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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1章

    “師父!”田江蔚和田江芮一起跪了下去。

    唐悅白想了想,陪著一起跪了。

    唐樂筠關上房門,小聲問道:“你們這是干什么!”

    田江蔚磕了個頭:“徒弟無能,給師父添麻煩了。”

    田江芮附議。

    唐悅白為難地說道:“姐,我攔不住他們!

    唐樂筠一手拉一個,把田家倆孩子拎了起來,“不分輕重就殺人,才是給我添麻煩呢。再說了,你們才經歷多少事,應變時慢半拍也很正常。”

    兄弟倆對視了一眼。

    田江蔚道:“可是師父……王爺生氣了。”

    唐樂筠微微一嘆,再次壓低了聲音:“王爺是苦命人,不得不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但你們不是,如果田叔田嬸知道你們跟我學武,需要變得冷酷無情,他們肯定舍不得,明白嗎!”

    田江芮道:“但是師父,王爺是對的呀。如今世道亂了,心慈手軟只會讓我們陷入被動,就像今天!

    唐樂筠在八仙桌旁坐下,倒了四杯水,“人都是一步步成長的,除非遭遇重大變故,我們不用揠苗助長。一人一杯水,喝完睡覺去吧!

    其實,唐悅白不大同意她的話。

    雖然審訊馬大夫時,他被紀霈之的冷酷嚇壞了,但冷靜下來后,他覺得紀霈之說得沒錯,適逢亂世,當下的每一個經驗都可能決定未來的某個瞬間是生是死。

    他們必須全力以赴。

    今夜,田家村人的無恥,和那根抽向馬大夫的鞭子,第二次突破了他的心里防線。

    唐悅白相信,如果將來再遇到類似的事件,他和田家兄弟一定能處理得更好。

    師兄弟三人喝了水,告辭出來,又去唐悅白住的廂房坐了坐。

    田江芮道:“哥,這件事就不要告訴家里了!

    田江蔚重重點頭:“我明白,我不說!

    唐悅白問:“怕他們擔心!”

    田江蔚嘿嘿一笑,“怕我娘嘮叨唄,你也不許說!

    唐悅白頓時明白了唐樂筠那句話的真正意圖——她在照顧他們仨的同時,還必須照顧田家人的感受。

    他點點頭:“我尊重你們的意見!

    ……

    接下來的幾天,唐樂筠和紀霈之都很忙,前者忙著研究解藥,后者忙著練功和處理情報,只有一日三餐時可以短暫地碰個面。

    八月二十九日中午,二人剛放下筷子,李無病便來了。

    唐樂筠起身迎了兩步,“前輩好,路上辛苦了。”

    “娘娘客氣了。王爺要命,我要名聲,各取所需嘛。”李無病一邊說一邊走到八仙桌前,吸了吸鼻子,“王爺,中午管飯不!”

    唐樂筠道:“李神醫稍坐,馬上安排。”

    李無病便指著餐桌上的雞蛋豆腐和涼拌黃瓜粉絲說道:“就這兩樣,我瞧著眼生,味道肯定不錯!

    唐樂筠給白管家使了個眼色,

    白管家接到指令,出了門,安排伙食去了。

    元寶負責泡茶。

    李無病滿意地在靠窗的太師椅上坐下來,按住了紀霈之遞過來的手腕……

    片刻后,他的表情變了,“這么怎么可能!”

    紀霈之收回手臂,攏了攏袖子,靠坐在太師椅上,“為什么不可能!”

    李無病略一猶豫,還是說道:“毒性猛烈,如果沒有解藥,五臟六腑只會越來越糟,不可能得以緩解……”

    說到這里,他猛地看向了唐樂筠。

    唐樂筠立刻說道:“解藥目前還沒有,但未來一定有!北M管她知道清補丹有一定的清毒作用,但紀霈之警告過她,現在不能張揚此事。

    李無病扁著嘴巴搖了搖頭,顯然對此毫不樂觀。

    紀霈之給了他一個理由:“也許,是我的內力精進了吧!

    “內力精進了”李無病難以置信,“這怎么可能!”

    紀霈之不吊他的胃口:“對,本王換了功法!

    “這倒是有可能!崩顭o病斟酌著,“內力強勁,抵御毒性的能力就強,眼下,五臟自我修復功能尚在,出現暫時好轉亦在情理之中!

    紀霈之面無表情:“只是暫時性的!”

    “是的!崩顭o病遺憾地看著他,“雖然殘酷,但這就是現實,除非王爺的神功可以迅速攀升,但你我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內力精進,的確可以更好的抵御強毒,但肌體長期被毒/藥侵蝕,如果不能在短期內解毒,毒素就會繼續擴散,水滴石穿,只是時間長短而已。

    唐樂筠道:“從樂觀的角度想,王爺的壽命將因此得到延長,給研究解藥爭取了更多的時間!

    李無病還是搖頭,但他什么都沒說——畢竟,他留在紀霈之身邊,就是為了攻克這個難題,即便沒有信心,執念和熱情也一直都在。

    紀霈之換了話題:“李先生打哪兒來!”

    “有間藥鋪。娘娘的生意好得很,我那小徒弟每天都忙得團團轉!崩顭o病從懷里掏出一張單子,“又該進貨了,這是進貨單!

    元寶正好端茶過來,順手把單子接過來,呈給唐樂筠看。

    唐樂筠道:“好,我這就讓白管家安排。”

    “還有……”李無病道,“聽說有個唐姑娘去鋪子拜訪過娘娘!

    唐樂筠點點頭,“知道了,謝謝李神醫!

    “不客氣。”李無病陶醉地聞了聞茶香,“好茶,好茶!”

    ……

    飯菜一端上來,紀霈之便忙自己的去了。

    唐樂筠等李無病用完飯,就紀霈之中的毒和解毒方向兩個問題進行了討論。

    盡管清補丹的功效未明,但李無病對唐樂筠的天賦有高度肯定。

    二人從中午一直討論到傍晚,直到用完晚飯,白管家才把他送去了鎮上。

    唐樂筠指導徒弟們練劍時,紀霈之也來了。

    二人去了涼亭,一邊喝茶一邊聊天。

    唐樂筠問:“我們什么時候回去!”

    紀霈之道:“再等一等!

    唐樂筠再問:“等什么!”

    紀霈之道:“等瑞王。”

    紀霈之來梅莊,是為了避開瑞王,把永寧帝的死期盡量延后。

    如果瑞王想提前登基,就要另想辦法。

    但據唐樂筠所知,瑞王的德行還算不錯,耐性也好,而且,弒父這種事是要載入史冊的。

    紀霈之不出手,他應該不會輕舉妄動吧

    唐樂筠提出了疑問。

    紀霈之道:“史冊是他的人編寫的,只要我死了,他就可以把罪名強加給我!

    所以,瑞王要繼續刺殺他們

    紀霈之仿佛猜到了她的心思,解釋道:“不見得是殺我,而是殺醫治我的大夫,比如李無病,比如你,現在你在我身邊,他暫時不敢下手。”

    唐樂筠站了起來,“李神醫有危險!”

    紀霈之道:“他現在不會有事!

    唐樂筠重新坐下來:“瑞王一直在監視有間藥鋪,李神醫從有間藥鋪出發,身份肯定暴露了,王爺為何不警告他一下!”

    紀霈之手里的核桃“格拉”地響了一聲,“他危險了,你的處境就好一些,再順便探探瑞王的底,一舉兩得。”

    唐樂筠:“……”

    這就是權謀者的格局,但“格局”這個詞太裝了,冷血和無情才是其本質。

    她雖然殺過不少人,但依然做不到對無辜者的死活毫不在意。

    紀霈之抬手朝唐樂筠的臉蛋捏了過來,“你怎么不說我冷酷無情呢!”

    唐樂筠戰術后仰,“因為你會告訴我,辦大事不拘小節!

    這是書里的原話,紀霈之就是這么對唐樂音說的。

    紀霈之愣了一下,這是他的心里話,沒想到就這么被她說出來了,而且一個字不差。

    他微微一笑,黑漆漆的目光盯牢了唐樂筠,“你倒是了解我!

    唐樂筠被他看得心虛,垂下頭,說道:“我只是覺得,這樣的說辭合情合理!

    她的額頭潔白細膩,而且光潔,弧度極美。

    紀霈之忽然想起了大婚夜,嘴唇和肌膚接觸的美妙感覺,下意識地湊上去貼了貼。

    唐樂筠嚇了一跳,做賊心虛,趕緊看了看周圍。

    元寶不在,夜色漸漸濃了,溫泉的水蒸汽很大,幾乎看不到孩子們。

    她默默地松一口氣,回過頭說道:“王爺,這里是花園,不是唔……”

    紀霈之離她很近,毫無預兆地噙住了她的唇……

    二人大眼瞪小眼。

    柔軟的、細膩的、濕潤的,還有一些無法用語言表達的奇妙觸感同時涌上二人的心頭。

    紀霈之松開她,再重新吻上去,吸一吸……

    這樣的動作讓他嘗到了更多的甜頭。

    他無師自通地扣住唐樂筠的頭,閉上眼睛,加深了這個吻。

    唐樂筠只覺眼前閃爍著雷電的白光,身體輕飄飄,暈乎乎,心臟瘋狂跳動,大腦無法思考,但雙唇本能地回應了紀霈之的索求……

    不知過了過久,刀劍聲停止了,有人走過來了。

    唐樂筠推了紀霈之一下。

    紀霈之放開她,從袖子里扯出帕子,在她晶瑩潤澤的朱唇上擦了擦,然后若無其事地按住自己的嘴,輕咳了幾聲。

    唐悅白率先走了過來,“姐,我們練完了。”

    唐樂筠感覺唇上有點熱辣,趕緊起了身:“晚上溫度低,你們先去洗個熱水澡,出來時注意保暖!

    “是,師父!碧锛倚值芎ε录o霈之,沒敢盯著他們看,行了禮,轉身就走。

    唐悅白仗著親小舅子的身份,大膽地走在唐樂筠身邊。

    ……

    洗完澡,紀霈之在羅漢床上枯坐片刻,摸了摸薄唇,起了身,又忽地坐下了。

    他自認意志堅決,但也深知身體的某個零部件的需求有多強烈。

    永遠不要高估自己的意志力;君子不立危墻,沒必要經受不必要的考驗。

    紀霈之把以上兩句默念三遍,讓心情逐漸平復下來,然后雙手結印,踏踏實實地進入了練功狀態。

    ……

    紀霈之是初吻,唐樂筠也是。

    不過,也許是上輩子不健康的男女關系見多了,也許是她的精神力過于強橫,她對情侶間的親密接觸沒有執念——親的時候能感覺到美好;不親了,身體也沒那么渴望。

    比起活下去,身體上的小需求不值一提。

    作為一個目標明確的人,唐樂筠一回到房間就開始了研究,把和李無病討論過的幾種藥物配伍都推演了一遍。

    事實證明,盡管李無病是神醫,但在對木系藥材的理解和使用上不如她。

    唐樂筠的信心又堅定了一些。

    天快亮的時候,她吹熄蠟燭,在床榻上沉沉地睡了過去。

    ……

    第二天早上,廚房準備了粳米粥、饅頭,煮雞蛋,還有兩碟子醬菜。

    唐樂筠進了門,若無其事地打了招呼:“王爺早上好!

    “好!奔o霈之的目光在她唇上一蕩,“聽說王妃睡得很晚。”

    唐樂筠在他對面坐下,“我把李神醫的幾種組方研究了一下,就睡晚了。王爺睡得怎么樣!”

    紀霈之做了一宿春夢,睡眠既好,又不好。

    他夾了一只包子:“還不錯。”

    唐樂筠將目光從他的淡青色的眼袋上挪開,也夾了一個包子,“那就好,王爺現在不宜勞動,多多修養為妙!

    元寶驚訝地看著二人。

    他聽薛三爺的小廝說過,薛三爺回家時,一晚上至少要叫三回水。

    怎么他家的倆主子各個都像出家人呢

    不,不像出家人,畢竟也曾啃的熱火朝天。

    反正就是無法理解。

    他的這種心理持續了七八天,直到一行人回京,他也沒瞧見二人親熱過。

    ……

    之所以回京,是因為瑞王又想出了絕妙的主意——他操控永寧帝下旨,派端王紀霈之為欽差,前往西北督戰。

    這樣做的原因有三:

    一是,紀霈之不殺永寧帝,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二是,李無病遇襲,有驚無險。

    三是,西北的戰事再次吃緊,

    殺不死神醫,就要想辦法讓病人的身體變得更弱。

    瑞王為親兄弟鋪墊了一條通往死亡的康莊大道。

    唐樂筠知道,躲避不是長久之計,瑞王總能想出針對紀霈之的辦法。

    但她沒想到如此巧妙,如此不要臉。

    在馬車上,她問紀霈之:“王爺預料到了嗎!”

    紀霈之看著他:“預料到什么”

    唐樂筠道:“當然是這張圣旨。”

    紀霈之微微一笑:“你覺得呢!”

    他是走一步看好幾步的人,不會完全沒有準備。

    唐樂筠道:“你打算怎么辦!”

    紀霈之右手一伸,把她攬到胸口上,“他已經在張羅立儲之事了,所以,如果我真的走了,想活著回京城就很難了。”

    唐樂筠看著她,“所以你不走!”

    紀霈之沉默片刻,問道:“趁著我身體還好,你要不要留個孩子,將來就能名正言順了!

    這是什么話!

    你死了我也死了,留個孩子面對這險惡的人世有什么意思!

    唐樂筠緩慢地搖搖頭,“你死了,我也活……”

    紀霈之吻住了她,他不許她說那樣的喪氣話,即便他死了,她也應該帶著他對她的眷戀好好活下去。

    第142章

    齊王死了,瑞王獨大,立儲的折子雪片般地飛到了守志閣。

    瑞王將其統計一番,于巳初送到延壽宮。

    永寧帝美人在懷,正在喝酒賞曲兒,見瑞王來了,臉色瞬間沉了下來,陰陽怪氣道:“怎么,我們的賢王沉不住氣了嗎!”

    瑞王面無表情,拱手道:“西北告急,朝廷群龍無首,如果是父皇,父皇沉得住氣嗎!”

    永寧帝冷笑:“我為什么要沉得住氣,紀霈之那孽畜一心要我的命,既然遲早要死,大炎的勝敗與我何干!”

    瑞王明白,他用“我”來自稱,便是放下了皇帝的身份,不再理會紀氏的死活和大炎的存亡——他這樣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逼著自己馬上殺死紀霈之,而不是讓其去西北督戰。

    從京城到西北,漫漫兩千里,變數太大,在京城除掉紀霈之才是上策。

    但一來紀霈之和唐樂筠身邊有大高手,只要這個人活著,他即便殺了那二人,做了皇帝,也活不安穩。

    二來,秦國公還在兵部任侍郎,老秦國公的部下依然活躍在西北前線,一旦被紀霈之逃脫,以他的瘋狂,只怕整個大炎都要跟著陪葬。

    所以,即便紀霈之躲到生云鎮,側面證明了其對皇位的野心,他也不敢即刻下手,只敢在李無病身上做一做文章。

    現在這老畜生逼他殺紀霈之,就是擺明了不顧他的死活。

    昨天郭杰還說他太仁慈,當斷不斷必受其亂,今日就應驗了。

    看來……

    瑞王垂下眼皮,掩蓋了目光中一閃而過的陰狠,說道:“兒臣明白了,這就去辦!

    ……

    瑞王府。

    瑞王剛在外書房落座,瑞王妃便端著一碗熱騰騰的燕窩走了進來。

    他蹙了蹙眉頭:“這是外院,日后讓婆子送出來就行。”

    瑞王妃放下碗,泫然欲泣:“王爺白天進宮,晚上又一直宿在外院,妾身擔心,這才找借口過來看看王爺!

    “這幾日的確冷落王妃了,是本王的不是,王妃不必往心里去!比鹜跄闷鸶,吃了口燕窩,“對了,唐家那位嫡長女最近來過嗎!”

    瑞王妃謹慎地說道:“前天吧,妾身讓她來過一次。”

    瑞王抬眼看著她:“她和端王妃的關系緩和了嗎!”

    瑞王妃道:“妾身問過此事,她說她時常去藥鋪拜望,偶爾能聊上幾句,多的就沒有了!

    “唉……”瑞王扔下勺子,按了按太陽穴,“我知道了,王妃先回吧,我等等郭先生,閑了再去找王妃敘話!

    瑞王妃趕緊起身:“妾身告退!

    門關上了,瑞王懊喪地捶了下書案。

    古人云,‘喜怒不形于色,好惡不言于表,悲歡不溢于面’,他失態了。

    心狠手辣,他不如紀霈之,城府也比不上他!

    想到這里,瑞王憤怒地抓起了盛燕窩的青花瓷碗……

    恰在此時,外面響起了腳步聲。

    他將碗緩緩放了回去,心道,為什么要跟他比呢我寬和仁慈,勤政愛民,已然獲得了滿朝文武的支持,紀霈之除了一身的毒和滿腔的戾氣還有什么

    “咚咚。”

    “王爺,郭先生到了!

    瑞王朝侍立在角落里的小廝點點頭,臉上亦有了笑意,拿起羹匙又舀了一口燕窩。

    小廝把郭杰請了進來。

    他大約三十五六歲,方頭方腦,身形健碩,下盤極穩,腰間還掛著一把長劍。

    “學生見過王爺!惫荛L揖一禮,“上次……”

    “先生不必多禮!比鹜跗鹆松恚χ驍嗔怂脑,“上次的事不必再提,先生總歸是為了本王好!

    郭杰的濃眉一揚,“那么,王爺叫學生來,是為了……”

    瑞王重新坐下,抬手指了指下人搬過來的官帽椅,“還是為了端王一事,還請先生指教。”

    “指教談不上!惫苓z憾地笑了笑,“關于端王,學生在來的路上想了個計策,拋磚引玉,請王爺參詳!

    瑞王道:“先生請講!

    “好……”郭杰如此這般地說了一番。

    他的計策并不復雜,甚至可以說是陽謀。

    首先,紀霈之必須接旨;

    其次,接了旨,就必須帶著其他官員一起去西北;

    再次,瑞王兄弟情深,可去長亭送別;

    最后,去西北要走北城門,門外第一道長亭附近有密林,可埋伏重兵。

    屆時紀霈之的暗衛武功再高,也架不住群狼的撕咬。

    瑞王斟酌片刻,略有失望:“先生,端王雖然年輕,但他一向智計超群,不可能沒有防備。”

    郭杰道:“王爺,端王的確智計超群,但我們也不是傻子!

    所以……

    瑞王明白他的意思了。

    端王是聰明,但他也不蠢,那就絕不會在長亭動手,只要端王也這么想,郭杰的著眼點便落了在“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八個字上。

    而且,齊王不久前被大蒼高手刺殺,眼下輿論還在,只要稍加引導,就能把這盆臟水重新潑到大蒼人身上。

    瑞王一邊用食指指腹摩挲斗笠杯的口沿,一邊思考道:如果他同時被攻擊,是不是就能轉移那位大高手的視線,蒙混過關呢

    想到這里,他下意識地摸了摸箭傷未愈之處。

    響鼓不用重錘。

    郭杰微微一笑,他知道,瑞王已經推演到他想說卻不敢說的那一步了。

    瑞王問道:“先生有人手嗎!”

    “當然。”郭杰好整以暇,“不過……如果有唐門相助,這件事至少有九成把握!

    瑞王搖頭,唐門的門規中有一條:不得參與朝廷黨爭,更不得介入皇權爭斗。

    郭杰對江湖的了解比瑞王多得多,他立刻補充了一句:“王爺,唐門可以不介入,但唐門機關我們可以稍加利用。”

    用唐門機關,其實就是把唐門拖下水,幕后指使的身份便一定會落到端王身上。

    但只要殺死了紀霈之,他們就能打掃戰場,做好偽裝,嫁禍于人。

    端看瑞王有沒有信心。

    瑞王了解紀霈之,他當然沒有信心。

    那么,還有更好的主意嗎,以及……唐銳安會不會蹚這趟渾水

    他說道:“計是好計,但變數太大,麻煩先生再考慮考慮,是否還有良策。”

    郭杰舊話重提:“當然有,王爺可以……”說完,他豎起一根食指,指了指上面。

    上面,便是永寧帝。

    永寧帝昏庸,把大炎拖到如此境地,早就是大炎的罪人,死不足惜,趁著文武百官的意志空前一致,殺他登基,遠比弄死紀霈之容易。

    瑞王心頭一熱。

    弒父的確是大罪,但如郭杰所說,如果藍皇后能在后宮中毒,永寧帝也可以。

    只要他坐上了那個位置,進可攻退可守,紀霈之想奪權也沒那么容易。

    越是事到臨頭,越會把個人安危放在前面,取舍就容易了。

    畢竟,人活著才能談未來,未來屬于勝利者,而歷史從來都是勝利者書寫的。

    沉默良久……

    瑞王端起茶杯,“先生金玉良言,本王聽進去了!

    郭杰站起身,拱手道:“學生告退!

    ……

    郭杰離開瑞王府時,唐銳安剛進家門。

    申管家打了一躬:“老爺,三老爺在外書房。”

    “知道了!碧其J安苦了臉,手壓劍柄,大步走出門洞,右拐,便看到了敞開的書房門,遂放慢腳步,搓搓臉,這才進了屋子。

    客座上坐著一個四十左右的中年人,身形清癯,面容嚴肅,頗有書卷氣。

    唐銳安拱手道:“靜思見過大哥。”靜思是他的字。

    唐銳韜起了身:“三弟好久不見。”

    二人系同一個祖父,所謂的“大”和“三”都是族內大排行。

    唐銳韜越過其父,做了唐門門主的繼承人。

    他坐客座,唐銳安就不敢坐主座,在其下首坐下了,“大哥路上辛苦了!

    唐銳韜道:“確實辛苦,我們收到了你的信,不敢不星夜兼程。”

    這話有指責的意思。

    唐銳安心中惴惴,“靜思處置不當,還請大哥指教。”

    唐銳韜道:“我且問你,刺殺端王那一晚你在哪里!”

    唐銳安道:“在府里,沒有祖父的許可,靜思不敢輕舉妄動!

    “但你默許了玄衣衛的參與,對嗎!”

    “是。”

    “如此甚好!

    “瑞王的勝算有多大!”

    “從現在的局勢來看,至少八成。”

    “所以你覺得,這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只要他成功,你就能往上爬一爬,是嗎!”

    “這……大哥說的是。”

    “啪!”唐銳韜一巴掌拍在小幾上,“如果你主動要求除族,我會稟明祖父成全你,但你若想拉著整個唐門共沉淪,那絕對不成!”

    唐銳安拱手,誠惶誠恐地說道:“大哥息怒,靜思沒有那個意思,所以才寫信稟明祖父,不敢擅自做主!

    唐銳韜見他態度誠懇,眉頭微松,“你可知道云水澤!”

    唐銳安道:“知道。”

    唐銳韜道:“有人說云水大澤有私兵十萬,你可聽說過呀!”

    “啊”唐銳安驚訝極了,“從未聽聞,大哥的消息從何而來!”

    唐銳韜的眉頭又夾緊了。

    唐銳安辯解道:“大哥,先是太子遇刺,之后同袍義社作亂,亂民封城,緊接著先皇后被投毒,最近齊王遇刺,偶爾還要忙一忙瑞王交代的其他事,靜思分身乏術,確實不知云水之事!

    他說的都是實情。

    “這個消息我也是剛剛得知。”唐銳韜便也罷了,“你打算怎么做!”

    唐銳安問:“大哥說怎么辦!”

    唐銳韜喝了口茶,“你是玄衣衛的頭領,問我作甚!”

    唐銳安碰了個軟釘子,只好說道:“收集消息,呈報上聽是玄衣衛的職責所在!

    唐銳韜道:“祖父還是那句話,你可以當官,但要做孤臣,明白嗎!”

    唐銳安道:“明白!

    唐銳韜滿意地點點頭:“唐銳新家的丫頭和小子怎么樣了!”

    第143章

    提起唐樂筠姐弟,唐銳安不免有些心虛。

    他說道:“端王去生云鎮養病,帶上了唐樂筠,夫妻關系應該比傳言好一些。唐悅白的天賦確實不錯,讓他們姐弟出族,是靜思失策了!

    唐銳韜嘆息一聲:“在這件事情上我也有責任,但我們是凡人,既然預測不到未來,就不必苛責過去了吧!

    “大哥說得是!碧其J安道,“音音已經在挽回了,彼此的關系即便回不到當初,也不至于交惡!

    “這樣就很好。端王生死未卜,他們姐弟的前程便難以預料,若即若離即可!碧其J韜起了身,“聽說音音設計的弩在西北立了大功,關于機關設計這一塊,不妨讓她多學一學。”

    “是!碧其J安知道,他這是打算走了,挽留道,“大哥就住在家里吧。”

    唐銳韜道:“我已經看過二嬸了,今天就不留了。門里有些生意上的事需要親自處理,半月之內都在京城,三弟有事可去別院尋我!

    ……

    送走唐銳韜,唐銳安回到了內書房。

    唐樂音正等在這里,“父親,大伯父都說什么了!”

    唐銳安沒有立刻回答,他踱步到書案后,在椅子上坐下,正色道:“關于奪嫡,我們唐門不能參與太多。你若真想參與,便要在和顧時成親之后!

    這話有點重了。

    唐樂音變了臉色:“可是父親……”

    “沒有可是。”唐銳安道,“我也知道,瑞王離成功不遠了,但我一直顧及著唐門門規,所作所為不足以讓其另眼相待,便不宜再有其他動作,你大伯父和曾祖父也不會同意。音音你記住,我們家的根在唐門,不在朝廷!

    唐樂音無言以對。

    半晌后,她問道:“如果瑞王要求父親援手怎么辦!”

    唐銳安道:“唐門屹立百年,底蘊深厚,即便我拒絕,他也不會說什么,而且,作為掌權者,他應該感謝唐門如此抉擇!

    唐樂音輕輕點頭,瑞王是賢王,胸懷寬廣,而且,顧時堅守西北,戰功赫赫,看在他的面子上,瑞王也不該因此為難自家。

    她想通了此事,展顏一笑:“女兒明白了。既然如此,端王妃那里女兒還去嗎!”

    “不……”唐銳安忽然想起云水縣的事,“你再去一趟藥鋪,如果她在,你便試探一二,但不要勉強,更不要自作聰明,明白嗎!”

    唐樂音點點頭,“好的父親。”

    ……

    回到京城的第二天上午,唐樂筠去了藥鋪。

    田家人各司其職,李大夫等人也做得不錯。

    唐樂筠看了看賬,在庫房巡視一圈,便進了東耳房。

    她剛要打開柜門上的鎖,外面便響起了輕微的腳步聲……

    “咄咄!”

    “請進。”

    趙宗光推門而入,“娘娘!

    唐樂筠拉來一張椅子,放在書案前,“老趙,請坐!

    趙宗光拱拱手,拘謹地坐了半個屁股,“娘娘,郭杰招攬了不少江湖高手,估計又要有大事發生了!

    唐樂筠點點頭,紀霈之要去西北,瑞王想在路上干掉他,這當然是天大的事。

    瑞王忙,紀霈之也沒閑著,自打從生云鎮回來,他就幾乎沒合過眼,不是想事情,就是安排事情,白管家、伍暢、薛煥、呂游等人進進出出,別院的防衛空前薄弱。

    趙宗光道:“娘娘已經得到消息了!”

    唐樂筠本該點頭,但她還是搖了搖,把筆墨推過來,“他接觸的都是什么人,老趙不妨寫在紙上。”

    “好。”

    趙宗光磨了墨,洋洋灑灑地寫下十六個名字,其中前四位在江湖上地位頗高,雷霆劍狄原列第二,第一的是四大刀客之首的溫顯。

    聽說此人身形矮小,但力大無窮,武器只是一把柴刀,從南殺到北,至今未遇敵手。

    趙宗光放下毛筆,在溫顯的名字上點了點,“聽說王爺和娘娘身邊有大高手,此人和伊格御一樣好戰,娘娘要小心了!

    唐樂筠道:“我明白。”

    ……

    送走趙宗光,唐樂筠開始做藥,東風無力、恨別鳥驚心等藥她都要多備一些,以應對不知何時到來的陰謀和陽謀。

    忙了差不多一個時辰,鄧翠翠挺著肚子敲開了門。

    她說道:“筠筠,唐家大姑娘來了,買了些補藥,問你有沒有時間呢!

    唐樂筠本不想見,但十天之內,她們就要迎來大炎歷史上最關鍵的轉折點,在此之前,她很想知道唐樂音是怎樣的一種狀態。

    她把做好的毒/藥收到瓷瓶里,“我有時間,翠翠姐不必忙活,且去休息,我自到前面找她。”

    鄧翠翠道:“不用不用,老躺著沒意思,你等著,我把她請到小客廳里。”懷胎七個月,她的肚子很大,但拜饑荒所賜,身體沒有發福,腿腳和以往一樣伶俐。

    她轉身就走了。

    唐樂筠不急了,按部就班地把藥收進木匣子,鎖到柜子里,這才不緊不慢地進了小客廳。

    唐樂音穿了一件藕荷色暗紋的大衣裳,搭配深紫色的百褶裙,裙擺下繡著深深淺淺的梅花,微微一動,就像一朵朵花瓣被風卷起來了一般。

    “娘娘!碧茦芬舳硕苏馗A烁,“小女打攪了!

    唐樂筠道:“找我何事!”

    大概是她問的太直接,唐樂音一時有些語塞,隔了兩三息才笑著說道:“許久未見,聽說娘娘在鋪子里,便過來問候問候,娘娘一向可好!”

    唐樂筠道:“還不錯……呃,你家老太太的身體還好吧!

    “感謝娘娘妙手回春,她老人家一直很好!碧茦芬繇樦脑捰值,“王爺最近怎樣,身體好些了嗎,我聽說下了圣旨,要去西北!”

    唐樂筠道:“對,身體雖然沒好,但西北必須得去!

    唐樂音看了過來:“娘娘打算怎么辦!”

    唐樂筠道:“王爺有隨行大夫,用不到我!

    唐樂音繼續試探:“娘娘不擔心嗎!”

    唐樂筠反問:“已經注定了的事情,還需要我擔心嗎!”

    唐樂音故作聽不懂:“娘娘的意思是……”

    唐樂筠哂笑:“我知道你知道我的意思!

    唐樂音恍然:“如果真是小女想的那個意思,娘娘豈不是更要早做打算嗎!”

    這時,田嬸子端茶進來了。

    唐樂筠接過其中一杯,打開茶杯蓋,吹了一口,“已然嫁入皇家,我能有什么打算!”

    唐樂音搖了搖頭,“娘娘醫術精湛,無人不敬,只要娘娘想,有些事便易如反掌!

    她說得太含蓄,唐樂筠便用了精神力:“哪些事易如反掌!”

    唐樂音道:“如果王爺出了事,娘娘不妨重回唐門,屆時妹妹求瑞王妃下一道懿旨,準娘娘一個自由身,娘娘便可以尋覓如意郎君了。”

    她這番話的基礎是唐樂筠的性格從未變過,還是那個一心想嫁給好男人的唐樂筠,她本不該說,但不知為什么,一股腦地說出來了。

    唐樂筠覺得,唐樂音也算對癥下藥了,只可惜,她已經不再是她。

    她正要說話,就見門被推開了,紀霈之臉色鐵青,負手站在門外。

    唐樂音不由自主地顫抖了一下,起身行禮:“王、王爺,民、民女見過王爺!

    紀霈之的黑漆漆的眸子鎖定了她,一步一步地走到她跟前。

    唐樂音連退兩步,解釋道:“王爺,民女并無惡意……民女只是……”

    紀霈之冷笑一聲。

    唐樂音的額頭沁出一層薄汗,求救地看向了唐樂筠。

    平心而論,如果紀霈之死了,而唐樂筠在生死上有選擇,她的建議非常不錯。

    但對于紀霈之而言就是大逆不道了。

    不過,紀霈之是男二,唐樂音是女主,二人此番見面,還會產生別樣的感情嗎

    唐樂筠有點好奇,便打算替唐樂音周旋一下。

    但紀霈之抬手制止了她,居高臨下地對唐樂音說道:“滾!”

    唐樂筠:“……”

    第144章

    上午的太陽很大,曬在皮膚上熱辣辣的。

    但唐樂音覺得暖和多了,她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說道:“我很佩服你。”

    居然敢和這樣的人一起生活,而且相安無事。

    唐樂筠想了想,還是替紀霈之辯解了一句:“端王只是看著狠,但心地柔軟,否則他也不會拖著病體從西南直接轉戰南州,替朝廷征糧,以解京城之困。”

    “是啊,我明白。”唐樂音尷尬地笑了笑,“我只是……娘娘,我說那番話是好意!

    她放棄辯解,只說初衷。

    唐樂筠道:“我知道。但你也要明白,易地而處,你或者會表現得比王爺更斯文一些,但內心的想法可能是一樣的!

    出了二門,唐樂音的情緒徹底穩定下來了,她警惕地看了看周圍,小聲道:“娘娘說的沒錯,只能說,我剛剛比較倒霉。”

    唐樂筠笑著點點頭:“我也這么認為!

    二人說著話,穿過藥鋪,到了大街上。

    如今的五柳街比唐樂筠剛進城的時候熱鬧多了,如果用成語形容,即便沒有摩肩接踵,也有車水馬龍。

    唐樂音感慨道:“最難的日子總算熬過去了。王爺很快就會出征西北,娘娘若是無聊,可以打發人來找小女,小女游山逛水小女都很在行!

    這就是女主的素質,不但順桿爬得自然,試探的話也合情合理。

    唐樂筠略一頷首:“好!

    唐樂音便福了福:“小女告退!

    唐樂筠頷首,“慢走!

    唐樂音帶著婢女立春朝馬車走了過去,唐樂筠也轉過身,準備接待紀霈之。

    “娘娘!碧茦芬艉鋈唤辛怂宦。

    唐樂筠立刻轉身,先是警惕地掃視一眼四周,確定不會有偷襲,然后看向了她。

    唐樂音道:“我不明白,娘娘為何與之前判若兩人!

    她的目光很灼熱,顯然這個問題已經困擾她很久了,所以才趁唐樂筠好說話的時候,大著膽子問了出來。

    對于她的疑問,唐樂筠意外也不意外,“我都被你們趕出來了,再不改豈不是坐以待斃”說到這里,她語氣一轉,“我猜,你可能要用‘江山易改稟性難移’這樣的話來反駁我,但這世上多的是與眾不同之人,也多的是改邪歸正之人,不能一概而論,你說呢!”

    答案很完美,雖然只能撇清一小部分,但唐樂音知道,這就是她能知道的全部了。

    她拱了拱手:“小女逾越,感謝娘娘解惑。”

    唐樂筠還禮,轉身進了藥鋪。

    人都會變,或多或少,或好或壞而已。

    但這有個前提:自己的人生,劇本要由自己書寫——就像原主,她不改變的主要原因是劇情左右,身不由己。

    唐樂筠思索著進了小客廳。

    紀霈之無聲地轉著文玩核桃,“她都說了什么!”

    “她的主要目的是維護我們之間的關系,順便打探我和王爺的動向。”唐樂筠在他下首坐了下來,“王爺貿然出現在藥鋪,豈不是提前暴露了實力!”

    “沒關系。”紀霈之道,“瑞王若是知道我已然病入膏肓,就不會慫恿老畜生頒那張圣旨,更不會在江湖上廣邀好手。至于唐家,唐門少門主昨日抵達京城,第一時間趕到唐家,想來是為了阻止唐銳安犯更大的錯誤!

    唐門少主唐銳韜,此人在書里沒什么戲份,但他行事一向以唐門為先,并不貪戀權勢。

    “但愿如此!碧茦敷撄c點頭,把趙宗光的名單拿出來,遞給他,“王爺看看,是否能夠查缺補漏!”

    紀霈之打開,一目十行地看了一遍,在溫顯的名字上點了點,“這個人,他確定嗎!”

    “不知道!碧茦敷迵u頭,“但據我觀察,趙宗光不是那種喜歡夸大其詞,以邀功請賞之人。”

    “溫顯和丐幫關系極好,行跡飄忽,蒔花院和八珍院的人都沒能捕捉到他的信息。如果他來了……”紀霈之疲憊地捏了捏眉心,“罷了,我們暫時不必緊張,他要先行刺我,然后再挑戰你,這才是正確順序!

    唐樂筠道:“需要我做什么嗎!”

    紀霈之閉上眼睛,“不需要。你現在是吸引他們注意的活靶子,只需要在我們離開前,好好地站在這里!

    唐樂筠起了身,繞到他身后,手指按上太陽穴,將木系異能逼入,輕柔地按了起來。

    紀霈之感覺一股灼熱沖進腦海,瞬間便撫平了所有疲憊,大腦空前的清醒。

    他趕緊把所有計劃重新盤了一遍……

    當午飯的香氣從東廂房飄出來的時候,紀霈之抓住唐樂筠的手,把人從身后拉了過來,“歇一歇吧,我好多了!

    唐樂筠順著他的力道過來,剛想去椅子上落座,手上便傳來一股大力……

    她的腦海里先后閃過兩個念頭——反抗,不該反抗。

    于是,她的手在茶幾上輕輕一按,屁股就坐在了太師椅的扶手上。

    紀霈之長臂一伸,從后面摟住她,臉頰貼在她精瘦的脊背上,“筠筠,你擔心嗎”

    盡管早就親過抱過,但唐樂筠還是感覺心臟不規則地跳了跳,條件反射般地握住他的手臂,“擔心,但也沒那么擔心,盡人事聽天命吧!

    謀嫡是她的選擇,即便失敗她也無怨無悔。

    紀霈之嘆息一聲:“不想活的時候,總覺得活著沒意思,無論是否坐上那把椅子,日子都是一眼望到頭的;如今不想死了,又覺得好多事都沒做過,好多美食都沒品嘗過,還有,大炎雖然破敗,但我忽然想試一試,它到底能不能在我的治理下恢復疆土,并實現長治久安!

    “王爺怎么忽然多愁善感起來了”唐樂筠回頭看了看他,“王爺放心,只要我們打贏這一仗,我就一定能解了你的毒!

    紀霈之:“……”

    他實在沒想到,他只是軟弱了一下,就被這姑娘曲解成‘自己在跟她要一個活下去的保證’了。

    環抱自己的胳膊似乎僵硬了。

    唐樂筠意識到自己說了錯話,趕緊補救道:“只要解了毒,我們可以一起吃美食,賞美景,一起見證大炎恢復疆土、日漸強大了!

    這傻丫頭什么都不懂,情話更是一竅不通。

    紀霈之滿意地勾了勾唇角,緩緩收緊了手臂。

    ……

    第145章

    九月九,重陽節,是紀霈之啟程,前往西北督戰的日子。

    盡管一夜未眠,但瑞王絲毫沒有困意,他讓眾官員和眾謀士在外書房待命,獨自回內院洗漱了一番。

    穿上深紫色常服,他頂著黑眼圈坐在八仙桌旁,一邊喝茶一邊聽屬下齊泮的匯報。

    “王爺,宮里各處未發現異常,但有間藥鋪似乎關門了!

    “似乎。”瑞王放下茶杯,看一眼窗欞,窗紙微微泛白,顯然未到鋪子開門的時辰,“何以見得!”

    齊泮道:“田家的兩位老人起得早,如果是往常,倒座房早該亮燈了,廚房也會起火冒煙。”

    瑞王想了想。

    根據以往的經驗,只要京城有個風吹草動,有間藥鋪就會關門幾天。

    如今紀霈之被迫遠走西北,唐樂筠不可能毫無防備,田家人離開有間藥鋪合情合理。

    他問:“他們什么時候走的,怎么走的!”

    齊泮的圓臉上有了一絲窘迫,“昨天傍晚關門前,我們的人還見過他們,如果所料不差,應該是坐端妃娘娘的馬車走的。”

    這個回答合情合理——為不引起自家注意,唐樂筠可以先帶他們回別院,再另行安排。

    “端王別院怎么樣”

    “院子進不去,從外圍看,暫時沒有問題!

    “繼續監視,從別院到出城,絕不能讓任何一個人脫離我們的視線!

    “是!”

    齊泮拱了拱手,出去了。

    瑞王妃讓婢女把飯菜端上來,在瑞王對面站了片刻,見他直勾勾地看著茶杯,完全沒有交談的意思,便轉身出去了。

    到了西暖閣,她郁郁地在貴妃榻上坐下了,嘴角耷拉著,長長地嘆息了一聲。

    宋媽媽勸慰道:“娘娘不必太擔心了!

    “端王殘暴,我怎能不擔心呢”一提起這個話頭,瑞王妃又坐不住了,起了身,“不行,我得找點活干。宋媽媽,你通知下去,今天大掃除,換床單、曬被子。”

    宋媽媽提醒她:“娘娘,今天陰天,云彩厚著吶,不如……整理整理庫房吧!

    “對,今天是陰天!比鹜蹂黄ü勺嘶厝ィ安恢罆粫掠辏泷R上去前面問問,王爺帶沒帶傘。”

    宋媽媽出去了。

    瑞王妃繞著八仙桌走了幾圈,忽然想起唐樂筠,腦子一熱,拔腿又往起居室去了。

    “王爺!彼掖疫M門,“王爺對端王妃可有防備!”

    瑞王把漱口水吐到痰盂里,用絲帕擦干嘴角的水漬,說道:“王妃為何如此重視于她!”

    瑞王妃在他對面坐下:“妾身總是覺得那姑娘不簡單,醫術高,心機深沉,武功也不錯,不可不防。”

    瑞王道:“王妃放心,我對她一直有防備,但今天不用了,聽說她要送端王去長亭!

    “哦……”瑞王妃松了口氣,又遺憾地補充了一句,“雖然很對不起她,但是也沒有辦法。”

    瑞王道:“王妃這樣想就對了,總會有犧牲,以大局為重!

    瑞王妃搖頭:“其實,你們男人的事不該牽扯我們女人。”

    想起困擾了他一宿的云水縣的私兵,瑞王眉頭微蹙,“斬草不除根,后患無窮!

    得到消息的時間太短,他到現在都還未曾弄清私兵的歸屬,如果是同袍義社還好,大不了再亂幾年,如果是紀霈之的呢

    一想到這一點,他的心便如墜深淵。

    瑞王妃見他的面色凝重了,額頭也有了薄汗,以為自己說了錯話,趕緊附和道:“王爺說的是……”

    “好了!比鹜醮驍嗔怂澳闳ソo端王妃下個帖子,就說你老毛病犯了,請她來府里瞧瞧!

    這是以防萬一,并非真的需要她做什么。

    瑞王妃心領神會,福了福,一步三回頭地出去了。

    瑞王閉上眼,把皇宮、端王別院、北城長亭三個地點的三套方案在腦海里重新串聯了一遍。

    “王爺,王爺”管家進來了,稟報道,“賀大人到了。”

    瑞王醒過神,“請到小客廳,我馬上就到!

    待管家出去后,他起了身,走到梳妝臺前,仔細地看了看銅鏡里的自己,擦擦眼角,扯了扯前后衣襟,這才邁著四方步到了小客廳。

    賀大人是玄衣衛指揮同知,從三品,他的人。

    “下官見過王爺!辟R凡躬身一禮,“秦國公府、鎮北侯府,以及端王別院到北城門都已在掌控之中。”

    瑞王的心里踏實了一些,“很好,云水縣有消息了嗎!”

    賀凡有點不自在:“暫時還沒有!

    時間太短,即便他的人平安趕到云水,也不一定能在短時間內有所發現。

    瑞王對這個答案早有預料,但心里還是不大舒服,他說道:“為防止萬一,再派一隊人馬過去。”

    賀凡挺了挺胸,“下官這就安排!

    ……

    大約辰初,齊泮又來了,“王爺,端王出門了,總共六輛馬車,護衛二十五人!

    瑞王道:“你讓人跑一趟,查一查,一定要確保人在馬車上!

    齊泮應諾,轉身出去,安排一番又返了回來。

    瑞王放下關于“云州大敗、鎮北侯和顧時退守康北府”的折子,深吸一口氣,暗道,只要平安過了今天,本王一定御駕親征,收復所有失去的州府,給大炎百姓一個太平盛世。

    他閉了閉眼,按著扶手站了起來:“走吧,我們去送端王一程!

    他這一聲帶了些決絕和惋惜的意味。

    齊泮的眼里閃過了一種極為復雜的情緒,他略一低頭,拱手應諾,給瑞王挑起了簾櫳。

    ……

    為擴大影響,瑞王選擇高調出行,由儀衛司跟隨,兼顧了儀仗和保衛,一行上百人,浩浩蕩蕩地朝北門去了。

    馬車極寬敞,載七八個人綽綽有余。

    瑞王坐在最里面,謀士郭杰、豐亦行分列左右,他對面的則是王府長史藺大人。

    藺大人道:“端王果然選擇在這個時候出門!

    此時是幾個城門最繁忙的時候,從端王別院到北城門,行經的都是商業區,行人和車輛都很多。

    他們推演過,紀霈之從端王別院出發后,將有三種可能,一是履行圣旨,按時出城,再與云水縣的私兵匯合,謀反;二是,紀霈之用替身出城,他本人在城內隱遁,脫離他們的掌控;三是,紀霈之直接謀反,殺進皇宮。

    他們認為,如果云水縣的事屬實,第一種可能性最大;如果云水縣的私兵屬于同袍義社,第二種可能性最大。

    但任何猜測都不能等于實際發生,被動迎戰,總不如把主動權抓在自己手里。

    郭杰與豐亦行對視一眼,低聲勸道:“王爺,無毒不丈夫!”

    藺大人點了點頭:“君子不立危墻,王爺,送行之事,下官可以代為!

    瑞王右手握拳在小幾上輕輕擂了幾下,“好,藺大人代我去長亭,郭先生與我進宮,豐先生留在宮外,隨時準備策應!

    “是。”三人齊聲應和一句。

    片刻后,馬車停下來,瑞王帶著兩名謀士下了車,正要上一輛備用的普通馬車,就聽見馬路上響起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王爺,稟報王爺,端王車隊忽然散開,四下逃竄,我們的人按計劃跟上了逃向西北方的前兩輛車,請王爺指示。”

    “這才是他!比鹜跎钗豢跉,再緩緩呼出去,“如此,藺大人就不必出城了,帶上人,兵分兩路,一路去京北,另一路去京西兩大營,讓他們即刻率兵圍城!

    藺大人道:“是!”

    ……

    跟蹤紀霈之和唐樂筠的有兩撥人,一撥是瑞王的親衛,一撥是玄衣衛,總共二百多人。

    不甚寬闊的馬路上,兩輛馬車領跑,數十騎騎兵窮追不舍。

    更多的是便衣,他們在提刀狂奔。

    老百姓不明所以,紛紛驚叫著向胡同里閃避。

    大街上變得空空蕩蕩……

    幾個黑腦袋從西側房屋的屋脊上冒出來,待紀霈之的馬車和人沖過去后,他們一起出手——一道道白煙拋灑出去,順著西北向的晨風,忽忽悠悠地飄散到馬路中央。

    “有埋伏!”一名騎兵發現了他們。

    幾個騎兵立刻下馬,和幾個便衣朝藏了人的屋頂撲了過去。

    屋頂上的人又拋了幾把,不慌不忙地趴在原地看著他們。

    撲過來的幾人速度極快,一看就是輕功佼佼者,助跑,墊步,一躍而……唐樂筠的“東風無力”發揮作用了,他們非但沒有跳起來,還軟軟地摔到了地上。

    馬路上倒了一大片。

    僥幸沖過去的騎兵和便衣停下腳步,驚恐地看看房頂,又看了看一干難兄難弟,簡短交流幾句后,從衣襟上撕下一整塊布料,蒙住口鼻,繼續追了下去。

    紀霈之埋伏在房頂上的人撤下來,騎上胡同里的馬,朝紀霈之的方向追了過去。

    半盞茶的功夫后,一干人看見了停在護城河河岸上的紀霈之的馬車。

    然而,車里人不見了,河面上一個人影沒有。

    領頭的扯住韁繩,“吁吁”兩聲停了下來,回頭問道:“有會游水的嗎!”

    陸續趕過來的二三十人面面相覷,但無一人應承。

    “草!”領頭的罵了一聲,用腳蹬磕了磕馬腹,叫道,“我們去西門!

    ……

    唐樂筠和紀霈之上岸時,白管家已經等在岸邊了。

    他稟報道:“王爺,御花園里的人已經處理干凈,皇上在延壽宮,里外都是我們的人!

    紀霈之給唐樂筠使了個眼色,“好了,這里不用你,你馬上回去,我隨后就到!

    白管家答應一聲,不敢耽擱,施展輕功朝御花園門口飛奔而去。

    唐樂筠跑去水榭,迅速換下濕淋淋的衣服,出來時,紀霈之也準備停當了。

    紀霈之道:“走吧。”

    唐樂筠點點頭,過來與他并肩而行。

    御花園里草木茂盛,菊花盛開,景色怡人。

    紀霈之走得很快,但步履輕松,表情從容。

    唐樂筠問:“王爺不緊張嗎!”

    紀霈之道:“不緊張!

    唐樂筠納悶地看了他一眼。

    紀霈之唇角微勾:“你覺得我應該很緊張,對嗎!”

    唐樂筠道:“對。”

    “首先,今天要大開殺戒的是我;其次,我今年二十三,但一直活在死亡的陰影之中,這件事于我不算什么!奔o霈之轉頭看向唐樂筠,“筠筠,我現在很興奮,你怕不怕!”

    唐樂筠道:“王爺興奮,是因為大仇得報還是江山在手!”

    紀霈之道:“都有。”

    只要不是為了殺人而高興,就沒什么可怕的。

    唐樂筠眨了眨眼,“如果我大開殺戒,王爺會不會覺得我很可怕!”

    紀霈之在她水淋淋的頭發上摸了一把,“你覺得我是哪種不知好歹的人嗎!”

    唐樂筠聳了聳肩,“我……娘說過,男人喜歡女人的時候,女人做一切事情都是對的,都是可以原諒的,一旦不喜歡了,女人做什么都是錯的,都是不可原諒的。”

    紀霈之沉默片刻:“男人都這樣嗎!”

    他這話挑起了唐樂筠的某根敏感神經,她謹慎地說道:“不只男人,有些女人也一樣。”

    只是不被這個時代所允許罷了。

    走在一旁元寶和呂游目瞪口呆——這都什么時候了還在聊這些情情愛愛、無關緊要、雞毛蒜皮的小事!

    不過二人的擔心是多余的,之后的紀霈之始終保持著沉默,直到進入延壽宮,與永寧帝面對面。

    永寧帝穿著松垮的道袍,面如死灰地靠坐在椅子上。

    八仙桌上擺著早飯,粳米粥、包子、牛奶、雞蛋等,總共十幾樣,但一樣都沒有動過。

    他對面是一位姿容出色的年輕婦人,正在掩面哭泣,渾身發顫。

    二人原本被十幾個黑衣人包圍,直到紀霈之進來,黑衣人才四下散開,消失得無影無蹤。

    紀霈之在元寶拎過來的椅子上坐下了,波瀾不驚地看著永寧帝,黑溜溜的鐵如意在左手手心不徐不疾地轉動著。

    “咳咳!”永寧帝用力地清了清嗓子,抬起手,堅定地指上了紀霈之的鼻尖,“小畜生,朕早就擬好了傳位傳位詔書,朕即便死了,大炎的江山也輪不到你做主!”

    紀霈之手里的鐵如意忽然一停,一道黑影便帶著風聲撞向了永寧帝的指尖。

    永寧帝大駭,想要躲閃,但彼此的距離太近,已然來不及反應,眼睜睜地看著如意球撞上他的食指指腹,將其攔腰折斷后繼續向前,重重地砸上他的前胸,然后墜到大腿,“咚”的一聲掉到了地板上。

    “!”永寧帝慘叫一聲,額頭上瞬間冒出了一層黃豆粒大小的汗珠。

    紀霈之微微一笑,翹起了二郎腿:“我最討厭別人用指尖指著我!

    “小畜生!”永寧帝攥住斷掉的手指,“你不得好死!你休想得到朕的江山,休想!”

    “我知道,你把傳位詔書給了內閣孫大人,并告訴他,只要你不得好死,就把這破破爛爛的江山傳給禮王!奔o霈之抬起手,接過元寶送過來的一只鐵如意,重新轉了起來,“如果我想要大炎的江山,還需要你的一紙詔書嗎一大把年紀了,竟然如此天真。我很不理解,她到底喜歡你哪一點,還是……她天生愚鈍!”

    這個“她”是薛皇后,他的親生母親。

    永寧帝浮腫的臉頰紅了又白,白了又紅,他咬牙切齒道:“你沒有詔書,老五豈能容得下你,這片江山他志在必得!

    紀霈之朝年輕婦人揚了揚下巴,“白管家,讓她把每樣吃食都吃上一口!

    年輕婦人一下子跪了下去,“咚咚咚”地磕起了響頭,“端王饒命,端王饒命!瑞王逼我的,他讓人告訴我,只要我毒死皇上,他就給我爹升官,放我出宮!”

    白管家把人拖下去,堵住嘴,用繩子捆了起來。

    “他的確志在必得。”紀霈之道,“老畜生,是我救了你的命!

    永寧帝的額頭又沁出了冷汗,他厲聲說道:“朕不需要你救,朕寧愿死在瑞王手里,也不想死在你這賤人生的賤種手里!”

    紀霈之的鐵如意停止了轉動,黑漆漆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著永寧帝……

    第146章

    永寧帝被紀霈之看得毛骨悚然,但自尊心不允許他怕,他是他老子,他是大炎最尊貴的帝王!

    他勃然大怒,拍著桌子罵道:“賤種就是賤種,你跟那賤人一樣下賤,動不動就瞪著黑窟窿似的大眼珠子,如同惡鬼一般,便是那鐘馗見了也要抖上幾抖。朕當初瞎了眼,才會讓那賤人生出你這樣的孽障!

    了解紀霈之的人都知道,他這樣的表情往往是殺人的前奏。

    唐樂筠感覺到了紀霈之不斷升級的精神威壓,她橫跨一步,站到紀霈之身旁,按住了他的肩膀,說道:“王爺不要沖動,讓他看著你登基豈不是更好!”

    在紀霈之的計劃里,永寧帝不該在這個時候死——西北在戰,大弘虎視眈眈,大炎內部越穩越好,有永寧帝在,可以替他解決不少內部矛盾。

    紀霈之還沒說什么,永寧帝冷哼一聲開了口:“老五控制著御林衛,你想靠這幾個人登基簡直癡人說夢!”

    紀霈之忽地笑了,扭頭對白管家說道:“堵上他的嘴,捆起來,帶他走!

    “王爺!”呂游快步進入大殿,“瑞王快到延壽宮了,除了二十幾個江湖人,他還帶了御林衛,大約五六百人。”

    永寧帝得意地笑了笑,“朕說什么來著!”

    紀霈之揮了揮手。

    白管家便用不知從哪里找出來的抹布塞到永寧帝嘴里,反剪其雙臂,和另外一名暗衛一起,把人帶出正殿,往后殿去了。

    紀霈之起了身,“走吧,我們去乾坤宮!

    乾坤宮是內廷正殿,大炎的歷代皇帝都在那里處理政務,召見官員,接待外國使臣,意義非凡。

    一行人退出延壽宮,向東疾走,迅速殺到乾坤宮。

    “站住,干什么的”一個帶刀護衛大喝了一聲。

    呂游拔出長劍,正要撲上去,就見那護衛的目光落到了紀霈之蒼白的臉上,哆嗦了一下,跪倒喊道:“一品護衛廉志誠恭迎端王殿下!

    “算你識相!”呂游叨咕一聲,長劍在空中挽了個劍花,又回到了他的身側。

    廉志誠抹了把汗,回頭看了一眼,見同班次的兄弟早已拜倒在地,徹底松了口氣。

    待紀霈之一干人進去后,他二人對了個眼色,起身往交泰殿的方向逃了過去。

    一名暗衛稟報道:“王爺,他們往后面跑了。”

    紀霈之走到大殿正中的寶座前,一掀衣擺,大喇喇地落了座,“只要不與我為敵,無所謂!

    他此言一出,縮在大殿角落里的幾個宮女太監便跪了下去,齊聲道:“陛下萬歲,萬萬歲。”

    紀霈之微微一笑,朝唐樂筠勾了勾手。

    唐樂筠以為他有事吩咐,趕緊走了過去。

    紀霈之拉住她的手,讓她在自己身邊坐下,“筠筠試試看,舒服不舒服。”

    大殿中的所有人都傻了眼。

    唐樂筠雖然不會讀心術,但也透過一只只瞪大的眼睛,讀懂了他們的內心:

    王爺瘋了不成

    那是女人能坐的嗎

    王爺不會真的讓她當皇上吧!

    我的天吶!

    ……

    紀霈之確實有點瘋,但唐樂筠真的很開心。

    她捏捏紀霈之的手,笑著說道:“這把椅子的設計有缺陷,坐著不舒服,但我心里非常舒服!

    紀霈之問:“你想坐嗎!”

    唐樂筠出身末世,信奉個人實力,不喜歡面對山一樣強大的皇權,所以才想讓紀霈之拿到這個位置,但她對沒完沒了的國事不感興趣。

    而且平心而論,紀霈之比她更合適這個位置。

    “想……”她故意拉了長音,臉上的笑容變大了,目光在元寶、猴子等人臉上來回游移,“我想當皇后,還想做大夫,至于皇帝這種危險活計……還是交給王爺吧!

    所有人都松了口氣。

    紀霈之先是搖搖頭,旋即又無奈地點了點,無論如何,他都該相信,她一定能解了他的毒。

    呂游又進來了:“王爺,剛剛前面接觸上了,御林衛倒下一半,還有三百左右攻了上來!

    “意料之中,再加上溫顯等武林高手,這是一場硬仗!奔o霈之松開唐樂筠的手,“筠筠上去吧,如果寡不敵眾,你帶人從北邊突圍,不必管我!

    唐樂筠挑了挑眉:“王爺不要老想著死,你死了我也就死了,要想辦法活下去,明白嗎。”

    紀霈之不明白。

    他母親那么愛永寧帝,前面幾年也只是爭寵而已,從未想過自殺,而唐樂筠明明表示過她接受和離,為什么就不能接受他會死亡的現實呢

    罷了罷了。

    如果他們必須同生共死,于他來說何嘗不是一種幸事,又何必刨根問底呢

    紀霈之頷首,小聲保證道:“我明白,為了你我一定會努力地活下去!

    這就對了。

    唐樂筠安了心,和呂游一起走出殿門,繞到大殿后面,躍上房頂,與等在那里的三十名暗衛匯了合。

    鐵弩是之前運進來的,每人一把,還有鐵箭三十大盒,整整齊齊地擺放在金色的琉璃瓦上。

    唐樂筠從呂游手里接過鐵弩,拿起放下兩次,又舉到面前瞄了又瞄。

    呂游拱手道:“娘娘箭法驚人,可以傳授傳授經驗嗎!”

    唐樂筠“嘖”了一聲,她的射箭技術一方面來自于精神力,另一方面來自末世,但以上兩點都不能宣之于口。

    她拿起另一把弓,拉了拉弓弦,說道:“大概是天賦吧,掂一掂,瞄一瞄,只要對弓有足夠的熟悉,對射箭時的風有足夠的了解,我就能射得很準!

    唐樂筠好像沒說什么,但呂游明白,她說的就是精髓,只是大部分的人做不到而已。

    “來了!迸吭谖菁股系陌敌l看到了蜂擁而來的御林衛。

    呂游道:“準備!”

    所有暗衛托起鐵弩,齊齊趴在屋脊上。

    呂游又道:“不著急,聽我命令!”

    鐵弩有效射程為一百米,但五十米內命中率最高。

    唐樂筠熟悉自己的武器,當然不會輕舉妄動,她瞇著眼,在人群中尋找瑞王的身影。

    瑞王走在后面,由幾名身形高大的護衛掩護著,防護嚴密,即便能看到他的臉,也只是一閃而過,很難下手。

    呂游道:“準備……射!”

    唐樂筠“咔噠”一聲,射出了第一箭,直接命中了擋在瑞王前面的一名護衛。

    那護衛咽喉中箭,捂著喉嚨倒了下去。

    “護住王爺!”

    “攻上去,越快越好!”

    兩個指令發出后,所有御林衛疾跑起來,整齊而又沉重的腳步聲潮水般地席卷而來。

    其他暗衛的鐵箭也射出去了,沖在前面的御林衛瞬間倒下了十幾個,后面的躲閃不及,或絆或摔,造成了小規;靵y。

    “散開,快散開!”

    乾坤宮前是一片廣場,只要分散開,就能有更多的人活下來。

    所以,一旦讓大部分御林衛突破鐵弩的獵殺范圍,紀霈之就危險了。

    唐樂筠不得不放下鐵弩,換上了另一把弓……

    第147章

    弓箭的箭在箭袋里。

    唐樂筠一次拿兩支,一支箭的箭鏃上掛著蘋果大小的宣紙包,另一支則是普通的木箭。

    時間緊迫,唐樂筠必須以快打快。

    搭弓,射!

    嗖,嗖……

    第二支箭追隨第一支,后發先至,恰好在御林衛最密集處刺破了掛在箭鏃上的藥包。

    藥粉飄灑,被西北風一吹,煙塵一般散了開去。

    “毒/藥!”

    “閉息!”

    “快閉息!”

    御林衛四下奔逃。

    唐樂筠又射兩箭,將乾坤宮正殿門口清理出一小片真空地帶,有效地緩解了紀霈之的壓力。

    瑞王不得不止步于乾坤宮前二十多丈以外。

    他瞇著眼睛看向正殿屋脊,指著中間那人問道:“那是端王妃吧!

    盡管是陰天,光線陰暗,但唐樂筠皮膚白皙、身形纖細,在一干糙老爺們兒中極好辨認。

    齊泮道:“回稟王爺,肯定是她!”

    瑞王命令道:“所有人后退,分一部去后殿,殺了她!”

    “是!”

    齊泮答應一聲,扭頭給身邊的校尉使了個眼色。

    那校尉一揮手,帶著三四十個背著弓/弩的王府護衛,繞道往后殿去了。

    “嗯,嗯!”瑞王清了清嗓子,“九弟,我們談談!”

    紀霈之的聲音不徐不疾地傳了出來,“只要你放棄皇位,我可以既往不咎!

    紀霈之勝券在握了嗎!

    謀士郭杰難以置信,他左右看了看,盡管御林衛遭到重創,可至少還剩二百多人。

    而且,他們從延壽宮得到的消息是:紀霈之最多有五六十人,他哪里來的自信

    瑞王也在算這筆賬,而且算得不比郭杰慢。

    他說道:“九弟,你不會覺得父皇還能決定那把椅子的歸屬吧!”

    紀霈之沒有回答。

    瑞王眼神陰翳:“九弟,你可以不出來,但我一定會殺進去。你別忘了,軟筋散無需解毒!

    這一次紀霈之回應了:“軟筋散的確不用解毒,但藍賤人的毒必須要解,你說呢!”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退了一步。

    包括瑞王。

    他驚疑不定地看著郭杰。

    郭杰拱手說道:“王爺,學生有三點建議:第一,這里圍而不攻;第二,馬上將端王弒父的消息宣揚出去;第三,時機已然成熟,王爺可立即登基,屆時,即便皇上活著,但只要咱們不認,他又能如何王爺,快刀斬亂麻吧!

    瑞王是賢王,已然被百官認可,而端王與永寧帝的恩怨為世人熟知,孰是孰非一目了然。

    “的確。”瑞王想通這一節,心里頓時一松,“玄衣衛很快就到,端王插翅難飛,就依先生所言,暫時圍而不攻,其他兩樣馬上就辦!

    ……

    王府護衛圍攻唐樂筠等人的動作,早在紀霈之意料之中。

    一干人剛趕到乾坤宮后面,便聽到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兩隊水淋淋的人馬從交泰殿蜂擁而出,羽箭如同驟然驚起的蒼蠅,帶著破空的聲音撲了過來。

    “啊啊啊……”數聲慘叫同時響了起來。

    一干人還未站穩腳跟,便扔下七八個生死未卜的兄弟,狼狽不堪地跑了回去。

    與此同時,瑞王也收到了宮外的消息——玄衣衛在路上遇到大批江湖人阻攔,中毒的中毒,受傷的受傷,只有一小部分人馬突破了重圍。

    大批江湖人!

    看來不用查了,云水縣的私兵就是紀霈之的——紀霈之早已調兵遣將,將人埋伏在從端王別院到京城北門的幾個關鍵點上。

    “是我的錯,我不但低估了他的卑鄙無恥,還低估了他的實力!比鹜踅^望地看著撤回來的王府護衛,“撤,馬上撤到文淵院!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只要等到京營的支援,皇位便還是他的。

    退一步講,即便死的是他,即便江山易主,也絕不能讓紀霈之得到皇位。

    他必須對大炎的百姓負責!

    瑞王退出了乾清門……

    紀霈之得到消息,起了身,一手負在身后,一手轉著如意球,不緊不慢地走出了大殿。

    唐樂筠一個鷂子翻身,輕輕落地,問道:“瑞王什么意思,我們接下來怎么辦!”

    紀霈之道:“如果所料不錯,他去文淵院了。走吧,去見見那些自命不凡的老家伙們。”

    ……

    唐樂筠知道,去文淵院定是瑞王深思熟慮的結果。

    那里位于皇宮東南,離東側宮門最近,進可攻退可守。

    而且,太安殿殿前空曠,四周有宮墻,易守難攻。

    紀霈之既然敢放棄乾清宮的優勢,追去文淵院,必須提前有所安排,否則,必會遭到反攻。

    唐樂筠看了看左右,似乎只有她一個人擔憂此事,其他人的注意力都在周圍。

    她便也罷了,無論如何,紀霈之都比末世的某些隊友可靠多了。

    ……

    一行人穿過乾坤門,越過小廣場,從久安殿左手邊門洞過去,途徑長安殿的小廣場,又鉆進了太安殿左手邊的門洞。

    剛一進門,一名身穿鎧甲的御林衛校尉便迎了上來,拱手道:“端王殿下,瑞王去文淵院了!

    居然是自己人!

    唐樂筠松一口氣,難怪紀霈之如此大膽。

    她跟在紀霈之身后,隨著那校尉走進一處暗門,上木樓梯,就到了宮墻之上。

    宮墻頭寬約兩丈,兩側都站著御林衛,大約四五十人。

    紀霈之示意他們不必多禮,帶著唐樂筠等人往南走了七八丈。

    下面便是文淵院了。

    唐樂筠與紀霈之對視一眼,從背囊中取出兩支箭,兩發接連射出,又一道白煙揮灑在御林衛上方……

    羽箭破空的聲音驚動了幾個衛兵,有人驚呼道:

    “他們占領了宮墻!”

    “草,老萬也謀反了!”

    “毒,毒藥!”

    “閉息,閉息啊!”

    ……

    御林衛亂成一團,紛紛向文淵院內撤退。

    紀霈之走到宮墻邊緣,對四下逃竄的士兵們說道:“諸位,玄衣衛受阻,即便有增援,也會被本王攔截,此其一;其二,京營將領的家人俱在本王掌控之中,他們要么不敢來,要么投降了本王,端看他們如何選擇,你們亦是如此,要活,馬上離開皇宮,要死,本王也可以成全你們!

    他用了些許內力,聲音不大,但字字清晰,傳出很遠。

    士兵們聞言冷靜些許,自下而上地望了過來:

    紀霈之表情陰郁,身高頎長,靛藍色罩甲搭配藍灰色窄袖戎衣,腰間束著一根墨玉鑲嵌的窄革帶,西北風從他身后吹來,衣擺獵獵,有如天神一般。

    “兄弟們對不住了!”一個身形瘦弱的男子念叨一句撒丫子跑了。

    此人一走,就有五六個人跟了上去,見未遭到攻擊,又有七八個出列,十幾個……

    “京營的人即便進了京,那也是本王的人!”為穩住御林衛,瑞王從正殿出來了,怒道,“九弟,你弒父篡位,該當何罪!”

    他身后跟著內閣的所有官員,十二三個人,各個面色鐵青。

    “那老畜生活得好好的,我何罪之有啊”紀霈之微微一笑,“諸位大人,本王不但養得起私兵,還能拿出五十萬兩白銀充作軍資,如今大炎北有大蒼侵略邊境,南有大弘虎視眈眈,國內還有同袍義社作亂,依本王愚見,瑞王既不能迅速穩固社稷,也不能馬上拯救蒼生,皇位非本王莫屬,你們以為如何!”

    他此言一出,離開的士兵越發多了起來,甚至還有幾個膽大的穿過左平門到了太安殿前庭,朝紀霈之的人連比帶劃,意思是他們反水了,愿意追隨紀霈之。

    “就憑你”一個干瘦的六旬老大人跳了出來,“一個病入膏肓、朝不保夕的閑散王爺哈哈,還五十萬兩白銀,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紀霈之道:“五十萬確實不夠,但楊老大人作為吏部尚書,當為百官表率,多捐一點兒。據說,‘一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老大人浸淫官場多年,門生故舊極多,像戶部侍郎商大人,順天府竇大人,南州運司李大人,順州府尹殷大人,藍州府尹葉大人……”

    他每提一個,楊老大人的臉色就黑一分。

    楊老大人怒道:“你空口無憑,血口噴人!”

    紀霈之挑眉:“他們都是本王賄賂過的人,賄賂你的銀子亦是本王所出,有人證,有賬目可查,怎會空口無憑!”

    楊老大人腿一軟,差點摔倒。

    “楊老大人想起來了嗎”紀霈之道,“如果想不起來,我還可以……”

    “嗖!”

    一枚羽箭朝紀霈之的眉心射了過來。

    唐樂筠左手一揚,穩穩地把羽箭夾在兩指中間,同一時間,她右握著的鐵弩發出“咔噠咔噠”兩聲,兩枚鐵箭射出……

    偷襲的瑞王府護衛放下弓箭,向左躲閃,第一枚鐵箭落空,但第二枚鐵箭恰好填補了空當,只聽“啊”的一聲,那護衛捂著胸口仰面摔了下去。

    這兩箭,準頭和時機都恰到好處,可謂精妙至極。

    唐樂筠面無表情地說道:“不怕死的盡管來!”

    小姑娘五官精致,肩上背負的長弓和手中黑漆漆的鐵弩與之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一看就是個狠角色。

    離開的御林衛愈發多了。

    紀霈之手里的如意珠轉了一圈:“五哥,我最后再說一遍:只要你放下執念便還是親王,你派玄衣衛和雷霆劍狄原刺殺我一事一筆勾銷!

    瑞王大臣們被他的話驚了一下,齊齊看向瑞王——紀霈之一向以冷血著稱,但他最近干的兩件大事都關乎大炎的生死存亡,功績遠勝瑞王,如果瑞王當真參與了刺殺,足見其虛偽——即便這虛偽合情合理。

    “呵~”瑞王冷笑,“刺殺你為什么證據何在!”

    紀霈之淡淡道:“狄原已在進宮的路上了吧,五哥若是不見棺材不掉淚,我們可以等一等他。”

    瑞王道:“端王在云水縣豢養私兵,本王對此早有耳聞,他狼子野心,早該斬草除根!”

    “王爺言之有理。”

    “確實情有可原!

    “王爺英明!”

    老臣們頓時安了心,對瑞王交口稱贊。

    第148章

    唐樂筠反駁道:“如果私兵是我家王爺的,便說明我家王爺拿得出五十萬兩白銀,屆時將私兵和糧草一起投入西北戰場,一舉兩得,敢問諸位大人,到底哪里不好了!”

    一個臉型瘦長、身材矮小的老頭跳了出來:“哪里都不好,國法不容,天理不容!”

    “龐大人所言極是!”楊老大人附和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端王意圖謀反,人人得而誅之!”

    “楊大人所言極是!”

    “端王與民爭利,豢養私兵,這才導致社稷崩塌,簡直卑鄙無恥!”

    “是啊是。 

    ……

    老家伙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說了起來。

    瑞王占據大義,剩下的御林衛不再叛逃,總算穩住了局面。

    “轟……”一聲炸雷驟然響了起來。

    幾乎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唐樂筠除外,所以她清清楚楚地看到,紀霈之左手一抖,如意珠在空中劃出一道弧形軌跡,帶著破空的嘯聲朝幾位朝廷大員激射而去。

    “噗!”如意珠砸碎楊老大人的太陽穴,不見了蹤影。

    他連聲慘叫都沒來得及,就軟軟地倒了下去。

    “楊大人!”

    “楊老大人!”

    “是誰,誰干的!”

    “你說是誰,還能有誰!”

    ……

    經過了片刻的混亂,御林衛又跑了十幾個。

    內閣老大人們則一邊仰望紀霈之,一邊不由自主地往文淵院退了幾步。

    “轟,轟,隆隆……”雷聲就像巨型石碾在屋頂反復滾壓,連綿不絕,震耳欲聾。

    天黑了下來。

    明明是上午,卻如同黑夜一般。

    閃電將天空一分為三,雖然轉瞬即逝,但猙獰的樣子就像刻在腦海里,揮之不去。

    唐樂筠看看楊老大人頭下的一灘鮮紅,又看看嚇壞了的老大人們,心道,這就殺了一個,豈不是做實了殘暴嗜血的謠傳

    但這個時候提出質疑沒有任何好處,不如直接忽略掉,她說道:“這種小事交給我就成,王爺何必亂用內力。”

    紀霈之朝元寶伸出手,元寶把荷包里的如意珠取出一顆,放在他的手心里。

    兩顆如意珠轉了一圈,他笑道:“不要緊,馬上下雨了,我們速戰速決!

    速戰速決!

    唐樂筠看向文淵院大門內外的百多名御林衛和王府護衛,感覺不太現實。

    紀霈之揚聲道:“蘇老大人在戶部多年,不妨說一說,大炎的國庫為何空虛至此,你的門生故舊又都在哪里高就!

    蘇老大人

    唐樂筠目光一掃,視線落在一個大腹便便、頭發灰白的胖老頭身上,此人哆嗦一下,快步走向瑞王。

    瑞王由護衛護著,齊齊往后退了兩步。

    “嘩……”豆大的雨點落下來,敲在青磚上、瓦片上,瞬間連成了一片。

    蘇老大人順勢勸道:“王爺,進屋去吧,以免被偷襲!

    瑞王也想進屋,但他知道,人都是貪生怕死的,一旦沒有了道德約束,御林衛絕對會毫不留情地丟下他們。

    他說道:“幾位大人年紀大了,不妨先進去……”

    不待他說完,蘇老大人邁開步子就往正殿門口去了。

    然而,剛走出兩步,他便直直地倒了下去。

    紀霈之伸手,元寶再補一顆如意珠。

    他滿意地說道:“一群貪贓枉法的老賊而已,也配跟本王說國法,天大的笑話!你們若是識相,不妨現在就走,本王可以給你們留一條生路,如果執意留下找死,本王也不介意馬上成全你們,其他的待登基后再逐一清算。”

    大炎之所以衰敗,一方面是永寧帝不作為,另一方面便官員是貪腐成風。

    放棄瑞王,即便保不住財產和官職,也能保一大家子平安。

    反之,不但他們要死,家族也要跟著遭殃,不如趁此機會退出去,好歹能保住幾個錢和幾條人命——退一步講,即使將來瑞王登基,他們也不會有好果子吃。

    紀霈之的威脅立竿見影,幾個糟老頭子彼此對視一眼,腳下便有了動作。

    “登基你做夢!”瑞王厲聲喝道,“周老將軍、孫將軍馬上就到,你想坐上那把椅子,必須踏過我的尸體!”

    雨很大,瓢潑一樣,打在身上又涼又疼。

    他顫抖著,盡管使出了渾身的力氣,聲音卻依舊小的可憐。

    一個年四十左右的大臣環顧左右,忽然往左撤了一步,開口道:“瑞王殿下,下官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瑞王抹了把臉上的雨水,“韓大人若是不知當不當講,便不如不講!

    韓大人說道:“既然如此,下官便只能說聲抱歉了!

    說完,他從隊列里走了出來,朝紀霈之拱了拱手,“下官不是貪官,但下官愿為了大炎百姓歸順端王殿下,希望端王能……”

    “當!”

    一聲金屬的嗡鳴打斷他的話,他一扭頭,就見一把長刀在他的右上方被某個東西攔腰打斷,刀尖“鏘啷”一聲落在了地上。

    旋即。

    一個黑影從宮墻上飄然落下,在文淵院的矮墻上一踩,左腿一擺,轉體一百八,再向南飛躍,凌空一腳,將韓大人踢到王府護衛的外圍,

    韓大人擺脫各方威脅,黑影亦落了地,短劍左刺右突,兩名撲過來的御林衛士兵瞬間撲倒在地……

    郭杰尖叫:“是端王妃!齊泮快殺了她,其他人護住王爺,向正殿撤退。”

    雨大,光線暗,但黑影近在咫尺,怎么可能看不清

    那皮膚白皙的、身材纖長、動作迅猛的黑影正是唐樂筠。

    “上!”

    齊泮大喝一聲,帶著五個王府護衛向唐樂筠突擊,但紀霈之的如意珠和呂游等人的羽箭殺到了,四個護衛同時倒地。

    反應過來的御林衛也行動起來了,三四十人一起,迅速向唐樂筠的方向移動……

    唐樂筠是從末世穿來的殺神,最不懼怕的就是人海戰術,她身法靈巧,劍法卓絕,穿花蝴蝶般地脫離了他們的威脅,逼近了王府護衛。

    “小心!”不知誰喊了一嗓子。

    可惜,王府護衛一方面要防衛紀霈之暗器偷襲,另一方面要護著瑞王撤退,不免顧此失彼。

    唐樂筠將一殺到,短劍便如同毒蛇吐信一般,撂倒了兩名護衛。

    御林衛的四名士兵追上來了,其中一個距離最近,長刀橫掃,直撲唐樂筠后脖頸。

    唐樂筠聽到風聲,矮身避開,短劍回刺,一道血劍噴灑出來,尸體“嘭”地一聲砸在地上,雨水被染紅了一大片。

    刺目的顏色嚇壞了其他三名御林衛,他們不再心存僥幸,撒丫子向外逃了出去。

    王府護衛不敢戀戰,瘋了似的向正殿沖去。

    他們快,唐樂筠更快,她身法飄忽,出劍奇快,每一道寒光閃過,都有一個護衛倒下……

    不過七八息的功夫,她便站到了瑞王面前,短劍亦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瑞王面如死灰,定定地看著她。

    唐樂筠笑道:“瑞王殿下,被人威脅的滋味如何呀!”

    “……那個神秘高手居然是你!”瑞王聲音嘶啞,“這怎么可能!”

    “沒有什么不可能!”唐樂筠朝一旁的郭杰揚了揚下巴,“毒藥也是出自我手,哪位想試試嗎!”

    郭杰面色慘白,一言不發,關于這場奪嫡,他料想了很多種可能,唯獨沒有想過這一種——一百多名御林衛,十幾名王府高手,居然防不住一個十六七歲的女子,被其直搗了黃龍。

    瑞王道:“你殺了我吧!

    唐樂筠道:“得不到皇位就想死瑞王殿下的格局果然不大!

    瑞王慘然一笑:“死在你手里,總比死在他手里要痛快些。”

    “原來五哥是這么看我的!奔o霈之來了。

    呂游和元寶護著他,其他暗衛開始收繳王府護衛和御林衛的武器。

    瑞王道:“你不是嗎!”

    紀霈之道:“既然你說是,我成全你便是!

    瑞王閉著眼向前一倒,試圖用唐樂筠的短劍結果他的性命。

    唐樂筠早有防備,短劍一撤,再一頂,重新控制了瑞王,喊道:“來人可是溫大俠和狄大俠!”

    紀霈之趕緊凝神細聽,果然聽到了極其細小的腳步聲。

    他揚聲道:“瑞王已落在本王手中,無論來人是誰,只要強闖宮禁,本王必將以謀逆罪論處,連坐九族!

    江湖人也是人,也有三親六故。

    紀霈之內力深厚,威名遠播,江湖人亦早有耳聞。

    紀霈之此言一出,文淵院東墻外徹底安靜了,大概是等不到瑞王的反駁,很快就有了漸行漸遠的腳步聲。

    唐樂筠朝元寶勾了勾手,元寶接過短劍,她幾個起跳,躍上東廂房頂,果然瞧見了朝東宮門撤退的二三十個江湖人——其中一個身材矮小,后腰別著一把腰刀,正是名震江湖的溫顯。

    她遺憾道:“四大刀客之首,應該較量一下的。”

    “端王殿下,玄衣衛來了!”老萬在宮墻上發出了警告。

    唐樂筠聞言不再耽擱,躍下屋脊,回到紀霈之身邊。

    大約十幾息后,唐銳安一馬當先沖進了文淵院,“瑞王殿下,下官……”

    他說不下去了。

    紀霈之和唐樂筠負手站在廊下,瑞王被人用劍指著,呆愣愣地立在瓢潑大雨之中,幾位老臣鵪鶉似的和一干被繳了兵刃的御林衛站在一起。

    來晚了呀!

    唐銳安怔了好一會兒,直到后面的人跟上來,他才醒過神,從馬背上一躍而下,拱手道:“啟稟二位王爺,下官被人埋伏,救駕來遲,還望恕罪。”

    嘖……

    難怪能以江湖人的身份當上玄衣衛指揮使,這份機變很了不起。

    唐樂筠心下佩服,扭頭看向紀霈之,大局已定,她不希望紀霈之大開殺戒。

    紀霈之道:“唐大人來得正好,皇宮內院闖進一批江湖人,請唐大人協助御林衛肅清乾坤門以南。”

    “是!”唐銳安拱手,“下官這就去辦。”

    紀霈之點點頭,又吩咐呂游:“你去迎迎吳將軍,讓他在城外就地駐扎,等待下一步安排。”

    吳將軍,北郊大營指揮使,他的到來說明紀霈之所言不虛,京營確實已在他的掌控之中。

    瑞王再無僥幸,兩腿一軟,癱坐在渾濁的雨水之中……

    第149章

    雨滴敲打在磚瓦上的聲音巨大且嘈雜。

    唐樂筠的聽力受到了極大的干擾。

    因而,她和白管家等人押著永寧帝前往乾坤宮時,每一步都走得極其謹慎。

    “放開朕,放開!”路過萬和宮時,永寧帝又掙扎了起來,“朕警告你們,你們犯的是滅族大罪,現在悔改還來得及,只要你們放了朕,朕可以饒你們不死!”

    “閉嘴!”白管家厲聲喝了一句,扭頭對另一邊的唐樂筠說道,“娘娘,這里地形復雜……”

    “嗖,嗖,嗖!”

    三支羽箭分別從三個方向、居高臨下地射下來,打斷了他的話。

    唐樂筠的短劍連挽了兩個劍花,砍瓜切菜般地斬斷了三支羽箭。

    白管家道:“娘娘看好他。”

    他一邊喊,一邊和其他五個暗衛分別上了三個房頂。

    “呵呵~”永寧帝喋喋怪笑,“朕的人來了!唐樂筠,如果你肯懸崖勒馬,朕封你為皇后!”

    皇后!

    他都自身難保了,還想搶兒子的媳婦

    這老畜生不可救藥了!

    唐樂筠懶得理他,將攔在他脖子上的短劍緊了緊,幾道淡紅色的血絲歡快地流了下來。

    永寧帝疼得哆嗦一下,怒斥道:“唐樂筠,你好大的膽子!”

    唐樂筠又緊了緊短劍,鉗著他的肩膀,推著他往前走。

    永寧帝吼道:“放開朕!賤人,賤人賤人……”

    “嗖,嗖嗖嗖……”夾道兩側的雨幕里忽然出現幾個黑影,舉弓便射。

    唐樂筠一把將永寧帝踢翻,踩在腳下,短劍上下翻飛,瞬間舞了個風雨不透。

    “噔噔噔……”所有羽箭被攔腰斬斷,隨著雨線一起,在二人周圍落了地,濺起一片片小水花。

    “娘娘小心!”白管家及時回防,與南端的黑影戰成一團。

    “朕在這里,救駕,快救駕!”永寧帝的膽子又大了,蛆蟲一般地在唐樂筠腳下蠕動著。

    “呵~”唐樂筠百忙之中冷笑一聲,“蠢貨,他們是來殺你的!”

    永寧帝終于反應過來了,他立刻閉緊了嘴巴,抱住頭,后背死死地貼在墻上。

    唐樂筠防衛嚴密,對方射光所有羽箭,也未能傷到二人分毫。

    白管家一對四,不敵殺手,多處受傷,岌岌可危。

    唐樂筠拎起永寧帝,重新把劍放在其脖子上,逼著他快速靠近白管家。

    將一出夾道,白管家便心領神會,回撤到唐樂筠身旁。

    三人到了一小片開闊地。

    后面的殺手追了上來,和前面幾個匯合,將三人團團圍住。

    這時隔壁悅壽堂的大門“嘎吱”一聲開了,一個撐紙傘、穿大太監服飾的人走了出來。

    白管家道:“原來是德公公!

    永寧帝又來了精神:“鄭有德,快來救駕!”

    唐樂筠抹了把臉上的雨水:“難怪大炎這般衰敗,原來你是真的蠢!

    永寧帝默了一下,旋即又嘴硬道:“誰背叛朕,鄭有德都不可能背叛朕!

    德公公舉高紙傘,把背在身后的右手拿到前胸,稍一動作,一把鐵扇便“唰”的一聲展開了。

    那扇子一尺多長,銹跡斑駁,但上面雕琢的梅花清晰可見。

    白管家盯著扇子,幽幽道:“沒想到,銷聲匿跡三十年的鐵扇公子傅徵竟然進了宮,做了太監!

    唐樂筠也嚇了一跳,這位在書里只露過幾次面的老太監,原來還是個響當當的江湖人物吶。

    德公公道:“白管家見多識廣,居然記得雜家的名號!

    白管家道:“確切地說,我記得這把雕琢著梅花的鐵扇子。”

    “我這人念舊!钡鹿珦u搖扇子,把話題拉了回來,“白管家是吧,我們不妨做個交易,你把皇帝交給我,我放你們一條生路!

    白管家看向唐樂筠。

    唐樂筠道:“好啊,如果你們馬上離開皇宮,我也可以放你們一條生路。”

    “呵呵呵……”德公公笑了起來,聲音尖銳,頗有穿透力,“端王不但愛吃軟飯,還把狂妄自大傳染給了你!

    “哈哈哈……”其他幾個殺手一起笑了起來。

    德公公的笑聲戛然而止,“動手!”

    唐樂筠和白管家交換一個眼神,瞬間交換了位置。

    唐樂筠一招仙人指路擋住來自右前方的長劍攻擊,異能補充內力,深厚的力量瞬間震麻了對方持劍的手,短劍挑飛長劍,回旋,一招便抹了對方的脖子。

    第二個人攻到了,長劍直刺唐樂筠后心。

    白管家正要協防,就見唐樂筠仿佛后腦勺長了眼睛,向左微晃,避開長劍,轉身再刺。

    又解決一個。

    劍尖揮灑著鮮紅的血液,劈開綿密的雨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削掉了第三個刺客的半個頭頂……

    不過五六息的光景,她接連奪走了三條人命。

    永寧帝嚇傻了。

    剩下的四個殺手不敢靠近唐樂筠,持著長劍在一丈開外繞圈圈。

    “娘娘,白管家!”之前被調虎離山的暗衛又回來一個。

    他們有三個人了。

    德公公扔掉紙傘,鐵扇“唰”地合上了,對唐樂筠說道:“隱藏的那位高手原來是你!”

    唐樂筠甩了甩短劍上的血水和腦漿,上前兩步,不答反問:“說吧,你是哪國人!”

    如果是其他王爺趁勢搗亂,勢必要將永寧帝劫走,再‘挾天子以令諸侯’,絕不會以殺死永寧帝為目的。

    想置永寧帝于死地的,只有大弘或大蒼人,屆時,無論瑞王還是端王,只要登了基,大炎就會出現‘新皇弒父’的可怕輿論。

    屆時,同袍義社將此事放大到極致,一定會引起新一波的起義浪潮。

    于大蒼和大弘來說,大炎越亂越好,所以,唐樂筠斷定,這個老太監必定是外國奸細。

    “小丫頭的腦筋轉得不慢嘛!钡鹿⒉浑[瞞,傲然道,“我乃大蒼人,鷹王屬下,當年……”

    說到這里,他忽然動了,漆黑鐵扇直指永寧帝,十幾根黑色長針激射而出。

    唐樂筠像是早有準備一般,在長針射出之時,短劍立刻出手,只見長針以不同的角度二次射出,只見周圍的四名殺手慘叫數聲后,踉蹌后退。

    德公公知道她強,但沒想到可以強到這般地步,腳下一轉就要逃跑。

    唐樂筠拋出短劍,正中其后心,笑道:“鐵扇公子不過如此!”

    白管家和另一名暗衛:“……”

    ……

    乾坤宮正殿。

    紀霈之端坐在龍椅上,接受了內閣一干老臣的朝拜。

    瑞王雖然不情愿,但‘勝者王侯敗者賊’,如果不認清事實,就只有赴死的份了,所以他也口稱萬歲,中規中矩地跪下了。

    紀霈之心中五味雜陳,興奮、責任、壓力、僥幸……甚至還有一絲絲悲哀。

    他下意識地掃視一圈,沒看到唐樂筠,這才想起來,她去接應永寧帝了。

    沒有她,他活不到現在,更不會這么快地坐上這把椅子。

    他制定的奪嫡計劃原本有三個階段:

    首先,先拔頭籌,拿下永寧帝;

    其次,力爭與瑞王實力相當。他的人在數量略少,但個人能力占優;瑞王有御林衛和玄衣衛,人數上占優,雙方絕對實力差距不大,便會暫時形成一方困守一方強攻的局面。

    最后,等待京營支援。他的人必須全程控制京營將領的家屬,且京營將領也要審時度勢,接受他的要挾。這一步有風險,但以他對各個將領的了解,勝算很大。

    他完全沒想到唐樂筠會強攻,而且一切順利,提前完成了計劃。

    想起那條穿梭在眾多御林衛和王府護衛中的游刃有余的身影,他直覺地認為,即便已經很強了,但仍不是唐樂筠的極限。

    她還可以更強。

    真沒想到,一時興起而已,竟讓他撿到了寶貝……

    “陛下。”韓大人見他走神,不由提高了聲音,“是不是傳旨禮部尚書,為陛下準備登基大典!

    紀霈之收起心中的小竊喜:“此事不急!

    登基之事不急,那急什么

    韓大人看向紀霈之,眼里閃過一絲困惑和狐疑,又道:“陛下,攘外必先安內,國不可一日無君,還請陛下及早登基!

    瑞王漠然道:“端王想必還在等父皇吧,若想平穩過渡,必須有父皇的罪己詔和禪位詔書。不過,眼下宮中各個勢力盤踞,端王妃遲遲不歸,想必是遭遇阻攔了吧!

    韓大人和其他幾位大人愕然,他們完全沒想到,兩兄弟都鬧到這個地步了,老皇帝還活著。

    端王和永寧帝不是不共戴天嗎

    居然沒有殺人,為什么

    罷了,且不管他為什么,如果端王不殺永寧帝,他們是不是也有一線生機

    除了韓大人,其他幾位的心思都熱絡了起來。

    “宮里依舊各方勢力盤踞,”紀霈之轉了轉手中的如意珠,“敢問五哥,你掌管宮禁多久了!”

    “皇宮內院是父皇的,作為兒子,豈敢把手伸的太長,再說了,我若清理干凈了,又怎會有今天的你。”瑞王脹紅了臉,“九弟倒也不必急著諷刺我,九弟妹這么久沒回來,只怕是出事了,如果她和父皇有個三長兩短,只怕你……”

    紀霈之的臉瞬間陰了下去,瑞王不敢再說,悻悻地閉上了嘴。

    恰在這時,大殿外有了腳步聲,一干人紛紛看向瑞王。

    瑞王的臉更紅了。

    外面的雨依然很大,但紀霈之聽得出來,那腳步聲是伍暢的,他完成外面的任務,進宮支援來了。

    果然,伍暢在殿門口說道:“屬下伍暢求見陛下!

    瑞王立刻挺了挺胸膛。

    紀霈之到底坐不住了,他起了身,吩咐道:“你留在這里,我去延壽宮接應娘娘!

    伍暢環顧一周,嚇了一大跳,卻不得不硬著頭皮說道:“屬下謹遵陛下口諭!

    瑞王冷哼一聲:“不過如此。”

    內政不修,疆土不保,居然還有心思惦記女人的安危,不過如此。

    紀霈之與他擦肩而過:“瑞王果然是忘恩負義之人。”

    瑞王冷笑:“只念小義,罔顧大義,端王果然是心胸狹隘之人。”

    紀霈之擔心唐樂筠,不與他做過多糾纏,匆匆走出了大殿。

    剛到門口,就見幾個人影進了隆泰門,其中一個身形纖細、步履從容,正是讓他心心念念的唐樂筠。

    他心中頓時一喜。

    第150章

    “等急了吧!碧茦敷蘅觳阶叩角m的檐下,“德公公是伊格御的人,他們培養了幾個廢物殺手,路上耽擱了一下!

    紀霈之瞳孔微縮:“他人呢!”

    唐樂筠道:“死了。”

    “辛苦!奔o霈之從袖子里抽出一方帕子,遞給唐樂筠,這才看向失魂落魄、狼狽至極的永寧帝,微微一笑,扭頭對白管家說道,“你去處理一下傷口!

    白管家拱手道:“陛下,其他兄弟生死不明,小人……”

    唐樂筠攔住他的話頭:“找兄弟應該,處理傷口也應該,我親自來,耽誤不了多久!

    紀霈之在她頭頂上摩挲一把,轉身回去了。

    另一名暗衛沒受傷,推搡著永寧帝跟了進去。

    御林衛校尉老萬很有眼色,上前說道:“娘娘,隆泰門二樓的柜子里有紗布和金瘡藥。”

    他和他的人把守乾坤宮,不能擅離職守。

    唐樂筠和白管家一道過去,在那里包扎好了傷口。

    從二樓下來,唐樂筠準備陪白管家一同前往延壽宮,然而剛出門,便看見宮墻之下、雨幕之中來了三道互相攙扶的身影。

    白管家心頭一喜:“娘娘,他們回來了!”

    他看著唐樂筠,細長的丹鳳眼眼尾綻出兩小簇細紋,就像盛開的金絲菊,既燦爛又和善。

    看著他,唐樂筠也發自內心地笑了起來,“是啊,太好了!”

    紀霈之的近身暗衛不單是白管家的好兄弟,還各個都是武林高手,無論哪個死了,于他來說都是重大損失。

    三名暗衛受了輕傷,唐樂筠把金瘡藥丟給他們,自己和白管家回到了乾坤宮。

    “微臣捐五萬兩!

    “十萬兩!

    “八萬兩!

    “六萬兩!”

    ……

    乾坤宮變成了菜市場,大家都在叫價,且絲毫沒有肉疼的意思。

    唐樂筠愕然。

    白管家門兒清,小聲解釋道:“除了韓大人,其他幾位都是貪官,這是砸銀子買命、買前程呢。”

    唐樂筠明白了。

    狗皇帝不作為,韓大人那樣的好官是鳳毛麟角。

    這些人能在前首輔邵大人的壓制下爬到如今的位置,大抵還是有些能耐的。

    為了局勢穩定,也為了政令得以上傳下達,讓這些貪官戴罪立功才是眼下最明智的選擇。

    唐樂筠一邊思考,一邊到處看看。

    只見永寧帝換掉了臟衣裳,坐在龍椅下面的一把官帽椅上,臊眉耷眼的,一言不發。

    另一側,韓大人正在奮筆疾書,瑞王投向他的目光又恨又妒。

    待眾大臣報完價,龍椅上的那個眼神陰鷙的年輕帝王開了口:“孟大人,六萬是不是少了點兒據我所知,你與邵昌文關系甚篤……”

    孟大人跪了下去:“八萬兩,微臣出八萬兩!”

    “八萬!奔o霈之淡淡一笑,“伍暢,你給諸位大人說個數吧,以免因為區區阿堵物,丟了一家老小的性命!

    “是,陛下。”伍暢出了列,“韓大人不用出,孟老大人十萬,聶大人九萬……”

    他語速很快,可見思路清晰,且早有準備。

    幾位老大人白了臉,驚恐地看著紀霈之。

    紀霈之滿意地說道:“銀子而已,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是不是!”

    孟大人起了身,干笑兩聲:“陛下圣明!

    其他幾人不敢耽擱,齊聲附和:“陛下圣明!”

    這時,韓大人放下毛筆,目光在諸位大人的臉上一掃,欽佩地說道:“陛下精通經濟,我們大炎有希望了!

    他之前還對紀霈之的五十萬心存疑慮,此刻已然信了個十成十。

    紀霈之朝唐樂筠招招手,示意她過去同坐。

    唐樂筠堅定地搖了搖頭——大炎處在風雨飄搖之中,她既然不想打理朝政,就不想因為“女子不得干政”這種狗血事件,影響原本就不穩定的朝局。

    紀霈之讀懂了她的意思,不再強求,這才接上了韓大人的話:“獨木難支,個人的力量終究有限,還望諸位大人鼎力相助。”

    此言一出,一干大臣稍稍安了心。

    元寶吹干韓大人擬好的兩份奏折,給紀霈之呈了上去。

    紀霈之飛快地看了一遍,“甚好,韓大人稍加潤色即可!

    韓大人拱手:“微臣領旨!

    “陛下!”外面傳來萬校尉的聲音,“玄衣衛指揮使唐大人求見!

    紀霈之點了點頭。

    元寶揚聲道:“宣!”

    唐銳安解下武器,進入大殿,利落地跪了下去,“微臣唐銳安拜見陛下!”

    “平身!奔o霈之道,“唐大人,宮中情況如何!”

    唐銳安道:“稟陛下,宮城內基本安全,各處尸首都已運至西宮門內。”

    紀霈之看著他。

    迫于壓力,唐銳安又道:“玄衣衛把宮里清理過一遍后,我們又在萬和宮附近發現了德公公和一干刺客的尸首。德公公手里拿著一把刻著梅花的鐵扇,此人也許和鐵扇公子傅微有關。因而,微臣推斷,眼下宮中人員復雜,單憑一次排查不足以確保宮禁安全!

    他看似鎮定,但垂下來的袖籠一直在微微抖動著。

    唐樂筠笑了笑,唐銳安是個會審時度勢的人,唐樂音完美地繼承了他的智商和情商。

    “不錯!奔o霈之并不吝嗇表揚,“唐大人和萬校尉再辛苦一下,通知七品以上京官和地方上在京官員:明日辰初,我會在乾坤門召開大朝會。病入膏肓者可辭官,其他人必須參加!

    “是!”唐銳安再叩頭,起身倒退幾步,和門口的萬校尉一起出去了。

    紀霈之道:“朝政并不緊急,邊關的軍務耽擱不得,我,朕決意成立軍機處,由韓大人和龐大人牽頭!

    龐大人老臉一喜,趕緊和韓大人一起跪下了,“微臣/老臣領旨,謝主隆恩!”

    紀霈之的視線落在伍暢身上:“伍暢領旨!

    伍暢也跪了下去。

    紀霈之道:“朕著你為吏部侍郎,軍機處行走,你可有信心!”

    伍暢傻眼了。

    其他大臣也傻眼了。

    韓大人愣了好一會兒,到底小心翼翼地提醒道:“陛下,這……不妥吧。”

    紀霈之手里的如意珠轉了一圈:“有何不妥!”

    瑞王不客氣地開口嗆道:“陛下任命一介白身做正三品大員,是不是太兒戲了些!”

    “當然不。”紀霈之好整以暇,“白可,朕封你為戶部侍郎,軍機處行走,你可有信心!”

    伍暢和白管家淚流滿面:“臣有信心!”

    “很好。我說過,只要干得好,朕絕不會虧待你們!奔o霈之笑了,“伍暢,永寧二十三年進士,二甲第十三名,我的家業有一半是他在經管。白管家,永寧二十五年進士,二甲第三十八名,之前主要負責我的府邸和保長升。”

    保長升!

    難怪紀霈之對他們的財產了如指掌!

    眾人又呆住了。

    韓大人喜笑顏開,一記馬屁真心實意地拍了上去:“陛下圣明!”

    紀霈之挑眉:“圣明未必,不過手段殘暴罷了,朕希望諸位始終記得,干不好的人活不到壽終正寢!

    他這番話看似輕描淡寫,但殺機四伏,所有人都打了個寒顫。

    紀霈之起了身:“伍大人和白大人各司其職,其他大人也請回吧,咱們來日方長!

    大臣們松一口氣,紛紛跪安,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

    大殿里安靜下來了。

    永寧帝和瑞王面面相覷良久。

    永寧帝沉不住氣,率先開了口:“真沒想到,那……她竟然能生出你這樣的孩子!

    “呵~”紀霈之哂笑一聲,“她只是頑固,但從來不蠢。”

    永寧帝道:“所以,朕最討厭她的自作聰明!”

    瑞王忽地笑了:“喜歡時千般好,不喜歡時一無是處,父皇不過喜新厭舊罷了,又何必在女人身上找毛!”

    “你!”永寧帝瞪了他一眼,“老九看著她自殺而不施救,難道不正說明了她的可惡!”

    紀霈之抿緊了薄唇。

    唐樂筠反擊道:“她的可惡,只是因為她太喜歡你,喜歡到無法自拔,乃至于失去自我。而這一切的根源,都來自于你的自私和無恥。你自己不反省,反而怪罪一個死人,當真罪該萬死!

    永寧帝抖了一下,避開唐樂筠的目光,嘴硬道:“這是朕的事,紀家的事,與你何干!”

    唐樂筠道:“首先,我是陛下的妻子;其次,我既然能救你,就能殺死你,就像我毒死藍皇后!”

    永寧帝嚇壞了,磕磕巴巴道:“竟竟竟然是你!”

    唐樂筠煞有介事:“藍賤人死得太快了,應該再少些劑量的。我讓他多遭些罪,你看怎么樣!”

    她的最后一句是對紀霈之說的。

    紀霈之唇角微勾,“這主意不錯,但我不想你為了一個畜生臟了雙手。”

    “那倒也是!碧茦敷拮叩接缹幍凵磉,俯視著他,“不過呢,死在我手上的人沒有一百也有八十,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也不少,唉……算了,只要你安分守己,留你一條狗命未嘗不可!

    瑞王看看唐樂筠,又看看紀霈之,見后者毫無阻攔之意,任憑前者對他們的長輩瘋狂輸出,不由怒發沖冠:“殺人不過頭點地,你若氣不過,殺了我們便是!”

    唐樂筠直起身,懟道:“對啊,你若氣不過,過來殺我便是!

    “呵呵呵……”紀霈之笑了起來。

    原來被人無條件地護著是這樣的一種感覺,很美好,很幸福,他很喜歡。

    瑞王的臉紅了,脖子也粗了,他怒視紀霈之片刻,轉身大步往外走:“本王回府了,要殺要剮隨時恭候!

    到大殿門口時,兩名暗衛現了身,將他攔在門內。

    “押去右偏殿,找套衣服給他!闭f完,紀霈之朝永寧帝抬了抬下巴,“元寶,帶他去左偏殿,捆好,身邊片刻不能離人。”

    元寶大聲道:“是,陛下!

    小伙子帶著永寧帝,趾高氣昂地出去了。

    雨似乎更大了。

    紀霈之有些擔憂,“不會再來一場洪災吧!

    唐樂筠篤定地說道:“不會,天已經下白了,很快就停了!

    紀霈之牽上她的小手,拉著她走到殿外,沉默地注視著連綿不斷的大雨。

    唐樂筠道:“你在想什么!”

    紀霈之與她十指相扣,“皇宮是一片巨大的牢籠,我不喜歡在這里生活!

    他提醒唐樂筠了,思考一下,她也非常不喜歡。

    她想起了上輩子史書里的內容,“我們可以搬出去,重建端王府。”

    紀霈之先是搖頭,旋即又點了點,“筠筠說得沒錯,我不需要皇宮賦予我什么,我在哪里,權利就在哪里!”

    這話說得夠狂,唐樂筠喜歡。

    她問道:“這里怎么辦,那么多宮女太監,還有四司、八局、十二監。”

    “遣散吧。”紀霈之思忖著,“像內造局那樣的衙門,我可以給他們開幾個鋪子,所賺銀兩充盈國庫,生意想必很好做!

    “這是個好主意!”唐樂筠腦筋一轉,也有了主意,“這些人不遣散也成,我們把皇宮的貴重物品清理出來,專門保管。將宮廷的一部分對老百姓開放。御膳房開飯館,織造局賣衣裳,一定能讓有錢人趨之若鶩。”

    紀霈之:“……”

    他真沒想到,自己不過是在商言商,利用一下現有資源而已,唐樂筠就膽大包天,把老紀家的祖宗基業變成人人可以逛之的免費園子了。

    不過……

    盡管瘋狂,但這的確是一個以最快速度充盈國庫的好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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