然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什么,不該說什么了。
紀霈之道:“王文宏,老家葵州,兩間藥鋪,四百畝良田,一妻二子一女,另有外室女二十三歲,生庶出子女一對。”
王御醫頓時駭然,“咣咣咣”磕了三個響頭:“王爺饒命,下官一定謹言慎行,絕不會違逆王爺半點兒!
紀霈之森然說道:“記得你的話,否則屠你全族,滾吧!
王御醫不敢耽擱,一個屁沒放,連滾帶爬地出去了。
唐樂筠去廚房取來一碗雞湯粥和一小碟放了醬的黃瓜條。
回來時,紀霈之已經坐起來了,元寶正伺候他漱口。
她把托盤放到八仙桌上,找來炕幾,用濕抹布擦一擦,就把一飯一菜端到了紀霈之面前。
粳米白,蔬菜翠,還有一絲絲淡黃色的雞肉條,瞧著就有食欲。
紀霈之先捏著黃瓜咬了一口,口感清脆,汁水充盈,黃瓜獨有的香氣濃郁,再加上大醬的咸咸的豆香味,讓人胃口大開。
好吃!
他心想,這就是活著的意義之一了吧。
兩小塊黃瓜下肚,紀霈之拿起勺子,目光也看向了唐樂筠。
唐樂筠站在窗前,專心致志地擺弄著白色葫蘆形的小插瓶,里面插了幾根狗尾巴草,還有一株名不見經傳的紫色小野花。
她和她真的不一樣。
或者說,她和大多數女子都不一樣。
紀霈之欣慰地舀起一勺,放到嘴里……米粒有嚼勁,蔬菜熟了,味道卻不減,混合著一點點雞肉香,層次豐富,可謂色香味俱全。
他喜歡這樣的家常飯菜,也喜歡這樣的氛圍,閑適,松弛。
沒有爾虞我詐,沒有阿諛奉承,沒有互相防備,更沒有你儂我儂、至死不渝的愛慕。
老天爺還是眷顧我的。
紀霈之一邊吃,一邊如此想道。
院子里響起了腳步聲。
唐樂筠把剪下來的草梗扔到竹編的垃圾桶里,往外迎了兩步,“白管家來了!
元寶搶在了前面:“娘娘,小的去就成!
“對啊,我現在是真娘娘,要記得規矩,嘖……”唐樂筠小聲嘀咕一句,忽然想起了紀霈之,回頭問道,“王爺要添飯嗎!”
紀霈之把碗往前一推,“黃瓜和飯都要!
最讓廚子高興的事,是食客的真心喜歡,且一吃再吃。
唐樂筠也不例外,她拿上碗碟,哼著不成調的小曲出了門。
紀霈之莞爾。
白管家同唐樂筠打完招呼,進來時見到的就是一個神情愉悅的端王。
他很少在紀霈之臉上看到如此自在的笑容,心里不禁一松,拱手笑問:“王爺,身體好些了嗎!”
紀霈之道:“好多了,王府怎樣了,我送王妃的樹根拿出來了嗎!”
白管家沒想到他問的第一樁居然是樹根,心里極為驚訝,但臉上卻沒有帶出來,稟報道:“王爺放心,已經放在藥鋪里了。府里的火滅了,下人全部發賣,重要財物送到了別院。另外,薛三爺回來了,人在蒔花院,聽說王爺病重,本想立刻趕過來,但被小人勸住了!
他沒說為什么勸住了,但懂的都懂——這里地方狹窄,各方耳目眾多,薛三爺身份敏感,不好隨便出入。
紀霈之道:“你辛苦了,我這里不用你,回去好好歇著吧!
白管家猶豫片刻,到底問道:“王爺今晚還有別的安排嗎!”
紀霈之道:“沒有!
沒有就是住在藥鋪里了。
白管家看看碧紗櫥內外,干凈整潔,什么都不缺,遂拱手道:“小人告退!
唐樂筠帶著飯菜了門,“白管家吃晚飯了嗎,鍋里還有剩的,你要不要墊一口!”
白管家看向紀霈之,見后者微微頷首,頓時喜笑顏開,“多謝娘娘,小人正餓著吶。”
白管家出去了。
唐樂筠把托盤放到炕幾上,隨即捏起一塊黃瓜,蘸了點醬,“這是我家園子種的,剛摘下來,特別新鮮。”
紀霈之盯著她的手,腦海里忽然浮現出一個聲音,“皇上,這是臣妾親手做的呢,您快嘗嘗,看看合不合您口味!”
唐樂筠見他看得入神,奇道:“王爺想要我手里這一塊!”
“不,不用!奔o霈之往后靠了靠,“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
唐樂筠對他的往事不感興趣,“咔嚓”一聲咬了一大口,“園子里還有,不夠我再去摘。”
她的咀嚼聲清脆,毫無矜持之意。
由此可見,她所說的一見傾心就是假的不能再假的假話。
紀霈之想笑,還有點失望,但看她吃得香甜,索性什么都不想了,也抓起一塊大嚼特嚼起來。
第126章
吃完晚飯,紀霈之進了西耳房。
房間不大,東南角和西南角放了兩只炭盆。
西墻邊上放著一個掛衣服的長木架子。
中間是兩只半人高的大木桶,一只棕紅色,一只靛藍色,
熱水在棕紅色的大木桶里蒸騰著。
藍色桶是空的,桶下有一個拳頭大小的圓形孔洞,與地面上一尺寬的水槽相連接,顯然是出水口。
元寶見他好奇,便介紹道:“娘娘說,澡桶是公用的,所以大家都站著洗,用瓢或盆往身上沖,如果王爺站累了,可以坐在那只黃色的小圓凳上。”
還挺講究!
紀霈之笑著搖搖頭,這小丫頭!
……
回到東次間時,唐樂筠窩在太師椅上睡著了,一只手拄著下巴,呼吸平穩,而且綿長。
紀霈之正要囑咐元寶動作輕一點,就見她坐了起來,目光一掃,便精準地鎖定了他和元寶的位置。
太警惕了!
比起當年的他,有過之而無不及。
“時間不早了!碧茦敷薮蛄藗呵欠,“我們練功吧!
紀霈之道:“不急,你先去洗洗,我等你!
這話太曖昧了。
唐樂筠在末世時看過不少言情文,對“洗洗”和“等”都很敏感。
她臉上一熱,扭頭就出了門。
紀霈之有點訝異,暗道,我說錯什么了嗎
……
一盆溫熱的水沖下來,唐樂筠精神了幾分,用精神力屏蔽掉紀霈之不經意造成的影響,開始專心洗頭洗臉。
盞茶的功夫后,她穿上衣服,把藍桶沖洗干凈,清清爽爽地出了門。
京城的夜晚靜謐。
屋頂上有節奏的呼吸聲,和葫蘆溪潺潺的水聲一同入耳。
那是紀霈之的暗衛。
雖然自由被限制,但至少不用為安全焦慮了。
無論如何,有個可以交付后背的隊友都是件幸運的事。
唐樂筠捋順長發,用力地甩甩發梢上的水,目光不經意地看向了夜空。
滿天星斗,銀河璀璨。
真美!
唐樂筠情不自禁地勾起了唇角,媽媽說的對,還是活著好,不但有美食、美景,還有……美男。
想起紀霈之,她不再耽擱時間,笑瞇瞇地進了屋。
紀霈之正坐在她的插瓶前發呆,聽見腳步聲,他立刻看了過去。
少女穿著月白色短褐,腰間扎一條姜黃色腰帶,腰肢纖細不盈一握,烏發從一側肩頭捋過來,搭在胸脯上方,襯得脖頸修長潔白。
紀霈之的喉結不受控制地聳動了一下,目光重新回到了狗尾巴草上,“關于你弟弟他們,你有什么想法嗎!”
唐樂筠在他對面的太師椅上坐下,“王爺,我們會連累他們嗎!”
紀霈之道:“如果你想一直藏著他們,日后可能會有連累。”
他越在意的東西,敵人就越在意。
反之也成立。
唐樂筠道:“明白了,那明天就讓他們回來吧。”
紀霈之起身朝碧紗櫥走了過去,“他們正在生云鎮收拾老宅,過幾日,你去接他們回來,順便小住一天!
他們是生云鎮人,回家名正言順。在外人眼里,他們是有計劃的出行,而非紀霈之有意安排。
唐樂筠心服口服,“王爺英明!
“這不算什么,多動動腦子就有了。”紀霈之盤膝坐在大床中間,“你平時都在想些什么”
唐樂筠道:“學醫,解毒!
紀霈之沉默片刻,“也許……你該在朝局上多下些功夫!
他這一次暈倒,固然有表演的成分,但稍一放松就能徹底昏死過去,這說明他的身體已經破敗到茍延殘喘的地步了。
唐樂筠道:“我母親說過,祝由術其實是一種極強的心理暗示,樂觀的心態對身體有正向的引導,悲觀的心態,對身體和意志則有不同程度的摧殘。紀長生,你要相信我,相信我的能力!
長生,是師父給他起的字,除了薛家人,再無其他人叫過。
唐樂筠的聲音清脆、婉轉,叫他的名字格外好聽。
紀霈之深深地看著她,“我師父說過,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為什么!”
唐樂筠鎮定自若地走了過來,“沒有為什么。人生除死無大事,如果你已經不懼生死,又何必在我的動機上糾纏呢!”
紀霈之淡淡一笑,“口才不錯,你說服我了!
唐樂筠踢掉鞋子,上了床,在他身后坐下,雙手結印,調動木系異能,按在他的后心上……
待一個大周天循環結束,由于異能消耗太大,她再次嘗到了身體被掏空的恐怖滋味,困倦和極致的疲累一起襲來,意志力瞬間瓦解,她再也支撐不住,頭一歪,就在紀霈之的身后睡了過去。
身后傳來的“咕咚”聲嚇了紀霈之一跳,他顧不得回味行功后的輕松和充盈感,趕緊回頭查看,見唐樂筠雙目緊閉,臉色蒼白,人事不省,心頭登時一緊。
“王妃!王妃!你醒醒!”
昏昏欲睡的元寶被他嚇醒了,趕緊跑了過來,“主子,娘娘怎么啦!”
紀霈之道:“快去找李神醫!”
元寶轉身要跑,忽然想起唐樂筠在廚房時跟他說過的話,問道:“娘娘是不是睡著了應付完刺客,她至少有一天一宿沒睡了吧!
關心則亂。
元寶一說,紀霈之就明白了。
他伸出食指在唐樂筠的鼻尖處探了探——鼻息濕熱,均勻。
確實睡著了。
他松了口氣。
元寶問:“王爺,怎么辦!”
唐樂筠在西次間準備好了被褥,她應該過去睡的。
紀霈之遲疑著。
他過去住,就要重新換床品,麻煩;如果抱唐樂筠過去,他的身體狀況又不允許。
不然讓元寶……
算了,他年紀再小也是男子,讓他抱成何體統!
紀霈之道:“你去把她的枕頭和被子拿過來。”
他們是夫妻,怕什么!
元寶眨了眨眼,到底出了門。
……
唐樂筠不偏不倚,恰好躺在中間的位置上。
紀霈之想挪一下,伸手試試,又怕把她折騰醒了,便不動了。
等元寶拿來枕頭,他托著她的臉把腦袋抬起來,將枕頭墊了進去。
蓋好被子,紀霈之在邊緣躺下來,閉上眼,試圖以最快的速度會見周公。
然而事與愿違,他的床上從來沒有過第二個人。
淺淺的呼吸聲,讓紀霈之感到了困擾,時不時地就想看她一看。
精致的眉眼,殷紅的唇,烏黑的發……直到沉沉睡去。
……
第二天早上,唐樂筠被癢醒了。
她睜開眼睛,就見一條長臂壓在她的鎖骨下,一張因為瘦而立體過度的俊臉,此刻距離她的側臉不足半尺。
鼻息吹著她的浮動的長發,在她的臉頰上鼻尖上一掃一掃的。
這是什么情況
唐樂筠小臉一熱,趕緊摸了摸衣服,上衣在,褲子也在,與褲子同在的還有紀霈之的大長腿,沉甸甸地搭在她的小腿上。
她想起昨晚的事了,錯在她,又不在她,沒什么好檢討的。
而且沒發生什么,就不必矯情了吧。
唐樂筠做好心理建設,淡定地把紀霈之的胳膊扔了下去。
紀霈之還在做夢,夢到他抱著唐樂筠正要圓房,薛煥忽然闖進來,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聲色俱厲地警告他破壞童子身的代價。
就在他要據理力爭時,他感覺他的腿被不客氣地踢開了,這種被碰觸的感覺格外的真實。
十年如一日的警惕讓他睜開了眼睛,恰好與唐樂筠的清澈的目光對了個正著。
二人都嚇了一跳,各自別過臉,一個看床幃,一個看白墻。
旋即雙雙坐了起來。
唐樂筠道:“不好意思,我太疲勞了,沒撐住!
紀霈之也有善解人意的時候:“沒什么,你我是夫妻,如果不是我身體不好,嗯……”
他在解釋他為什么不碰她,但因為不好意思,便只說一半,讓唐樂筠自行體會。
唐樂筠紅了臉:“我是大夫,你不說我也知道!
她是大夫,不但能看陌生男子的身體,還能知道男子能不能行房
紀霈之心里發堵,故意問道:“你都知道什么!”
唐樂筠道:“當然是你身體狀態不行。”
這個“不行”太刺耳了。
紀霈之認真地解釋道:“不是我身體狀態不行,而是我學的功法有限制,只有在童子身時內力最充盈!
唐樂筠點點頭,同情地看著他:“那就是你的功法不行!
紀霈之:“……”
唐樂筠見他神色黯然,安慰道:“沒關系,我可以……”
紀霈之問:“你可以什么!”
唐樂筠不答,右手一按床板,身體從紀霈之上方飄然而過,雙腳穩穩地落在了她的兩只布拖鞋上。
“沒什么,等你身體好一點再說!
“說什么!”
“功法的事!
唐樂筠逃也似的出了門。
她本想說,自己可以教他新的功法,但考慮到剛剛的語境,又咽了回去——她才十六,年紀還小,身體還沒發育好吶,不著急做床上那點事。
元寶進來了,狐疑地看著門外,又看看紀霈之,問道:“王爺,您今天感覺怎么樣!”
紀霈之重新躺了回去,“暫時死不了了!
唐樂筠的能力確實可怕,明明只是練功,但他的身體狀態至少回到了與大弘談判前的水平。
假以時日……
打!
紀霈之討厭如果和假設,閉上眼睛,把心思重新放到唐樂筠說的話上。
唐樂筠搞了個自化門,對外宣稱有師父,但又自立門派。
白管家查過,江湖上沒有“自化門”這個門派,她的師父大概也是子虛烏有。
那么,
是不是可以推斷,唐樂筠根據自身的能力自創了一套功法呢
這件事很可能是事實。
若果然如此,換一套功法未嘗不可。
紀霈之心里一下子踏實了。
“王爺。”白管家敲了敲門,“瑞王的馬車朝藥鋪來了,與他同行的是高院使!
第127章
瑞王探望紀霈之,目的只有一個,就是看他會不會死,什么時候死。
但凡病情有所好轉,圣旨就要接,戶部必須管。
紀霈之對此心知肚明。
他對元寶說道:“你去把枯榮丸找來!
元寶退了一步:“主子,李神醫說過,枯榮丸于身體有大害,輕易不能吃!
白管家出了個主意:“不如馬上離開這里,瑞王來就說王爺求醫問藥去了!
紀霈之搖搖頭,一旦遁走,之前的努力就付諸流水了。
他固然可以揭竿而起,給唐樂筠殺出一個天下,但付出的代價太大,即便日后可以創造一個盛世,也會留下千古罵名。
“我來了!睆N房門輕響一聲,院子里傳來了輕且快的腳步聲……
唐樂筠進了屋子,“我有辦法。”
紀霈之問:“你待如何!”
唐樂筠道:“我研究出一款新藥,名叫東風無力,和軟筋散藥性大致相同,但更霸道也更隱蔽!
白管家問:“娘娘,對身體有傷害嗎!”
唐樂筠想了想:“主要是降低心跳的頻次,壓制內力輸出,有危害。但只要有我在,就能及時恢復功力,問題不大!
白管家提醒道:“高院使雖然不是武林中人,但他肯定熟悉軟筋散!
紀霈之道:“我中毒是事實,即便略有好轉,也改變不了身體破敗不堪的事實。另外,高院使擅長鉆營,精通人情世故,醫術在夏院判之下。他先入為主,大抵不會多想,退一步講,他就算懷疑,也不會嚷嚷出去。畢竟……他怕死!
他語氣淡淡的,說最后三個字時語速緩慢,就像緩緩出鞘的利刃,稍微碰一碰,便鮮血淋漓。
唐樂筠道:“我去拿藥。”
她轉身出門,去了西耳房。
藥在衣架的橫桿里——拳頭粗的樟木被田家榮掏出一段不到一尺的空膛,小藥瓶一只只塞在里面,堵頭處用同一根木頭塞住,即便仔細看,也只會以為那是一段裝飾。
唐樂筠拿著小瓷瓶回來,打開臘封的瓶口,在手心倒上半個小指甲蓋的灰黑色粉末,“這些就夠了!
紀霈之看向她:“化水,還是……”
他一句話還沒說完,就見唐樂筠忽然湊近了自己,殷紅的唇微微噘起:“噗……”
一股煙撲面而來,紀霈之下意識地閉息,但眼睛和嘴巴還是慢了半拍。
唐樂筠:“一,二,三,四……”
紀霈之莫名其妙:“你覺得這一點點能迷倒我!”
唐樂筠也看著他,順便用上一點兒精神力,“十二,十三,十四……”
她并非想讓紀霈之睡覺,而是怕紀霈之不經意地運功抵抗,一旦如此,這些藥就不夠用了。
這么快的嗎
紀霈之恍惚了一下,他忽然有了勝負欲,“十五,十六,十七……”
瑞王很快就到,兩口子居然你瞧我我瞧你地一起數上數了。
白管家和元寶都覺得兒戲,不由面面相覷。
“五一,五二……”紀霈之咕咚一聲倒了下去。
小樣兒,我還治不了你!
唐樂筠笑瞇瞇地給元寶使了個眼色,示意他給紀霈之枕上枕頭,對焦急的白管家解釋道:“王爺身體不好,這是最小的劑量。而且,藥效原本沒有那么猛,王爺體虛,效果才顯著了些!
“娘娘費心了!卑坠芗宜梢豢跉猓奥闊┠锬,再把把脈吧!
“好。”唐樂筠在紀霈之身邊坐下來,單手叩在寸關尺上——因為有內力壓制毒性,他的脈搏已比昨天緩慢些許,加之藥粉作用于大腦,對應的病態就可以顯著地呈現出來了。
……
一炷香的功夫后,瑞王在高院使和唐樂筠的陪同下進了東次間。
瑞王直接走到病榻前,輕聲喚道:“九弟,九弟!”
“東風無力”可以壓制心跳,并不催眠。
紀霈之被叫醒了,但他沒有立刻睜眼,而是默默檢查了一下自己的身體狀況——四肢酸軟,要拼盡全力才能動彈一點點——唐樂筠的藥量果然恰到好處。
他睜開眼,說道:“放心,讓我死也沒那么容易。”
晨光透過藍色帷幔打在他的半邊臉上,白里透著青,唇色極淺,胡茬長了,形成不甚明顯的“八”字型,與散落在唇邊的長發糾纏在一起,既邋遢,又頹廢。
瑞王正色道:“當然,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九弟救了那么多老百姓,是我大炎的功臣,想來閻王不會輕易收你!
紀霈之懶得看他這副虛偽的樣子,重新閉上眼睛,“世上若真有因果,那老畜生不會活到現在,你我亦不會在世間茍活。”
他聲音微弱,不仔細聽便聽不清楚。
但瑞王還是回頭看了眼立在窗前的高院使,后者正在跟唐樂筠說話。
瑞王放了心,在長隨搬來的交椅上坐下,說道:“‘俯仰天地間,浩然無所愧’,我不會自責,九弟也不必自苦!
紀霈之“嗤”笑一聲,不再說話。
瑞王修養極好,把他的手臂從被子里拉出來,讓開椅子給高院使,“有勞高大人!
“王爺客氣!备咴菏构肮笆,又對紀霈之說道,“王爺,下官為您診治一二!
紀霈之還是不語,他平躺著,胸口的起伏很小,仿佛死了一般。
高院使摸上他的脈,片刻后,對唐樂筠說道:“娘娘,下官來之前聽夏院判說過,王爺乃是逆脈,今日卻不然,為何!”
唐樂筠道:“昨晚我給王爺熬了大澤墨蘭根和寒魄做為君藥的解毒湯,輔以百合、刺五加等藥寧心靜氣,王爺睡了一整宿,狀況略有好轉!
“不妥。”高院使搖搖頭,“不對癥,不對癥!
瑞王問:“更糟了嗎!”
“那倒沒有。”高院使道,“這兩種藥怎能放在一起用呢,大澤墨藍根和寒魄都是解熱毒的藥物,本質冰寒,如果不對癥,就會抑制王爺的神功。打破平衡是非常危險的事情,如果找不到解毒鑰匙,娘娘切不可輕易嘗試。”
唐樂筠臉上的笑意淡了,“多謝高院使指教!
“此乃下官本分,娘娘不必客氣!备咴菏蛊鹆松,去八仙桌上寫方子去了。
瑞王道:“九弟妹,九弟的病已有十數載,不好根除,切不可魯莽行事啊。”
唐樂筠福了福。
瑞王繼續苦口婆心:“我知道,九弟妹在醫道上頗有天賦,擅長外傷和針灸,但九弟病情復雜,請九弟妹一定慎重!
“是。”唐樂筠不情愿地應了一聲,“五哥稍坐,我去泡茶。”
“不必麻煩!比鹜趸氐酱查脚,“九弟,昨日大蒼攻占我閭州,我軍將士傷亡慘重,兵部正在商討增援一事,你好好養病,我回去了!
紀霈之說道:“別忘了,你我之間有過約定!
瑞王一滯:“九弟,現在不是時候,你明白的!
紀霈之的聲音大了許多:“等你們殺了我,時機就到了,是嗎!”
高院使嚇一大跳,扔下毛筆,立刻和小徒弟退了出去。
瑞王面色陰沉,右拳緊握:“九弟一向英明神武,這世間無人能殺,難道不是嗎!”
紀霈之定定地看著他,“無論是誰,殺我都要付出代價,藍賤人就是榜樣!
瑞王的袖子抖了一下。
他吸了口氣,穩了穩情緒:“你放心養病,我向來一言九鼎。”
紀霈之道:“你也放心,只要我不想死,就一定死不了。”
瑞王拂袖而去。
唐樂筠目送他的馬車消失在轉彎處,對白管家說道:“權利是個好東西,不但讓好人變壞,還能給壞人洗白!
白管家贊成她的話:“如果不爭儲,瑞王確實是好人,勤政愛民,對王爺也算兄友弟恭。”
唐樂筠點點頭:“人性禁不起考驗,他也只是個普通人!
二人返回東次間。
唐樂筠上了床,“高院使也沒那么糟,判斷基本準確。所以,我們趕緊行功吧。”
軟筋散類的毒藥沒有解藥,時間一過,自動恢復正常,東風無力也是一樣。
紀霈之掙扎著抬起頭,正要讓元寶扶他起來,就見唐樂筠長臂一伸,自己便飄飄忽忽地坐了起來。
他想起了唐樂筠的功法,遂問道:“你的功法是怎樣的!”
唐樂筠被他提醒了。
她輔助他行功數次,對他的功法和功力有所了解——與她的行功路線相比,他的略有瑕疵,效率便低了一些。
李神醫之所以要求他保持童子身,是因為內力可以“陽”化,可以更好的與邪毒抗衡。
如果改練她的功法,積聚內力的效率提高,足可以彌補因為破身而損失的那部分精陽。
呸,什么圓房。
圓房這件事她暫時不會考慮,但通過提高內力,加強對邪毒的對抗,無疑有百利而無一害。
唐樂筠道:“王爺現在能主動行功嗎!”
紀霈之動了動雙手,綿軟無力,內力細弱,積聚困難,遂道:“有點勉強。”
唐樂筠道:“如果王爺想改練功法,現在是個時機。你放棄主導意志,服從我的指引,被動行一個大周天,可以試試效果。”
白管家壯著膽子勸道:“娘娘,王爺練了這么多年功法,只怕很難更改,太冒險了。”
元寶也道:“行功已是自然而然的事,一旦強行改變,只怕會走火入魔,請娘娘三思!
他們說得都有道理,但唐樂筠對自己的手段有信心。
她把紀霈之的身子扳過來,與自己面對面,“王爺想試試嗎!”
紀霈之感覺現在的自己像只布偶,唐樂筠想讓他怎樣他就得怎樣,心中不免羞惱,說道:“不想。”
“哦……”唐樂筠有些失望,撇撇嘴,把他再次面向白管家,“好吧,我尊重你的意見!
這還差不多。
紀霈之自覺保住了面子,心里卻悵然若失。
他想,唐樂筠如此年輕,便有與大高手抗衡的實力,說明功法足夠優秀,他應該見識一下的。
好可惜……
第128章
唐樂筠扶住紀霈之,“準備好了告訴我一聲。”
紀霈之略一點頭,開始凝神蓄力……
東風無力是軟筋散的進階版,唐樂筠的得意之作,藥性霸道,盡管只吸進去一點點,但內力完全渙散,氣若游絲,很難積聚。
他將一試探,便知自己不知深淺,自討苦吃了!
……
一盞茶的功夫過去了,紀霈之的面色越來越蒼白,額頭上冒出一層薄汗,但早該給出的信號遲遲不來。
白管家擔憂地叫了唐樂筠一聲:“娘娘……”
唐樂筠心里清楚,紀霈之的情況特殊,醫典里找不到先例,藥性對他身體的破壞力無法全面預估,所以該干預的時候,必須主動干預。
她說道:“王爺,我記得你的運功路徑,我來幫你,如何!”
紀霈之已經感覺到了來自五臟六腑的隱痛感,知道再不解毒必然要重蹈覆轍。
既然如此,機會屬實難得,他很想見識一下唐樂筠的功法。
只不過……
出爾反爾不是他的風格。
紀霈之糾結片刻,自尊心再次占了上風,遂點了點頭。
齊王和瑞王來過了,老畜生疑心重,一定會陸續派人過來,他還有機會,不急于一時。
唐樂筠讓元寶扶住紀霈之,雙手抵住其后心,“王爺不要抵抗,順應我的力量。”
一股熱流涌入,心臟處頓時熨帖無比。
紀霈之精神一振,趕緊催動細小的內力跟了上去……
木系異能就像一股冒著熱氣的溫泉水,從地底流出后,不斷匯聚地表的涓涓細流,逐漸加粗加大……
紀霈之的功力之所以深厚,原因有兩個,一是有外援,非他自己之功,二是他天賦奇絕,在內行高手的幫助下,他的奇經八脈是打通的,效率比一般人高出許多。
當木系異能從任脈出來,沖進督脈時,唐樂筠猶豫了一秒,隨后便下定了決心——人在她手上,當然是她說了算——他的命關乎她的命,豈能全憑他做主!
她果斷改變紀霈之的運功路徑,讓異能帶著內力沖進大腦,轉一圈,再下行入腎。
督脈總一身陽經,這樣一改便足可以沖破童子身的束縛了。
……
木系異能一入腦,紀霈之就懵了一下,但頭部的熨帖感瞬間撫平了緊張的神經。
他不敢思考,專心配合。
待內力巡行完整個督脈,他感覺到了新功法帶來的好處——他的頭腦更清晰了,內力運行更加順暢,每一條經脈都亢奮了起來,東風無力帶來的壓制被破除,肌肉瞬間充滿了力量。
……
運行完一個大周天,東風無力的毒徹底解了,唐樂筠撤了出去。
紀霈之不敢間斷,趁著肌體的記憶清晰,他決定按照她的路線再行一遍。
這一次,沒有了熱流的參與,兩種功法的差距更加明顯了。
他必須承認,盡管改動不大,但速度就是變快了,精力也更充沛了。
行完第二輪,紀霈之把新功法默記兩遍,確定不會遺忘,這才睜開了眼睛。
元寶聽到床上的悉索聲,立刻趕了過來:“王爺,您感覺怎么樣!”
紀霈之精神抖擻地下了床,“神清氣爽。”
元寶高興極了,先給他倒了杯熱茶,然后快步往外走,“小的去給王爺準備午膳!
紀霈之喝完茶就出了門,穿過院心,到了一進院。
藥鋪的后門開著,唐樂筠正在同客人說話。
“頭暈嗎,耳鳴嗎!”
“二者都有,但不嚴重。”
“記東西怎么樣!”
“記不住,有時還失眠!
“不要緊,正常現象,孩子年紀小,恢復得不錯!
“那就好,那就好!
“我再開兩副活血化瘀的藥,記得按時服用!
“麻煩娘娘了!”
一個聲音清脆,一個聲音厚重,從畢恭畢敬的態度上看,大抵是蔡家人。
蔡家,鎮北侯府。
紀霈之在門洞里踱著步子,握住這兩家,就能握住大炎近三成的軍事力量。
但這兩家都不喜歡站隊,貿然接觸,未必能爭取到支援。
如果不以結盟為目的呢
只求在他占上風后,這兩家所掌控的軍事力量不會向齊王和瑞王傾斜……
他點了點頭,蔡家人能在兵部屹立不倒,靠的是姻親故舊,靠的是好人緣。
唐樂筠救了他家嫡子,這樣的恩情可能買不來聯手謀反,但換一個冷眼旁觀沒有問題。
如此一來,他的處境也不算太糟。
奪宮對他來說反而是最簡單的,但有三方面掣肘:他身體不好,難以為繼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玄衣衛和御林衛,前者在瑞王手里,后者在齊王手里。
還有拱衛京城近郊的禁軍,二王各有控制,他一窮二白。
真的沒有辦法嗎
似乎也不盡然!
紀霈之的嘴角露出一絲詭笑,只要他想,拿下這些人不成問題。
似乎可以一試
“王爺在想什么”唐樂筠站在后門門口,臉上帶了一絲歉意,“擅自做主,對不住了!
紀霈之走出門洞,故意板了臉:“你好大的膽子。”
元寶愕然,看看紀霈之,又看看唐樂筠,用手捂住嘴巴,退到了門洞里。
紀霈之一來勁,唐樂筠也不高興了。
她垮了臉,淡淡道:“還行吧,我的膽子一向不小。如果王爺覺得不好,把它忘了就是。”
紀霈之:“……”
玩笑開大了,這要如何是好
他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看看元寶,后者垂著頭,生怕連累了他,再看向唐樂筠,她也在看著他。
唐樂筠是什么人,精神力異能者,一打眼就看出了他的窘迫。
你也有今天!
她想起紀霈之在書里的人設,“噗嗤”一聲笑了,說道:“王爺練了那么多年內功,想必是識貨的,平心而論,你覺得哪個更好!”
這丫頭給他搭梯子呢,聰明!
紀霈之趕緊就坡下驢,正色道:“果然是王妃的更好,我已鞏固了一遍,再不能忘!
元寶駭然。
他真沒想到,唐樂筠先斬后奏,竟然直接替王爺做了決定,換了功法,而王爺不但沒生氣,還做了保證。
她的功法真有那么好嗎
唐樂筠點點頭,正要說話,就聽見鋪子大門口有了動靜,她揚了揚下巴,示意紀霈之不要露面,轉身回去了。
……
“草民見過娘娘!背w遠和慕容霖異口同聲地說道。
唐樂筠道:“在有間藥鋪我就是個掌柜,請叫我唐掌柜!
慕容霖笑道:“唐掌柜平易近人,在下佩服。”
唐樂筠道:“沒什么,我只是更喜歡我自己的東西。”
她的話很短,但大有含義。
娘娘是王爺賦予她的,有王爺才有娘娘,有皇上才有王爺,歸根結底,她是不是娘娘,只是皇上一句話的事。
但唐掌柜就不一樣了。
楚飛遠拱了拱手,“唐掌柜睿智!
“過獎了!碧茦敷蘅戳搜鄱耸种械南蛔樱澳銈冑I藥,還是……”
慕容霖道:“送禮!
唐樂筠不明白:“送的什么禮!”
慕容霖道:“我和楚少莊主從南邊回來時,與王爺搭伴走了最危險的一段路,今日特來拜謝。”
唐樂筠眼里閃過一絲狐疑:“你們知道王爺在我這兒!”
慕容霖反問:“王爺在藥鋪!”
楚飛遠警告地看了他一眼:“我們不知道,所以想才通過唐掌柜轉交。”
唐樂筠明白了,微微一笑:“感謝的應該是我們,你們這邊坐,我去泡茶!
“唐掌柜不必客氣,我們這就走了。”楚飛遠把木匣放在柜臺上,壓低聲音說道,“里面有幾株草藥,解毒效果甚好,望唐掌柜笑納!
慕容霖也道:“這是我的,但愿幫得上忙。”
永寧帝連同齊王和瑞王對紀霈之進行了圍剿,這二位卻在此時送來了支援。
為什么
要不要收
唐樂筠思慮再三,到底說道:“感謝,一定轉達!”
二人還禮,道一聲告辭,快步離開了藥鋪。
唐樂筠打開兩只木匣子,一只裝著雪蓮、寒魄、天龍草,另一只則是人參、紅炎,還有藥王谷的大還魂丹。
每一只匣子都價值不菲。
他們是江湖門派,為何出手這么大方
唐樂筠關上鋪門,抱著匣子去了后院。
紀霈之把密報放在燭火上,點燃后扔在筆洗里,看向剛進來的唐樂筠。
唐樂筠把匣子放在八仙桌上,“磨劍山莊和慕容家送了東西過來!
紀霈之掃了一眼,“品相不錯,你不知道該不該收!”
“對!碧茦敷拊谒麑γ孀,“沒想到這么貴重,怕壞了王爺的規矩。”
紀霈之輕笑:“這點東西算什么,收著吧。磨劍山莊經營武器,慕容家經營商隊,什么賺錢運什么。光是每年給唐家的東西就不只這些,遑論他們結交的權貴了!
唐樂筠問:“王爺處境艱難,他們為什么要冒這個險!”
紀霈之道:“江湖人講究廣結善緣。素泉山一戰,他們想必印象深刻,既然與你相識,沒道理不來結交一番,這也是楚家和慕容家在江湖上屹立不倒的主要原因!
“哦……”唐樂筠把兩只匣子抱在懷里,“那——我就笑納了!”
紀霈之失笑,“笑納吧!
唐樂筠起了身,又坐下了,“王爺,閭州怎么辦我聽說大蒼人兇殘,一旦他們傷亡慘重,就會用屠城來報復我們!
書上寫,在入冬之前,大蒼為動搖大炎軍民的信心,連屠三座城池。
如果這條線的劇情不變,這種事遲早都要發生。
紀霈之看了看溶在筆洗里的灰燼,“眼神不錯。”
唐樂筠一進門就看到了閭州二字,聯想到瑞王的話,所以才有此一問。
她說道:“多謝夸獎!
還夸獎呢。
元寶有些緊張——他記得端王府的一個丫鬟因此被挖掉了一只眼睛。
紀霈之沒有生氣的意思,解釋道:“大蒼第一高手伊格御潛入閭州,以一己之力斬殺數十名哨兵,致使城門大開,我軍腹背受敵,閭州淪陷!
這個劇情書里沒有出現過。
唐樂筠道:“有大高手在,看來北軍將領有麻煩了。”
紀霈之搖頭,“未必,他從閭州出來就失去了蹤跡,有跡象表明,他很可能進京了!
第129章
伊,是大蒼皇姓。
伊格御,大蒼現任皇帝的小皇叔,行十九,三十九歲。
此人系劍客,憑借一套血影劍法縱橫南北,名頭響亮,公認的九大劍客之首。
唐樂筠接過元寶送來的茶,小酌了一口,“他進京做什么!”
紀霈之道:“我猜……是為了你!
“我……”唐樂筠反應了一下,“為了我的劍法!”
紀霈之滿意地點點頭,“此人好戰,在過去的十年間,約戰的好手不下百人。你化身蒙面人在京城活動,又以劍法聞名,我懷疑來京城的目的之一便是與你一戰。”
唐樂筠道:“那之二呢!”
紀霈之看著她:“你覺得之二是什么!”
之二肯定與兩國交戰有關。
刺探軍情是細作的活兒,伊格御是皇室,更是大高手,身份顯赫,無法勝任那種事情。
那么……
唐樂筠隱約有了答案:“他是來殺人的!”
紀霈之問:“殺誰!”
唐樂筠道:“肯定不是為了殺你,所以……有沒有可能是齊王和瑞王!”
紀霈之手里轉著核桃,目光轉向了窗外,“有這種可能!
唐樂筠問:“王爺打算怎么做!”
紀霈之道:“我在想,如果伊格御來京城的目的與瑞王和齊王無關,我要不要趁機殺了他們。”
唐樂筠:“……”
盡管是那兩兄弟先做了初一,紀霈之后做的十五,但他如此冷漠地盤算如何殺死他們,還是讓唐樂筠感覺后背發涼。
紀霈之看出了她的不自在,“怎么,你也覺得我心狠手辣,毫無人性!”
唐樂筠滯了一下,“王爺確實心狠手辣,但毫無人性不至于。”
“呵呵~”紀霈之挑眉,“你倒是實誠。”
唐樂筠學著他轉核桃的樣子動了動手指,“對伙伴有正確的判斷,于合作有百利而無一害!
“很好!奔o霈之收斂了笑意,“你對解毒這件事,有多少把握!”
唐樂筠道:“王爺放心,我會傾盡全力。”
紀霈之蹙起了眉頭。
他想聽到的不是這樣的答案,李無病陪了他十幾年,確實傾盡了全力,但除了回春丹,未建寸功。
唐樂筠一開始不明白他為何這樣問,但結合之前的討論,心里很快有了結論——如果他必然死,瑞王就不能死,畢竟,他姓紀,也畢竟,他是一個有能力有魄力有品德的皇位繼承人。
她補充道:“不謙虛的說,只要我活著,就一定保住你的命。”
紀霈之深深地看著她,“你說得對,我確實心狠手辣,但絕非毫無人性。如果我除掉了他們,卻找不到合適的繼承人,大炎至少要亂三年,三年不長,但死的老百姓將是十萬記,百萬記,F在我再問你,唐掌柜,你有把握嗎!”
唐樂筠心里一顫。
在末世,她打定用雷擊提高異能層級的主意時,也曾覺得十拿九穩來著,但結果是來了這里。
她的確想一直活下去,但不能因此絕了別人的路。
思慮再三,她說道:“從現階段來看,我沒什么把握,但王爺吃了我的清補丹,練了我的內功,對未來應該報以希望。”
紀霈之又問:“我還能活多久!”
唐樂筠道:“只要王爺不折騰,至少五年!
紀霈之失笑:“我師父告訴過我,人定勝天,但這個世界教會了我,必須接受世事無常。”
人定勝天是信念,有了它,生活便充滿希望;世事無常是妥協,學會向現實低頭,人們才能更長久地活下去。
二者看似矛盾,但它們是紀霈之堅持活到現在的根本原因。
唐樂筠在末世摸爬滾打多年,對這句話的體會可謂深刻。
她說道:“既然如此,王爺有什么折中的法子嗎!”
紀霈之搖頭:“暫時沒有,我們日后再議!
唐樂筠也看向了窗外,“我聽到白管家的聲音了。”
她話音將落,紀霈之便聽到了大門敞開的聲音,“三表哥也到了,我們去迎一迎!
從素泉山出來后,為迷惑跟蹤者,也為了幫紀霈之分擔火力,薛煥走了另一條路,順便辦了些事,回來遲了。
“王爺,娘娘。”薛煥瘦了不少,眼中晶瑩,像是翻滾著淚花,“表弟,你……無礙吧。”
紀霈之道:“無礙,三表哥放心!
唐樂筠行了半禮,“三表哥辛苦了。”
薛煥見紀霈之精神頭不錯,完全沒有勉強的意思,一顆心放回肚子里,笑道:“娘娘客氣,我不過是趕路而已,不辛苦!
三人回到東次間,元寶重新上了茶。
薛煥道:“奔波多日,就惦記娘娘的這口茶,今日總算喝到了!
唐樂筠道:“三表哥不妨在寒舍小住幾日,我請你喝個夠!
薛煥正要應下,被紀霈之攔住了,“我明日便搬回去了!
唐樂筠問:“搬去哪里!”
紀霈之道:“五柳街走到頭,向東再走二里地。”那是寫在薛家名下的,屬于他的別院,他在京城時,一般都住在那里。
唐樂筠知道那地方,“離藥鋪不遠,正好方便我……”
紀霈之又道:“你和徒弟們一起搬過去,適當拉開和田家其他人的關系,對他們有好處!
搬過去。
唐樂筠不大樂意,“王爺家規矩大!
薛煥奇道:“王爺的家不是娘娘的家嗎!”
他說的沒錯,身處這個時空,就該順應本土的風土人情。
唐樂筠不情不愿地說道:“三表哥說的是!
紀霈之臉色微暗,但也沒說什么,直接換了話題:“三表哥,事情辦妥了嗎!”
薛煥道:“暫時解決了,但紙包不住火,終有一戰!
唐樂筠聽不懂二人的暗語,見紀霈之沒有說明的意思,遂起了身:“你們聊,我去市場買點菜,晚上請三表哥吃飯。”
“這可使不得。”薛煥趕緊站了起來,“娘娘折煞我了。”
紀霈之給白管家使了個眼色。
白管家上前一步,“娘娘,這件事交給小人便是!
唐樂筠道:“好,我告訴你買什么。”
二人一前一后出去了。
薛煥繼續剛剛的話題:“表弟有應對之策嗎!”
紀霈之道:“云水縣令敢收銀子,必然沒有掌握到實際人數。既然如此,他要多少我們就給多少。先讓他存著,屆時一并算總賬!
薛煥還是有些擔憂:“云水縣令不是蠢貨,七萬之眾,所費頗多,露餡兒是遲早的事。”
他擔心的事,紀霈之也擔心,但聽到“遲早”二字,他便把自己解脫了出來,“那就等露餡兒再說。”
盡人事,聽天命,沒有什么事是萬無一失的。
……
第二天晚上,唐樂筠和“臥床不起”的紀霈之住進了薛家別院。
薛家別院三進,有跨院花園一座,伺候的下人都是白管家精挑細選的,安全無虞。
唐樂筠住西次間,和紀霈之對門,唐悅白等人住在外院。
地方陌生,但人基本上是熟悉的。
唐樂筠迅速地適應了衣食住行都有人伺候的日子,一心撲在制藥和藥鋪上。
考慮到伊格御行蹤不定,紀霈之拒絕了唐樂筠前往生云鎮的要求,直接讓白管家把人接了回來。
京城治安逐漸好轉,唐樂筠在赤焰鏢局的學堂續了學費,讓師兄弟三人重新拜在崔先生門下。
瑞王親自擔起了戶部的重擔,他派遣官員南下籌款,并動員京城的商戶和權貴們捐款捐物,擴大征兵范圍,準備增援西北。
瑞王妃停掉粥鋪,接連擺宴,號召貴婦們捐銀錢、捐寒衣、捐鋪蓋等。
紀霈之說,效果還算不錯,三次宴會就征集到五千套寒衣,紋銀三千兩。
唐樂筠也接到了瑞王妃親手寫的帖子,日期是八月初十。
上午,辰正。
唐樂筠在瑞王府門前下了馬車,剛要邁步,就聽見后面的人喊了聲“娘娘”。
來人是唐樂音。
唐樂筠不得不停下了腳步。
“小女見過娘娘!碧茦芬糈s上來,鄭重行禮,“恭喜娘娘,終于實至名歸了。”
唐樂筠坦然地接受,嘴里卻道:“音妹妹不必多禮!
唐樂音道:“前些日子家里有人感染了風寒,不敢出門,便一直沒有拜望。聽說王爺病重,如今好些了嗎!”
唐樂筠朝迎過來的瑞王府的宋媽媽點點頭,說道:“命暫時保住了,人也能下地了。大夫說,王爺的病必須靜養,別無他法!
唐樂音道:“王爺也是可憐人。”
“活在這樣的世道,哪個不可憐呢”唐樂筠故作無奈,“聽說大蒼正在圍攻云州,情況如何了!”
“唉……”唐樂音嘆息一聲,“家父說,云州地勢高,易守難攻,守城的壓力不大。但北地馬上就要進入冬季,糧草跟不上,將士們吃不飽穿不暖,一場大雪就能要了他們的命!
唐樂筠附和:“將士們太不容易了,作為大炎的一份子,每個人都該貢獻出自己一份力量!
唐樂音問:“娘娘打算捐多少!”
在書里,唐樂音人微言輕,在宴會上不敢強出頭,只捐了五百兩,回去后,又找人做了一千套寒衣,由唐銳安出面送去戶部。
所以,想多捐要看上位者的上限,想少捐要看下限,絕非想捐多少就捐多少。
唐樂筠道:“聽說怡王妃也來了,看她老人家怎么說。”
……
后花園,大花廳前面。
瑞王妃正在和幾個貴婦賞花,唐樂筠一到,他們便迎了上來。
瑞王妃分別拉住唐樂筠和唐樂音的手,笑著對其他幾位貴婦說道:“都說唐門機關名聞天下,依我看,唐家的女孩也不遑多讓!
唐樂音謙虛道:“娘娘過獎了!
唐樂筠不太擅長這種應酬,只是笑了笑。
瑞王妃關切地問唐樂筠:“九弟怎樣了,身體好些了嗎!”
唐樂筠道:“我家王爺底子不好,遠不如五哥康健,他受了那么重的傷,還一直忙碌著!
想起瑞王遇刺,瑞王妃仍然心有余悸,她壓著胸口說道:“幸好當時弟妹在,不然后果不堪設想!
唐樂筠道:“吉人自有天相!
第130章
瑞王家的花匠不錯。
菊花品種齊全,各個爭奇斗艷。
因著異能的緣故,唐樂筠和植物天然親近,她與幾位貴婦略略寒暄,便帶著羅媽媽進了園子,在菊花叢中流連忘返。
羅媽媽問:“娘娘喜歡菊花!”
“喜歡!碧茦敷拊谑噬献讼聛,促狹地說道,“但我更喜歡清凈。”
瑞王妃在花廳門口,她身邊的人始終沒有斷過,唐樂音一直陪在身邊,有意無意地起到了半個主人家的作用。
羅媽媽贊嘆:“唐大姑娘真是個伶俐人!
唐樂筠頷首,女主嘛,各方面肯定不差。
怡王妃來了,瑞王妃率領一干貴婦圍了上去。
唐樂筠不再消極怠工,快走幾步,尾隨在眾人之后。
“二嬸清減了,大表哥的病好些了嗎!”
“就是偏頭疼,吃了夏院判開的藥,好多了,不然老身還出不來呢!”
“阿彌陀佛,果然吉人自有天相!
“但愿我們大炎也一樣,平安度過此危急。”
“是啊,是啊!
“一定會的。”
……
一干人簇擁著怡王妃和瑞王妃進了花廳。
花廳里有只矮花架,架子上擺著五盆造型和花型都堪稱絕美的名貴菊花。
分別是綠云、綠牡丹、瑤臺玉鳳,墨菊和紫龍臥雪。
每一盆都開得美輪美奐。
怡王妃也是愛花之人,她挨個欣賞一番,對墨菊和紫龍臥雪大加贊賞,“花型典雅,顏色貴氣,都是吉兆呀。瑞王妃這個菊花宴辦得很好,咱們婦人也是大炎不可或缺的一份子,即便不能上馬殺敵,也得讓沖鋒陷陣的爺們兒們后顧無憂!
“二嬸說得極是!
“娘娘說得好!
“娘娘慈悲心腸。”
……
“慈悲心腸談不上,但老身懂得唇亡齒寒的道理!扁蹂谥髯下淞俗,“老身拋磚引玉,捐銀一千兩,棉被五百套!
雷聲大雨點小,加起來不會超過一千五百兩。
不過,并非不能理解。
瑞王已經號召諸位權貴捐過不少了,而且,京城陷入饑荒后,貴婦們一直在贊助瑞王妃的粥鋪,過去的幾個月米價居高不下,各家各戶的日子都不好過,這時候能拿出一千多兩不算太少。
唐樂筠冷眼觀瞧,發現不少貴婦都松了口氣。
怡王妃表了態,其他幾位妃迅速跟上,每人捐銀八百兩,加三百套寒衣。
唐樂筠也不例外。
王妃們捐這么多,其他勛貴就要再減一檔,到唐樂音那里,便和書里一樣了,依舊是紋銀五百兩。
瑞王府的管事婆子把各家各戶的捐贈上了賬,下人們也端上了茶和水果。
貴婦們品嘗著茶點,三三兩兩地聊了起來。
唐樂筠和左手邊的康王妃話不投機,右手邊的貴婦她不認識,遂一心一意地用異能改造水果,改一個吃一個,也算逍遙自在。
“今年糧食豐收,水果大量上市,不像前些日子那么貴了!笨低蹂鋈豢聪蛄颂茦敷。
唐樂筠知道康王妃在和自己說話,也知道這句話諷刺意味十足,但她這人喜歡動手,不喜歡動嘴,便假裝聽不見,晾著她。
右邊的貴婦看熱鬧不閑事兒大,提醒道:“端王妃娘娘,康王妃和您說話呢!”
我謝謝你了!
唐樂筠瞥她一眼,努力保持微笑,對康王妃說道:“人們吃東西通常有三個目的,一個是生存所需,一個是滿足喜好,最后一點也很重要,那就是能堵住嘴。七嫂,你明白了嗎!”
她的重點在最后一句。
康王妃臉頰微微泛紅,找補道:“九弟妹不喜歡說話!”
唐樂筠道:“對,我出身江湖,性子直,說話沖,害怕得罪人,索性就不說了!
她的潛臺詞是,別惹我,惹我沒你的好果子吃。
貴婦們都是千年的狐貍,幾乎沒有聽不出來的,不少人因此打起了眉眼官司。
唐樂筠不茍言笑,康王妃臉面上掛不住,言語間越發譏誚了:“九弟妹會武,懂醫,聽說還精通外科,若是能去云州,一定能救不少將士的命。”
唐樂筠道:“聽說康王府家財萬貫、米爛陳倉,怎么只捐八百兩呢若是傾囊相授,說不定大炎就糧草充足了呢!
“你……”康王妃被她懟得張口結舌。
花廳里靜了靜,所有目光都落到了唐樂筠身上。
唐樂音搖了搖頭,大概在示意她謹言慎行。
唐樂筠不為所動,捏起一顆葡萄扔到了嘴里——汁水充盈,葡萄味十足。
“九侄媳婦!扁蹂辛苏惺,“坐到老身這兒來!
唐樂筠起身過去了。
怡王妃仿佛沒聽見剛剛的爭執,開口就換了話題,“我家老大總是偏頭疼,御醫們為此來了多少回,總是好不徹底!
她在這里舊事重提,應該是解圍的意思。
唐樂筠明白了,這位和怡王的立場高度一致,誰都不得罪,見廟就進,見佛就拜。
力求不遠不近,不冷不熱。
唐樂筠點了點頭,繼續聽下文。
怡王妃道:“聽說令尊行醫多年,我想問問九侄媳婦,有沒有聽說過這樣的病例!
“沒說過!碧茦敷抻謸u了搖頭,“御醫們怎么說!”
怡王妃嘆氣,“一般都說中了風邪,還有的說他得了情志上病,但無論哪種都沒治好,一有風吹草動就疼起來了!
瑞王妃道:“二嬸莫急,雖然病情反復,但總歸不嚴重,肯定不是什么大病!
禮王妃道:“秋天風大,有時候迎著吹一吹就痛起來了,倒也尋常!
康王妃也道:“二嬸,我這邊有個大夫,雖然一直在民間,但醫術不錯,見多識廣,您要不要見見!”
怡王妃笑道:“好啊,你把地址給老身,老身派人去尋一尋,問一問。”
……
眾貴婦又七嘴八舌地安慰怡王妃。
唐樂筠樂得輕松,安安靜靜地在醫典里搜尋相關病歷。
怡王妃來瑞王府的唯二目的,就是順便問診于唐樂筠,當然不會輕易放過她,“九侄媳婦怎么看!”
唐樂筠道:“二嬸,沒有望聞問切,大夫直接下結論是不負責任的!
怡王妃道:“我們隨便聊聊,九侄媳婦不必有負擔!
“那好吧!碧茦敷薜,“我問二嬸幾個問題。第一個,大表哥除了偏頭疼,還有其他癥狀嗎!”
“沒有,就是頭疼,而且不甚嚴重!
“就是頭疼!碧茦敷薜偷偷刂貜鸵槐,又問,“有沒有緊張、睡眠不好、受涼等因素!”
怡王妃思索片刻,“你說的不錯,這些原因好像都有!
唐樂筠有信心了,“出現過怕光的情況嗎看東西會東缺一塊,西缺一塊,看不完整。”
怡王妃的瞳孔放大了一下,嘴里卻道:“沒聽說這種情況。九侄媳婦見過這樣的病人嗎!”
唐樂筠了然一笑,“對,如果有以上情況,基本上可以考慮患者有先天性疾病。”
先天!
眾人面面相覷。
怡王妃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
唐樂筠補充了一句,“不算嚴重的先天性疾病。”
用現代醫學講,叫卵圓孔未閉。
康王妃左右看看,見縫插針地問道:“據我所知,有間藥鋪以賣藥為主,九弟妹開店不足半年,見過的病人有限,這個結論如何得出來的呢!”
唐樂筠笑著看向她:“當然是和二嬸隨便聊,聊出來的!
康王妃再次啞口無言。
瑞王妃打岔道:“既然是隨便聊聊,那就不是真的了,二嬸不必擔憂!
怡王妃僵硬地笑了笑,“是啊,不擔心,畢竟癥狀不全一樣。”
唐樂筠心道,是不是一樣你心里最清楚……不過,不承認最好,畢竟這個病需要手術,她也無能為力。
……
巳時過半宴會就散了——還在藍皇后的孝期,能聚在一起喝喝茶就不錯了。
唐樂筠告辭出來,第一個上了馬車。
羅媽媽慢慢關上車門,“康王妃還在看著娘娘呢!
“隨便她!碧茦敷逌啿辉谝猓抗饴湓诮謱γ娴母邏ι。
羅媽媽道:“康王妃出身勛貴,向來心高氣傲,只怕藥鋪會有麻煩!
唐樂筠從抽屜拿出一對文玩核桃,飛快地轉了起來,“她敢做初一,我就敢做十五!
……
回到藥鋪,田嬸子和田家榮看店,田家太太和鄧翠翠正在準備午飯。
唐樂筠打過招呼,直接進了東耳房——八月是采摘根和根莖藥材的最佳月份,白管家送來一批新藥,她要親自研究一遍。
剛坐下不久,田家榮就來了,“筠筠,前面來了個客人,說是怡王府的!
唐樂筠細細地體會著藥性,“什么樣的人,來做什么!”
田家榮道:“三十多歲的管事婆子,說是要買藥!
唐樂筠知道,怡王妃將信將疑,所以派人跟過來了。
端王不被朝廷待見,她在貴婦圈子里孤立無援,怡王妃可能覺得自己只要勾勾手指頭,她就會熱情十足地貼上去。
唐樂筠沒那個興趣,“她要買什么,咱們就賣她什么,其他的不用理!
田家榮點點頭,轉身出去,順便帶上了門。
他剛走,門又被敲響了。
唐樂筠道:“老趙嗎,進來吧!
門無聲無息地開了,趙宗光閃了進來。
唐樂筠放下手里的草藥,“辛苦,發現什么了!”
“娘娘果然看見我了,今天確實有所發現!壁w宗光佩服地拱了拱手,“娘娘,今天早上,瑞王府外出現了行蹤詭異的武林中人!
行蹤詭異。
唐樂筠道:“什么行頭,看到臉了嗎!”
趙宗光搖頭:“車夫戴了斗笠,腰間掛著長劍,車里的人沒露臉。”
唐樂筠問:“怎么詭異的!”
趙宗光道:“馬車繞著瑞王府轉了一大圈,然后就走了!
會不會是伊格御到了
唐樂筠的念頭剛剛轉過,田家榮又返回來了。
“筠筠,那婆子說……”田家榮推門而入,看到趙宗光愣住了,“呃……她說,她說她要看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