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章 第 31 章
——不知道哪里, 總之不太對。
但彌生也沒有其他方法。
太抽象了。
這題超綱了!
用心?怎么用心?用什么心?把心臟挖出來可以嗎?
就不能簡單點,直接抹點血就算了嗎?
不對,上次試過了, 有點效果, 但那把打刀還在裝死。
所以用心要怎么用?
另一條路,把自己理想中的刀劍描繪在刀身上?
總覺得有點惡心。
把自己的期望附加在付喪神身上?別開玩笑了。
彌生覺得這是對他最大的諷刺。
想說的話……話說他只是個飼養員吧,現在不太稱職,也就是個飼養員而已。
這是另外的價錢吧!
彌生一頭亂糟糟的想法沒理清,然而時間不等人,在研究室的人來之前, 彌生不能放著四口刀不管。
彌生吐出一口濁氣, 安靜地凝視這把刀, 從短刀開始正式嘗試護眼刀劍。
小夜左文字是一把干凈利落的短刀,平造,三之棟,刀身彎度小, 一眼望去似乎整把刀都偏向平和直。杢目肌板目肌混雜, 刀身紋理呈現出線條的美感。
平造,即刀身側面相對平坦,沒有鎬和橫手線。
平造是短刀的通用形, 能讓刀刃開封的角度更細,刃口就越鋒利, 所以異常銳利,在刺、切方面有著其他類型刀劍不具備的優勢, 對沒有盔甲護身的人體殺傷力是最大的。但平造也意味著刀刃更薄, 沒有鎬作為緩沖更容易碎,碰到硬物易缺口, 耐用性也是最差的。
三之棟是棟的一種,即刀背截面呈現梯形的,稱之為三之棟。從小夜的三之棟中,彌生似乎能看到打造它的刀匠左安吉是怎么絞盡腦汁設計的,讓短刀在保持鋒利的同時,盡量結實耐用,在漫長的時間里活下來。
或許左安吉也沒想到,小夜左文字居然能那么爭氣。
想到這里,彌生笑了一聲,用鹿皮擦拭小夜的刀身,輕輕地撫摸上面凹凸不平的痕跡,將那些被淤泥填充的縫隙擦干凈,黑色的力量化作污水,染黑了鹿皮。
無數的刀劍斷裂、消失在歷史漫長時間里,小夜左文字曾經被將軍使用,也有流落于浪人和山賊手里的時光,輾轉于多人之手,但那么長的時間都挺過來了。
很厲害哦,小夜。
很漂亮,漂亮得像藝術品一樣。
彌生拂過刀身,有些凹凸不平,短刀抖了抖,像怕癢的孩子,發出共鳴的刀音。
螢丸坐在他身旁,抱著鬧鬧,也作為助手給彌生遞送保養工具,物吉貞宗坐在另一邊圍觀,他的身前還放著打刀南海太郎朝尊。
目睹這一幕的刀劍們,在這一刻都非常震驚。
是的,震驚。
幸存的四口刀,能留下來都各有各的理由,從力量上來講,螢丸最強,其次則是能與整個本丸共鳴的小夜左文字。
他四口刀里污染最嚴重的,從刀身上就能看出來。
復仇的力量對他來說是把雙刃劍,既維持了他現在的形態沒有碎刀,又加深了侵蝕和污染。
彌生說要護養刀劍的時候,螢丸從來沒有想過他會這樣。
大太刀看向彌生,柔和的燈光照亮了少年的臉,他金色的頭發似乎要融進光線之中,血色的眼眸此時此刻看上去都分外溫柔,只映出了手里短刀的模樣。
此時此刻,螢丸竟然有些羨慕。
刀劍終究是渴望被使用、被注視和愛護的。
當然,也渴望殺戮。
擦拭干凈之后,拆開刀裝,就可以看到短刀的刀莖。小夜左文字的刀莖是罕見的未經過改動的原始狀態,專業術語叫生刀莖。
歷經多年還是生刀莖的刀非常少,大部分的刀劍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被打磨,有名如笑面青江,歷史上就記錄了三次磨短,從大太刀變成大脅差,刀莖也不可避免改變。
小夜左文字的刀莖上銘刻“左 筑州住”,這是左安吉的信息。刀莖是栗尻型,像一顆圓栗子,是最普通的刀莖形態,彌生卻覺得很適合小夜。
這是一把名副其實的利刃。
簡潔,沒有多余的裝飾和刀紋,最普通的姿態追求最致命的一擊。
將刀莖清理干凈之后,下一步就是修補了。
老實說,彌生第一次修補刀劍,心里也沒底,但是看到小夜身上的諸多痕跡,鍛刀前的種種憂慮都不翼而飛。
他的眼里只剩下刀了。
一般刀劍修補有兩種辦法,貼鋼法和嵌鋼法。前者方便,操作難度小,后者難操作,修復效果也更好。
對彌生來說,這幾乎不是選擇題——他像是能用嵌鋼法的人嗎?
嵌鋼,要用斧將刀基材刃部割開再修復,需要刀匠對刀劍本身有相當的理解和技術還原,反正不論哪種,彌生都不會。
貼鋼法顧名思義,就是將刀重新燒紅,軟鋼貼入刀劍缺口中,通過錘鍛加入新的鋼材,補缺缺口。可操作性是高了那么一點,但是錘鍛這一步,也夠彌生受的。
刀劍的護養其他刀劍同樣幫不了忙。
將小夜左文字放入燃燒的爐中燒到通紅,高溫蒸騰出來的熱氣模糊了爐內的樣子,彌生盯著短刀,看著它燒到通紅,才用長鉗夾住刀莖,把它取出來,準備好的鋼材貼合放上,舉起鍛造的錘子,不斷回憶短刀的樣子,一錘一錘敲下去。
砰。
錘子和金屬發出清脆的聲音。
砰。
機械性的運動,剛開始還好,隨著一次次的敲擊,錘子變得越來越重。
舉起的手臂也開始疲憊,關節和肌肉有了新的抱怨。
鍛刀不光是手臂用力,是手臂帶動全身用力,時間一久,缺乏鍛煉的□□在叫囂,叫囂著疼痛和疲憊,手臂酸軟,似乎要脫離肢體鬧-獨-立,但彌生沒有停下來。
這個時候不能斷。
不能休息。
集中注意力。
彌生在小夜左文字身上看到很多人的心血。
精心設計的刀型,是左安吉殫精竭慮的成果,身上曾經修補研磨的痕跡,是那些無名的刀匠的痕跡。
現在輪到他了。
薪火相傳的火炬,這一刻落到了他的手里。
砰。
而且這是小夜。
兇巴巴的倔強小孩,只會煮難吃的野菜湯的短刀。
這口刀在碎裂的邊緣,彌生在這一刻,似乎看到了它浴火重生的可能。
砰。
煅燒的火照得彌生臉通紅,他手疼、肩疼、腰疼,好像渾身沒有一處是不疼,但他又特別習慣這種疼痛,也習慣這種熱度。
燃燒啊。
他無時無刻都在燃燒,燒得他一刻不停地疼,燒得他眼睛通紅,夜不能寐,燒得他模糊了現實和虛幻的界限。
所以更不能停。
彌生清楚地知道,現在停下來,刀就真的要斷了。
只能繼續捶打。
砰。
彌生已經有點分不清,到底是他在鍛打刀,還是他在被鍛打。
用心,要怎么才算是用心?
彌生的頭突突地疼,像有人用錘子敲擊他的神經,讓他視線都模糊了。
汗水從他的額頭落下,劃過眼角,落到下顎線,一點一點匯聚,滴在了燒紅的刀刃上。小小的汗水只停留了一兩秒的時間,發出滋滋的聲音,就完全被蒸發,不留一點痕跡。
錘子還是精準地落到了刀刃上。
砰。
鬧鬧漆黑的眼珠里映出彌生的樣子,有點不安,又有點說不出的感動。
它已經很久沒有見過彌生這樣了,久到快忘了彌生還有這種時候。
他不是沒有追求,無所事事,只求樂子的人。
原本就不是這樣的。
持續的鍛打,將補充的鋼鐵打入刀刃之中,直到與刀刃完全貼合,再放進冷水。
高溫的刀蒸出大量的水蒸氣,一瞬間白霧彌漫。
刀刃也從象征高溫的通紅中冷卻,棟呈現鍛造的黑色,而刃則是閃過銀白的光。
現在還不是短刀最好的時候,它還需要磨刀,把多余的鋼材磨掉,再打磨刀刃,才能變回那把殺人的武器。
今天顯然是磨不了的,彌生提著一口氣鍛刀,意識到自己沒有搞砸之后,根本顧不上細看,踉蹌了兩步,物吉及時補位扶住他才沒摔在地上,整個人昏昏欲睡。
好累。
他瞟了一眼窗戶,不知道什么時候天亮了。
“沒問題了,主公,小夜很好。”
螢丸話音剛落,彌生就徹底意識不清。
第032章 第 32 章
彌生整整睡了一天一夜, 睡到醒來的時候,不知今夕何夕,整個人都是懵的。
“彌生生, 你終于醒了!”第一個發現他醒的當然還是鬧鬧, 貓布偶寸步不離他,一直蹲守在他的枕頭邊。
聽見聲音過來的是螢丸,大太刀先進來遞了杯水給他,就退到了房間的角落,然后是捧著洗漱用具的小夜和端著食物的物吉。
一溜串的樣子,只能讓彌生聯想到醫院照顧臨終病人的樣子。
彌生:?
他看看螢丸, 又看看自己。
沒缺胳膊少腿, 這是在干嘛?
“主、主公!”小夜跪坐在彌生床邊, 低著頭,說話又開始磕巴,彌生等了半天沒等到他下一句,就看見小家伙的頭上飄起了櫻花。
彌生:??
這又是什么非物理現象?
彌生伸手接住了兩瓣櫻花, 小夜和物吉的臉瞬間爆紅, 好像彌生干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接櫻花的那只手收也不是,放也不是, 三個人由于文化差異僵直在原地,像三只接錯頭的貓鼬, 對了半天密碼敢情不是自己家的。
螢丸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
一般他都不會笑,除非忍不住。
“小夜這種狀態叫做櫻吹雪, 是我們付喪神極度愉快的時候才會出現的情況。”螢丸想了想, 又給家里的小家伙打補丁:“櫻吹雪是無法自控的。”
鬧鬧恍然大悟:“就跟狗和狗的尾巴一樣!”
大家的視線……情不自禁地落在了鬧鬧的尾巴上。
貓尾巴甩啊甩,甩得不像貓咪該有的矜持頻率, 更像狗狗了。
鬧鬧:“!!”
鬧鬧:“看我-干嘛,我又不是狗,我是布偶!”
被鬧鬧打了個岔,屋內的氣氛更放松了,螢丸笑著說:“所以主公,你這是X騷擾哦!”
彌生:“誒???”
“就跟抓狗尾巴一樣不道德。”
小夜的臉徹底紅成了個蘋果一樣,他字正腔圓地表示:“才不是!”
物吉也滿臉通紅:“就是就是!啊不是,我的意思是,才不是那樣的!”
不是啊,物吉,你這個表情,好像也很想櫻吹雪被接住一樣!
螢丸也說:“你們要不要照照鏡子再說話?”
短刀和脅差被大太刀調侃得待不下去,飛奔著逃離現場。
彌生看螢丸老神在在逗刀,一副老司機的樣子,偏偏還是個銀發綠眼睛的可愛型正太,也忍不住噗呲一聲笑出來。
“螢丸真是了不得呢。”
付喪神歪了歪頭,故作可愛地嘟起嘴巴,“真是的,現在主公又來調侃我了。”
看來大太刀也有前輩的偶像包袱啊。
彌生發現,只有兩只小的不在時,螢丸才愿意撒嬌,傲嬌那個嬌。
不過可靠的大太刀把兩個小的趕走不是單純想撒嬌而已,他問道:“主公還有哪里不舒服嗎?”
彌生打了個哈欠,“就是有點睡不夠。”他看看窗戶,發現外面的天還是亮的,皺起眉頭,問:“我睡了多久了?”
“一天一夜了。”
“居然這么久了……”
螢丸笑了笑:“大概是累了吧。”
彌生敲敲腦殼,睡了那么久,卻還有點沒睡醒的感覺,腦子都不是很清醒。“鍛刀真是不容易。”
螢丸想說不是鍛刀不容易,而是彌生做得太徹底了。
大太刀本來對現任主公的期待值就是及格,對他有意識的督促和訓練也是及格那檔,沒想到彌生考場大爆發,一舉拿到了優秀。只是平時不鍛煉的人要爆發,理所當然的事后加倍償還。
彌生只是睡了一天一夜已經很好了,這兩天螢丸一直提心吊膽,生怕他這位身嬌體弱又過分強悍,同時還沒有自知之明的主公半夜急病。
他不敢喊那位人力資源的機器人過來。
彌生之前就像一個密封的瓶子,看上去平平無奇,能聞到一點酒香,會挑起酒鬼的興趣,卻不至于讓人瘋狂,然而鍛刀之后的彌生,就像是開了瓶蓋的靈酒,長生不老的唐僧肉,付喪神又沒有足夠的武力自持,可想而知螢丸的神經有多緊繃。
尤其是他還發現不對勁。
他的主公,靈魂和肉-體不太匹配。
堅韌的靈魂和過分孱弱的身體。
如果把人的靈魂比喻成一朵花,那么肉-體就是支撐這朵花的枝干,彌生現在的問題是,他這朵花太大太重,而枝干又不夠強壯,身體為了不崩潰已經很努力在運作,無暇顧及其他。
正常的人的成長就是一個開花的過程,但是彌生的身體根本無法支撐,所以他的生長很緩慢,螢丸和他相處了小半年,彌生既沒有長高,身體也鍛煉不起來,整個人長久地停留在少年時期。
物吉和小夜沒有深想,螢丸沒有問。
現在終于找到原因了。
找到了原因,反而讓螢丸更加擔心。
等彌生睡后,螢丸再次找上南海太郎朝尊。
在這方面螢丸不熟悉,但朝尊或許知道些什么。
許久未見的打刀,狀態明顯比之前好了一點。他臉上的裂縫已經消失了,總算脫離了半面英俊半面修羅的樣子,觸手也縮小了不少,恢復到了手臂的大小。
污染不是完全凈化了,是朝尊能控制了。
是好事。
“主動叫我,是怎么回事?”
螢丸吧自己的發現告訴朝尊,文人打扮的付喪神沉思許久,“原來如此,怪不得他的血有這種作用。”
朝尊什么都好,就是有點文人習慣,喜歡賣關子。
螢丸也不說話,等著他解釋。
等朝尊想明白了,他就迫不及待跟螢丸交流起來。“我們都知道,祓除污穢需要強大的靈魂,或者凈化的力量,我之前以為主公大人是后者,現在看來,或許是前者。”
螢丸皺著眉頭看朝尊。
朝尊繼續說:“簡單來說就是力量外溢。他一直保持在少年模樣吧,少年,是身體發育和改變最快的時候,而主公的身體,或許也在為了適配他的靈魂,在不斷地自我改造。”
大太刀的眉頭松開了一點。
這算是一個好消息。
“這也只是一個猜測吧?”
“這也是個有根據的猜測。”朝尊的右手撫上自己的心口,那里保存著彌生的一滴血。“我懷疑主公的身體很早就之前就被改造過。”
螢丸松開的眉頭再次擰緊。 “怎么回事!”
朝尊哀傷地嘆了口氣,他也很想知道。“身體本身應該也是被污染的,主公的血有凈化的作用,因為他一直在對抗污染。”
彌生整個星期都昏昏沉沉,按計劃本來應該在一周內鍛刀和磨刀的,把小夜打磨好的,結果三口刀一起把他摁下,說什么都不肯讓彌生嘗試了。
尤其是螢丸。
大太刀以前還好好的,突然就把彌生看成了生活不能自理的眼珠子,嚴格控制他的飲食休息和學習時間,彌生不遵守,他就帶著兩口刀跪在他床邊跟他裝可憐。
天呀嚕!胸口有點癢,良心要長出來了!
鍛刀護養的計劃就此擱置,剩下的兩個付喪神動不了,彌生就把爪子伸向裝死的打刀。
螢丸曾經告訴彌生,南海太郎朝尊是一把文系刀,說真的,彌生也看不出來刀到底就怎么文系了。
文系刀,也是刀啊。
刀者,兇器也。
彌生趁付喪神們都不在,拔-出那口一直帶在身邊的打刀。
“這把刀真是漂亮啊……”
打刀的彎度小,身幅廣,據說是當時土佐藩勤王志士們流行的類型,在其他藩地不算常見。刀身線條流暢,板目肌紋理清晰,不愧是繼承名匠名字的刀。*
壞心眼付喪神故意說道:“我怎么覺得好像跟我之前見的不太一樣,缺口變少了?”
南海太郎朝尊:“……”
上一秒雀躍,下一秒心虛。
刀生大起大落,不過如此。
第033章 第 33 章
說一句套娃的話, 彌生知道南海太郎朝尊在裝死,南海太郎朝尊也知道彌生知道他裝死。
知道歸知道,該有的激動還是激動的。
護養之于刀劍, 就像摸頭、梳毛、抱抱、遛彎一體之于狗狗。
打刀付喪神花了一點心思才沒讓櫻吹雪飄起來。
其實刀劍的日常護養并不難, 比修補鍛刀要容易多了。
首先是清潔,細心將打刀擦拭干凈,倒上一點點護養油,然后盤刀,也就是用鹿皮來回摩擦,讓護養油均勻涂抹在刀上, 直到似有似無, 刀身微微發熱之后, 敷上少許滑石粉,最后再涂上足夠的防銹油,就完成了。
給彌生的感覺,這種普通的護養就跟給鬧鬧洗澡似的, 先上寵物香波再上順毛劑, 最后涂上護毛精油,大功告成。
物吉跟彌生講解的時候,還加上了很多莫名其妙的心態動詞, 比如要專心一致,平心靜氣, 作為修身養性的修煉之一對待,還要運力于掌心, 節奏保持舒緩平穩什么亂七八糟的。
彌生自己都不知道做到了幾點, 反正步驟該走的走完,看成果, 彌生是滿意的。
刀劍護養,無論是護養油、滑石粉還是防銹油,其實最終目的都是形成隔層,延緩氧化,避免金屬和空氣接觸變脆生銹。
別看付喪神看起來很厲害的樣子,受限于時代的技術,刀劍的材質始終不能和現代鋼鐵相提并論,哪怕化作付喪神,氧化還是他們的頭號大敵。
在這一點上,彌生再次吐槽:刀劍付喪神的地氣快要接到地府了!
護養過的打刀,彌生欣賞了一會兒自己的手藝之后,很快就把他放到一邊,開始研究新歡——一把短刀的碎片。
物吉說,這是藥研藤四郎。
傳說中鋒利無比,因能將藥研擊穿而得名,還有另一個傳說是,這是一把不會傷害主人的短刀。
相互矛盾的傳說,總覺得將很多不必要的屬性按在了這把短刀上。
刀就是刀。
這是彌生的看法。
研究這把短刀是螢丸的強烈要求,因為藥研本身也喜歡研究醫藥,在本丸里充當醫生的角色。
可見螢丸他們對體弱的主公有多擔心了。
彌生觀察一下碎片,用布包裹好手,拼拼圖似的,用一下午把短刀慢慢拼出來,放在木質盒子里。
然后……
不知道怎么辦了。
斷成這個樣子,真的鍛刀就相當于重新打一把,修都修不了。
用心嗎?
彌生猶豫了一下,把南海太郎朝尊放在門口的草地上,關上門,轉頭又看了一眼鬧鬧,沒把貓布偶也扔出去。
讓我想想那句臺詞是怎么說。
……只記得半句了。
半句就半句吧!
彌生盤算了半天,開口道:“隱藏著付喪神力量的短刀,在我面前顯示你真正的樣子吧——藥研藤四郎!”*
鬧鬧本來在假寐,聞言呆住了。
一秒。
兩秒。
……
五分鐘過去了,無事發生。
鬧鬧:噗呲。
彌生:“……”
彌生瞪了它一眼,貓貓扭過身,用貓屁屁對著彌生,尾巴一抖一抖的,明顯在偷笑,看得彌生恨不得揍它兩下屁-股。
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躺下。
彌生實在想不出轍,選擇放棄。
他躺在床上本想著休息一會兒再想辦法,誰知道躺著躺著就睡著了。
夢。
又是夢。
不是他的夢。
彌生站在……不知道哪里的戰場上。
周圍都是戰斗的士兵,金屬的鐵味、血的腥味和火炮的火藥味,強烈而刺鼻的味道混雜成一種說不出的難聞氣味,戰士的怒吼質問,瀕死的呻-吟,馬的嘶鳴,亂糟糟的聽不懂的命令,還有火器的轟鳴摻雜到一起,變成什么都聽不出來的噪音。
所有人仿佛都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不聞不聽,也看不見腳下的血,視線里只有和自己衣著不一樣的敵人,揮刀,自己或者對方倒下,尋找下一個,再揮刀,直到再也揮不動刀。
一個混亂而殘酷的戰場,又不完全是真實的站場。
彌生就是站在場上的幽靈。
——這又是誰的夢?
彌生剛開始還對士兵穿過自己身體這件事很不習慣,嘗試避開他們,后面發現戰場上的人實在太多了,像殺瘋的野獸橫沖直撞,他就放棄了無用功。
無所事事的彌生圍著墻走了半圈才找到了入口,這里已經被攻破了,敞開的大門前橫七豎八倒著數具尸體,彌生費了點功夫才看清被染紅的石碑。
——大本山本能寺。
第034章 第 34 章
彌生跨過尸體走進本能寺, 剛進去就遭遇了開門殺。
一個白色的人影從天而降,隨風散開的袖子很容易聯想到某種鳥類,沒等彌生看清楚, 就被直接騎在了身上。小家伙剛剛還是戰場上的幽靈, 現在卻被騎了個結實,就差一口血吐出來。
好的,他終于知道門口躺著的尸體怎么來的了,敢情是有人在門口截殺。
沒有反抗力的彌生躺平。
“呀,沒見過你,是新來的刀嗎?”彌生艱難地側過頭, 一張華麗的面孔出現在他眼里, 金色的眼眸在這樣的環境里依舊熠熠生輝。
“我是新來的, 但不是刀。”
“能交流?哎呀呀,我已經好久沒有遇到能交流的對象了。”對方邊說邊站起來,彌生總算能順暢呼吸了。他伸手友好地拉起彌生,“不是刀, 難道是劍?真是少見。”
彌生沒有說話, 目光落在他垂到地上的白色袖子上。振袖款式的白色外套,垂到地上立刻染上了紅,但外套的主人顯然毫不在意。
“哈哈, 你在意這個?”青年抬起手臂,“戰斗中染上紅色, 看起來也很漂亮吧!”
彌生點點頭,確實很美, 只是……“這很難打理吧?”付喪神的衣服又沒有自清潔, 手洗白衣真的很麻煩。
這一點,沒少聽白大褂抱怨的。
對方呆了三秒, 發出驚天笑聲,笑得直不起腰來,“你在意的就是這個?這可真是,太有趣!太有趣了!”
“我是鶴丸國永,打造于平安時代代山城五條國永之手的太刀,偶然落于織田信長手里才會出現在這里,你呢?”
彌生覺得這個付喪神的思維有點跳脫,上一句和下一句差點沒跟上,不過他還是按照社會禮儀傳統自我介紹:“我是彌生,就是個過路人。”
“原來如此。”鶴丸國永一臉恍然大悟的樣子,“看來你是見證人。”
文盲提問:“見證什么?”
付喪神瞪大了眼睛,故作驚訝道:“你不知道,你又為什么在這里?”
“我知道了又能怎么樣。”彌生實話實說。
鶴丸國永一聽,覺得很有道理。
兩個牛頭不搭馬嘴,也奇妙地溝通上了。
不過平安時代來的刀劍還是好心得彌生科普:“這里是織田信長死的本能寺啊。”
彌生猶豫了半分鐘,還是問道:“織田信長是誰?”
鶴丸國永不知道為什么笑得更夸張了,笑夠了之后,才和彌生簡單科普歷史。
大本山本能寺。
這里原本只是京都府的一座小寺院,規模很小,也沒什么名氣,但與一個人緊密相連,由此在日本歷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那個人叫織田信長,一個差點改變日本歷史的男人。
織田信長,戰國名將,在那個群雄亂戰的年代成功占領了京都府附近的所有土地,掌握了大半個日本領土的男人。在那時,東京還不叫東京,叫江戶城,和京都相比,就是狐貍和獅子的差別,因此成功打下獅子的織田信長,統一日本只是時間問題。
——如果他沒有死在本能寺的話。
那個時候還沒有豐臣猴子和德川烏龜什么事呢。
雖然豐臣秀吉和德川家康跟織田信長一起并稱“日本戰國三杰”,但實際上這兩個人一個是他的家臣,另一個是還沒翻臉的盟友,都是后來靠著織田信長留下的資本上位的人。
不過織田信長死了,死在明智光秀的背叛當中,死在本能寺的大火里,這個時代終究由猴子和狐貍接任。
“那現在這是?”
鶴丸國永抬頭望著本能寺唯一一座建筑:“現在是執念時間。”
彌生突然明白,這不是單單誰的夢,而是被污染的刀劍們,和織田信長相關的刀劍們,無法掙脫的困境。
“那你又為什么在這里?”鶴丸國永看上去對那個人并沒有什么執念。
太刀聳聳肩,渾不在意地回答:“誰知道呢。”
彌生在他的身上看到了另一種執念:“你不在意織田信長,但是很在意那些刀們。”
“哎呀,居然被你看穿了!”鶴丸國永笑嘻嘻地走到彌生身邊,拔-出他手上的太刀。
彌生這才看見付喪神的全貌,白金主色的裝扮,讓彌生很自然地向前家里的小王子。
他和物吉一定很合得來。
彌生沒有由來地肯定。
就在彌生胡思亂想之際,鶴丸國永動作迅速,似乎只是一個跨步就越過彌生來到他身后,長刀在夜色中如流光一閃,背后偷襲的人血花飛濺,染紅了他一身白衣。
“在這里可不能走神哦!”落在太刀身上的血跡如同在雪中鋪就了一條紅梅花路,增添了白發付喪神的妖異美感。“要是死掉的話,就真的死掉了。”
大概是這個時候,鶴丸國永才注意到,彌生的手里既沒有刀,也沒有劍。
他很快領悟過來:“你好像也不是劍,難道你是我們新的主公嗎?”
彌生這才說:“不是,我是本丸的飼養員。”
飼養員?
那是什么東西?
不過也無所謂。
感覺新主公和自己意氣相投,鶴丸國永相當高興。“主公要進去看看嗎?他們都在里面。”
再一次確認,彌生真的跟不上鶴丸的思路,但他很快就找到了新的相處思路,將前后文丟掉,把話題邏輯碎掉,只要跟著鶴丸當下的話來反應就可以了。
主動給自己換了個腦子的彌生:“他們是誰?”
“讓我想想。”鶴丸掰著手指頭數:“宗三、燭臺切、長谷部、藥研,還有不動行光,就這么多了。”
“還挺多刀的。”
“因為信長公是刀劍愛好者。”鶴丸笑著話,反手又將一個偷襲者砍倒在地。
揮灑自如,不懼殺戮。
這是個殺人都能笑起來的付喪神。
不是殺戮產生的喜悅,而是殺戮歸殺戮,開心歸開心的笑容。
“你真是厲害。”
鶴丸:“第一次見面就要夸獎我嗎?”
彌生認真表示:“能笑著揮刀真的很厲害。”
“哭著揮刀我也可以哦!”鶴丸對著彌生一個wink。
“原來如此。”
這可真是一口人間清醒的太刀。
彌生對此升起好感。
鶴丸國永,好感度+10.
“主公,這邊請。”太刀護著他走向本能寺之中。“我們要抓緊時間了,馬上又到了循環的時候了。”
彌生問他:“循環?”
鶴丸此時無暇解答彌生的問題了,越是靠近本能寺,沖上來攻擊的人就越多,而且越來越不像人,裸-露的脊骨,猙獰的面孔,后面還多了骨鞭和觸手,逐漸脫離了人的外殼,跟接近本來的真面目。
鶴丸:“這些都是時空溯行軍。”
彌生沒有說話,他緊跟著鶴丸的腳步,由太刀一路殺進去。
屋外混亂,屋內也不遑多讓。
每口刀周圍都有好幾個敵人圍攻,形成包圍圈將他們逐一分開。付喪神們不能形成有力的隊形突破,猶如陷入泥沼,難以脫身。
其中一把短刀已經在崩潰的邊緣,看起來神志不清,嘴里喃喃喊著信長公的名字。
他不斷地試圖突破包圍圈,又被團團圍住,左支右拙,眼看體力不支。
好不容易擋住了眼前敵人的刀,背后卻又有敵人奔襲到跟前,短刀回頭已經來不及了,就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一路保護彌生的鶴丸閃現,太刀和對方的打刀激烈碰撞,發出尖銳的鏗鏘之音。
被重新拉回執念里了。
彌生站在原地,成為了這個室內戰場的唯一局外人。
這個狹小的空間里面,一共有六個刀劍男子在戰斗,剛好兩把短刀、兩把打刀、兩把太刀。
果然是個刀劍收藏愛好者。
這里是夢,是付喪神的執念,沒有執念的彌生,自然也不會受到攻擊。
他甚至會被執念的主體們下意識地忽視過去。
如果不是鶴丸在外時保持清醒,他也不會注意到彌生。
想通這點,彌生繞過激烈戰斗的區域,探索整座本能寺,摸到了樓梯口。他背后護著短刀戰斗的鶴丸看了他一眼,沒有出聲阻止。
幸好樓不高。
踏上樓梯的彌生心想。
第035章 第 35 章
執念是什么?
執念應該是傷口。
已成定局、無法接受、難以理解, 并且一直隱隱作痛。
在彌生看來,這場執念的夢境就像是花團錦簇的油炸點心,外面的戰場只是酥脆的外殼, 核心永遠在二樓的餡料上。
戰斗是這些付喪神們下意識回避和保護自己的手段。
因為是刀劍, 所以戰斗也是麻痹自己最好的方法。
尤其是在本能寺。
看來他們的執念都跟織田信長有關。
完全沒有前情提要的彌生,慢悠悠地踏上樓梯。
深木色接近黑色的樓梯,踩上去會有踏實的咚咚聲,聲音如漣漪般蕩向遠方,遠方又有相同的聲音重新飄蕩回來。
本能寺很小,但是聲音傳到了很遠。
二樓很近, 彌生卻走了很久都沒到。
夢里的一切尺度做夢人的標準, 他們覺得二樓遙不可及, 于是爬上二樓就如同登天梯。
真是太離譜了。
彌生抬頭看,爬了那么久,他仿佛還在原地。
“走不動啦!”
按道理來說,彌生在夢里也不會覺得累, 可他不愿意自己像跑滾輪的倉鼠, 那太傻了。
傻透了!
彌生生氣地往前跑。
只要他跑步的速度比夢境主人的反應的速度快,他就能到達二樓。
彌生閉著眼睛往前跑,走廊消失、樓梯消失, 付喪神和他們喪病的敵人都被拋之于身后,所有景象都追不上少年的腳步, 他即將跑到空白地帶的位置,忽然身后那追不上的樓梯口化作噬人的大嘴, 階梯變成鯊魚交錯的尖齒, 兇猛地追逐彌生。
就在它即將咬上少年的腳跟,一道金光亮起, 異變的嘴如同酥脆的餅干,碎在了金光之下,“嗷——!”。
奔跑的彌生手腕一燙,他頓時失平衡摔了個跟頭,另一道白光亮起,沒摔傷,倒覺得自己撞進了軟墊子里,滾了一圈。
彌生喘了兩口氣,就停下來了。
他嘗試了一件事。
跑那么久,應該覺得很累,潛意識里自動會把跑步和勞累聯系到一起,但彌生強制讓自己的腦子忽略掉這件事,身體涌上來的疲憊感就真的消失了。
都說是夢。
這本來就是主觀意識決定世界的世界。
如果在這里想象會出現一條龍……彌生模模糊糊看見了一個巨大的影子,迅速把自己的腦洞填了。
不是彌生的夢境,但毫無疑問,他現在獲得了一點控制權。
夢境的主人當然是下面的六位付喪神,或許之一,或許全部。
總之本能寺這個地方,把所有相關的付喪神都聯系了起來。
這里就是本能寺的“二樓”。
彌生站在樓梯口,回頭只有十幾階的樓梯,樓梯里隱隱飄上來了黑煙和火苗的紅光。
這就是夢境終止的標志嗎?
彌生走到唯一的紙門面前,伸手拉開二樓的寢室里,黑漆漆的房間,模糊看到一道黑色的影子。彌生吸了口氣,再走近仔細看,正對著門口的影子——被扎成跪坐模樣的稻草人。
稻草人身上穿著白色的寢衣,一本正經,也掩飾不了它是稻草人的事實。
彌生一瞬無語。
所以那群刀子精的執念核心是什么?
夢境是執念最真實的反映。
核心在二樓本來不應該錯的,所以錯的不是夢境,而是夢境的主人。
彌生冷靜分析道:他們都以為自己的執念是織田信長,結果不是?如果不是,那會是什么?
他搜尋了整個房間,除了稻草人,什么都沒有。
難道二樓只是個象征物?
火焰的惡虎爬上了樓梯,濃煙為倀鬼伴隨左右。
待彌生回頭的時候,紙門已經完全燃燒了起來。
本能寺就這么大,不在二樓,總在一樓!
彌生當機立斷,不斷告訴自己火焰是假象,跨過虛假的惡獸,重新回頭沖向一樓。
上樓時艱難,下樓卻很輕松。
剛剛還在戰斗的付喪神已經全部消失,只有熾熱的火焰吞噬一切。
彌生皺起眉頭,盡量排除干擾繼續思考。
假如這里是一座輪回的寺廟,起于背叛,終于大火。
本來他聽完鶴丸的背景介紹,以為是一群對織田信長念念不忘的刀劍在集體懷念前主,就奔著二樓上來,結果織田信長只是個稻草人……別說懷念前主了,這懷念也太稻草了!
要是真的可惜前主死于背叛死在火中,再怎么著也應該搞個鋼鐵模型吧!
稻草,簡直惡意滿滿。
彌生回憶整個過程,很快就鎖定了惡作劇的嫌疑犯——心機之蛙一直在摸你肚子*,就是你了,鶴丸國永!
果然不愧是平安時代流傳到現在的老刀精嗎?居然能用這種方法!
彌生仔細回想太刀的話,發覺那家伙一直在若有若無地誤導他,又暗示他。
真正陷入執念夢境的刀劍不會知道自己在執念之中,就像做夢的人往往最難意識到自己在做夢。
更別提他對織田信長那態度。
那家伙是最不在乎前主的人。
所以他用織田信長和本能寺編織了一個網,不僅把相關的付喪神統統吸引過來,還站在網里等到新任的審神者自投羅網。
差一點,就差一點,在他踏入門的那個時候。
鶴丸國永的刀真的會落到他身上。
彌生毫不懷疑這一點。
從平安京活到現在的太刀,手起刀落絕不含糊。
彌生攢了一肚子的槽,在火里到處穿梭。
剛才有那么多房間嗎?
打開一扇又一扇紙門,彌生都沒有找到任何刀劍。
他忽然聽到自己之外的聲響,回頭,居然是那群所謂的“敵人”,正忍受著燃燒在本能寺里尋找。
——不,不對。
那是本丸的污染!
不是虛假的執念,是真正的污染!
彌生只能加快速度。
那么多次沒有被找到,肯定是鶴丸把所有的刀劍都藏了起來!
這家伙會把刀都藏哪里去了?
彌生絞盡腦汁思考。
本能寺的走廊無限延伸,相同的房間變成了千千萬萬個,一眼望不到盡頭。
搜索房間是沒有意義的。
彌生馬上確定這一點。
鶴丸要讓其他陷入執念的刀劍付喪神跟著他走,那得有能吸引其他人的東西——果然還是只有一個,織田信長!
剛剛的樓梯已經回不去了,那里也沒有織田信長,只有稻草人——所以,這里還存在第二個“織田信長在的二樓”!
彌生覺得自己虧大了,簡直就被那口跳脫的太刀玩弄于股掌之中。
他不是來做夢,他來玩神廟狂奔!
目標轉移,彌生一個個房間找樓梯。
打開門,看一眼,沒有,下一間。
下一間,下一間。
盡管彌生告訴自己不會累,有時集中精力找樓梯的時候還是會忘記這一點,馬上本能就會告訴他“累了”。
一邊要控制自己的本能,另一邊還要抵抗夢境對他的侵蝕。
火焰是假的,污染是真的,房間是假的,樓梯是真的。
還有一座樓梯,通向真正的二樓!
想象。
想象夢境核心的樣子。
木質的、深色的樓梯……
——找到了!
隱藏在夢境中的樓梯出現在彌生面前,他三步并做兩步沖上樓,污染的敵人察覺不對,嘶吼著想跟上來,長刀化作利爪,即將抓破彌生的手臂,金光頓現,漆黑的污染被燒成了灰燼。
站在真正的二樓,彌生深吸了一口氣,才打開紙門。
依舊是燃燒的房間,散落一地的刀,不多不少,正好六口。
真是要命。
彌生把六口刀撿起來,還被其中一口太刀割傷了手。
果然是夢境。
彌生看向自己的手心,傷口內不是血和肌肉組織,而是金燦燦像果凍一樣的東西,果凍迅速愈合,彌生的手立刻完好如初,血都沒流下一滴。
幸好的夢境。
這口子,要是真割傷,沒個把月好不了。
彌生找不到能固定刀劍的東西,只能全部抱在懷里。
一樓是下不去了,現在離開這里的唯一辦法大概只有……
彌生抱著刀走到窗邊,拉開紙窗,只有一片灰色的混沌。
這可真需要勇氣了。
彌生往后退幾步,聽到了撕拉腐蝕的聲音。大概是那些污穢找到了通往夢境核心的缺口,正暴力打開。
沒時間再做心理建設了。
彌生一個助跑,抱著六口刀徑直跳出窗戶。
他閉上雙眼,心里瘋狂想象黑磨的樣子——黑磨黑磨黑磨!快來接我啊!.
晚飯的時候,物吉和小夜還在收拾,螢丸先趕回來給彌生準備晚飯,然后就發現被放在門口的打刀南海太郎朝尊。
矮個子大太刀挑了挑眉,哼唧了兩聲,“被趕出來了?”
朝尊化形現身,也同樣哼唧,沉醉地說:“因為我們的主公,太過惹人憐愛了。”
螢丸追問,朝尊卻不肯說更多了。
螢丸干脆不理他,踏入屋內,小聲招呼道:“主公?”
沒有回應。
螢丸輕手輕腳走進去,發現睡著的彌生,和床邊已經拼出個大概的藥研藤四郎。
他沒有打擾彌生的睡眠,和鬧鬧對視了一眼,又安靜退出去。
螢丸也說不清楚那只可疑的貓布偶是什么,在付喪神的感知力,那只貓布偶像一個強烈的光源,可以一定程度上驅散污穢,所以螢丸并沒有阻止彌生隨身帶著布偶。
但付喪神也沒有放下防備之心。
在這一點上,他和貓布偶有相當的共識。
然而等螢丸從精靈森林取回晚餐回到本丸的時候,原本安靜的本丸卻整個活躍了起來。
物吉和小夜扔下手上的工作狂奔過來,脅差和短刀的機動性都不差,他們到的時候,螢丸還在往回趕,門口只有一個還沒能完全恢復人形的打刀南海太郎朝尊。
兩位付喪神驚訝了幾秒,注意力馬上就轉回本丸之上。
他們站在本丸與精靈之森的分界線上,手執刀劍在前,刀刃朝外,神情嚴肅地面對曾經的家。
第036章 第 36 章
彌生第一感知自己是從高空躍下, 等他跳出來的時候,又覺得自己像是宇宙中的一粒塵埃,飄飄蕩蕩, 無處著力。
他閉上雙眼, 抱緊了懷里的六口刀,摒棄所有雜思。
彌生知道黑磨會接住自己。
沒有由來,也說不出原因,就是這么無條件信任。
他已經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對黑磨有這種信任,而且最重要的是……原來他還有信任這種東西。
對彌生來說,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如果此時將視角拉遠, 就會發現彌生整個人輪廓都變得模糊起來, 他從一個人變成了一個光點、一顆星星, 微弱而堅定,在混沌之中成為唯一的光源,在灰色的背景里劃出一道淺淺的白色痕跡。
而他的背后,污穢沸騰著咆哮著, 給混沌的虛空蒙上一層恐懼的黑紗, 企圖抓住星星。
漆黑沸騰的污染也會被光灼傷,黑色無聲燃燒,重歸混沌, 又源源不斷地補上,化作一只鋒利的巨大黑爪, 收攏著,包裹著, 要將這片混沌中最后的星星收入掌心。
與此同時, 微弱的星光驚醒無數只先知的眼睛,它們被污染刺痛, 眼角落下血淚,就在一片模糊中看到了它。
微小的希望,幻覺般的希望。
等它們不顧污穢想再靠近一點,再看清楚一點的時候,有人扯下了混沌一角,包裹住狂奔而來的星星,然后雷霆閃現,強光一瞬,將聚攏的污染破碎,也刺痛了無數只窺視的眼睛。
混沌重歸寂靜。
彌生恍惚間,咚的一聲,落入了水里。
咕嚕咕嚕。
他拼了命地往前游,沒有學過游泳的他,好像落水就學會了游泳。
彌生生,往前。
再往前。
一晃神,他松開了違背本能的催眠壓制,潛意識再次占據上風,反射性嗆水,視線所及全都是混沌,手指空空落落什么都抓不到,整個人仿佛要被虛無吞噬。
此時一雙蒼白的手穩穩地抱住了他。
“好了,沒事了。”
彌生像一只落水的貓咪,緊緊地抓著黑磨的衣襟,埋頭進黑磨的頸窩之間,大口大口地喘氣。
意識沒有完全明白發生了什么事,身體瀕死一線的恐懼已經牢牢地抓住了他。
黑磨側頭靠過去,抵住了彌生的腦袋,單手托住他,騰出一只手給彌生順背。“沒事了,你做得很棒,非常棒,沒事了,沒事了……”
過了一會兒,或許幾分鐘,也有可能已經幾個小時。
彌生分不清時間了。
他從黑磨懷里抬頭:“剛剛到底發生了什么?”
黑磨語氣奇怪:“你不知道你做了什么嗎?”
彌生一臉茫然。
神祇大人觀察他的表情,這次終究還是沒忍住,噗呲笑了出來。“你真是,我要說你什么好……”
太可愛了。
舍不得給別人多看一眼。
彌生先說他的經歷:“我莫名其妙被拉進了一個夢境了,被夢境的主人耍了一通,然后迫不得已抱著刀跳窗。對了,我的刀呢?”
“你的刀在這。”黑磨頷了頷首,六口刀分別被裝在了六個泡泡里,飄到了彌生面前。
幸好刀還在。
神廟逃亡跑了那么久,要是逃出來刀沒了,就虧大了。
黑磨聲音里還帶著笑,從頭到尾開始給他解釋:“會被拉進去付喪神的夢境,是因為你靠得有點近,而他們,快要撐不住了。”
彌生的理解:溺水的人會無法控制地嘗試抓住身邊的一切,瀕死的刀也是。
很好,很接地氣。
黑磨指了指其中一口破損最嚴重的刀。其他五口刀還是完整的刀型,彌生認出來其中一口是他剛剛拼出來的藥研藤四郎,唯獨那口太刀,充滿銹跡,銀灰色的刀刃被侵蝕得坑坑洼洼,似乎馬上就要斷了。
“這個就是夢境的主人。”
“鶴丸?”彌生相當吃驚。
他也曾經見過鶴丸國永手里的太刀本體,非常漂亮的刀,漂亮到任誰得到了他都舍不得毀壞的程度,或許也是這個原因,這口太刀才能從平安時代一直流傳到現在,真實的鶴丸卻是這樣。
……或者說更漂亮了。
黑磨的聲音還是不喜不悲,“他組織著夢境,保護其他的刀劍付喪神,自己站在了抵御污穢的第一線。”
“非常了不起的刀,換成其他刀劍,早就該碎了。”
“所以我是被他拉進去的?”
黑磨否定了彌生的猜測。“你是被這口短刀拉進去的。”他說的是藥研藤四郎。“身處夢境中的短刀,還是本能地感覺到了同伴的危機。”
所以伸出了求救的手,用盡所有力氣,把彌生拉走。
刀劍只能殺人,不能救人。
但偶爾也會有這種時候。
彌生有些不知道如何反應。“我只是碰巧……”
“不,只有你能救他們。”
彌生抬頭,這一刻仿佛穿過了黑磨臉上遮掩的黑霧,和那雙幽深的眼睛對視上了。
那是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好像凝視深淵,而深淵也在凝視他。
但彌生不覺得可怕。
“我救不了任何人。”彌生下意識說道:“更別說付喪神了。”
“沒有的事。”黑磨似乎受不了和彌生這樣近距離的對視,伸手蓋住了彌生的眼睛。“你做得非常棒了。”
彌生只覺得黑磨的手有神器的魔力,當他的手蓋上自己的眼睛,彌生眨巴幾下,眼睫毛掃過黑磨的手心,少年很快就順從地閉上了雙眼,黑暗襲來,不多一會兒,他就靠著神明的肩膀睡著了。
“好好睡一覺吧。”黑磨抱著彌生,靜-坐在混沌之前。
混沌的背景板上,灰色與黑色依舊摻雜,是令人不適的顏色,但在這片混沌之中,已經有了一道小小的淺白弧線。
黑磨的手指輕輕地撫摸上了那道痕跡,嘴角勾起一道溫柔的笑容。
這是彌生留下的痕跡。
對黑磨來說,沒有比這個更讓他高興了。
神祇抬起他的眼眸望向六口刀,隨著他眼神的微動,寄宿著付喪神的刀劍便消失在這個空間。
黑磨探身摸進彌生褲子的口袋,從里面揪出了一只藏了很久的貓布偶。
鬧鬧努力偽裝成布偶的樣子,放松四肢,一動不敢動,胸前的小提琴項鏈輕輕晃動,小提琴中間的藍寶石折射出微弱的光芒。
神明大人也給它罩了個泡泡,還多解釋了一句:“你長期待在這里也不行,回去吧。”不等鬧鬧回答,手指輕輕彈了一下,裝著布偶的泡泡就消失了。
黑磨抬手拍了拍彌生的背,像是抱住了這個世界上最珍貴的寶物。
“晚安,這次會是好夢的。”.
中級區,本丸。
刀劍付喪神們神情緊張,面對本丸絲毫不敢放松。
被污染的他們最清楚污穢的可怕,就是因為知道,才決定站在這里組成第一道防線。
起碼要為主公爭取逃跑的時間。
在污染這件事上,付喪神能做的并不多,他們不擅長應對,倒是精靈的祭師抗性比較高,對污穢的處理比較有經驗。
也因為這個,才會把精靈森林放在旁邊。
精靈對此有不同的意見,只是沒有用,本丸還是落在了精靈森林旁邊。
事實上,從來沒有人,沒有精靈,也沒有神,擅長面對污穢。
付喪神都能被污染就證明了一件事——神明也能被污染。
神明也能被污染,那么污染精靈和人同樣不存在障礙。
他們都在這個污染重重的世界里掙扎求生,不惜從原本的家園脫離,駕駛留下火種的諾亞方舟,來到這個研究中心里,成為拼圖中的一塊。
付喪神不知內情,還在屏息凝神面對本丸。
他們清楚地看到本丸蘇醒了過來,污穢伸出了一只手,撐在了本丸的廢墟之中,像人攀爬出坑洞那樣撐起,用力——
四口刀已經在考慮要不要主動出擊了。
不能等它真的爬上來,污染徹底復蘇的話,誰都要完蛋了。
這次,精靈們居然沒有出現,讓螢丸很不安。
他們不知道的是,精靈內部現在也亂成了一團,先知在祈禱時先是吐出一口血,然后緊閉的雙眼留下了兩行血淚,來不及留下一句話,就昏迷過去,奄奄一息。精靈女王當機立斷護送先知回精靈樹修養,精靈全族緊急收縮,誰都顧不上本丸這邊的情況了。
精靈們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如果有必要,他們甚至會放棄精靈森林。
而螢丸則再次陷入武力不足的恐懼中。
付喪神不畏懼戰斗,卻很害怕保護不了自己的主公。
好不容易他們才遇到了再次效忠的主公,主公那么弱,又那么小。
朝尊以眼神詢問螢丸是否出擊,大太刀猶豫了兩秒,搖搖頭。
再觀察一下。
還沒有到最壞的境地,不能輕易冒險,彌生還在他們身后。
四口刀都在心里數秒,神情專注地盯著眼前逐漸成型的污穢。
就在物吉和小夜快要忍耐不住的時候,污染忽然如野獸嘶吼,四個付喪神不得不側過身回避,就在他們摁耐不住要出擊的一刻——污染潰散了。
像煙花炸開,雨一般落下,重新回到本丸之中。
四口刀反應不過來,以知識見長的朝尊最先回神,他呆呆地問小夜左文字:“是我的錯覺嗎,小夜,我覺得本丸的污染變少了一點。”
小夜左文字卻顧不上回答他,他看見了兄長宗三。
宗三左文字、壓切長谷部、燭臺切光忠、鶴丸國永和不動行光,五口刀出現在了他們面前。
完整的五口刀。
還有些銹跡和裂縫,但它們是完整的。
小夜的嘴唇抿得發白,跌跌撞撞上前,抱住了宗三左文字。
“哥哥……”
第037章 第 37 章
接下來的兩天里, 本丸能活動的刀劍到達了八口半的數量。
鶴丸國永到現在都沒有蘇醒,南海太郎朝尊只能算半口,他現在還沒能完全恢復, 天天縮著出手, 正處于在房間外探頭探腦又怕被彌生發現的貓貓慫慫狀態。
而彌生,睡了兩天都沒有醒來,貓布偶也同樣沉睡不醒。
朝尊拉上藥研鬼鬼祟祟地準備給彌生檢查。
藥研藤四郎神情有些擔心地問道:“大將很在意受污染的外表嗎?”
打刀反應過來自己讓短刀誤會了,他跪坐在彌生床邊,“我不知道。我們主公是個心思敏銳的人,很多事情習慣了看破不說破, 老實說, 這段時間我一直在他身邊觀察他, 還是摸不清他的想法。”
藥研聽見朝尊一口一個“我們主公”,心里有了判斷。
“不過無論他在不在意,我都很在意,怎么說呢, 以最好的姿態出現在主公面前, 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藥研奇怪道:“你以前好像不是這么在意外表的啊?”
朝尊是以知識見長的文系刀,一直標榜用知識輔佐主公,才不在意什么外表。
“以前是以前, 現在是現在。”朝尊不肯再解釋過去,催促藥研為主公檢查。
螢丸很快就跟著過來詢問結果, 藥研回答:“從檢查上來看,只是睡著了。”
螢丸:“睡兩天了?”
“確實只是睡著了而已。”朝尊為藥研背書, “也許這是主公自我修復的方法。”
太刀思索了一下, 晚上把所有的刀劍付喪神都叫過來。
蘇醒的付喪神情緒并不如螢丸想象中的好,面對一片廢墟的本丸, 遍地刀劍的碎片,還有完全未知的研究中心,付喪神都比較低落。
螢丸決定趁這個機會,把大家召集過來,好讓其他刀劍都了解情況。
唯一可惜的是彌生還沒有醒過來,主公不在,大太刀也有一些不安。
九位付喪神,他們沒有選擇本丸唯一的建筑鍛刀室,那里對刀劍來說是相當莊嚴的地方,是出生地也是醫院。只是沒有哪口刀愿意自己往醫院去,哪怕是藥研,以前也是自己搞了一間藥房,還不肯挨著鍛刀室。
九位付喪神心知肚明地默契選擇了野外。
螢丸高興地發現,小火堆已經不夠他們圍著了,果斷壘了一小團篝火。
從小夜左文字開始,一點一點匯總信息,直到南海太郎朝尊說話。
他舉起自己還沒能完全恢復的手,“我不知道過去主公經歷了什么,不過很顯然的,他的肉-體和靈魂是不匹配的。”
一群刀劍男子都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尤其是藥研藤四郎,他在這方面的研究比其他刀劍都要多,自然清楚是什么意思。
某種程度上說,刀劍付喪神同樣身體和靈魂不匹配,付喪神過于強大,而刀劍的本體又非常脆弱。
但以前的付喪神,有意無意都會用力量沖刷自己的本體,加固刀劍本身,理論上來說,日積月累,滴水穿石,等他們的本體足夠堅固時,付喪神就能登上神位,他們的“神明后備役”稱號就是這么來的。
當然,被污染之后,之前的功夫全部白費,污穢侵蝕他們的本體,付喪神可謂是一朝回到解放前。
和付喪神不同,彌生不是器物,他是人類。
人類的身體比刀劍要脆弱得多,據藥研所知,自古人類就沒有生前成神的例子,因為他們的身體無法容納過于強大的靈魂,就像裝滿了氣泡水的玻璃瓶放進速凍層,最后只有爆炸的下場。
過于強大的身體裝載弱小的靈魂問題不大,但朝尊那個意思,必然是反過來的情況。
藥研震驚到快要失聲:“怎么會這樣……”
朝尊把他知道的全部說出來,一眾付喪神一時被密集的信息量轟炸到失聲。
宗三左文字抱著弟弟:“看來我們迎接來了以為了不得的主公啊。”
朝尊繼續說:“幸運的是,主公的身體似乎在不斷修正和強大,我不確定這是他身體的特殊原因,還是有外力幫助,總之目前,主公并沒有崩潰的風險。”
藥研皺著眉頭:“但是這也意味著,主公抗風險的能力降低。”
“所以我認為,睡眠是主公身體自我修復的一種機制。”已經兩天了,彌生一直沒有蘇醒,朝尊說出這個猜測,也有安慰他們的意思。
藥研皺著眉頭開始思考應對的方法,可惜他們之中沒有靈刀,靈刀才是這方面的專家。
討論完主公,螢丸開始詢問五口刀的情況。
不動明光撓了撓頭,一臉抱歉地說:“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覺得自己好像做了很長的一個夢。”
燭臺切了解得更多一點,他看了宗三和長谷部一眼,沒有提織田信長的名字*,保守的說:“應該是鶴丸殿保護了我們。”
壓切長谷部也說:“我們身上還有主公的氣息。”
宗三左文字蹙起眉頭,秀麗的臉龐并不是愉快的表情:“我是模糊感覺到了很深的絕望氣息,包括現在。”
作為不幸三兄弟中代表“絕望”的打刀,宗三在這方面有特殊的感應。
“包括現在的意思是……主公嗎?”物吉著急地問出口。
宗三擺擺手,“主公身上的‘絕望’應該是從別人身上沾染回來的,我說的絕望是在夢里,還有本丸這里。”
螢丸馬上警惕起來:“這里?”
“污穢的一部分,本來就是由絕望構成的。絕望、復仇、痛苦、不幸……”付喪神低下了頭,粉色的長發遮住了他大部分的神情。
弟弟小夜左文字首先察覺到了哥哥的不適,擔心地撲過去抱住了宗三的腰。
“謝謝小夜,我沒事。”
篝火跳躍的火光照亮了圍坐的付喪神的臉,明暗不明,垂下的眼眸遮蓋住了他們一部分神情,螢丸忽然意識到,他們之前經歷的一切比他想象中影響還要巨大,絕望和不安的種子種在了每個付喪神的內部。
螢丸才明白過來,自己醒來的時候有多幸運,他還沒有來得及悲傷,就被彌生一手攪渾了。
“我剛醒的時候,主公問我的第一個問題就是‘你會做飯嗎?’。”在一片低迷的情緒當中,螢丸率先開口說道:“太正經的樣子,以至于我當時就知道,我一定遇到了一位非常好的主公。”
小夜左文字也搭腔:“因為野菜湯,不好喝。”
物吉也歡快地說:“主公吐槽了好久了,‘只要不是野菜湯,什么都好’這樣。”
念念不忘野菜湯。
“對,當時我看到了本丸的樣子,情緒也不高,”一片廢墟,比現在還要糟糕,無處下腳,全都是過去家的記憶和同伴的碎片。“但是我們的主公,是哭著也會好好吃飯的人。每天都有考慮吃飯的問題,也會準時上-床睡覺,每天都會和我們一起去整理。”
物吉:“雖然每天都會賴床,大部分時候都在休息。”
小夜弱弱地為彌生辯護了一句:“是照顧我們的,本體。”
小夜不說話還好,他一開口補充,好幾口刀都笑了。
南海太郎朝尊這時不得不站出來了:“主要是我吧,天天抱著我往返,主公還說我重!”
物吉偏心偏到沒邊:“打刀是很重啊!”
連老實的小夜都嘀咕:“朝尊大人一直不出現。”
南海太郎朝尊默默看向螢丸。
螢丸也沒少讓彌生背著走啊!
結果大太刀理都不理他,表示自己才沒有跟他站在同一戰線。
我可是蘇醒了就好好化形,自己背著自己走的,哼。
“然后我們一點點整理,還跟著這里的人學砌墻,學蓋房子,建起來了手入室。”
物吉:“接下來還打算建宿舍!”
小夜:“不想睡走廊了。”
倒是朝尊又出來搞破壞:“誒?但是我還想和主公一個房間。”成功獲得了另外三口刀的鄙夷。
宗三左文字看著弟弟,應該受到影響最大的小夜,此時卻表現得比之前還要活潑。
他想起來染上污穢的后期,小夜左文字一直把自己關在房間里,就連他和江雪都不能靠近,結果現在都學會用抱抱來安慰刀了。
第038章 第 38 章
用吐槽彌生作為切入點, 其他付喪神就感興趣多了。
沒有刀劍對自己的主公不好奇。
物吉:“喜歡賴床,早上總是起不來。”
小夜:“有點挑食,但是精靈的食物, 也不好吃。”
朝尊隨大流吐槽:“還總是喜歡亂來!”什么難得的材料, 就往他身上抹血!
螢丸想了想:“身體不好,嬌氣。”
聽著聽著,老實短刀小夜有點不安了,“可、可是,主公把我修好了。”說完,把自己的本體拔了出來。
物吉貞宗:“啊啊啊, 小夜你這個叛徒, 說好大家一起吐槽了。”
小夜老老實實低頭認錯:“想不到了。”
大家的注意力已經不在兩口小家伙拌嘴上了, 紛紛圍過來看小夜左文字。
“用力不是很均勻。”
“是第一次鍛刀吧?”
一群刀正經評價,其中冒出來一個叛徒。
壓切長谷部表情嚴肅地說:“我也想作為主公第一口鍛的刀,就算把我打斷了也無所謂。”
不動行光站在他旁邊嚇得跳了起來:“喂喂喂,不要說那么可怕的話!”
長谷部根本不理他, “看看這力度, 這線條,主公一定很用心在修補小夜,主公那么纖細的手臂, 還要拿起那么大的錘子,鍛打我們, 你們不覺得很感動嗎?”
其他付喪神:“……”
不敢動不敢動。
這家伙真是說出了超級可怕的話。
宗三左文字作為小夜的兄長還注意到另一個問題:“還沒有磨刀。”
螢丸給他一個放寬心的眼神,“因為鍛刀之后主公就力竭了, 本來是打算第二天磨刀的, 結果主公到現在都醒過來。”
大太刀不知道中間發生了什么事,蘇醒的五口刀也不清楚, 或許只有鶴丸國永才知道真相了。
而彌生,螢丸心里嘆了口氣,他家主公另一個很不好的點,就是嘴巴太嚴了!
不想說的話一點都不會泄露,不想讓人知道的情緒也不會透露出來半點。
藥研一臉深思的神情,“應該是我的錯,當時一直待在主公身邊的只有我,如果是污穢傳染到主公……”
“現在還不知道怎么回事,藥研你別什么都往身上攬。”
“就是就是,什么錯不錯的,錯也是我們大家的錯。”
藥研搖頭,“這只是事實而已,我……”
“作為被拯救者,你這樣說太讓我們愧疚了。”
一群刀子精搶著認錯,還是宗三一句話控制住了場面。
螢丸重新鼓勵大家:“現在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說到底發生了什么我們還不清楚,這個等主公醒來了再說。”
“而現在,有兩件很清楚也很重要的事擺在我們面前要解決的。第一就是照顧要主公,藥研這件事就交給你了!不要推辭,這方面你是最專業的,其他刀劍無法替代你。還有燭臺切,麻煩你準備好消化又好吃的料理,我們輪流給你打下手。”
物吉悄悄跟小夜說:“主公終于夢想成真了!”
小夜也很高興地握了握拳。“好吃的!”
“第二件事,就是清理本丸。現在已經是秋天了,我不確定這里冬天會不會下雪,但溫度一降下來,清理工作就很難進行,現在我們蘇醒的付喪神增加了,要抓緊清理出本丸,先把宿舍蓋起來,最好能有一間安置好主公的臥室!”
“現在的房間不是不行,但讓我們自己的主公住在隔壁那群尖耳朵哪里過冬嗎?我覺得不行!”
物吉雙手贊成:“沒錯!沒錯!”
他對上次精靈圍著他們那件事耿耿于懷。
小夜左文字看看物吉,又看看螢丸,這件事恐怕已經掛在他們心上很久了。
不過其他付喪神就沒那么能共情了。
“精靈,這里居然有精靈?”
“精靈長什么樣子,我還沒見過呢。”
“是不是那種只有巴掌大的小東西啊?”
“不對,燭臺切閣下,你說的是妖精吧?”
“妖精和精靈有什么差別?”
螢丸被他們氣得叉腰:“喂喂喂,你們有好好聽我說話嗎!”
“有的有的,努力搬磚,盡快清理,砌墻建房子!”
螢丸揚了揚下巴,算是放過他們。“把宿舍建起來之后,首先要把田地整理出來。”
“那么明天起,除了藥研和燭臺切,其他刀劍都要去清理,包括你,朝尊!”
南海太郎朝尊大驚失色,他舉起自己還沒恢復的左邊觸手表示有不同的意見。
“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別以為我不知道,主公給你手入了吧?”螢丸表示自己的眼睛可厲害了。
物吉很吃驚,被小夜搶先就算了,居然朝尊也在他前面,頓時憤憤不平。
其他刀劍則很好奇,跑過去圍住朝尊,叫嚷著讓打刀拔-出來亮亮眼,要看看新任主公的手藝。
文系刀實在扛不住其他刀劍,心情郁悶地給其他付喪神看。
燭臺切首先便是贊賞:“非常漂亮的手法,很細心呢。”
壓切長谷部也很欣賞:“看看這護養油,涂抹得多么充分,整口刀都吸收到了!”
宗三:“非常用心。”
不動行光:“這真的是第一次手入嗎?跟小夜完全不一樣。”
小夜弱弱地辯解:“主公很好的,只是鍛刀,太辛苦了!”
物吉郁悶,但也幫著小夜:“明明是錘子有問題。”
小夜左文字認同地說:“錘子太重了,不方便主公鍛刀。”
物吉:“沒錯,鉗子也不夠順手!”
其他刀都嘻嘻哈哈看兩個小的胡說八道,只有宗三左文字表情奇怪。
有一段時間沒有見小夜,怎么感覺弟弟變化的方向,和他想象中有了偏差…….
彌生睜開眼時,有種感官消融的感覺,自我和他者的界限消失,沒有重量的漂浮,無邊際的彌漫,連自我意識都會懷疑。
生與死,存在與虛無。
什么都能感受到,變相就相當于什么都感受不到。
沒有了清晰的界限之后,就會忍不住懷疑。
這是水的感覺?
還是云的感覺嗎?
或者是……黑磨的感覺?
“還很難受嗎?”黑磨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很近,但是沒有胸腔共鳴的聲音,也沒有內臟、血液和肌肉活動的聲音,只有特意偽裝的心跳聲。
過分規律的聲音,跟時鐘似的。
他的體溫還維持在會讓彌生覺得舒適的溫度上,又那么明確,他見到的黑磨的軀體,就是云而已。
這種感覺上的確切和認識上的虛無矛盾得讓彌生難受,人類和神祇的差距在這一刻顯現的淋漓盡致。
他埋頭進黑磨懷里,像只躲避現實的鴕鳥。
而黑磨只覺得他可愛。
埋頭逃避的動作都讓人心生憐愛。
神明大人以為他還不舒服,付喪神用來躲避污染的夢境就像一輛顛簸、急速,還不斷急轉彎急剎的車輛,岌岌可危的駕駛員和日漸破爛的車輛都預示著,車的未來只有車毀人亡一途,如果不是彌生硬生生帶著刀跳下懸崖,它很快就會消失在無人知曉的角落。
所以暈車是正常的。
付喪神的身體耐造,靈魂和本體的匹配度和適應性更好,他們暈車頂多有一點小毛病,但彌生不行,他的身體比一般的人類的軀體還要差,黑磨放手讓他離開回去的話,起碼彌生得病一兩年。
可惜黑磨的職權范圍內不包括治療這部分,讓他現在相當苦惱。
苦惱這種情緒,還是黑磨認識彌生之后才開始有的,因為他不知道拿彌生怎么辦,滿腔的憐愛快要溢出身體了。
如果歧神在就好了。
不過阻擋疾病災害的神祇,好像也幫不了彌生。
黑磨正式考慮邀請其他神明進入研究中心的可能。
“黑磨有身體嗎?”
從來不會拒絕彌生的神明回答:“當然有,只是現在分開了。”
“身體和靈魂也能分開?”
黑磨又開始苦惱了。
他是不會說謊的神明,但事實說出來,彌生會不開心。
“可以是可以,但要看本體。就像那口太刀……嗯,叫鶴丸國永,他就不夠強,所以無形之中會削弱靈魂和本體,現在雖然沒有消散,恐怕要養很久才能重新現形。”
“那黑磨呢?”
“我可比付喪神要強多了。”
彌生從黑磨的懷里抬起頭,近距離地凝望神明,仿佛能突破保護層看到他真實的樣子。“黑磨是什么神職的……”
真是倔強的人。
黑磨一手護住他后背,防止彌生一個跟頭翻下去,一手蓋住了他的眼,擔心真讓他看到自己。
他現在的樣子不好看。
因為彌生在懷里,黑磨又不可自控地躁動起來,漆黑填充了他的眼睛,在黑磨的理解中,這并不是人類會喜歡的樣子。
而且對彌生來說還有點早。
跟直視太陽會刺傷人類的眼睛一個道理,現在的彌生直視黑磨也會受傷的。
雖然他也很想,但是保護彌生的想法還是占據了上風。
污染對他的影響似乎也越來越大了。
“不可以哦,現在還不可以。”這話既是對彌生說的,也是對他自己說的。
在彌生看不見的地方,黑磨的夢境開始變形、扭曲,他的力量化作漆黑的觸手,在觸碰到彌生之前被黑磨親手斬斷,還在前赴后繼。
想要觸碰他。
想要圈養他。
——想要吃掉他。
這又讓神明開始苦惱起來。
黑磨將他的身體、靈魂和一部分的力量有意識的分開,假如說黑磨的意識還知道克制的話,那他的力量就是他欲望的鏡子,直白清晰地表達出他最本真的想法。
想要把彌生永遠留在這里。
永遠留在身邊。
永遠。
這兩個字光是在舌頭上滾兩圈就讓他開心起來了。
但是不可以。
黑磨暗地里告誡自己。
他的少年太脆弱了,無法承受永遠的重量。
“那什么時候可以?”天真純潔的少年還不知道毒蛇已經在他身邊吐出蛇信子,執著追問。
這樣更可愛。
“等你成年的時候。”
第039章 第 39 章
彌生懷疑黑磨在驢他, 而且他有證據。
成年這個詞,對普通人來說是自然就能到達的一個中間點,對彌生來說, 就像河對岸的道標了。
他是個半吊子的人造人。
彌生在亞洲分部見過幾十個人造人的蘇醒, 沒有一個活到過三年,更別提成年了。
人造人,非要比喻的話就是嫁接,將靈魂從原本的身體嫁接到新的身體,在這方面人類靈魂的韌性或許還比不上植物,失敗率之高, 真正能穩定下來的只有阿爾瑪。
神田優大概算半個?他也差點精神崩潰的, 勉強撐下來了。
彌生自認也算半個, 他倒不是精神崩潰,而是肉-體崩潰,為了他,亞洲分部都搞成了醫療專精分部, 對外變成了先進醫療實驗單位, 推出了好幾項醫療革新技術。
再有其他成功蘇醒的實驗體,都在醒來之后一周到三個月內瘋掉了。
張朵伊對外的說法是他們的大腦和記憶出現了問題,眾所周知這是醫學研究的難點, 所以也不奇怪,但彌生知道不是。
剛開始埃德加還會試圖讓他和其他人交朋友, 后來根本不敢讓他跟剛蘇醒的實驗體接觸了,阿爾瑪也是等蘇醒半年之后, 穩定了, 才認識上的。
認識上也沒什么用,彌生長年生病, 動不動就要住無菌室,阿爾瑪只能在限定時間里過來,還不一定能碰上彌生醒來的時候。
彌生清醒的時間很珍貴的,研究員用他做實驗都得爭分奪秒。
他們干最多的事就是隔著玻璃招招手,阿爾瑪為了跟他交流,自己研究了一套非常夸張的身體語言,彌生大部分時候都看不懂,但是看著阿爾瑪在外面活蹦亂跳的,心情就好多了。
阿爾瑪和優能活到成年的時候嗎?
他希望能。
他特地給阿爾瑪和優送了小禮物。
那他呢?
彌生皺著眉頭思考,然后眉間就被黑磨夾進去了手指頭。“別打擾我,我在想呢!”
“別擔心,你很快就能成年的。”
彌生斜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
“我說過吧,你的身體為了讓你活下去,真的很努力。”黑磨耐心解釋道:“研究中心的環境可以幫助你成長,現在你的身體應該也比之前好很多了,不是嗎?”
確實。
彌生現在已經很少生病了,病得也不算嚴重。
發高燒幾天,在彌生這里就是小問題。
“付喪神也能幫助你成長。”
“這是什么原理?”
這個問題真的有點難住黑磨了,神明大人也想了想才說:“舉個例子。”
“舉個例子?”
“你的靈魂是花苞,你的身體是支撐花苞的枝干。”
彌生在心里吐槽,這個例子也太爛了。
“花苞太大了,在不適合的環境里,枝干為了能把花苞撐起來已經用盡了全力,而研究中心就相當于給你這盆嬌貴的花放進更適合生長的環境里,所以你比之前稍微長高了一點。而本丸和付喪神則是新的支架,撐住了花苞,你的枝干終于有了喘息的余地,能夠好好長大了,還能考慮長點葉子什么的了。”
彌生憋不住了:“葉子是什么鬼?”
黑磨笑了起來,“你理解這個意思就行了。”
“那我現在算什么?”
“……離家出走的花苞?”
彌生一臉震驚:“這是什么形容?”
黑磨聲音都充滿了無辜,“換個說法,我被你吸引過來的蝴蝶。”
其實離家出走更貼切一點,黑磨心想。
因為彌生就是因為強大而沉重的靈魂,才會在睡著的時候誤打誤撞跑進他的夢境世界里。
而且只有沉重的花苞離家出走了,他的身體才有喘息的機會,才能長得更好一些。
這也是為什么黑磨沒有放彌生馬上回去的原因。
靈魂的混亂會直接反饋到身體上,黑磨舍不得他受這種苦。
當然也不能走太久了,走太久花枝就要枯萎了。
現在的神明大人,也在為了養花費盡心里,真的是捧在手里怕掉,含在嘴里怕化,物理意義上的掉落和融化。
好難養。
但黑磨樂在其中,并且樂此不疲。
而彌生聊著聊著就開始打哈欠,不知道什么時候又睡過去了。
就這樣大概過了幾天,又或許幾個星期,彌生睡睡醒醒,偶爾做些奇奇怪怪的夢,偶爾又在體驗虛無,有時還會感覺自己回到了本丸,兩個不認識的付喪神在照顧他,物吉還會端著剛做好的飯菜放在他床邊誘惑他。
可惡,感覺有被拿捏到。
然后黑磨就發現,彌生睡著睡著會發出小豬一樣哼哼唧唧的聲音。
他醒來的時候會和黑磨聊天,隨便說點什么話,反正黑磨什么都能接上話,還能給彌生講講關于神明的八卦。
好家伙,從此以后彌生對神明再也沒有濾鏡了。
真的什么亂七八糟的事都有。
然后有一天,彌生醒來,看到自己房間的天花板還覺得很陌生,過了好幾分鐘才發現自己重新回到了本丸,惆然若失。
好重,習慣了體驗輕飄飄的感覺,彌生躺在床上都覺得身體好重。
肚子也好餓。
嘴巴好干。
彌生覺得他的頭頂起碼掛了五六個虛弱debuff。
第一個發現彌生醒來的還是鬧鬧,貓布偶安靜了好幾天,再見彌生哭得像個警報器,馬上就引來了剛剛才走開的付喪神。
穿白大褂的少年快速而熟練地給他喂上一杯溫水,續了他一口氣。
相當有經驗的藥研先給彌生自我介紹、說明情況,然后詢問彌生的需要,再去把伙伴燭臺切叫過來。
這就是燭臺切啊!
彌生對他的第一印象,這是個強壯的付喪神。
本丸里的第一個成·男!
看看這身高,再看這體型,還有挽起袖子露出來的肌肉!
感天動地,本丸里終于不只有童工了!
內務服是運動服,一看就很適合搬磚,還是深藍近黑的顏色,不容易臟!
彌生看著燭臺切兩眼放光,腦子里刷滿感嘆號,看得燭臺切都有點毛毛的。
就是獨眼讓人有點擔心。
不是童工,算不算殘疾?
老弱病殘,本丸里現在算集齊弱病殘了嗎……
“眼睛,受傷了嗎?”好幾天沒說話,彌生的發音都不順暢了。
首次正式見主公的太刀付喪神愣了愣,啞然失笑。他手指按在了眼罩上,“這是因為我的前主伊達政宗是獨眼*,我給自己戴的配飾。”
藥研安靜-坐在一邊,時不時抬抬眼鏡,紫色的眼眸左右觀察著說話的兩位,特別是彌生的表情。
彌生這次學聰明了,直接問伊達政宗是誰,暴露自己文化水平堪憂的屬性,他換了一種問法:“伊達政宗也戴眼罩?”
“政宗公因為小時候得過天花而右眼失明,不過當時沒有眼罩這種護具,這只是我自己戴的。”燭臺切掀起自己黑色的眼罩,讓彌生看到底下那只金色的眼眸。
真的失明的人沒有戴眼罩,燭臺切只是用這個方法來紀念他。
這對于新主來說,某種程度上也是背叛的表現。
但是彌生一點都沒有往那個方向想。
果然付喪神真的很接地氣,居然還有這種懷念的設定。
不過無所謂,對彌生來說,大廚戴個眼罩算什么,只要不影響他切菜的速度,飯菜的美味,彌生也不會追究他一只眼做飯還是兩只眼睛。
反正付喪神常年獨眼也不會有視力偏差。
……應該沒有吧?
付喪神的話,彌生想了一下,還真有可能。
他很快就安慰自己燭臺切光忠也不是第一年開始戴眼罩,就算有也早就有了。
于是飼養員立刻心安理得起來。
燭臺切本來就屬于粗中有細的類型,見彌生是真的擔心他,也是真的不介意,很快就對新任主公好感度飆升,順暢和他閑聊起來。藥研見此,主動退出房間去取餐,東西是現成的。
彌生的房間原本是一房一衛,沒有廚房,這幾天螢丸帶著其他付喪神搭了個簡陋廚房在外面,日常都備著小餐,就怕彌生突然醒來沒有準備好。
今天是粥。
彌生很熟悉的,粥。
綠綠的沒有一點佐料的樣子。
他拒絕了付喪神喂他,意興闌珊的吃一口,一口就讓彌生異常驚喜!
人生就為這一口!
這是他來研究中心之后吃到最好吃的一頓!
辛辛苦苦那么久,就是為了這一口。
彌生都快要被感動到了。
“不是白粥嗎?”
主公吃得高興,燭臺切非常滿意,大廚驕傲表示:“加了一點湖鮮調味,這是特別定制的白粥哦。”
“精靈的食材就是好,我之前從來沒有用過這種米,有一股植物的清香,再加上湖鮮調味,馬上就鮮活了起來。”
雖然但是。
再好的食材也只有到適合的大廚手里才有效果。
彌生都不好意思說他們以前有多糟蹋食材,烤過頭烤焦的比比皆是,調味料亂下一通,最后能吃就算不錯了。
然而現在大廚來了,苦日子到頭了!
彌生一邊吃飯,一邊津津有味地聽太刀講解,像只吃飯倉鼠看吃播下飯的樣子。
藥研藤四郎見此,懸著的心徹底放下了。
第040章 第 40 章
藥研藤四郎也是相當有歷史的短刀了, 他是著名刀匠栗口田吉光所鑄的短刀,吉光是栗口田刀派的代表刀匠,栗口田刀派是鐮倉時代相當活躍的刀派, 流傳下來的刀劍不少, 他們共同組成了本丸第一大的刀派家族。
換句話說,藥研的兄弟非常多。
如果彌生對此稍微有點了解,他就知道未來的本丸里有會非常多藤四郎,男裝女裝應有盡有,長褲短褲也不缺。
而性格沉穩的藥研,就是藤四郎里的老二, 老大當屬栗口田吉光唯一的太刀一期一振。
一期哥還沒蘇醒, 作為兄弟之中第一口蘇醒的刀, 藥研覺得自己有責任好好觀察他們這位新的主公。
彌生醒來的第一天,吃了個飯,跟藥研燭臺切聊了一會兒又睡過去了,和彌生很熟悉的四口刀滿臉失望, 剩下的三口刀一直在追問他們細節。
燭臺切:“主公, 感覺是爽朗的人啊!”
聽君一席話,如聽一席話。
跳過。
他們的目標轉向藥研。
嚴謹的小短刀表示:“我覺得還要再觀察一下。”
于是藥研開始記錄彌生一天的生活。
早上起床,嗯, 確實賴床,已經錯過了時間, 其他刀劍都出發去工作了。
身體不太好,貌似久病成醫。
藥研在“久病成醫”四個字上劃上重點符號。
吃過早餐之后, 彌生就慢慢開始活動起來。
他睡的時間不長, 但人的身體只要有超過三天一直躺在床上,再動起來就不是那么容易, 循序漸進才好。藥研本來做了計劃給彌生,但彌生起來就知道該做什么了。
不是藥研知道的運動體系,觀察下來也沒問題。
還有主公身邊那只奇怪的貓布偶。
鬧鬧,貓,布偶,有翅膀,話癆。
整個早上沒有停下來的時候,一直和彌生說話,性格有些大驚小怪,不像聰明的樣子。
從他身上感覺到了一點其他神明的氣息。
這里要劃重點。
新主公看起來脾氣挺好的,沒有提令刀困擾的要求。
中午,堅定地拒絕了主公加餐的請求。
雖然他看起來真的吃得很高興。
但不行。
稍微運動一下,主公就睡午覺。
午覺起來之后還是要賴床。
幸好人很有分寸,他只是賴床一下就起來了。
下午的時間,主公開始翻房間里的書,藥研看了一眼,是關于磨刀的講解。
他看見燭臺切回來準備晚餐,還特意迎了出去。
“今天晚餐多做幾份來得及嗎?”藥研聽到彌生這么問,停住了想要跟上去的腳步。
燭臺切干爽回答:“簡單一點的話也很快的,主公你的粥早就在煮了。怎么了?”
“哦,昨天沒來得及說,現在有點匆忙,但是我想晚上我們稍微聚會一下。好不容易本丸又蘇醒了那么多付喪神,好幾口刀我還沒來記得認識呢。”彌生打了個哈欠,語氣有些困倦。“剛好晚上我們聚餐一下,當做……歡迎會?回歸聚餐?差不多是這意思。”
之前沒有大廚,聚餐也聚不出朵花,三個廚房殺手相互荼毒總覺得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昨天的時間錯過了,今天早上也沒起得來,再拖一天,就不是那個意思了。
總得見見新成員,才能更融洽。
太刀神色微頓,看著小小個的新主公,心軟得不行。“當然可以,我保證,今天的晚餐會很豐盛的。”
付喪神可以不吃飯,但也喜歡享受美食。
他們還喝酒呢。
后面一項就算了,彌生考慮,本丸還供不起酒。
“那我先回去再睡一會。”睡了個午覺,清醒還沒有四個小時,彌生又困了。為了晚上能精神一點,彌生決定再去睡一覺。
他還不忘回頭囑咐藥研:“藥研記得叫醒我,我頂多賴床一陣子。”
完全不賴床是不可能的。
好不容易到了能賴床的地方,還不允許他犯懶一下下嗎?
太過分了吧!
因此彌生也沒有注意到藥研的神色,回去倒頭就睡。
“晚上一起吃飯啊,天婦羅你覺得怎么樣,藥研?”
短刀神色放軟:“好,等我看看主公就來幫忙。”
燭臺切挑挑眉,“好咧。今天送來的蟹很新鮮,秋天的螃蟹最棒了,還有仙貝、香蕉、牡蠣也不錯,茄子也好吃,把昨天的饅頭一起用上吧……”
藥研藤四郎不得不提醒高興起來的太刀:“別做太豐盛了,主公看起來也不是能忍的。”
“那把螃蟹留著給主公做,加上豆腐好了。”燭臺切盤了盤菜單,“要不吃素吧,秋天的蔬菜那么多,有空得請教一下鄰居怎么種菜的,我們本丸以前可沒有那么豐富的種類,口感也沒那么好。”
“有機會的話。”短刀想起螢丸要建房子的事,可不覺得隔壁的精靈會是什么好相處的鄰居,還能一起討論種植經驗。
高大的付喪神數了數材料,心里有數之后就跟藥研道別了:“我先去準備材料了。”
藥研去看了彌生一眼之后,才放心去幫忙。
兩口刀準備十份晚餐時間上還是太匆忙了,付喪神們回來時還沒有做完。他們清理工作進行了一天很疲憊,但一聽今天晚上要開宴會,馬上興高采烈地過來打下手。
彌生半醒半睡聽到外面的動靜,揉著眼睛爬起來。“怎么了?”
“他們都在做飯呢。”鬧鬧摸摸彌生額頭,剛剛還有點燙,現在已經退燒了,它就不提這茬了。“現在醒來剛剛好哦!”
“藥研居然沒來叫我?”那口醫生短刀一看就是很有原則的付喪神,今天第一次見他賴床時的表情,彌生能回味十年。
鬧鬧聽得清楚剛才付喪神的商量,此時也沒說別的,只說:“因為還沒到時間啊,要出去嚇唬他們一下嗎,我們現在悄悄出去正正好呢!”
哦,壞孩子。
但是好主意!
彌生放輕腳步,捻手捻腳走出去。
廚房的油鍋還在燒,噼里啪啦炸著天婦羅的聲音蓋過了彌生的腳步聲,付喪神們居然沒有立刻發現他,等彌生站在他們后面墊著腳尖看的時候,南海太郎朝尊才第一個察覺。
彌生食指放在唇前,對打刀做了一個安靜的動作。
卷發的付喪神看看彌生,又看看前面興奮的同伴,沒有猶豫多兩秒,就果斷站在了彌生這邊,他還幫助彌生掩蓋腳步聲,送他一直走到其他付喪神身后。
一群專心看燭臺切炸天婦羅的付喪神們,就聽到他們新任主公的聲音幽幽響起:“誒——居然是天婦羅!”
“哇啊——”
看得最專心的物吉像只被嚇到跳起的貓,小王子毛要炸了。
彌生挑了挑眉:“瞞著我要干什么壞事嗎?怎么這么心虛的樣子。”
物吉抖了抖唇,憋了半晌,才弱弱地憋出來一句:“主公就知道欺負我!”
彌生倒是一點都不心虛。
其他付喪神的反應沒那么大,也多少被嚇到,還是燭臺切一句“糟糕,過頭了”,彌生惡作劇成功哈哈哈地笑起來,一群付喪神才用無奈的語氣埋怨叛徒:“朝尊,你居然沒有攔著一點主公!”
“也不告訴我們!”
“怎么辦,我們剛剛還說要準備起來的……”
“笨蛋,別說出口啊!”
彌生抓住重點詞句:“準備什么?”
一群付喪神又不肯說話了。
主控刀壓切長谷部很想挺身發言,只是他一動,螢丸就馬上反應過來,使了個眼神給宗三左文字,打刀立刻壓過他半個身位,搶先開口,“就是準備今天的晚餐,我們馬上就好了。”
燭臺切的視線放在油鍋里,也一直注意聽這邊的對話,此時很應景地說道:“對對對,馬上就好了,主公你餓了嗎?要不先吃一點”
“沒事,不餓。”
彌生應了,還是覺得他們有秘密,沒等他再問,螢丸就拉著小夜一起上來,抱住彌生的兩條胳膊,把他帶往本丸走。
“我們還沒有準備好篝火呢,主公,我們一起去準備吧!”
彌生掃了一眼其他付喪神,也沒反對螢丸的建議。
他的身后,其他付喪神迅速聚攏接頭說悄悄話。
物吉貞宗:“怎么辦,我覺得主公剛剛肯定猜到什么了!”
朝尊比較實際:“猜到就猜到,主公那么聰明,猜到是很正常的事。”
壓切長谷部斜了打刀一眼,覺得這家伙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樣了。不過這次他們是一個陣營的,“沒問題,我們把今天的發現帶過去就好。”
藥研藤四郎關注點在另外的地方:“還是我們太懈怠了,居然沒有發現主公醒了!”
不動行光兩手一攤:“沒辦法,誰叫我們中間出了叛徒。”
宗三左文字的目光從弟弟身上收回來,勉強算為朝尊說一句話:“大概是因為,我們的新主公真的很不一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