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大營,紀霈之的大帳內。
李無病放下紀霈之的手腕,掏出一方布帕,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對鎮北侯說道:“雖然劇毒攻心,但暫時止步不前了,真是奇哉怪也。”
鎮北侯思謀片刻:“李神醫的意思是……劇毒沒有攻進心脈!”
李無病搖頭:“并非如此,攻進去了,但未中要害,而且停下來了。”
“那……陛下是不是還有救!”
“不好說,眼下找不到應對之法,如果娘娘今夜還不回來,唉……”
“咚,咚,咚……”鼓聲遙遠,但震耳欲聾。
“到底還是來了!”鎮北侯面色一變,朝李無病長揖一禮,“李神醫務必想想辦法,陛下就拜托你了。”
“侯爺,侯爺!”顧時闖了進來,“大蒼要攻城了。”
鎮北侯不滿地瞥了他一眼:“你慌什么。”
顧時略一遲疑:“侯爺,派人護送陛下離開大旗吧,否則后果不堪設想!”
鎮北侯又看向李神醫——一刻鐘以前,他和李無病溝通過此事。
李無病怒道:“陛下挪動不了,絕對不行!”
顧時黑著臉道:“李神醫,你應該明白,這場仗我們毫無勝算,全軍上下背水一戰,一旦城破,陛下的處境更加艱難。”
他這話不無私心,但邏輯上無懈可擊,即便假公濟私,也沒人能說出半個“不”字。
“我不管!”李無病在醫術上是個認死理的人,他梗著脖子,“陛下可以死在大蒼人手里,但不能死在我的手上!”
你娘啊!
顧時氣急,右手握住了劍柄。
“侯爺。”楊晞也來了,“守城要緊,陛下的安危就交給下官吧。”
“好,就這么辦。”鎮北侯松一口氣,“顧小將軍說的極是,陛下不能落在大蒼人手里,你明白嗎!”
楊晞鄭重應諾:“下官明白。”
紀霈之的暗衛損失較大,補充的高手還在路上,鎮北侯指派了一隊人,由楊晞和老黃等人共同負責紀霈之的安全。
戰鼓聲越來越急促了,鎮北侯和顧時不再耽擱,一起離開了大帳。
楊晞送到門口,朝東南望了望,心道,不知那邊有沒有人看著。
所謂的那邊,指的是唐樂音一干人。
楊晞以為,曾經的他確實對不起唐樂音,但這不妨礙,他認為唐樂音是個心機深沉、志向遠大的女子——就像她選擇顧時,鉆研連/弩,交際瑞王妃,一心為顧時和她本人謀取足夠的政治影響力。
是以,即便顧時在表面上選擇了“以大局為重”,他也不能不防備唐樂音。
他與一個親隨耳語幾句,那親隨便急匆匆地走了。
……
楚飛遠在軍營旁租了間民宅。
將聽到鼓聲,他和慕容霖便要迎戰,卻被唐樂音和慕容秀秀擋住了去路。
慕容霖道:“二姐、音音,又開戰了,有什么話咱回頭再說!”
“四弟……”慕容秀秀硬生生地止住話頭,“算了,還是音音說吧。”
楚飛遠疑惑地看著唐樂音,心中涌起了一個不好的念頭,遂拱了拱手:“你們聊,我和其他兄弟先走。”
他顧不得禮儀,從慕容秀秀身后不足一人寬的縫隙里擠了出去。
他當然知道紀霈之毒發,也當然知道顧時和瑞王的關系,此刻唐樂音擋著不讓他們上戰場,目的只有一個。
磨劍山莊是江湖大族,向來不摻和朝堂之事,他作為少主又豈會在這種時候犯糊涂
“欸!”慕容霖沒有楚飛遠的靈敏的政治嗅覺,想要追上去,卻被自家二姐攔住了,只好耐著性子問道,“到底何事,你們倒是說啊!”
唐樂音不急,目送楚飛遠消失在院門口,“音音有關乎唐家興亡的大事相求,還請四表哥鼎力相助。”
唐家興亡!
慕容家對唐銳安的所作所為略知一二,慕容霖是嫡系子弟,自然有所耳聞。
慕容霖黑了臉:“抱歉。”
說著,他抬手扒拉慕容秀秀一把,“二姐讓開!”
唐樂音道:“四表哥,如果他不死,我爹就完了;如果他被大蒼抓了,我們大炎就完了。”
慕容霖不信:“怎么會大舅現在不是好好的!”
唐樂音冷笑:“那是他無人可用!”
“……”慕容霖一時語塞,“你想怎么做首先說明,我佩服他,對他不利的事情我絕對不做。”
唐樂音道:“四表哥這是何苦,他是將死之人,而我們即將有功于大炎!”
“我懶得和你說!”慕容霖冷哼一聲,撞上慕容秀秀的左肩,不管不顧地闖了出去。
他就這么走了
慕容秀秀難以置信!
唐樂音倒是鎮定,她看向守在不遠處的慕容家的五個中年護衛,“二表姐,我們其實用不上四表哥,讓他們幾個出出力即可。”
她沒想明著來,只想在紀霈之撤退的主要路段布置幾處唐門機關。
“這……”慕容秀秀原本想把決策權交給慕容霖,現在讓她決定,她也猶豫了。
那一晚的紀霈之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可以肯定,如果紀霈之不出手,大炎還會增加百多條亡魂——而他明明可以袖手旁觀的。
即便她討厭唐樂筠,對紀霈之亦有少許厭惡,卻也不能阻止她對強者的崇拜。
趁人之危,不該是江湖人所為。
但,她與唐樂音是表姐妹,關系一向很好,且唐樂音說得很有道理,不幫忙的話,她心里同樣過不去。
唐樂音見她遲遲不開口,心里一顫,趕緊補了句:“難道二表姐也要棄我而去嗎”
慕容秀秀被道德綁架了,腦子一熱:“不,不會。”
“謝謝二表姐。”唐樂音鄭重道,“事成之后,我唐家必定為慕容家請功!”
慕容秀秀點了點頭,只用護衛倒也還好,即便失敗,慕容家也可以推得干干凈凈。
……
就在唐樂音趕去大旗通往尚衛的官道鋪設伏擊機關時,楊晞帶著李無病等人將紀霈之從大帳里轉移出來,搬進南城的一座兩進小院子。
兩個暗衛把紀霈之放到床榻上,李無病重新把了脈。
時隔雖然不長,但因為移動,劇毒再進一步,脈搏微弱,真臟脈已現。
李無病長長地嘆息一聲,說道:“陛下,我們的緣分盡了呀。
元寶“嗷”地大哭了起來。
任雅風呆呆地站著,眼里沒有了往日的光彩。
老黃強作鎮定,問楊晞:“小楊大人,接下來怎么辦!”
皇帝龍馭賓天,即便不能大操大辦,也不能一件像樣的壽衣都沒有,該準備的還是要準備起來。
楊晞二十出頭,從未經歷過這等大事,心中惶恐,好在智慧足夠,勉強穩得住局面。
他問李無病:“李神醫,像陛下這種情況,如果娘娘趕不回來,大概還有多少日子!”
李無病斟酌良久:“最多撐到明日卯時。”
盡管有所準備,楊晞的心里還是咯噔了一下——如果泄露了風聲,內奸一定會趁機大肆宣揚,屆時軍心不穩,大旗就更難守了。
他沉聲道:“現在是冬季,氣溫低,尸首好保存。退一萬步,就算陛下真的走了,我們也不能有所動作,否則陛下的犧牲毫無意義。”
話難聽,但無法反駁。
一干暗衛沉默了,不大的房間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楊晞知道紀霈之身中劇毒,也知道紀霈之尖刻自私,從未想過他會不顧個人安危,只為保住大旗縣城池。
他坐在太師椅上,呆呆地想,紀霈之是好皇帝,只要紀霈之活下來,他便是肝腦涂地,也要輔佐他打下一個太平盛世。
大約一刻鐘后,一名暗衛闖了進來,稟報道:“小楊大人,大蒼攻勢猛烈,侯爺吩咐,盡快送陛下離開!”
楊晞閉上眼,深吸一口氣:“我知道了!”
暗衛走后,他又坐了回去。
元寶欲言又止,以紀霈之目前的狀況,移動只會死的更快。
老黃朝楊晞拱拱手,轉身往外走:“雅風姑娘,這里交給你了。”
“如果守城是陛下的愿望,我也去!”任雅風聲音嘶啞,“元寶,你看顧好陛下,我們去去就回。”
救不了紀霈之,還可以救大炎。
元寶抹了把淚:“你們去吧,元寶和陛下一起等你們回來。”
二人也出去了。
楊晞走到紀霈之身邊,輕聲道:“陛下請再堅持一下……”
“嘎吱!”門又開了,一個穿披甲胄的校尉進來了,“小楊大人快走吧,大蒼正在對大旗縣形成合圍,再耽擱,東城也出不去了。侯爺說,一旦城破,陛下很難全身而退。”
不能全身而退,尸體一定被辱。
楊晞看著紀霈之灰敗的臉頰,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元寶,準備啟程。”
“……”元寶囁嚅著,一雙手微微地抖動了起來。
那校尉急躁,怒道:“再晚就出不去了,你還在墨跡什么!”
“他墨跡,是因為還想等我!”一個清亮的女聲從外面傳了進來。
那校尉大驚,拔劍沖了出去,“什么人!”
楊晞只覺天都亮了,淚水終于盈滿了眼眶,他顫聲道:“唐掌柜,下官可把你盼來了!”
唐樂筠繞開那校尉,一陣風似的到了床榻前。
元寶精神大振:“娘娘……”
李神醫打斷他的話:“娘娘,只怕是遲了啊!”
“只要陛下還會喘氣就不遲!”唐樂筠踢掉鞋子上了床,“徒弟們替我護法!”
田家兄弟跟著進來了,抱拳道:“師父放心!”他二人被老黃留在大營,就是為了等唐樂筠回來。
楊晞也道:“娘娘放心,一切有下官。”
“你辦事我放心。”唐樂筠盤膝坐下,“元寶、李神醫,幫我固定陛下。”
“是!”
元寶和李神醫將紀霈之扶起來,坐在唐樂筠身前。
唐樂筠調勻氣息,迅速將精神力和木系異能同時逼進紀霈之心脈……
還好還好。
她之前留下的異能保住了紀霈之的最后一絲生機。
他死不了!
第172章
李無病扶著紀霈之,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的臉。
楊晞、田家兄弟呈扇形站在一丈開外,六條視線和李無病默契地保持著一致。
一刻鐘過去,田江蔚站不住了,他左右看了看,小聲道:“芮芮,你覺得陛下好些了嗎”
田江芮非但沒回答他,還“噓”了一聲。
田江蔚噘了嘴,扭頭看向房門……
田江芮抓住他的胳膊,微微搖了搖頭。
田江蔚只好放下上戰場的心思,繼續觀察紀霈之和唐樂筠。
這時,紀霈之依然沒有變化,但唐樂筠的眉頭舒展了些許。
田江蔚佩服這樣的唐樂筠,化腐朽為神奇,仿佛一切盡在掌握。
紀霈之已經度過了最難的一道關卡——唐樂筠的木系異能調動起他的內力,跟隨異能指引,緩慢地運轉了起來。
只要他本人掌握主動,唐樂筠就有信心把劇毒逼出重點部位,重新建立防線。
……
大約半炷香的功夫,紀霈之運轉內力的速度加快了。
唐樂筠估算了一下,只要運功不中斷,他的命就暫時保住了。
她緩緩撤出精神力和木系異能,睜開了雙眼。
李無病無比敬畏地長揖一禮:“娘娘真乃神人也。”
不過大半個時辰,紀霈之的瀕死之氣褪下去了,呼吸也有力了,這些都在他的意料和能力之外,由不得他不佩服。
“差強人意。”唐樂筠“嘖”了一聲,“時間有限,先這樣吧。”
楊晞一進門,就先打量了紀霈之一番,見他獨自打坐,便知病情已經得到緩解,遂問道:“娘娘,接下來怎么辦!”
“小楊大人。”唐樂筠朝他點點頭,“你護住陛下,我去去就來。”
那就是不撤。
楊晞想了想,還是把剛得到的消息說了出來:“娘娘,唐家大姑娘在通往尚衛的官道上布置了機關。”
此言一出,屋子里的人都僵住了。
唐樂筠也不例外,她想了好一會兒,總算捋順了唐樂音的想法,“人的腦子太靈活,有時候也不是什么好事……這件事不急,等陛下醒了再說。”
“微臣明白。”楊晞心里更有底了,又問,“娘娘要去哪里!”
唐樂筠道:“我去支援一二。”
田江蔚湊過來:“師父,我也去!”
唐樂筠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哪兒都不許去,你們和元寶一起,替我守住陛下。”
田江蔚還要再說,又被田江芮拉住了。
田江芮明白,老黃和雅風姐不在,這是師父對他們的信任和囑托,他拱手道:“請師父放心,徒兒哪都不去。”
……
大旗縣南城門外,穿著青色布甲的大炎士兵和黑色甲胄的大蒼士兵戰在一起,廝殺聲、慘叫聲、馬匹嘶鳴聲匯成一股巨大的聲浪,排山倒海般地穿過城墻,鉆進了每一個老百姓的耳朵里。
他們有的去胡同口張望,有的扒著門扇、探頭探腦地跟鄰居打聽情況,還有膽子大的跑到了城墻邊,只為更快得到外面的消息。
唐樂筠過來了,一路走一路高喊:
“鄉親們,不要坐以待斃,拿上柴刀,跟我一起上,就算不殺人,咱把受傷的官兵拖回來,也是大功一件。”
“鄉親們,我們大炎人殺了大蒼的鷹王,一旦這場仗打輸了,大蒼一定屠城!”
“是男人就站出來,就算不為大炎,也該為你們自己,為你家的父母娘子和兒女!”
……
起初,唐樂筠的宣傳沒起多少作用,穿過兩條胡同后,才有兩個中老年男子握著柴刀跟了上來。
然而,有一就有二,有二就三,道家說,三生萬物,趕到南城門時,已經有五十多個青壯年加入了隊伍。
唐樂筠甚是欣慰,“請大家注意幾點,一,十個人一組,不許落單;二,黑甲兵是大蒼人,青衣布甲是我大炎,不要認錯;三,有便宜就上,沒便宜就躲;四,能救的救,不能救果斷放下,都聽明白了嗎!”
“明白!”一干人氣勢很足。
……
出得城門,唐樂筠打眼一瞧,就朝一個騎黑馬、揮舞青龍偃月刀的大蒼武將沖了過去。
那廝鎧甲加身,長刀所指之處血光飛濺,一看就是個驍勇善戰的大蒼猛將。
“草,她這是要找死嗎”一個中年男子訝異道。
“聽她說話的意思不像啊。”另一個男子說道。
“別管她了,我們干我們的。”
“草,我草!”
不過幾句話的功夫,唐樂筠已經從那大蒼將領的咽喉處拔出短劍,刺進了另一個大蒼士兵的脖子里。
“難怪了!”
“這是牛人啊!”
“跟上跟上,咱就跟她干!”
……
老百姓自知抱到了大粗腿,一溜煙地跟上去,砍人,救人……不但效率高,而且沒有傷亡。
唐樂筠見他們上道,便分心一二,護他們周全。
盡管她救治紀霈之耗費不少異能,身體疲憊,但敵人都是普通士兵,再加上偷襲,幾乎不費什么力氣,一劍一個,很快就從南城殺到了西城主戰場。
此時,她的身邊聚集了大批追隨而來的大炎戰士,他們就像一股旋風,越刮越大,席卷了很大一片戰場。
月色明亮,戰場上敵我特征極其鮮明。
站在城墻上瞭望的鎮北侯很快發現了端倪,問道:“那些是咱們的人!”
一個親衛道:“好像是。”
他話音將落,一個身穿大炎鎧甲的副將面向城墻,砍死了一名大蒼士兵。
月光迎面照在他的臉上,五官特征格外清晰。
另一個親衛道:“這位是謝副將。”謝將軍謝儀行,紀霈之曾經的暗衛,馮水翔的副將。
鎮北侯認識謝儀行沒幾天,對其不甚了解,狐疑道:“謝將軍很有號召力嗎!”
他不知道,親衛們也無從知曉,幾個人趴在墻垛上仔細觀察片刻,待唐樂筠殺死大蒼的一名校尉后,總算找到了答案。
“天佑我大蒼,娘娘回來了!”鎮北侯激動極了,他朝頭頂的黑藍色蒼穹拱了拱手,抓住立在一旁的長槍,“走,我們也下去,殺他一個片甲不留!”
……
黨立新在一處高地上,面無表情地俯視著戰場,**的駿馬不安地打了幾個響鼻,四蹄踏來踏去,似乎越來越難以控制了。
馬動,黨立新卻巋然不動,他聚精會神地觀察著戰場上的變化。
他身后立著四個怪人,高的高,矮的矮,胖的胖,瘦的瘦,盡管都穿了鎧甲,明眼人也能一眼看出他們是江湖人。
“大將軍!”一名副將策馬而來,“那賤人出現了!”
大概是緊張,他的聲音又高又尖利。
黨立新皺著眉頭,謹慎地看看左右,問道:“人在哪里,如何確定是她!”
那副將跳下馬,拱手道:“年輕女子,帶人從南而來,已然殺死大蒼數百人了。”
“武藝高強,看來就是她了。”黨立新給那四人中的大高個使了個眼色,又道,“她人在哪里!”
副將轉身,目光在戰場上逡巡片刻,就見西南向有不少大蒼士兵在快速撤退,遂道:“應該在那兒。”
“很好!”黨立新道,“你去把她引過來。”
副將視線一縮,旋即挺起了胸膛:“末將聽令!”
待那副將走遠,黨立新對四個怪人說道:“分散一下,隨時準備絞殺。”
那四人隨意抱了抱拳,向四周散了開去。
大約盞茶的功夫后,那副將騎馬而來,后面果然跟了上百的大炎人。
黨立新拔出腰間長锏,警惕地看著領頭的幾人——他們皆是握長槍的男子,沒有女子的身影。
他趕緊吩咐親衛:“快去找找,那賤人在哪!”
“嗖!”
親衛們還未動,一支大蒼羽箭突然從后方射過來,穿過一名親衛的腋下,刺進了黨立新的后胸!
黨立新一截木頭似的從馬背上掉了下去。
“大將軍!”幾個親衛驚恐地大了叫起來。
四個怪人顧不上黨立新,立刻朝西邊看了過去,就見一個身披大蒼鎧甲、身形纖弱的士兵放下弓箭,狡黠地且滿意地笑了一笑。
“草!”
“賤人!”
“小彪/子!”
“奇恥大辱!”
四個人怪叫著沖了上去。
唐樂筠射出那一箭后,異能又少了一些,在此時硬剛四個怪人絕非易事。
打不過就跑。
她瞅準四人之間的空當,全力回撤。
唐樂筠的速度快,瘦怪人的速度更快,幾乎是一瞬間,那瘦子就追了上來,一把刀背有鋸齒的長刀呼嘯著劈向她的脖頸。
唐樂筠的后腦勺仿佛長了眼睛,她右腳弓步,上半身下壓,只聽“嚓”的一聲,長刀貼著她的長簪切過去,帶走了半個發髻,長發失去束縛,瀑布般傾瀉而下……
“果然不俗!”因為耽擱了片刻,矮子也追上來了,“賤人,受死、啊!”
矮子的話被他自己的慘叫聲打斷了,瘦子扭頭看過去,就見他的脖子上多了一只金簪,款式簡單,顏色璀璨,和唐樂筠頭上那支一模一樣。
“此女果然邪性!”瘦子警醒不少,“大哥、三弟小心!”
大高個和大胖子也看見了,二人又驚又怒。
高個子道:“小心個屁,老四死了,她必須死!”
大胖子也道:“對,為四弟報仇!”
瘦子頭腦不錯,見唐樂筠跑遠了,便拼上內力吼了一嗓子:“前面的大蒼人給我聽著,此女乃大炎皇后,殺了她封侯拜相!”
此處的大蒼人比大炎人多,一聽此言便有七八個大蒼士兵朝唐樂筠飛奔而來。
唐樂筠左奔右突殺死六個,打算殺第七個時三個怪人殺到了。
四個人肯定不好對付,三個就好多了。
唐樂筠決定迎戰,她笑著擋住一把攻來的長槍,好整以暇地說道:“原來是環肥燕瘦四兄弟,久仰大名。”
環肥燕瘦是四個怪人的江湖綽號,他們是大蒼人,親兄弟,與黨立新同屬一族,心意相通,協同作戰,在江湖上赫赫有名。
大高個道:“這賤人詭計多端,不要墨跡,一起上!”
“上!”
三人各守一方,將唐樂筠圍在中間。
唐樂筠短劍一揮,正要刺向胖子,就見一支袖箭疾飛,從斜側方射進了他的肩甲。
“姐!”唐悅白到了。
他和瘦猴等人一出山就上了戰場,發現唐樂筠攪起的風云后,一路找到附近,恰好聽到了瘦子的嘶吼聲。
唐樂筠精神大振,笑道:“你們來得正好,幫我解決他們!”
……
六個對三個,唐樂筠等人三下五除二就結束了戰斗。
一干人殺到西城門,正要往回殺時,大蒼方面忽然響起了收兵的鳴金之音。
鎮北侯提著帶血的長槍朝唐樂筠走過來,聞聲驚訝地朝大蒼主帥所在之處看了過去:“這就撤了,為什么!”
唐樂筠道:“因為我殺了黨立新。”
鎮北侯濃眉一挑,立刻舉起長槍:“所有人聽令,追上去,我們要一雪前恥!”
第173章
鎮北侯能在大炎北境鎮守多年,說明他的智慧和決斷力都在常人之上。
有了唐樂筠的鋪墊和輔助,他率領大軍窮追猛打,一鼓作氣地將大蒼趕出大旗,進入云州境內三十里,在西鳳縣駐扎了下來。
五更時分,紀霈之將內力收歸丹田,緩緩睜開了眼……
這里不是他的大帳,床幃鮮艷,陳設簡陋,應該是間臨時住所。
身側傳來細微且均勻的呼吸,他側頭看去,就瞧見了那張熟悉的臟兮兮的小臉。
她風塵仆仆地趕回來,又救了自己一次。
紀霈之下意識地伸手,在唐樂筠的側臉上虛撫了一下,無聲地說道:“筠筠,你辛苦了。”
“嗒嗒嗒……”狗瓜子落地的聲音響了起來。
小黃跑過來,抬起右手朝紀霈之比劃了一下,黑漆漆的眸子像是帶著詢問之意:你好些了嗎
紀霈之勾起唇角,略一頷首。
小黃也點了下頭,看看唐樂筠,調頭回去,在一只火盆旁邊趴下,閉上了眼睛。
她養的狗都這么有靈性!
紀霈之感嘆著把盤著的雙腿解放出來,放到床下,正要找鞋子,就見元寶誠惶誠恐地來了。
“陛下!”
“噓!”
元寶不敢再說,他壓抑著興奮之情,替紀霈之找來鞋子和大氅,隨后者去了西次間。
田家兄弟在西次間的大炕上睡得香甜。
紀霈之不讓元寶叫醒他們,徑直在太師椅上落了座。
羅媽媽喜氣洋洋地端著一張托盤進了門,“陛下總算醒了,奴婢煎了一副湯藥,熬了碗肉粥,都是娘娘特地交代的,陛下趕緊用了吧。”
紀霈之端起碗,將湯藥一飲而盡。
他問元寶:“誰在外面!”
“回稟陛下,小楊大人和鎮北侯的人。”元寶先回答問題,隨即又解釋道,“昨天傍晚大蒼又攻城了,老黃他們殺了半宿,娘娘讓他們休息去了。”
筠筠也殺了半宿吧!
紀霈之心里一抽:“朕昏迷多久了,現在在哪兒!”
“今天是第四天。”元寶道:“現在大旗城南,但鎮北侯殺回云州了,目前駐扎在西鳳縣。”
“娘娘都做了什么!”
“娘娘先救陛下,后來又單槍匹馬地殺了黨立新。”
“我就知道!”紀霈之閉了閉眼,“你去把楊晞叫來。”
“是。”元寶出去了。
紀霈之端起粥碗,用羹匙攪了攪——粥煮的極好,粳米晶瑩,肉粒鮮嫩,菜葉碧綠,一看就是唐樂筠著意加工過的。
殺人,救人,還著意料理了他的餐食。
紀霈之聞了聞米粥的濃香,眼睛一陣酸澀。
……
唐樂筠打完坐時,紀霈之正在身側沉沉地睡著。
他眼窩深陷,顴骨比往日高了幾分,一看就瘦了不少。
多睡會兒吧。
她躡手躡腳地下床,去了院子里。
任雅風一臉倦意地從屋頂跳了下來,長揖一禮:“屬下見過娘娘。”
“是任護衛啊。”唐樂筠點點頭,“鎮北侯有消息嗎!”
任雅風道:“暫時沒有。”
這個節骨眼上,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了。
唐樂筠淺淺地打了個呵欠,“陛下幾點醒的,吃東西了嗎!”
任雅風道:“差不多寅時,羅媽媽按照娘娘的吩咐做了肉粥,陛下吃了一碗半。”
“有胃口吃東西就好。”
唐樂筠放心了,等她休息休息,再用異能輔助一下,定能幫他撐過這個冬季。
大蒼開始退了,她能專心研究解藥了。
雖然,唐樂筠在解藥上沒有大的突破,但絕不會徒勞內耗——畢竟,末世的人沒有未來,活一天戰斗一天,想太多無用。
干就完了。
唐樂筠揮了揮手,繼續往茅廁走。
“娘娘。”任雅風喊住她,湊過來耳語道,“唐樂音在通往尚衛的官道上埋伏了機關,陛下已經讓人拆了。”
唐樂筠:“……”
她想,只說拆了,沒有下文,大概率沒抓人。
顧時參與了嗎
即便他參與了,只怕也沒有證據。
還有,紀霈之瀕死的消息,會不會被顧時傳到京城
如果傳到京城了,瑞王會不會發動政變
紀霈之會如何處置那兩口子呢
如果他征求自己的意見,她該拿出怎樣的態度
也許,這就是任雅風通風報信的目的吧——提早給她一個心理準備。
千頭萬緒涌上心頭,唐樂筠心情復雜地道了聲謝,去茅廁解決完生理問題,回到了東次間。
紀霈之還在睡,呼吸粗重,但均勻,顯然是沉睡狀態。
唐樂筠躺下,想把事情捋一捋,但她太累,沒一會兒就困了。
船到橋頭自然直吧。
她窩在他身邊沉沉地睡過去了。
再次醒來時,紀霈之不在床上了。
唐樂筠透過帷幔的縫隙看了一下窗紙,太陽光西斜,大約下午申時左右。
她沒著急起來,凝神聽了聽隔壁的說話聲。
“……全力打造鐵弩和箭,小批量、隱蔽地運往嘉蘭。”
“嘉蘭!”
“對,有什么問題嗎!”
“沒有。”
……
現在就要準備應對大弘了嗎
唐樂筠穿上短靴,在蒙著薄灰的銅鏡上照了照,人還算精神,就是頭發有些糟糕——她的頭繩松了,黑長直落下來,一縷長一縷短,頗為狼狽。
她坐下來,用桃木梳將頭發攏在頭頂,單手取下腰帶上掛著的小刀,將其削齊,再用頭繩綁一個毛茸茸的短馬尾辮……
“吱呀!”門短促地響了一聲,紀霈之出現門口,目光從她的頭頂掠過,眸色頓時深了幾分,“誰干的!”
唐樂筠把頭繩系牢,甩了甩頭發,蓬蓬松松,活力十足,而且輕松了不少。
她笑著說道:“環肥燕瘦中的瘦子,不過他已經死了。”
仇報了。
紀霈之便也罷了,大手抓住她的發尾,揉了揉,“沒關系,長了就好了。”
“其實……”唐樂筠斟酌著,“這個長度不錯,好洗,輕便,而且不麻煩。”
“你想得開就好。”紀霈之拿起梳妝臺上的小刀,將幾縷不和諧的長發修整齊,“馬上就出發了,你的午飯就在車上吃吧。”
唐樂筠把小刀放了回去:“去哪兒!”
“西鳳。”紀霈之在她額頭輕吻一下,拉她起來,“走吧。”
唐樂筠不太明白,“西鳳戰事焦灼嗎!”
紀霈之道:“不焦灼,但需要我們露露臉,給大蒼多施加一點壓力。”
紀霈之還活著,加上單槍匹馬殺死鷹王和黨立新的唐樂筠,大蒼的壓力絕對不僅僅“多一點”。
唐樂筠順著紀霈之的力道往外走,“生哥打算怎么做!”
紀霈之道:“我會在江湖上發布一道懸賞令,刺殺大蒼主帥者,賞白銀十萬兩。”
唐樂筠的眼睛亮了:“這筆錢我可以賺!”
紀霈之在她的后脖頸上捏了一把:“傻丫頭,我的錢就是你的錢。”
唐樂筠想起了他送的保長升提款信物,知道所言非虛,但她還是喜歡自己賺自己花的充實感,便開了個玩笑:“你的是我的,我的是我自己的。”
女人財務獨立,人格才獨立。
紀霈之微微一笑,在剛剛捏過的皮膚上撫了撫,心道,朕的命都是你的,還有什么不是你的
二人出了二門,唐悅白領著田家兄弟迎了上來。
唐樂筠在唐悅白受傷的胳膊上掃了一眼,紗布上的血呈棕紅色,問題顯然不大,沒什么好擔心的。
她又看向三人身后的大黑和努力搖尾巴的小黃,“乘車吧,保存體力。”
田江蔚激動了:“師父,我們要上戰場了嗎!”
唐樂筠道:“你們是我的親衛,外面想我死的那么多,幾乎處處是戰場,明白嗎!”
親衛
那可是吃皇糧的官職!
師兄弟三人趕緊看向紀霈之。
紀霈之吩咐一旁的老黃:“給他們找三套棉甲,再教教暗衛的規矩。”
“謝陛下!”田江蔚拉著田江芮跪下了,“謝謝師父!”
……
馬車上。
元寶把食盒里的飯菜端上小幾,一碟紅潤油亮的紅燒肉,一碟蘿卜干,一碟開水白菜心,還有一碗熱騰騰的姜撞奶。
唐樂筠先夾了一塊蘿卜干,辣辣脆脆的口感瞬間勾起了她的食欲。
她大快朵頤,不到盞茶的功夫就放下了碗筷。
唐樂筠把空盤子放進食盒里,喝茶清了清口,然后端起姜撞奶,一臉滿足地吃了起來。
紀霈之放下朝廷送來的密報,淺笑著問道:“餓壞了吧。”
“還好。”唐樂筠舀一勺奶遞過去,“很好吃,要嗎!”
紀霈之有潔癖,但她想逗逗他。
哪知,紀霈之毫不猶豫地探身過來,含住唐樂筠正在收回的勺子,用力嗦了一口。
唐樂筠呆呆地看著舔得干干凈凈地白色瓷勺,她想起來了,自己也是有點潔癖的。
紀霈之笑了,從她手里拿走瓷勺,在他的茶杯里攪了攪,重新放回奶碗里。
唐樂筠:“……”
“要不要換把勺子”紀霈之順勢攬住她的肩,“元寶一般會在食盒里放套備用的。”
這家伙這么善解人意的嗎
唐樂筠扭頭看向他,卻不料紀霈之忽然附身下來,準確地吻住了她的唇。
唐樂筠胸口一窒,還未來得及思考,嘴巴里就有某種異物闖了進來……
善解人意!
分明是借題發揮,惡意報復!
我呸呸呸呸……
紀霈之身體羸弱,吻技生疏,呼吸很快就變得粗重了起來,唐樂筠立刻停止一切親密活動,推開他,坐了起來。
她重新倒兩杯熱茶,轉移了話題:“京城怎么樣了!”
紀霈之拿出一方帕子,顫巍巍地擦掉她唇上的水澤,“瑞王甚是上心,一切井井有條。”
“那……皇宮一日游怎樣!”
“還不錯!”
“這么順利嗎!”
“原本不順利,但我讓常振業找了些托兒。”
……
常振業是蒔花院明面上的老板,去那里玩的有錢人多,混不吝的江湖人更多,只要有人在進宮游覽后全身而退,且體驗感良好,就一定能打開市場。
如今的皇宮一日游,已經成了除戰爭以外,大炎最熱的新聞。
紀霈之喝了口茶,把杯子放回小幾,重新把唐樂筠拉回身邊,“白可說,不到二十天,盈利五萬多兩。”
“還挺好賺的!”唐樂筠問,“有了軍費,大蒼節節敗退,大弘就不敢輕舉妄動了吧。”
“如果我是大弘,只會加快進攻速度。”紀霈之歪著頭,親昵地靠在她的腦袋上,“筠筠,趁著我身體還行,我們生個孩子吧。”
生孩子!
不要命了嗎
對,他想不要命了!
唐樂筠抬頭看向紀霈之……
四目相對,紀霈之慘然一笑:“在昏過去之前,我想……若是那樣死了也很好,至少不會那么疼了。但當我醒了,睜開眼就看見你在身邊時,我又覺得還是活著好。不過,人不能總靠希望活著,如果我能給你一個孩子,你將來的路也許能走得更容易些。”
“你不相信我!”唐樂筠沉了臉,“李神醫給你判了死刑,但我把你從鬼門關拉回來了,你卻還不信我,為什么!”
紀霈之閉上眼,與她十指相扣,低低地說道:“傻丫頭,我知道你有本事,但人無遠慮必有近憂,畢竟……我現在連親都親不動了啊。”
“那是因為我未盡全力。”唐樂筠拉他起來,“快起來練功,省得胡思亂想。”
這話是真的!
回想起唐樂筠的上一次施救,紀霈之知道自己忽略了什么,他心頭一喜,不再矯情,盤膝做好,準備運功。
“小楊大人,民女求見娘娘,煩請通稟一聲。”不遠處響起了唐樂音的聲音。
她反應不慢嘛。
唐樂筠皺了皺眉,哂笑一聲,吩咐道:“元寶,我要為陛下療傷,不得讓任何人靠近。”
第174章
馬車走得慢,抵達大營時已然一更過半。
鎮北侯和顧時等人恭恭敬敬地跪迎紀霈之夫婦,并將其請到早已布置妥當的軍中大帳中。
大賬中燃著七八個炭盆,溫度很高。
紀霈之脫掉斗篷,在主位上落座,唐樂筠在其左下,鎮北侯、顧時則在其右下坐了半個屁股。
不多時,唐樂音被任雅風帶了進來。
她大概是騎馬來的,寶藍色的貂皮斗篷上蒙了一層薄薄的土色,臉頰上水痕明顯,鬢發凌亂,形容頗為狼狽。
“民女唐樂音拜見陛下。”唐樂音飛快地掃了紀霈之一眼,然后眼觀鼻鼻觀心地跪倒在地,“民女拜見皇后娘娘。”
她的臉上沒有多少驚恐之色,想必進門之前已經做了無數的心里建設。
紀霈之看著她:“說吧。”
他的氣色比在大旗時好看多了——唐樂筠輔助他練習一個大周天,身體機能得到進一步改善,從外表看,精神狀態與前些日子差別不大。
“陛下,民女有罪。”唐樂音磕了個響頭,“民女思慮不周,一心阻撓大蒼的鐵蹄踐踏我大炎國土,卻未曾考慮陛下和老百姓的安全,在官道上私設機關,差點釀成大錯,罪該萬死。”
顧時聞言立刻站了起來,“撲通”一聲跪在她身旁,“陛下,唐大姑娘是末將的未婚妻,她的錯就是末將的錯,末將失察,請陛下降罪。”
他一跪,鎮北侯也坐不住了,躬身站在一側。
紀霈之和唐樂筠交換一個眼色,手里的核桃“刺啦”地轉了一圈,“唐大姑娘,你的機關能攔住多少大蒼人大蒼人、朕、老百姓,最先通過那段官道的是誰!”
唐樂音的臉色白了幾分,她顫巍巍地說道:“聽說陛下昏迷不醒,民女……民女當時慌了,頭腦一熱,就本著‘殺一個賺一個,殺兩個賺一雙’的想法干了蠢事。另外,民女在附近安排了人手,如果不是大蒼人,就不會觸動那里的機關。”
“安排了人手。”紀霈之將目光落在顧時身上,“依朕看,你的人手是專門為朕準備的,你想殺了朕,替瑞王賺一個天下,替唐家賺一塊丹書鐵卷吧!”
這話誅心。
顧時面色大變,正要分辨一二,卻被唐樂音搶了先。
唐樂音淚流滿面:“陛下,民女若有此險惡居心,就不會和楚少主他們一起押送糧草,更不會深入鬼霖山,只為探得同袍義社的下落,望陛下明察。”
“此一時彼一時也。”紀霈之懶得與說她廢話,“朕不是傻子,相信你們也不是。”
他這話說得含糊不清,但該懂的人都聽懂了。
唐樂音和顧時出了一頭一臉的汗,竟不知如何解釋了。
紀霈之也不想聽他們解釋,“朕的確沒有直接證據,想來殺你也不會服氣。但你們要知道,大多時候,朕想殺誰就殺了,從不需要證據。顧小將軍,你不會也那么天真吧。”
顧時明白,紀霈之這么說,是有意給他們留了一條活路。
但是為什么,他明明殺人不眨眼,手下也不缺將才
想不明白就不想了,涉及到兩個家族的命運,容不得他有半點遲疑。
顧時連磕三個響頭:“謝陛下不殺之恩,末將愿為陛下、為大炎肝腦涂地。”
唐樂音匍匐在地上,“謝陛下寬宥,陛下萬歲萬萬歲。”
紀霈之不耐地揮揮手,元寶面無表情地把二人請了出去。
……
劫后余生的二人出了大帳,對視片刻后,腳不沾地地回了顧時的營帳。
顧時把小廝趕出去,親自倒了兩杯熱水。
唐樂音的心情依然緊張,她只想去廁所,沒心思喝水,但茶杯透過來的溫度讓人安心,便下意識地將其握在了手里。
顧時把熱水一飲而盡,重重地放下了杯子,“這件事是我思慮不在,當時太心急了。”
他一檢討,唐樂音的淚水便成雙成對地落下來,打在衣襟上,濕了一大片,“都是我的錯,我太不小心了!”
“已然如此,我們就不要檢討是誰的錯了。”顧時拍拍她的肩,“即便有錯,那也是他們的,畢竟……誰能想到呢……若是再來一次,我可能還會做出一樣的選擇。”
他說的“他們”,指的是紀霈之和唐樂筠——誰能想到,被神醫判死的人,居然這么快地好了呢
唐樂音取出一方布帕,按在眼睛上,“雖然事實如此,但家里人不會輕易原諒我們的。”
他們的命保住了,家人的仕途只怕也到此為止了。
顧時道:“我們不要想太多了,戰爭還沒有結束,他的毒也未必……罷了罷了……”
他忽然停下話頭,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過了好一會兒,唐樂音自嘲地一笑:“是啊,罷了吧。人家已然饒我一命,我若再不知好歹,豈不是忘恩負義、豬狗不如!”
顧時深以為然:“如今之計,只能對不起瑞王了。”
“是啊!”唐樂音悵然若失。
……
顧時他們一走,鎮北侯便跪了下來:“陛下,是老臣失察……”
“這件事朕心里有數。侯爺平身,坐下說吧。”紀霈之打斷他的話,從羅媽媽手里接過熱騰騰的湯藥,又道,“大蒼方面有消息嗎!”
鎮北侯的心思定了,他踏踏實實地坐下來,拱手道:“斥候在半個時辰前送來消息,大蒼方面有八百里加急送到,接替黨立新的人大抵有眉目了。”
“嗯……”紀霈之沉吟著。
鎮北侯補充一句:“大蒼沒有主帥,軍心不穩,老臣擬在明日一早發起反攻。”
紀霈之道:“不必太早,巳時開始。”
早打晚打都是打,吃飽了還能做個飽死鬼。
鎮北侯體恤士兵,沒有異議,君臣就大蒼的可能派出的主帥人選探討一番,鎮北侯便告辭了。
唐樂筠給紀霈之倒了半杯熱水,看著他喝完,“生哥上床吧,你現在需要休息。”
紀霈之依言上了行軍床,靠坐在兩只大迎枕上。
他問道:“我記得,你與唐大姑娘的關系不好,她不但設計你,還把你趕回了鄉下。所以,你為什么要替她求情!”
自己的一個眼神便改變了他的決定。
唐樂筠很有成就感,“她是設計過我,但我到底姓唐。而且她家收留我多年,看在我父親的面子上,我應該保她一命,感謝生哥成全。”
她看似誠懇,但每一個字都不是真的。
真正原因只有一個:唐樂音和顧時是這本書的男女主,唐樂筠不了解書中世界的運行規則,她無法承受由于他們的死亡,而可能帶來的世界崩塌的巨大惡果。
紀霈之挑眉,毫無新意的答案,在他看來,唐樂筠救了唐老太太的命,早已還清了人情。
他不信,卻又只能相信。
他說道:“不必謝我。諸葛亮可以七擒孟獲,我暫時放他們一馬也不算什么。”
……
第175章
前有皇帝親征,后有皇后手刃黨立新,大炎官兵的士氣空前高漲。
趁大蒼主帥未到,紀霈之和鎮北侯發起反攻,僅用半個月便收復了整個云州。
在這期間,唐樂筠率領的先鋒軍發揮了不小的作用。
先鋒軍由兩撥人組成,一撥是楚飛遠、慕容姐弟為代表的江湖人,一撥是周鈺、姚恒為代表的同袍義社社員。
唐樂筠的領導下,他們以組為單位進行團隊作戰,攻擊犀利,防守嚴密,不但零傷亡,還殺得大蒼人聞風喪膽。
攻到云州與瓏州交界處時,大蒼新主帥莫震云越過紀霈之為他設置的重重阻礙,有驚無險地趕到瓏州,為節節潰敗地大蒼軍隊注入了些許底氣。
莫震云,軍事素養不如黨立新,但他是大蒼武將中武藝最高的一位,擅用長槍,內力深厚,在江湖上有赫赫威名。
人一到,紀霈之就收到了消息。
此時,大帳剛剛收拾齊整,紀霈之裹得嚴嚴實實地坐在書案后,一手抱暖爐,一手轉核桃,專心致志地透過門縫看著門外。
唐樂筠在大帳外,正在指揮唐悅白等人在空地上燒炭,只言片語順著門縫溜進來,格外清脆悅耳。
“行了,這盆差不多了,先給陛下搬進去。”
“小白抬頭,小心燒了頭發。”
“好了,這個差不多了……誒,侯爺來了,往這邊放一放,別擋路。”
……
嬌俏的小姑娘和鎮北侯打裹招呼,側過頭,眸光穿過門縫,精準地鎖定了紀霈之的視線。
她總是那么敏銳。
紀霈之凝重的表情略略一松,他抬起唇角微翹,朝她勾了勾手指。
唐樂筠把火鉗子丟給唐悅白,跟著一干將領進入大帳,互相見禮后,在紀霈之身側的椅子上落了座。
待眾人坐定,紀霈之道:“莫震云到了。”
鎮北侯先是一愣,隨即笑道:“居然走了半個多月,看來陛下的十萬賞金頗具成效。”
“陛下英明。”
一干將領齊齊拍了個馬屁。
紀霈之道:“莫震云年紀雖大,但武藝不錯,早年行走國江湖時,曾救過查班一命,二人私交甚好,此番大蒼派他前來,只怕還有其他用意。”
查班,大弘第一謀士。
如果莫震云與其有舊,大弘一定會通過查班與其聯手——只要穩定了西北,就能斷絕大炎從西北攻打大炎的可能性,進而穩定大弘在大炎西南部的既得利益。
大弘和大蒼居然以這種方式聯手了,消息雖然突然,但合情合理。
大帳中默了默。
唐樂筠率先發問:“查班會在對面嗎!”
對面就是大蒼營帳。
紀霈之道:“據薛大人密報,查班一個月前便不在藍州了,去向不明。”
薛煥沒有在京城,而是以欽差的身份秘密去了嘉蘭城,替紀霈之穩住西南。
馮水翔道:“會不會在京城!”
謝儀行問:“為什么不能在對面!”
馮水翔又道:“如今是兩軍對壘,拼的是實力,謀士作用不大,但在京城就不一樣了。”
在京城可以攛掇瑞王政變,或謀殺瑞王,都可以斷了紀霈之的后路。
挑撥君臣關系,這是做臣子的大忌,但二人都是紀霈之的親信,說了就說了。
鎮北侯和顧時心知肚明,卻不敢參與,紛紛用余光瞄著紀霈之。
紀霈之道:“瑞王不會反,但確實有刺客混在游覽宮禁的隊伍中,準備行刺,已經被唐大人抓了。皇后說的對,查班八成在對面。”
謝儀行原本還想問瑞王為何不會反,但他忽然看到了顧時,頓時明白了帝后的篤定來自哪里——鎮北侯和顧時現如今都是紀霈之的人,只要大軍在手,瑞王就不敢犯渾。
只要拿捏了這一點,查班便的確沒有親自去京城的必要了,從西南趕到西北,距離更近,他可能比莫震云先到瓏州。
鎮北侯嘆道:“若果然如此,攻守易勢,收復瓏州的難度大了。”
云州難攻,瓏州難守,按說鎮北侯不該有此一嘆,但事實就擺在那里:大蒼人作戰勇猛,雖一路潰敗,但總兵力仍在大炎之上。只要大蒼死守城池,大炎除了用人命堆,暫時想不出更好的辦法。
“侯爺所言極是。”楊晞也開了口,“查班常以質樸面貌示人,看似溫和敦厚,但其智多近妖,視人命如草芥,著實不好對付。”
二人一唱一和,兩句話就把大炎面臨的困難大致剖析清楚了。
馮水翔道:“末將是粗人,拿不出雄才偉略。眼下這種情況,狹路相逢勇者勝,干就完了,想太多無用。”
他的話糙,卻很實在,除非不打,否則只有硬碰硬,沒有太好的辦法。
“勇氣可嘉,但不可取。”紀霈之放下手里的密折,“瓏州城池高聳,大蒼會利用城墻做盾牌,盡一切可能消耗我大炎軍力,以保證他們的戰果。一旦大弘對嘉蘭開戰,我們依舊會陷入兩難的境地。”
楊晞起了身,拱手道:“陛下,微臣有些想法,不知當講不當講。”
紀霈之略一頷首:“講。”
楊晞斟酌著說道:“我們反其道而行之,固守云州,備戰西南,養精蓄銳,明年開春再與大蒼一戰,陛下以為如何!”
顧時立刻表示反對:“陛下,末將以為不妥,我們養精蓄銳的同時,大蒼和大弘同樣得到休憩,而且他們還會加強對已占領土地的掌控,這對我大炎百害而無一利。”
紀霈之問:“侯爺怎么看!”
“這……”鎮北侯沉吟著,不急著作答。
鎮北侯以為,這個決定不好下。
首先,皇帝親征,卻只收復了康北府,大家伙兒臉面都無光;其次,楊晞的建議并非沒有道理,大炎剛經歷了大的動蕩,如今朝局不穩、經濟衰弱、人心惶惶,并不是收復疆土的最好時機。
他思慮再三:“老臣以陛下唯馬首是瞻。”
紀霈之要的建議他給不了,索性給態度好了——他忠于皇帝,皇帝說什么就是什么。
紀霈之手里的核桃轉了一圈:“朕記得,高祖時期,大蒼攻占閭州和瓏州,兩州百姓不少人慘遭毒手,男子為奴、女子為妓,那是我大炎永遠抹不掉的恥辱。如果大炎的休養生息要以一省百姓身處地域為代價,那這個朝廷不要也罷。”
他的聲量不高,但每一個字都振聾發聵。
鎮北侯眼里閃過一絲驚訝,但這不能妨礙他肅然起敬。
他起身拱手:“陛下圣明!老臣定當竭盡全力,拯救萬民于水火。”
其他將領一同附和:“陛下圣明!末將定當竭盡全力,拯救萬民于水火!”
紀霈之抬手下壓,待眾人安靜后,又道:“查班來了,不出三日,大弘就會攻打嘉蘭。我們先修整幾日,十一日晨開始攻城。”
他的話引起了幾位將領的不安,他們面面相覷。
鎮北侯道:“嘉蘭易守難攻,馬將軍驍勇善戰,只要我們順利攻下瓏州,大弘勢必要重新做出考量。”
“是的。”紀霈之的深邃且寒涼的目光在眾將身上掃視了一圈,“只要我們攻下瓏州,大弘便要在西北用兵,兩面交戰,他們也不輕松。”
“陛下圣明!”
“末將定殺他一個片甲不留!”
……
散會后,唐樂筠陷入了沉思。
她并不贊成紀霈之的決定。
原因很簡單,只要搞定解藥,搞定紀霈之的毒,紀霈之就能輕松搞定大炎的邊界,根本沒必要拿命去拼。
在她的記憶里,紀霈之從不是體恤萬民之人,怎么忽然就變了呢
難道……他那番話是政治性發言,目的是做好戰前動員
如果是這樣,那就沒什么好奇怪的了。
想到這里,唐樂筠想求證一下,她托著腮,歪頭看向紀霈之:“生哥,你為何執意要戰別糊弄我,我想聽真實原因。”
小姑娘殺人時氣場一丈八,乖巧地趴著時,和小黃一樣惹人疼愛。
“那就是真實原因。”紀霈之放下密報,抬手在她的發頂上揉搓了兩下,“如果你經歷過長久的黑暗,就會知道,我說的每一個字都發自肺腑。”
“長久的黑暗,我……”唐樂筠咽下了滾到舌尖的關于末世的半句話,“我明白了。”
她確實明白了,末世時期和紀霈之口中的黑暗不同,紀霈之的黑暗有光明做對比,但末世只有黑暗,人類也從未奢求過光明。
紀霈之的黑暗是,當他被母親利用,被父親厭惡時,其他兄弟姐妹正享受著皇家子弟的無上榮寵;當他身中劇毒、茍且偷生時,始作俑者在夜夜笙歌,窮奢極欲。
瓏州和閭州的老百姓也一樣,如果紀霈之休戰,他們就是曾經的他。
也許,這才是真正的紀霈之。
他在唐樂音的前世造反,他唐樂音的這一世幫助瑞王,與大弘簽訂屈辱的割地賠款條約,他在稱帝后依然選擇親征,以及他剛剛做出的決定,都說明一個問題:
他之所以變態,是因為愛而不得,從不是心中無愛。
反倒是她,在末世中養成了以自我為中心衡量一切利弊的壞習慣。
好慚愧啊!
唐樂筠尷尬地起了身,“生哥你忙著,我去看看呂游他們。”
——呂游重傷,被李無病吊住了性命,最近幾日唐樂筠接了手,用異能稍加輔助,總算緩了過來。
紀霈之拿起一旁的錦盒,打開,從里面取出一只金質帶齒的小冠遞給了她,“長簪中有幾只常用的銀針,正合適你用。”
唐樂筠也是女孩子,哪能不愛首飾呢
“謝謝生哥!”她暫時忘記了尷尬,美滋滋地接過來,插戴上,搖搖頭,湊近了紀霈之,“好看嗎!”
紀霈之假意打量一番,然后在她臉頰上輕捏一把:“當然好看!”
“咚咚!”門被敲響了。
唐樂筠放下伸向紀霈之的魔爪,親自開了門。
“娘娘萬福。”趙宗光長揖一禮道,“屬下回來了。”
他現在是紀霈之的專屬斥候,唐樂筠已經很久沒看見他了。
“回來就好,快進來吧。”她閃身讓開,又對紀霈之說道,“陛下,我去傷兵營了。”
紀霈之點了點頭。
唐樂筠出了門,剛走兩步,就被一個熟悉的聲音叫住了。
“娘娘!音音求見娘娘。”
來人居然是顧時。
唐樂筠問道:“所為何事”
顧時大步過來,恭敬地行了禮:“娘娘,音音做了一個新的投石器,想讓娘娘幫著瞧瞧。”
唐樂筠一時沒反應過來:“投石器!”
顧時道:“確切地說,是投射霹靂火球的機關。”
“官道機關”一事暴露后,唐樂音就消失了,唐樂筠以為其回京了,沒想到悶頭干了件大事。
她說道:“我跟你過去看看。”
第176章
唐樂音租住在附近的村子里,唐樂筠趕到時,她正帶人在村頭做投擲實驗。
慕容家姐弟、楚飛遠,還有幾個臉熟的世家子弟全都在。
也許是朝廷的起落影響不到江湖,也許是唐門在江湖上的根基足夠深厚。
唐樂音和唐家的政治危機并未影響他們之間的友誼。
唐樂筠有些欣慰,亦有些羨慕,一團和氣地同迎上來的人打了招呼。
唐樂音見她與平常無異,繃緊的神經頓時松了一松,笑道:“娘娘這邊請。”
唐樂筠隨她到了荒地地頭,那里擺著一架寬六尺高五尺長六尺的大型投石車。
鐵、木結合架構,八個木輪子,五只大擺錘,擺錘前有一道鐵質凹槽,兩側各有一只大絞輪。
唐樂筠繞著投石車走了一圈。
唐樂音緊隨其后,“娘娘,怎么樣!”
唐樂筠還未回答,慕容秀秀先開了口:“表妹,再射一發,娘娘看見了成果,才能知道其妙處。”
自打這姑娘來到西北,打了幾場硬仗,受了些許傷,便對唐樂筠的看法有了改變,但性子還跟從前一樣急。
楚飛遠見她冒失,趕緊攔了一下:“不著急,等娘娘看完再說。”
唐樂筠懂醫,不懂機械設計,但好在制造投石車的理論基礎簡單,稍加研究,就能明白八成以上。
她說道:“這條凹槽是用來點火的嗎!”
霹靂火球需要點火,凹槽里裝上易燃物,抬起擺錘后可以統一點火,統一發射。
機器雖然簡陋,但比已有的投石車的效率高了不少。
唐樂音拱手道:“娘娘圣明。”
這就圣明了啊。
唐樂筠腹誹一句,嘴里卻道:“引線長短不一,看來應該稟報陛下,和火藥局打個招呼了。”
能說出這話,說明確實懂。
唐樂音心服口服:“民女請娘娘撥冗前來來,正是為了此事。”
可即便規范了引線,爆炸后的威力也達不到預期,而且明火和炸藥的距離如此之近,可控性差,太不安全了。
不對不對……
唐樂筠想起了末世時人人會做的**,兩相對比之下,霹靂火球還算安全的,只是威力小,爆破性不行。
攻城當然需要爆破性強威力大的炸藥!
她感嘆道:“如果有……能不用引線就好了。”
眾人目光迷茫,面面相覷,顯然對她的設想毫無頭緒。
唐樂筠也搖了搖頭。
**的核心是**,這個時代哪有甘油、硫酸和硝酸呢
唐樂音以為,唐樂筠只是擔心大家安危,不需要真的執著于有無引線的問題。
她指揮幾個唐門子弟在大擺錘里裝填上大小一致的石塊,對唐樂筠說道:“娘娘要看看射程嗎!”
唐樂筠收斂心神:“要看。”
唐樂音抬起手,兩個孔武有力的男子轉動架子兩側的齒輪……
“放!”
五個擺錘一起彈射,石塊在空中劃出五道幾乎一致的拋物線,片刻后落地,有效射程大約八十丈。
“射程足夠遠。只要引燃引線時不頻繁出現意外,投石車就可以投入使用了。”唐樂筠很滿意,“造這樣一架需要多長時間!”
唐樂音漂亮的杏眼里閃過一絲雀躍,“正因為考慮了打造時間,民女才簡化了運轉機關。如果材料充足,在不加派人手的情況下,三天能造好一架。”
唐樂筠道:“那就加派人手,我負責稟報陛下,讓小顧將軍幫一把手。”
唐樂音和顧時等的就是這一句話,二人大喜,齊齊跪倒在地:“謝娘娘!”
他二人謝的不是唐樂筠肯向紀霈之傳話,而是唐樂筠給與他們的寬容和信任,以及由此給唐、顧兩家帶來的轉機。
唐樂筠坦然受了這一拜,與眾人告辭后,施施然往大帳去了。
路上沒什么風景,目之所及,到處都是蒼涼,灰瓦、泥墻、荒草地……
只有寥寥的冬樹有幾分活力,枝干遒勁,麻雀在上面閑庭信步,上下跳躍,活潑得像她的三個小徒弟……
“姐!”
“師父!”
說曹操,曹操就到了,三個穿著棉甲的少年一溜煙地跑了過來。
“師父,你怎么一個人出來了!”
“姐,姐夫讓我們迎迎你。”
“依我看,迎我是假,你們借機出來逛逛是真。”她笑著揉揉唐悅白的腦袋,“是也不是!”
田江蔚嘻嘻地笑了幾聲,“想出來逛逛是真的,迎迎師父也是真的。”
唐悅白實話實說:“我和姐夫說,想出去逛逛,姐夫就讓我們迎迎你。”
軍營外是不安全,但在這個世界上,能殺死唐樂筠的人不多。
與其說,紀霈之讓他們迎她,不如說,讓她看顧他們,以免有閃失。
不過丁點小事,但他依然思慮周全。
唐樂筠在心里表揚一句,剛要說點什么,忽然又想起了**的事。
她想,古代煉丹術發達,且古代和現代的化學名詞大相徑庭,那三樣早就有了也說不定。
就算沒有,她掌握基本原理,也該試著搞一搞,畢竟越早打完這場仗,活下來的幾率就越大。
想到這一點,唐樂筠的腳下快了起來。
……
……
瓏州州府衙門,花廳。
莫震云坐主座,客座上是個穿布衣、蓄山羊胡的老年男子,二人隔著一張小幾品茶。
一盞茶見底后,莫震云放下斗笠杯,“一凡,你了解我,上了年歲后不耐煩爭斗,此番是皇命在身,不得不來……是以,我對大炎新皇的了解并不深刻,還請不吝賜教。”
不深刻,并不是不了解。
查班道:“賜教不敢當,此人向來神秘,我知道的你也知道。但我們在霖溪縣見過一面,私以為,他雖年輕,但可用‘深不可測’形容。”
“這……”莫震云拎起紅泥小火爐上冒白霧的熱水壺,給查班和自己續了水,“沒想到,一凡的評價竟如此之高。”
查班在一旁的火盆上烤了烤手,“慧極必傷,再高的評價也改變不了他活不長的事實。”
“一凡知道唐樂筠吧。”莫震云道,“就在半個多月前,紀霈之毒發,所有人都以為他必死無疑。但唐樂筠先在鬼霖山殺死萬鶴翔,回到大旗的當天再殺黨立新,頃刻間扭轉戰局,隨后紀霈之也緩過來了。現在,大炎的江湖人都在瘋傳,唐樂筠是大炎女戰神,有她在,收復失地是遲早的事。”
說到這里,他喝了口茶水,見查班笑而不語,又道,“一凡吶,不是我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著實是大炎士氣正盛,大炎帝后一文一武雙劍合璧,然則我已老脈,沒有底氣啊。”
“咳咳。”查班輕咳兩聲,收回了烤得泛紅的大手,“大將軍有此擔憂乃是人之常情,不過……如今是兩軍對壘,不是個人比斗,雙方戰力對比一目了然,只要大蒼上下一心,守住瓏州不難。如今的大炎國庫空虛,坐鎮京城的瑞王和怡王未必與紀霈之齊心,大將軍只要把握一點——大炎攻,我們便死守,大炎守,我們便猛攻。你在西北牽制住紀霈之,我們在西南猛攻馬遠新,兩廂夾擊,便是拖也能拖垮大炎。”
他的這些話,在莫震云知道大弘有聯手的打算后,就有謀士分析過八百回了。
莫震云的重點不是這個。
查班見他眉頭緊鎖,不禁微微一笑,花白且潦草的長眉挑了起來,“鷹王活著的時候,黨立新輕松攻下云州,如今大將軍只是守住瓏州而已,不至于如此為難吧。”
莫震云六十了,哪里不知道他在用激將法,當即不客氣地說道:“黨立新面對的只有鎮北侯杜景逸,我面對的則是大炎帝后。紀霈之一個‘十萬兩’,就讓我在路上耽擱了十余天,唐樂筠率領的先鋒軍更是所向披靡,我一個花甲之年的武夫,怎么可能不為難!”
“哈哈,是老朽失言了,莫大將軍勿怪。”查班反客為主,給他倒了杯茶,以示賠罪,“莫大將軍的擔憂我也有,但并非沒有解決辦法。”
莫震云精神一震,“你說說看!”
查班道:“按說,大炎國庫空虛,紀霈之對朝廷的控制不夠,但凡他有足夠的時間,就不會與我們死戰。老朽推斷,大炎只要久攻不下,就會死守云州,從而鞏固現有的局面。”
莫震云認可他的說法,“但他要死了,沒有足夠的時間,就一定會與我們死戰,不是嗎!”
查班抬眼看他:“他死戰,我們不一定陪他死戰。”
這是什么意思
莫震云想不明白。
“哈哈~”查班輕笑兩聲,“莫大將軍,咱們有一城的大炎老百姓呢,怕他作甚!”
莫震云以為他有妙計,卻不料是個陰狠至極的下作手段。
他攥了攥斗大的拳頭,想破口大罵,話到嘴邊時又強行咽了回去。
圣旨說:瓏州在,莫大將軍在,瓏州歸,莫大將軍亡!
他別無選擇!
莫震云咬牙切齒:“紀霈之心狠手辣,如果他只要結果,不問過程又當如何!”
查班好整以暇:“怕什么,屆時大炎皇帝丟掉民心,軍心渙散,大弘和大蒼必能穩固已經得到的大炎疆土。假以時日,大炎必滅國。”
莫震云思謀良久,到底說道:“一凡妙計。”
查班搖了搖頭,緩緩說道:“讓莫大將軍搭上了名聲,實在算不上妙計。”
“名聲都是虛的。”莫震云一擺手,“還請一凡賜教兩件事,大炎會修整幾日我們何時將人質趕上城墻!”
查班道:“既然紀霈之想一鼓作氣,必定不會超過五日。至于人質嘛,倒也不必著急,大蒼的實力尚且在上風,為大蒼陛下和大將軍的名頭考慮,不妨先打一打再做打算。”
“啪!”莫震云的大手在小幾上一拍,“好,就這么說定了!”
第177章
唐樂筠帶著三個孩子往附近的鎮上走了一趟,四人吃了頓熱騰騰的寬面,傍晚時分才回到大帳。
大帳墻薄,幾乎形同虛設,冷的厲害,即便有八個火盆烘烤著,溫度也不高。
紀霈之練完功,一睜眼就看到了提著食盒進來的唐樂筠。
“筠筠去哪玩了,這么晚才回來。”他穿鞋下地,讓元寶披上了大氅,“廚房做什么了!”
盡管剛修煉完,但他的中氣還是不足,膚色慘白,唇色極淡,極了像書里描寫的癆病鬼。
唐樂筠眉頭微蹙,不答反問:“生哥該吃清補丹了吧。”
元寶正在倒水,聞言道:“娘娘,藥這就來了。”
“好,很準時。”唐樂筠表揚他一句,這才回答紀霈之的問題,“我帶著孩子們吃面去了,味道不錯,給你也帶了一份。”
說著,她把食盒放在地上,取出兩只小銅盆放在桌面上,“面還沒煮,肉湯有點涼了。”
“居然還是生的。”紀霈之興致勃勃地在八仙桌旁坐下了,“筠筠要親自煮嗎!”
唐樂筠道:“當然,舉手之勞。”
凡是她過手的東西都比尋常吃食美味。
這一陣子大家都忙,紀霈之身體衰敗,已經很久沒有好胃口了。
他很期待。
元寶聽說要煮面,把羅媽媽叫來了,二人一個張羅小火爐,一個張羅鍋和水,盞茶的功夫,家伙事兒就備齊了。
唐樂筠和紀霈之隔著火爐對坐,一起看著小鍋里冒起點點氣泡的溫水。
紀霈之道:“你鼻子很靈,聽說這里的寬面很有名。”
“面條勁道,肉湯香濃,確實好吃。”唐樂筠隨口附和一句,因為著急炸/藥的事,再開口就換了話題,“生哥,他們仨找到我之前,我去看唐家大姑娘試射投石車了。”
“嗯。”紀霈之顯然知道這件事,“效果如何!”
唐樂筠道:“好制作,射程遠,可同時發射五枚霹靂火球,還算不錯。”
“射程多遠!”
“八十丈左右。”
“已經很不錯了!”
“但我覺得,霹靂火球殺傷力不大,于攻城上的幫助很小。”
“筠筠,做人不要太貪心了。”
“我想,在能力范圍內,在不損害別人利益的情況下,該貪心時必須貪心。”
“筠筠說說看,你想怎么貪心!”
“我想做一種沒有引線的、爆炸威力更大的炸/藥。”
爆炸威力大,就能輕而易舉地攻破瓏州的城墻,殺大蒼一個措手不及,進而避免了陷入大蒼以大炎百姓為質的危險境地。
紀霈之沉默地看著她,這幾天,他也在思考各種解決方法,但完全沒有頭緒。
大威力的炸/藥可以出其不意,確實是個好法子,但實踐起來很難,畢竟大炎的工部研究那么多年了,始終沒有大的突破。
唐樂筠與他對視,目光堅定且執著。
紀霈之想,盡管她至今沒能解他的毒,但她也一次又一次地用非常手段救活了他。
她年紀小,卻從不是空談之人。
他應該相信她!
他心里有了希冀,不免有些緊張,清了清嗓子問道:“筠筠有章程了嗎!”
紀霈之一問,唐樂筠又遲疑了。
她原本已經想好了,可以把硝/化甘油的研制算到虛擬的“師父”頭上,但事到臨頭又猶豫了——萬一這個時空根本沒有那三樣基礎化學物質,就相當于開了張空頭支票,反倒不妙吧。
“水開了。”紀霈之把她的躊躇看在了眼里,“咱先不說那些了,煮面!”
唐樂筠把面條倒鍋里,用長筷子扒拉開,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冒個險:“我聽我師父說,他煉丹時,曾得到過三種東西,將它們按照一定的分量配在一起,稍有震動就會爆炸,威力十足。但我當時年紀小……”
她忽然停住了,如果繼續說下去,一定難以自圓其說,剩下的不如讓紀霈之腦補,他提出問題后,她再隨機應變。
唐樂筠說得有模有樣,紀霈之當即信了幾分,他的臉上染上了幾分紅潤,追問道:“你年紀小,所以沒記住配方!”
這個問題不好回答——配方她肯定記住了,但不知道三樣東西在這個時代叫什么,怎么表達。
好尷尬。
紀霈之被她勾起好奇心,心癢難耐,想追問,又知道唐樂筠不是那種拿喬的人,她不說一定有苦衷。
心緒大起大落之下,內息也有了波動,他猛地咳嗽了起來……
“咳咳咳,咳咳……”巨大的咳嗽聲連綿不斷。
盡管用手擋住了,但唐樂筠還是看到了噴在手腕上的一抹猩紅。
內息一亂,劇毒就會占上風。
她心里抽痛一下,起身走到紀霈之身后,手掌抵住其靈臺穴,緩緩注入木系異能……
在這個空當里,她想到了準確的表達方法,“我只是忘了一些關鍵內容,但是沒關系,如果生哥可以下令,找來能找到的所有熱愛煉丹的人,讓他們帶來所有的煉丹成果,尤其是有高度腐蝕性的液體,或者就可以做出我們想要的東西。”
一股熱流涌進來,瞬間平復了起伏的內息,身體也溫暖了起來。
紀霈之深深地吸了口氣,想就自己嬌嫩的身子骨自嘲一句,又怕唐樂筠壓力過大,喉結聳動一下,便順著唐樂筠的意思說了下去,“行,我讓人安排一下,你這邊還需要準備些什么!”
唐樂筠收回手掌,回到自己的位置,心想,自己需要準備一些甘油……但如果弄不到濃硫酸……
打住!
那么悲觀做什么,萬一能弄到呢
她說道:“我需要一些植物油,豆油、麻油、菜籽油、花生油,什么油都行。”
木系異能直接作用于植物油,便能分解出天然甘油。
紀霈之輕吁一口氣,眼里有了笑意,“好,我馬上安排下去。”
……
十天后。
京城,瑞王府,后花園。
瑞王坐在湖畔的石舫中,出神地聽著雨滴敲打湖面的聲音。
濡濕的涼意從門窗滲進來,絲絲縷縷地透過鞋底,鉆進腳心,向身上蔓延。
“咚咚。”長隨敲了敲門,稟報道,“王爺,郭先生到了。”
“請他進來。”瑞王回過神,搓了搓小腿,端起茶杯走到了火盆旁。
郭先生就是郭杰,他隨長隨進來,拱手道:“學生參見王爺。”
瑞王坐下了,指指對面的馬扎:“先生不必多禮,請坐吧。”
“謝王爺。”郭杰拘謹地坐了半個屁股。
瑞王示意長隨倒茶,“過去十天了,那邊依然沒有動靜,你怎么看!”
他口中的十天,指的是紀霈之按兵不動,迄今為止已經十天了。
因著“官道機關”事件,顧時與他的聯絡驟然減少,他對西北的掌控力亦越來越小,幾乎得不到任何關于紀霈之的重要消息。
朝廷雖有邸報,但鎮北侯只說龍虎軍需要養精蓄銳,讓兵部保證糧草供給,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糧草供給,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大弘已然在嘉蘭城開戰,大炎兩方作戰,軍費早已捉襟見肘。
一個月內,如果西北仍不收兵,他就要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了。
屆時嘉蘭城因為氣候溫暖,物產豐富,朱雀軍還能堅持幾日,龍虎軍就很難說了。
郭杰道:“王爺,江湖傳言,說陛下正在搜羅煉丹師。”
“煉丹師”瑞王面色一沉,“為什么!”
郭杰搖頭,“有人說,陛下的身體扛不住了,想靠丹藥續命,還有人說丹藥可以解毒,陛下已經找到方子了。”
瑞王蹙眉,眉心的川字紋能夾死一只蒼蠅,“唐門有消息嗎!”
郭杰道:“關于陛下的消息沒有,但學生聽說唐大姑娘設計了一款新投石車,威力不錯。”
“這……”瑞王沉吟著,“唐家人如此積極,想來陛下還很康健!”
郭杰看看四周,壓低了聲音:“雖說當初顧小將軍魯莽了些,但結合如今的煉丹師傳言,大抵在某種程度上印證了我們的猜測。學生以為,王爺該早做打算了。”
瑞王連連搖頭,“他既信任我,我便不能負他。”
為了隱蔽,他把紀霈之的稱謂換成了“他”。
郭杰道:“如果王爺這樣想,那就中他的計了。王爺不要忘了,他有把皇位傳給那位的想法。”
那位,指的是唐樂筠。
瑞王沉默了。
只要紀霈之活著,他就不會跟他搶,即便是計謀,那也是陽謀,人家贏得光明正大,他輸得起。
但唐樂筠絕對不行!
這也是他格外關注紀霈之身體狀況的唯一原因——大炎是他們紀氏的,他不允許一個唐姓女子鳩占鵲巢。
良久之后,瑞王再度開口:“眼下局勢不妙,稍有差池大炎就有滅國的風險。而且,游覽皇宮一項已經有了收益,西北軍接連勝利,他在朝廷的威望與日俱增,我現在不宜有任何動作。所以,我想請先生繼續關注西北,有任何風吹草動,都要告知于我。”
“王爺英明,不過……”郭杰湊近幾分,“如果能在煉丹師一事上做做文章,王爺的威望是不是還能更高些!”
瑞王思忖片刻,到底說道:“這件事可以做,但務必謹慎,絕不能授人以柄。”
郭杰拱手:“學生明白!”
……
……
大弘在嘉蘭城開戰后,紀霈之又忙碌了起來。
唐樂筠比他還忙。
她上午分析西北一帶的所有植物,午飯后替兩名歸順的同袍義社成員拔除蠱毒,下午制作甘油,偶爾還要指導煉丹師們煉制濃硫酸和硝酸,晚上和紀霈之一起練功,以保證他的身體不垮。
二十天過去,她瘦了一大圈,顴骨高了,眼窩深了,下巴尖了,便是胸部也平坦了許多。
紀霈之心疼極了,卻不敢讓她停下來——如果說大炎是一架馬車,她就是馬車的輪,只要壞掉一只,整架馬車便廢了。
這般大的恩情,不是用幾句好話,幾句情話就能打發的。
他只能沉默地看著她的背影,吩咐廚房多做她愛吃的好吃的吃食,讓裁縫給她做好看且保暖的衣裳,盡量抽出時間,陪她在大營外走一走,看看西北的蒼涼,品一品當地的風土人情。
他想,如果他有下半輩子,那就用整個下半輩子感謝。
如果沒有了,這樣也很好,至少他紀霈之的陪伴和真心,只給過她一人。
“呼~”門開了,寒風卷著大朵的雪花沖進大帳。
老黃頭上頂著一撮潔白進了門,“陛下,嘉蘭城的密報和京城的密折一起到了。”
紀霈之收回落在唐樂筠身上的視線,正了正坐姿:“呈上來。”
老黃關上門,兩大步躥過來,將一封封著火漆的密報放在紀霈之面前。
唐樂筠將毛筆擱到筆架上,一邊摩挲著手里的草藥,一邊跑了過來:“陛下,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因為她主張用**攻城,紀霈之便以養精蓄銳為由,讓大軍駐扎了下來。
然而,沒有現代化的設備,**的制作十分繁瑣,而且不少材料都是臨時采購,進度有些緩慢。
大軍的消耗過于龐大,到處都在節衣縮食,軍心日漸渙散,加之西南戰火重燃,大炎的國力正在遭受前所未有的考驗。
唐樂筠的心理壓力不比紀霈之小,她迫切地想知道各方面消息,以確保自己的建議不會把大炎拖進亡國的境地。
紀霈之飛快地撕掉封口,打開了薛煥送來的密報,一目十行地看完,再打開裝密折的木匣……
唐樂筠想看,但不想當著下屬的面僭越,問道:“怎么樣!”
紀霈之放下密報,不動聲色地說道:“沒什么,都是老生常談,你忙你的吧。”
唐樂筠不信,狐疑地看向兩封密報,一封卷曲著,一封被原樣折回去了……
紀霈之道:“表哥說,大弘在嘉蘭城沒有建樹,可能在三水縣有動作;白大人說,京城現在到處都是我命不久矣,正在修道煉丹,以求保命的傳說。這些都是小事,不要亂了我們的節奏。”
這還差不多。
他們始終按兵不動,朝廷不可能沒有反饋,至于大弘從三水攻打大炎,只能說債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咬了。
唐樂筠松了口氣,卻無暇與紀霈之閑聊,因為她剛剛發現,手里這味藥,很有些意思,與紀霈之所中之毒關聯很大,她想好好確定一下,便麻利地滾回去研究去了。
紀霈之把薛煥的密折放到盒子里,蓋上鎖好,眸色慢慢地沉了下去。
事實并非像他說的那樣,他的確騙了唐樂筠。
薛煥說,大弘在三水縣城外陳兵十萬,這兩天就要開戰了。
白可說,國庫空了,最后一批糧草正運往西北,數量不多,只能堅持十天。
三日后,無論唐樂筠的炸藥如何,他都必須進攻瓏州了。
并且……
只能成功,不能失敗!
第178章
唐樂筠發現的草藥,其實算不上藥,無論是腦海中的典籍庫,還是身處的書本世界,都沒有關于它的記載。
它的構成單一,植株主體的藥性很小,但其花朵對他植物的攻擊性極強。
如果所料不錯,凡是有它參與的藥物配伍,都會使藥性發生轉變。
而這,可能就是她和李無病遲遲找不到解毒辦法的根本原因。
記錄完植株的特點,唐樂筠畫了一幅圖,拿著圖找李無病去了。
快到傷兵營房時,她遇到了呂游。
呂游年輕,武藝超群,身體恢復得不錯,但到底遭受過重創,暫時不能回到暗衛的崗位,眼下正在負責**的保密工作。
呂游殷勤地打招呼:“屬下給娘娘請安。”
唐樂筠停下腳步:“東西到了嗎!”
呂游眼里閃過一絲喜意:“屬下此來,就是為了報喜訊的。”
喜訊,就是最關鍵的火硝運到了。
唐樂筠頓覺背上壓著的一座大山轟隆隆地倒下去了,整個人輕松不少。
她說道:“太好了!”
呂游問:“娘娘,要稟報陛下嗎!”
唐樂筠想了想:“暫時保密吧,畢竟還不知道結果如何。”
情緒上的大起大落對紀霈之來說,有百害而無一利。
呂游知道她的顧慮,告了辭,轉身回去了。
唐樂筠卷了卷手中的草紙,看看傷兵營,也回去了。
她現在只有理論分析,沒有實際操作,不該在這種情況下告知李無病。
而且……
如果她的推斷是對的,那么這種植物就會成為醫藥界的一大變數,一旦濫用,后果不堪設想。
回到大帳,紀霈之剛好從案牘中抬起頭。
他問唐樂筠:“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
唐樂筠覺得,**的事可以保密,這件事就沒有必要了。
紀霈之的求生欲望強烈些,抵御劇毒的決心就更大一些。
她掃了一眼元寶,后者正在角落里打瞌睡,便湊到紀霈之的耳朵邊上,如此這般地說上一番。
然后與紀霈之對面而座,對上他的視線,用精神力壓制了他的興奮度。
她說道:“現在還只是猜測,生哥,我需要這種草藥,多多益善。”
紀霈之下意識地覺得,自己只高興一瞬,心情就莫名其妙地沉了下來。
不過,消息來得太過突然,且與他的生命息息相關,他無暇探索這一點點的情緒變化,而是把重點放在了真實性上。
“你認為……有幾成把握!”
“我覺得至少七成!”
“然后呢,解毒會容易些嗎!”
“掌握了藥材的變性規律,應該容易一些。”
“好,把圖給我,我這就讓人去挖。”
“陛下,李神醫那里……是不是保密!”
七成,應該是唐樂筠的保守說辭。
紀霈之感覺心里安定不少,疲憊的身體好像也不那么疲憊了,就像長時間行走在沙漠的旅人遇到了一股清泉,也像久旱時下了一場透徹的雨。
他抬手在她的腦袋上揉了揉,“李無病跟我這么多年,如果你不說,是不是太殘忍了但如果你決定了不說,我可以尊重你的意見;如果你想說,我也可以幫你約束他,確保他不會輕易使用。他這個人古怪,但在大是大非上不算含糊。”
李無病是熱愛醫藥事業的人。
唐樂筠知道,他的熱愛比自己純粹多了,不告訴他確實太過殘忍。
另外,如果告訴他,以他的執著和審慎,一定能幫她節約不少時間。
現在正是與時間賽跑的時候!
唐樂筠反復思考片刻,“那就麻煩生哥約束他一番,如此也能加快進度。”
紀霈之正色道:“筠筠放心!”
既然決定了,就該馬上著手。
元寶就找人了。
唐樂筠不方便參與他們之間的對話,主動離開大帳,去旁邊的小營帳,找到唐悅白三人,在大帳后面的空地上做對戰訓練。
四個人,捉對廝殺,唐家姐弟一組,田家兄弟一組。
經歷過數場血戰,唐悅白的臨場應變有了質的飛躍,田家兄弟亦不遑多讓,反應迅捷,下手狠辣,若非用的木劍,已然各有損傷。
……
大約盞茶的功夫后,李無病急吼吼地來了,人沒到,聲音先至:“娘娘娘娘,停一停快停一停,草民有話要說。”
李無病不是張揚浮夸之人,如此慌里慌張還是第一次。
負責警衛的親衛紛紛看過來,還有些神經敏感的,神情緊張地看向了大帳方向。
唐樂筠兩劍逼退唐悅白,隨手一拋,將短劍入鞘,跟徒弟們交代幾句,朝李無病走了過去。
因為激動,李無病的聲音微微發顫:“娘娘,陛下說的都是真的!”
唐樂筠帶著他往回走:“當然。”
“娘娘實踐了嗎!”
“還沒有,我想把這一部分交給李神醫。”
“啊!”
“相信我,我對植物的了解勝過任何人,李神醫可以通過把這種草藥和其他草藥一起煎煮,來印證我的說法。”
“好,這樣也好。”
凡是唐樂筠經手的藥物,藥效都比她沒經過手的好;凡是唐樂筠上手的疾病,治療效果都比她沒經過手的好。
他相信,唐樂筠是有特殊能力的人。
二人回到大帳。
唐樂筠把草藥從柜子里拿出來,“就是這個。”
這棵藥草植株高約一尺半,鐮形葉片,輪生,一朵朵米粒大小的藍色花朵黏在梢頭,有點像珍珠梅。
“這……不是不落嗎”李無病接過了過去,“不落,兩年生的,西北西南一帶不算少見,當年我的老師研究過,它藥性很小,迄今為止,沒有入藥的記載。”
紀霈之放下奏折走了過來,“原來是不落。我見過幾次,盛夏時節開花,花朵米粒大小,開得密密匝匝,秋天一過,花朵便不再掉落,隨著植株一起枯萎,所以叫不落。”
唐樂筠恍然大悟:“陛下所中之毒,應該是夏天偶然所得,也就是說,制藥之人當時不知道藥里混入了不落的花,所以后來就無法復制了。”
李無病連連點頭,驚喜道:“娘娘這么一說,事情就有八成了啊!”
紀霈之唇角上揚,嘴里卻道:“不忙著下結論,煎一煎藥就知道了。”
大概是他之前交代過,元寶已經把煎藥的砂鍋和爐子準備好了。
唐樂筠從草藥簍里抓了棵車前草,交給元寶。
元寶把它和不落一起放進砂鍋,倒入少量涼水,架到爐子上……
水少,藥少,兩盞茶的功夫就煎得了。
元寶把藥倒進白瓷碗,放在八仙桌上。
李無病摸了摸碗邊,燙得他縮了回去,叫道:“元寶,你再拿只碗來,倒一倒涼得快。”
“李神醫不會是想嘗吧。”唐樂筠把碗挪過來,“那可不成!”
李無病頓時急了,“不嘗怎么知道藥性有沒有變呢!”
“稍安勿躁。”唐樂筠用瓷勺舀出一點兒,倒在桌面上,“你嘗了可能對你的身體有傷害,而我,即便不嘗,也知道藥性有沒有發生變化。”
說著,她伸出手,食指按住水滴,然后抬起來,和大拇指一起揉搓,“車前草本性寒,現在轉成了溫性,味微苦,但藥效都還在,只是所剩無幾。無毒,李神醫可以嘗一嘗了。”
溫性寒性嘗不出來,味道還是可以的。
李無病迫不及待地舀起一勺,放到嘴里后仔細咂摸了片刻,駭然點頭:“果然是苦的!陛下,果然是苦的!”
紀霈之道:“再試試其他……”
“咚咚。”老黃敲門而入,打斷了紀霈之的話,“陛下,大蒼方面有密報!
“看來,查班的忍耐到極限了。”紀霈之從老黃手里接過一只小拇指粗細的竹筒,拔掉頂在筒口的塞子,拉出一張紙卷看一眼,便扔進了火爐中,肅然道,“通知鎮北侯,立刻備戰!”
突如其來的變故,熄滅了唐樂筠等人繼續試藥的熱情。
唐樂筠道:“李神醫,試藥就交給你了,記住,不用嘗,等我回來就給你一個標準答案,明白嗎!”
李無病對上她那雙清澈的眼:“娘娘放心,感謝娘娘讓草民參與進來。”
唐樂筠道:“李神醫客氣,我們互相成全。”
李無病微微搖頭,但并未出言反駁,和帝后一起走出大帳,目送其離開。
唐樂筠已經明確地表明了她的非常能力,也就是說——所謂祝由純屬子虛烏有。
李無病忽然想起了紀霈之的話,“皇后說,那是一種足以顛覆整個醫藥界的植物,除了你、皇后、我、元寶,我不希望有第五人知道。”
他在心里嘖了一聲,一個半仙,一個真龍,而自己只是平常人,即便在醫藥上有些野心,也不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你們說什么就是什么吧!
第179章
云州城西,百多丈開外。
查班手搭涼棚,瞇著眼,仔細地看著城門樓上、裹著寶藍色大氅的瘦弱男子。
莫震云瞥了他兩眼,唇角下垂,眉心擰成了一個大疙瘩,“人還活著,大炎的軍心就不會亂,此時攻城無異于送人頭!”
他旁邊的副將不滿地問:“大將軍,我們當真要打”
莫震云心里嘀咕,態度卻甚是堅決,“當然,一鼓作氣的道理你不懂嗎!”
不打,他這個大將軍沒面子。
打了,如果輸得慘,他這個大將軍顏面無存。
即便查班有所謂的萬全之策,但只要兵敗,最后承擔責任的還是他。
查班收回視線,視線在莫震云臉上一掃,笑道:“大將軍稍安勿躁,老朽相信,紀霈之活不了多久了。”
隔著這么遠,五官都看不清,猜測紀霈之不是紀霈之還算合理,怎么就認定其活不久了呢
莫震云凝神看過去,只見紀霈之抬手擋著嘴,像是正在咳著,一旁的親衛緊緊貼著他,明顯有以身體為拐的意思。
人是虛弱了些,但這不足以證明紀霈之要死了。
查班又在糊弄……等等,也許不是糊弄,只是為了鼓舞士氣。
查班見莫震云眉頭微松,就知道后者明白他的意思了,“我們今天倒也不必下死力氣,只要能給瀕死的紀霈之加把稻草就算勝利。”
就像諸葛亮三氣周瑜,可能打不贏,但氣得死。
莫震云略一頷首:“事已至此,但愿先生算無遺策!”
……
這是一個響晴的冬日,但西北風格外凌厲,沙石打在頭盔上,沙沙聲不絕于耳。
紀霈之倚靠著唐樂筠,瞇著眼往下看——西城門依西山的末勢而建,地勢高,可對大蒼軍隊一目了然。
陽光自東而來,迎面照在一副副黑色甲胄上,亮閃閃一大片,整座西山都因此變得強大了起來。
大蒼擺好進攻陣形,烏央烏央數個方隊,足有五萬多人。
五六名將領騎著戰馬,在隊伍前一字排開,一邊說話一邊張望著高聳的云州城。
唐樂筠道:“那二位就是莫震云和查班了吧。”
“在哪兒”鎮北侯驚訝極了,“娘娘看得清!”
“看不清。”唐樂筠回復道,“只是那二人的特征太過明顯,一個魁梧,身穿將軍鎧甲,煞氣十足;另一個身形略顯佝僂,穿著布衣,從氣勢上看,應該是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
唐悅白在她身后探出小腦袋,“姐,在哪兒呢!”
唐樂筠道:“一百丈左右,正中間。”
一干人看過去,果然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找到了兩個形態迥異的人,他們掩在一親衛之身后,一個鎧甲閃耀,另一個只見輪廓,分不清穿的布衣還是什么。
原來武功高的人,眼力也遠勝常人。
就在眾人默默佩服唐樂筠時,紀霈之開了口:“莫震云以人為質,這一場只怕是佯攻,投石車做好準備。”
守城用人質,攻城也用嗎
眾將再次用眼睛掃蕩整個大蒼軍隊。
人質在哪里
他們找不到,又不敢問,面面相覷。
唐樂筠好心解惑:“前面十排到二十排之間,大約是瓏州老百姓。”
顧時觀察片刻,果然發現了一眾垂頭喪氣、瑟瑟發抖的偽士兵。
他知道為何首先要投石車做準備了。
待這些人跑起來,投石車便可將霹靂火球投射在真正的大蒼士兵之間,從而形成一個屏障。
但這些人會掩護大蒼士兵和投石車,順利地攻到云州城前。
之后,大蒼士兵趕著大炎老百姓在戰場上來回穿梭……
只要他們不管不顧,名聲就會隨著這一戰飽受詬病,乃至于在史書上遺臭萬年。
從而讓大蒼在已占領國土上,得到一定數量的民心。
顧時打了個哆嗦,嘆息道:“這位查先生好毒的計策。”
“狗屁先生,這分明是個濫殺無辜的老畜生!”
“別侮辱畜生,畜生也沒有他壞!”
“馮將軍所言極是!”
……
一干將領義憤填膺。
鎮北侯問:“陛下,我們怎么辦!”
紀霈之語氣淡淡,朝謝儀行勾了勾手,“不是商議過了么沒有特別好的辦法,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吧。”
“咚,咚,咚……”
戰鼓響起來了,一聲接著一聲,震得人心里發顫。
莫震云所在的位置打起了紅色令旗。
大蒼軍隊動了。
排在十排到二十排之間的士兵被后面的大蒼人用弓箭和長槍驅趕著,不情不愿地往前跑。
前排士兵原地不動,待瓏州百姓與他們的位置重合后,后面幾排扛著攻城梯的迅速穿插進來,匯合成黑壓壓的人海,排山倒海般地朝西城門沖了過來。
此時,謝儀行、楊晞帶著一百多個老百姓上了城墻。
他們中有衣著華貴、四下張望的富紳,有盡管清貧但氣質儒雅的讀書人,還有穿著羊皮罩甲、表情惶恐的普通老百姓。
楊晞喊道:“從箭垛里往外看,不要趴墻頭!”
謝儀行也扯著嗓子,聲音老大:“不要亂,不要慌,排好隊,前面看完后面看,哪個膽敢不看,休怪本將軍不客氣!”
鎮北侯莫名其妙:“陛下,這是何故!”
紀霈之道:“查班想搞臭朕,朕自然要有應對之策。”
應對之策!
就是利用云州百姓對大蒼人的恐懼,把接下來的殺戮合理化;用云州百姓之口,解釋今日的不得已。
所以這是要不管不顧,大開殺戒了嗎
那可是近千名大炎百姓啊!
一干將領驚恐地看向紀霈之,隨后又看向唐樂筠。
唐樂筠面無表情。
紀霈之側過頭,對上了鎮北侯的視線:“怎么,侯爺下不去手!”
他面色青白,眼神冰冷。
“陛下,老臣并非婦人之仁。”鎮北侯打個寒顫,腦子清醒了些許,“老臣只是在想,守城時我們必別無選擇,攻城怎么辦!”
他雖然怕,但到底堅守內心,問出了最想問、此刻也最不該問的問題。
紀霈之道:“朕自有安排。”
自有安排
這二十天內,關于收復瓏州時大蒼可能會有的小動作,以及大炎如何應對,已經研究多日了,大家群策群力,至今還不是一籌莫展
想打就該早動手,現在人家嚴陣以待,又有人質做護身符,難度增加了數倍。
糧草見底了,后續供應困難,明年若發生春汛,大炎還是民不聊生。
這都什么事兒啊!
鎮北侯在心里哀嘆一聲,目光越過戰場,落在瓏州城方向。
他在西北掌兵多年,對大蒼人、對瓏州地形都了如指掌。
瓏州作為西北大州府,因為沒有云州的地勢,城池造得極為堅固,一旦大蒼用上一城百姓為質,后果不堪設想。
但皇帝已然一錘定音,說得再多也是徒然。
就在他一腔怒火、滿腹牢騷之時,大蒼士兵離城下越來越近了。
顧時對部隊下了命令:“放箭,投石車準備!”
“放箭!”
“投石車準備!”
“火炮準備!”
令旗飛舞,城墻各處依次傳出了將官的指令。
箭矢如同漫天的蝗蟲,迅速向來犯的大蒼人籠罩下去,“咄咄”和“啊啊”聲不絕于耳。
火炮也射出去了,彈藥在一團團大蒼士兵中爆開。
投石車發射的霹靂火球飛到了更遠處所傷全部是大蒼士兵。
慕容秀秀一瞬不瞬地看著城下,喜滋滋地說道:“表妹,我們也算將功贖罪了吧。”
唐樂音心不在焉地回復道:“當然了,放心吧。”
她人在慕容秀秀身邊,注意力卻在那群趴在箭垛旁的平民身上。
一干老百姓趴在磚墻邊,戰戰兢兢地看著城下,部分膽大的嘟嘟囔囔說個不停。
“那些沒有兵器的真是瓏州人。”
“可不是,沒聽見有人喊救命嗎!”
“造孽哦!”
“太慘了太慘了!”
“別射了,別射了!”
“草,不射等著再次被占領嗎!”
“這是天要亡我大炎嗎!”
“哪是老天爺亡我大炎,分明是大蒼那些狗賊!”
……
唐樂音總算知道紀霈之弄來這些人的用意了,不得不說,以毒攻毒,很妙!
欽佩之余,她掃了眼站在那些人后面的楊晞。
楊晞還是一副生人勿進的樣子,但他很快就發現了唐樂音的視線。
目光接上后,楊晞勾勾唇角,露出一絲純粹的友善的笑意。
這是兩輩子以來,他對唐樂音的第一個不設防的微笑,也是他們之間第一次以和平且平等的方式進行目光交流。
冤家宜解不宜結吧……
唐樂音思考片刻,到底點了點頭。
在這一瞬間,她感覺心肺中的某處通了,呼吸仿佛更順暢了。
原來這就是放下,放過他人,就是放過自己。
唐樂音百感交集。
“轟……”一枚霹靂火球在前面不足三米處爆開,幾枚鐵片隨著一股巨大的推力偷襲而來,打在箭垛上,“啪啪”作響。
楊晞彎下腰,冷靜地喝道:“撤,馬上撤,不要起身,一個跟著一個!”
唐樂音回過神,只見有幾輛投石車被推上來了,七八架攻城梯到了城墻之下,每一架都有十幾個大蒼士兵往上爬,但沒一會兒就下餃子似的被羽箭射了下去。
地面上的尸體很快就堆起了半丈高,后面士兵的腳步就慢了下來。
……
駿馬不安地踱著步子,莫震云隨著馬匹的動作晃蕩著,臉色越來越差。
他說道:“紀霈之的心狠手辣名不虛傳,查先生,你還是低估他了。”
查班捋著被風吹亂的胡須:“也是,他自己都命在旦夕,又豈會在乎老百姓死活罷了,只要他活著,大將軍就死守瓏州,只要拖上一陣子,大炎就完了。”
那些兵果然白死了!
莫震云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他招手道:“撤兵!”
第180章
收兵后,一干將領跟在紀霈之身后進入大帳。
紀霈之坐在龍椅上,閉上眼,調息了好一會兒。
眾將見他臉色難看,紛紛看向了唐樂筠。
唐樂筠眼觀鼻鼻觀心,未做出回應——紀霈之沒到油盡燈枯之時,與其擔心他會不會死,不如想想下一仗怎樣打才能贏。
大帳里安靜得落針可聞。
大約盞茶的功夫后,紀霈之的氣息平穩了,臉上也有了些許血色。
他打開右手邊的幾封新奏折,一目十行地看過,又放回原位。
軍機大臣們的每一篇都在哭喪,老生常談,毫無新意。
伍暢和薛煥的是密報。
前者說,如果收復不了瓏州,怡王和瑞王就要抬出太上皇,讓其重新執掌朝政,以達到暫時熄滅西北戰火、休養生息的目的。如今,紀霈之的人已然受到了排擠。
后者說,大弘于前日占領三水縣,有可靠消息,他們將支援大蒼,反攻云州,一支一萬人的輕騎兵已經在路上了。
看來確實不能再拖了——不管唐樂筠的炸藥能不能做出來都要進攻,且只能勝,不能敗。
紀霈之把密報投進火盆,火焰“忽”的一下騰起來,照亮了他的臉。
他輕咳兩聲,開了口:“三日后進攻瓏州,關于攻城,諸位商議出更好的法子了嗎!”
鎮北侯等人一直在就這一樁反復開會,沙盤推導,真人演練,是時候拿出最后的意見了。
盡管思謀了許多日子,鎮北侯還是沉吟了好一會兒,“陛下,今日一戰,大蒼沒有討到任何便宜,如果所料不差,只要攻城,大蒼就會拉出更多的老百姓。老臣無能,至今沒有想出兩全其美的好辦法,所以還是老生常談,如果陛下一定要攻下瓏州,就不能顧及百姓傷亡、士兵傷亡,臣等全力以赴便是。”
一干將領附和著點頭。
關于未來這一場戰事,他們商議了很多次,每次都達成了一個共識:別說兩全其美,就是能不能攻下也在兩可之間。
鎮北侯這樣說,已經在照顧紀霈之的面子了。
如果他性格剛烈一些,就該拒絕紀霈之的提議,讓大炎養精蓄銳,休養生息。
紀霈之的視線在眾人臉上一一掃過……
他能活到現在,全靠一顆七竅玲瓏心,怎會不知道這些武將的想法
他微微一笑,“既然想不到更好的謀略,那就強攻吧。”
人總有一死,他逃不過,將士們逃不過,百姓也逃不過。
在死亡這件事情上,無論王侯將相、布衣黔首,公平得很。
不必害怕。
“陛下。”楊晞上前一步,眼里閃爍著堅毅的目光,“還是休戰吧,微臣誓死守衛云州,定讓大蒼再不能前進一步。待來年風調雨順,國庫充盈時,再收復瓏州亦不遲,只要籌謀得當,百姓會諒解我們的。”
“小楊大人想法不錯。”紀霈之挑眉,“但西北各州連連失守,朕既不信你們,也不信大蒼大弘會由著我大炎重新崛起。”
鎮北侯醬色的臉上浮出兩團紅暈,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老臣無能!”
眾將道:“末將無能!”
“確實無能,但責任不都在你們。”
紀霈之疲憊地靠在椅背上,“朕意已決,大戰在即,朕不想聽到喪氣話。小楊大人和謝副將留下,其他人退下吧。”
……
紀霈之留楊謝二人是為了兩件事,一是怎樣處理死在云州城下的瓏州百姓,二是將此事散播出去,首先占領輿論陣地。
唐樂筠聽了一會兒,不甚感興趣,就走出大帳,去找李無病了。
李無病是紀霈之的專屬大夫,有個獨立的小營帳。
唐樂筠趕到時,他正馬不停蹄地煎煮著各種毒藥,帳門大開著,煙氣和藥味一起飄出來,氣味格外難聞。
二人簡單打了招呼。
唐樂筠也不廢話,運用木系異能把已經煎得的幾碗湯藥一一研究了個遍。
若是剛穿過來的那一陣子,她是一味都分辨不出來的。好在她刻苦修煉大半年,而且因為搶救紀霈之,木系異能反復空虛好幾次,最大限度地提高了異能儲蓄上限,也增加了熟練度,她的異能到底有了些許進步。
就是這微不足道的一點點,讓她的五感強了不少,即便直接排毒做不到,分辨藥物的能力也有了長足進步。
放下最后一碗湯藥,唐樂筠將一抬頭,李無病就迫切地問道:“娘娘,怎么樣,有眉目了嗎!”
他有的放矢,煎的都是百花門常用的有毒植物,以盡快找到與紀霈之所中之毒的毒物構成。
唐樂筠道:“這個這個,還有這個,都是。”
“當真”李無病孩子般地跳了一跳,“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不落的花,就像一把鑰匙,找到它,打開門就指日可待了。
唐樂筠道:“李神醫往日的研究沒有白費,這些都是昔日的百花門常用的毒藥,按照您對那位門主的了解,其他幾樣大抵是幾個珍惜品種吧。”
李無病重重點頭,“我剛才又捋了一遍,百花門的珍稀毒物我們還缺三種,至今都沒找到過,如果它們是配伍中的關鍵,該如何是好。”
唐樂筠攤了攤手,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紀霈之找了這么多年都沒找到,她也沒轍。
她說:“我們先把能確定的先確定下來。那三種都是什么樣子,畫下來,繼續派人去找。”
李無病道:“不單那三種,還有一種比較珍稀的,叫五星芒,很美的一種毒株,歷任百花門門主都喜歡用它做君藥,庫房以前有兩株,我去年配過兩次,用完了,后來就再沒找到過。”
唐樂筠聽他提過這味藥,也是書中世界獨有的,典籍庫里找不到樣本。
“一并畫下來,讓人去找。”唐樂筠讓小廝取來紙筆,按照李無病的描述畫了下來。
成圖后,李無病搖搖頭:“不太像,還是詳細地描述一下更好,爬藤,五角形葉片,瑩潤如玉……”
唐樂筠一邊寫一邊看看外面,“誰在那里!”
“姐,是我。”唐悅白在門口探了探頭,“是不是打擾到你們了!”
唐樂筠不答反問:“有事!”
“呃……”唐悅白遲疑了一下,“我就是過來看看。”
李無病龜毛得很,如果不是要找她,唐悅白不會貿然來到這里。
“進來說話。”唐樂筠寫完了,拿起紙張吹了吹,“事情重要嗎!”
唐悅白進了門,目光在紙上飛快掃過,“姐,這種植物我見過。”
“你好好看看,五角星一樣的葉……”李無病一把把人拉過來,連比帶劃地又描述了一遍,“你快想想,在哪兒見過!”
唐悅白道:“不用想,我確定知道我在哪兒見過。”
李無病抓住他的胳膊,使勁搖了搖:“快說,我馬上讓人去找。”
唐悅白張了張嘴,又閉上了,轉而看向唐樂筠,“姐,如果這東西真那么重要,我想單獨告訴你。”
他的話像兜頭而下的一盆冷水,讓唐樂筠和李無病瞬間清醒了過來。
是啊,這么重要的事怎么可以隨便告訴別人呢
李無病擺擺手:“這話沒錯,你小子趕緊去找陛下,讓他的人去找。”
……
從小營帳里出來,唐樂筠舊事重提,問小白剛才到底想說什么。
唐悅白湊到她耳邊說了幾句。
唐樂筠的臉黑了下去。
唐悅白偷聽了幾個副將在路上說的話,他們對紀霈之的決定極其不滿,牢騷滿腹,還有人在夸瑞王,說他主持朝政時善于納諫,為人謙和仁義,等等等等。
難怪紀霈之如此急切,原來捧瑞王的風已經吹到了西北。
政治斗爭既復雜又殘酷。
唐樂筠在心里嘆息一聲,問道:“那東西你是在哪兒看到的!”
她指代不清,但唐悅白聽懂了,他再次耳語道:“你搭的竹子帳篷。”
梅莊,忘憂谷。
唐樂筠用精神力檢索了一下記憶,立刻想起了當時唐悅白說過的一株漂亮藤蔓,可惜當時田家出事了,她沒來得及理會。
“好小子。”她欣慰地摸摸唐悅白的小腦袋,“你馬上報告陛下,我出大營一趟。”
唐悅白道:“姐,這么重要的事……”
唐樂筠打斷他的話,“陛下信你,快去吧,姐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忙。”
……
為保密起見,研究**的地點分成三個,其中處理濃硝酸的院子在軍營以北的小鎮上。
唐樂筠騎著大黑,很快就趕到一座兩進大宅前。
她跳下馬,剛要邁步,大門就開了……
呂游迎出來,接過大黑的韁繩,拱手道:“娘娘來的正好,就在剛剛,東西得了一些了,只要合用,就可以進行下一步了。”
來的好不如來的巧!
唐樂筠三步并作一步地進入二進院,一干小道士圍著老道士忙著,便輕車熟路地推開堂屋的門,在主座上坐了下來。
片刻后,呂游把東西送過來了。
唐樂筠打開小瓷瓶的塞子,里面冒出淡淡地一團霧,然后倒出來一點點,黃色液體落在桌面上,木桌果然被腐蝕、碳化。
“還不錯。”她語氣輕松了許多,甚至還笑了笑,但隨后就變了臉,“你告訴他們,三天內必須做到我需要的量,完成可以活命,錢少不了他們的,反之格殺勿論!”
她面容稚嫩,但眸光凜冽,殺氣騰騰,明顯不是玩笑。
呂游不敢問,卻猜得到為什么。”
他肅然道:“娘娘放心,屬下有的是手段讓他們不敢懈怠。”
唐樂筠起了身:“殺人不是目的,但有壓力才有動力。”
呂游道:“屬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