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魔王脫下袍子,輕蓋在小龍身上。
他衣服上依然有種木質(zhì)的香氣,只是混了點血的味道。
時蘇捉住袍子,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他聽見了好多人的聲音,天上的巨鷹在叫,人們降落在四周,樹枝折斷,小獅鷲“唧唧”地飛到了他的翅膀上黏著。
好吵。他好慌。
“灼月鳥跑了!”有人喊了一句。
“差一點,只差一點就能把他們清光了——”
“青季,你再去確定一下,還有沒有落下的。”這是夏德拉在說話。
“好!”
青季領著幾個影巫飛走,夏德拉朝這邊靠近:“會長,這是?”
“是另一只龍嗎?”
“怎么這么大一個龍?不對,是人——”
“都退遠點。”牧沉冷聲道。
人們頓時噤了聲。
“夏德,去把車弄出來。”
“是。”
夏德拉從人群中穿過:“都跟我來。”
影巫們安靜地離開,聚集在十幾米外的空地上等待。
確定人都走了以后,牧沉才俯下身去。
“有受傷嗎?”
時蘇埋著頭,模糊地說了什么。
有點像小貓在咕嚕。
時蘇的身型小巧,翅膀卻很大,龍脈的紋路柔軟地鋪散,接近尾部的地方抱得不緊,露出幾根纖秀的人類腳趾。
似是能感知到牧沉的視線,那雙腳往回收了收,藏進了翅膀里。
“快點”小龍微弱地催促著,“抱我去找衣服。”
牧沉的袍子足夠大。他悉心地將地上的人裹住,才蹲身抱起。
時蘇很輕,輕得仿佛他一用力,就會將懷里的人揉碎。
他如捧著易碎的神物一般,以極穩(wěn)的步伐,向馬車的方向去。這是他們來時坐的車,車輪被炸壞了兩個,里面的空間很大,有歇息的長椅,還有少量衣物。
時蘇窩在牧沉的懷里,悄悄探出個額頭往外看。
剛才還竊竊討論的影巫,此刻都非常自覺地退到一旁,沒有一人敢往這邊看。
卓烏站在馬車的門前,感受到一雙水靈靈的視線落在他身上。而他刻意避開,只微微頷首,為魔王拉開車門。
時蘇被放在了一個軟墊長椅上。
見牧沉垂下眼眸,他又立刻把腦袋縮進了翅膀里。
“啾啾。”小獅鷲的聲音遠了些,似乎在窗邊的位置。
他聽見柜子脫開的聲音,牧沉在為他找衣服。
時蘇又往下拉了拉翅膀,觀察對方的背。
牧沉穿了件白色的襯衣,不像這個時代的衣物。他左肩上染了一片血,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黑烏烏的。
是受傷了嗎?
他張嘴想問,但喉嚨卻莫名地緊張,發(fā)不出聲。
于是,當牧沉拿著衣物轉(zhuǎn)身時,那道撓人的視線又消失了。
小龍又把頭埋進了他的大袍子里。
“只有這些了,”牧沉拉過一個竹藤椅坐下,“但你的翅膀,可能裝不進去。”
他雖沒有看見,但按照常識來講,龍的翅膀應該接在背上。
“你先穿著。回去后,我找裁縫來給你定制新的。”
“唔好。”時蘇聲音悶悶的,“不許看我。”
他挪動了一下身子,光滑的龍翼往下收了收,露出一雙亮晶晶的眼。
牧沉整個人都僵在了椅子上。
他從未見過如此精致的人。臉蛋小巧,五官圓潤,像只柔弱的小動物。
令人想要揉虐。
牧沉嘴角緊繃,狹長的眼里涌動著不明的情緒。
用不了多久,全世界都會知道,時蘇是一條漂亮至極的,有人形的龍。
小龍的瞳孔依舊是柔暖的粉色,只不過眼型像大大的水珠,眼尾如魚尾般上揚,而睫毛則似一雙毛絨絨的透明刷子,眨眼時,掃得人心癢難耐。
時蘇被盯得手足無措,不安地撓了撓腦袋。
他頭發(fā)是奶白色的,光線下閃著淺金的光暈,一直流動到濡濕的眼皮上,像哭過一樣。
牧沉想起很久前看到的那幅畫——希西爾的化為人形的模樣。
如今看來,那畫像遠遠比不上真人。
“你,你怎么了”
時蘇抱著膝蓋蹲在墊子上,翅膀把自己抱成一個奶白色的大球。
見牧沉不說話,他耳朵警覺地豎起,那原本應是人耳的地方,支起了兩只折扇型的軟耳朵。
“你受傷了么。”
牧沉松開緊攥的扶手,輕吁一口氣看向窗臺上的獅鷲。
“沒什么,傷已經(jīng)好了。”
“那你干嘛那么緊張?”
“我”牧沉一時啞口。
他索性起身,走到窗臺邊:“你快穿衣服吧。”
牧沉背身向著窗外,小獅鷲就趴在窗臺上,拱起背朝他身上蹭。
時蘇趁機拉過衣物開始穿。
他不想被牧沉看見自己光身子的模樣,畢竟他不像對方那么厚臉皮。
不過這些衣服都是魔法袍,還有簡單的便裝,根本裝不下他的翅膀。
時蘇開始著急了。
他想下地,但腳趾觸碰到地面時,總有種奇怪的無力感,手也是,動起來仿佛不是自己的。
他還是沒有習慣人類的四肢。
于是,他在長椅上糾來纏去,弄出窸窸窣窣的響動。片刻后,牧沉實在無法忍耐,側(cè)身往那邊道:“要我?guī)湍悖俊?br />
“等——”
然而不等時蘇答話,他徑直走了過來。
“不不許過來!”時蘇收緊翅膀抱作一團,雙腿夾著一條袍子,布料像麻花一樣扭在他身上。
“你再來,本座就——”他正要發(fā)怒,牧沉直接坐到了墊子上。
小龍瞬間變成了一只小鵪鶉,嚇得縮進了角落里。
“怎么了,”牧沉眼尾噙著淺淡的笑意,“我對你不好嗎?這么防著我。”
“不是”
“你在害怕什么,”牧沉一把扯住糾纏的衣袍角,“你不是也看過我的?”
“那不一樣!”時蘇漲紅了臉,“我又沒有你那么無恥!”
“嗯,”牧沉把亂糟糟的衣服丟開,“那你應該學學。總這個樣子,出去是不行的。”
他略顯暴躁地扯開那些亂纏的布,露出下面光滑細膩的肢體,找到最大的一件魔法袍,把它抖落整齊。
時蘇被牧沉的動作嚇得忘了反抗。
他兩手抓在椅子扶手上,面朝下微微發(fā)顫,臉和脖子一片潮濕的粉色,腳掌不安地蹬在軟墊上。
“嗚嗚——把衣服還給我——狗牧沉!狗魔王!”
他拉扯著軟柔的嗓子大罵,聽起來像受欺負了似的。
這喊聲飄出了窗外,影巫們聽得一愣一愣的,只有卓烏還一臉冷靜地守在門邊。
“啾啾”小獅鷲驚恐地圍觀。
牧沉抽出一把匕首,三兩下就裁掉了袍子的袖管,把背后撕了兩條縫,讓龍翼有活動的空間。
他把袍子搭在時蘇的背上,接著再把裁掉的袖管扭成粗繩,一圈一圈地綁在小龍的細柔的腰肢上,固定好這個簡易的小褂子。
整個過程中,時蘇都面朝下蜷在軟墊上,腰椎下是圓潤緊實的白色,還帶著火龍?zhí)赜械能洘釡囟取?br />
牧沉只得逼著自己轉(zhuǎn)移視線,牢牢地盯著長椅墊子上的花紋。
“好了。”他把衣擺撩下,遮住那白花花的風景,又撿了條長褲丟到墊子上。
“這個,你自己穿。”說完,他在桌邊倒了一杯茶,緩緩飲下,平息胸口的躁意。
這也太難忍了。
牧沉靠回藤椅上,雙腿交疊,十指輕握,強迫自己與窗臺上呆傻的獅鷲對視,以分散注意力。
時蘇扯過長褲,笨拙地抬起膝蓋往里塞。
他邊塞邊抽鼻子,眼眶里的水珠一個勁地掉,順著臉頰往下,落在白滑的腳背上。
感覺好狼狽。
這不是他第一次變?nèi)恕5弦淮危亲龊昧顺浞值臏蕚洌休息了好幾天,才出山谷見人的。
而這次
本以為可以變回巨龍,大展威風,結(jié)果卻當眾變回了人形,還是沒穿衣服的版本。
他只希望剛才那一瞬沒人看見。
時蘇越想越羞恥,頭埋進膝蓋里,喉嚨發(fā)出咕嚕咕嚕的啜泣聲。
牧沉用余光描繪著軟墊上可憐巴巴的身影。
雖換了個形態(tài),但每一個動作,甚至神態(tài),都能和那只小火龍重疊。
甚至連嗓音,都和他之前腦海中接收到的一模一樣。
“別哭了。”
他起身過去,為小龍挽起褲腿。
時蘇的身材偏小,腿也纖細,這個褲子實在是有些長。
他把褲管的邊角一下下地整齊折好,直到露出一雙輪廓清晰的腳踝。
“能走路嗎?”
時蘇模糊地“嗯”了一聲。
牧沉為他找來一雙布鞋放在椅前。
“試一下。”
時蘇挪動著身子,把腳塞進鞋里,嘗試起身。
“唔”他又坐了回去,“有點使不上力。”
他鼻尖已經(jīng)哭得濕漉漉的:“沒事的。走不了,我可以飛”
“怎么飛?”牧沉輕笑一聲,“你翅膀能打得開?還是說,你想裸著飛。”
時蘇小臉頓時泛起了粉暈。
“都怪你,”他抱住自己的耳朵,“都怪你!”
“怎么又怪我了?明明是你自己吃下果子的。”
他本想著先把龍晶果拿回去,找藥師研究一下再決定。
“誰讓你那么著急——”
時蘇抓起一團衣物往魔王頭上扔去。
牧沉單手接住衣物,往旁邊一甩,長腿一跨,把墊子上的小調(diào)皮打橫抱起。
“放開——”
時蘇掙扎著,但牧沉力氣太大,他若是跳下地去,必然也是跌倒的份兒。
“再亂動,你就自己光著身子飛回去。”牧沉的語氣冷森森的。
時蘇頓時安靜下來,如柔弱的小貓一樣縮在他懷中。
“你不能就用這個車廂么。”他好聲好氣地商量。
“這個車廂輪子壞了。”
“但是,但是”他大眼睛里又蓄起了水霧,“我不想出去見他們。”
“遲早都是要見的。”
“可是我現(xiàn)在”時蘇低頭看了眼自己身上亂七八糟的布料。
“沒關系,有我在。”
牧沉左手把時蘇摟緊,右手去撿地上的袍子。
他掌心隔著布料,能感覺到熱乎的肌膚,又軟又彈。而時蘇因為怕滑下來,只得老實地坐在他的手臂上,兩手掛住他的肩膀。
很親密的姿勢,但牧沉一點也不敢亂碰。
因為小龍正對著他的脖子,兩眼放光,小嘴砸吧砸吧地,露出兩顆小獠牙。
“你做什么?”
“沒,沒有”小龍微微撅嘴,他的唇瓣小而飽滿,和龍形態(tài)時一樣,也是粉嘟嘟的。
牧沉屏住呼吸,強迫自己移開視線。
“你要是把我咬死了,就沒人抱你了。”
“我又沒想咬你。”時蘇埋下頭去,心虛地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我只是餓了。”
“回去給你弄吃的。”
魔王的袍子足夠大,也足夠厚,還帶有防御加持,最適合用來包裹小龍了。
他再次將時蘇包成一團,只不過這次里面不是空裸的,而是裹了布料的。
好歹也能讓小龍心安。
車門打開,月色高照,林間還殘留著戰(zhàn)斗留下的煙塵,一輛嶄新的馬車正停在對面。
小聲說話的影巫們登時靜下,他們齊刷刷地回過頭來,稀稀拉拉地半鞠一躬:“魔王大人。”
“會長,現(xiàn)在是什么情況?”青季上前詢問,“鬼犬沒有發(fā)現(xiàn)龍晶果的位置。”
“奇奇說龍晶果已經(jīng)沒了,”鬼犬隱在一棵樹下,“奇奇說果子被龍吃了。”
眾人的目光立刻聚焦在了魔王身上。
他懷里的人正縮成一團,用袍子遮著自己的下半張臉,一雙純凈的大眼睛驚慌地閃躲,頭上還頂著一雙小龍角,和小火龍的角長得一模一樣,只不過是放大版的。
稍微有點腦子的人,都能猜出這就是魔眼的人形了。
難道是龍晶果的效果?
不過沒人敢第一個揭穿,都在等著會長解釋。
“龍晶果被魔眼吃掉了,”牧沉簡短道,“這就是小時。”
說罷,他手腕一動,把袍子往下拉了拉,正好露出時蘇的臉。
“你”時蘇驚慌地想埋頭,人群中突然爆發(fā)出一聲驚呼。
“天——”那人趕緊捂住自己的嘴。
“記住他的模樣,”牧沉笑道,“若是有任何影巫主動把此事泄露出去,直接清除。”
“那會長,以后我們怎么解釋?”
“就說龍已經(jīng)跑了。至于小時”他垂眸看向懷中的人,“只是我們的新成員。”
“是。”
牧沉抱著小龍走到新馬車前,他肩上冒出個白絨絨的腦袋,正偷偷往后面看。
“哎喲,”千云扯了扯夏德拉的衣袖,“這小美人,怕不是迷死會長了。”
夏德拉瞥了他一眼:“你少說幾句。”
一行人乘著馬車和鷹踏上了返程的路,還有一條山地龍吭哧吭哧地跟在后面。到了海邊后,他們?nèi)康巧狭四脸恋拇徛叵驅(qū)Π缎旭偂?br />
時蘇就躺在最頂部的船艙。他吃了點面包,又嘗試了一下走路,沒過多久就困了。
就像剛從蛋殼里破出來時那樣,他的能量缺口很大,不一會兒就陷入了深睡。
醒來時,已經(jīng)是第二天了。
他躺在牧沉臥寢的大圓床上,身上是柔軟的金絲毯子,不過不是小的,而是大的。
牧沉貼心地為他準備了新的尺寸。
他掀開毯子,身上還穿著昨晚裹的布料,床頭多了一張水晶桌,上面擺著一套新衣服,還壓了個字條。
[這件衣服先穿著,晚點會有裁縫過來量身。醒了,就讓那只獅鷲來找我。]
獅鷲就臥坐在不遠處的金蛋窩旁,那里搭了個新的鳥窩。
它似乎還沒睡醒,小身子側(cè)癱著,肥啾腦袋直愣愣地戳在籃子邊緣。
時蘇放下紙條,把衣服展開。這是一套松軟的白色晚禮袍,帶了條寬松的褲子,下擺如小燕尾一樣散開,領口和袖口都紋著暗雅的白色花紋,背部開了個六邊形的大口子,布料摸起來很舒適。
他嘗試挪動四肢,找回了一些對人類四肢的熟悉感,然后花了好大功夫,才把翅膀從襯衣和外套的露背口子里塞出來。
太麻煩了。
他趴倒在床上,泄氣地咕嘟著。
為什么,這次會留著翅膀?
他之前化為人形,是用的自己的魔力,很順利就把翅膀尾巴都收了進去。
可是這次吃了果子,他雖能感覺到魔力大漲,卻無論如何也收不回翅膀。
還有耳朵,還有龍角
這要怎么行動?
他好倒霉。
小龍在床上嗚嚕嗚嚕地滾來滾去,吵醒了窩里的小獅鷲。
“嘰咕?”小獅鷲拍打著翅膀飛到他身邊,歪著頭做擔憂狀態(tài)。
“給你取個名字吧。”他把小獅鷲捧在手心,“就叫你小肥,怎么樣?”
“啾!”小獅鷲震驚地瞪著他。
“不喜歡?那就”他對著小東西打量半天,最后終于找到了另一個特征。
“短毛球?”
“?”小獅鷲呆呆的小圓眼顯出了“疑惑”的表情。
“你身上的獅毛很短,頭上的鳥毛卻很長。所以就叫短毛吧。”
“啾”小獅鷲默默地接受了這個名字。
時蘇又在床上掙扎了幾下,終于穿好了褲子。這褲子短且寬松,剛好及膝,地上沒有鞋子,他正準備光腳下地,見小獅鷲要往外飛,便趕緊叫住。
“等下,你先別告訴他。我試試能不能走。”
他腳尖落在冰涼的大理石地板上,微微哆嗦了一下,手扶著床沿一使力,順利地站了起來。
“唧唧!”小獅鷲捧場地拍動著翅膀。
他撐著墻面,緩慢地挪動雙腿,將力量往下引,終于找到回了作為兩腳獸走路的感覺。
“太好了。”他輕吁一口氣。
他可不想被牧沉在領地里抱來抱去。
“我們?nèi)ツ沁叀!?br />
小獅鷲飛到他的肩上,陪著他一步一步地挪到種滿花架的大露臺上。
這里位于領地內(nèi)高層的城堡群,可以遙望到不遠處的山風殿,也可以縱覽下面的所有建筑。
只要越過前面的兩座塔樓,再穿過一個廣場,就能到達餐廳。
時蘇正思考著要不要飛過去,左邊忽然傳來鷹的鳴叫,從一座塔樓后面繞過來。
是卓烏,他降落在露臺上,巨鷹變回了手杖的形態(tài)。
“魔眼大人,”他半鞠一躬,“您要去餐廳嗎。”
“嗯,我餓了。”時蘇拍了拍翅膀,躍躍欲試,“我想嘗試一下飛。”
他還沒有用人的形態(tài)直接起飛過。
不知道會不會掉下來。
“可能有點危險,您沒有把握的話,還是不要嘗試,”卓烏側(cè)過身去,避開他的視線,“您現(xiàn)在的狀態(tài)有些特殊,魔王給您請了一個大智者,您可以到時候再試試。”
“智者?你是說老師?”
“是的。”
“我不要老師,”他軟聲道,“我從來沒有過老師。”
龍族有自己的智慧,而他向來野蠻生長,一個兩腳獸能教他什么?
“您可以先見見再做決定,”卓烏道,他雙眼直視遠方,自始至終都沒有看過時蘇一眼,“為了您的安全,我不能讓您就這么飛。”
他敲了敲手杖,變出一個大手推車。
“您可以坐進來,我推您過去。”
時蘇:?
“不是,我”他低頭看了眼自己,確定手腳都還在,“我現(xiàn)在是人了。”
雖然他不高,但好歹也是個成年龍,怎么能還坐手推車里。
“我已經(jīng)是十九歲的人了,”他重重點頭,“十九歲。”
“您有十九歲嗎?”卓烏不經(jīng)意地掃過小魔眼的頭頂,高度還沒到他的下巴。
“我當然有十九歲!”時蘇急得耳朵都立起來了,“我只是沒你長得高而已!”
他昂起頭來,卓烏又立刻側(cè)開脖子,生怕和他的視線相撞。
“好的,我明白了,那我?guī)w過去。”
他敲了敲手杖,拋出一只巨鷹:“請上吧。”
然而時蘇站著沒動。
“卓烏,你為什么不看我?”
從剛才他就注意到了,卓烏的眼神不是在天上,就是在地上,反正就是不看他。
“您指的是什么?”卓烏對著一盆火焰草問。
“我現(xiàn)在的樣子很奇怪嗎?”
“奇怪?沒有,您很健康。”卓烏終于肯轉(zhuǎn)過身子。
他盯著小魔眼面前的石板磚,然而一雙白得發(fā)光的小腿還是不可避免地撞入眼簾。
那腿肚子飽滿又纖細,連接著小巧又清晰的腳踝,腳背清瘦,腳趾粉潤。
再聯(lián)想到小魔眼那張漂亮的臉任何男人看了,都沒法淡定。
卓烏也是一樣。他雖身經(jīng)百戰(zhàn),毅力強悍,但看多了,腦子里難免浮想聯(lián)翩。
于是他選擇不看,從根源上斷絕背叛魔王的念頭。
然而時蘇完全不懂這些。
他只覺得卓烏奇怪得很,并且對接下來“見人”的場景產(chǎn)生了一絲畏懼。
但飯還是得吃的。他不情不愿地攀上巨鷹的背,隨著卓烏飛到了餐廳。
還好,現(xiàn)在是上午,也過了早餐的時間,廣場的人不多,時蘇一下鷹背,就扒拉上卓烏的手臂,著急道:“卓烏,帶我進去。”
他光著腳,又剛適應自己的腿,走起來速度慢,還容易崴。
“帶我走快點。”
卓烏整個人都繃緊了,手臂宛如生銹一般,艱難地抬了抬。
“魔眼大人,請您不要告訴魔王。”
“什么不要告訴他?”
卓烏沒有回話,他腳下生風,幾步就跨入餐廳。時蘇借著他手臂的力,腳下小跑著,小獅鷲唧唧叫著先飛了進去,而就在他們進門的那一刻,卓烏突然停了腳。
“?”時蘇撞到了卓烏的背上,“卓烏——”
大廳里空空如也,只有一襲黑袍的魔王靠在長椅上,側(cè)臉帶笑,烏沉的眼底卻隱現(xiàn)寒光。
“啾”小獅鷲嗅到了空氣中的殺意,識趣地躲進了餐桌底下。
“魔王大人。”卓烏以最快的速度抽出手來,還往旁邊跨了一步,時蘇被帶得差點摔倒。
“你?”沒了這根大拐杖,他手足無措地蜷了蜷腳趾,一時不知要往哪兒去。
“魔眼大人的腿還不太適應,”卓烏對著魔王恭敬道,“可能需要一些借力。”
“嗯。”牧沉瞥了一眼卓烏,冷淡道,“你去給他做個手杖。”
“好。”
卓烏以最快的速度逃離了餐廳,轉(zhuǎn)身時還飄下了兩根羽毛。
一時間,餐廳里只剩下了兩個人。
小龍懵懵地站在門口,獅鷲不見了,卓烏也不見了,他正要開口發(fā)問,牧沉突然站起身逼近。
“我不是讓你醒了叫我嗎?”他臉上的笑容逐漸陰冷,“怎么扒在別的男人身上過來了。”
時蘇:?
“你在說些什么?”
他又回想起剛出山谷時的念頭。
牧沉的腦子真不太正常。
對方實在太高,時蘇不得不微微仰頭,才能對上他的臉。
“你現(xiàn)在不是龍的形態(tài),”牧沉手搭上他的肩,“別再黏著他。”
“我什么時候黏著誰了”時蘇拍開他的手,“你是不是——”
時蘇想罵“你是不是有病”,但牧沉忽然抬起他的腰下,把他豎著抱了起來。
“你干嘛。”時蘇只得四肢并用,驚慌地扒在他的身上。
“帶你去吃飯,”牧沉捏了捏小龍的腳腕,“站著不累嗎?”
小龍在他的懷里顫了一下。
“我自己能走”時蘇的聲音弱了下去。
牧沉抱著他往專門的房間去,懷里的小龍不安地扭動著,翅膀緊張地撲扇著。
“別亂動。”
他越過時蘇的肩膀,剛好能看見那雙翅膀和脊椎相接的地方。
白滑的一片背就這么露在外面,龍翼的根部往下,是優(yōu)美的腰窩線條。
看得他想發(fā)狂。
“待會兒回去,換一件衣服,”他說,“這件背后開口太大。”
“不是,你”時蘇氣呼呼地鼓了鼓腮幫,“這衣服不是你給的么!”
“我后悔了,”牧沉從容地說,“換個裁縫。”
時蘇抿了抿嘴,決定不再說話。
他發(fā)現(xiàn),跟牧沉交流只會讓他火氣上涌。
他已經(jīng)是火龍了,不需要再加那么多火。
牧沉把他放在了平時進餐的扇形小桌旁。還是那個椅子,還是同樣的大菜碟,都是他最喜歡吃的肉類。
“皮丘呢?”時蘇環(huán)視四周。
“他有其他事。”在旁邊的竹椅入座,“會用餐具嗎?”
“會的,我又不笨。”
他縮起膝蓋,腳踩在高凳的橫桿上,翅膀抱住自己的肩,從側(cè)面看去,只留了個腦袋在外面。
時蘇的頭骨很秀氣,柔順的頭發(fā)搭在上面,兩只折扇小耳從中鉆出,讓人很想揪一把。
“不許盯著我看。”聲音軟軟的,和盤子里的奶糕很像。
“好。”
牧沉移開視線,又開始觀察那幾團做成小豬形狀的奶糕。
啪嚓,時蘇叉起一只小豬喂進嘴里,小臉蛋一鼓一鼓的。
牧沉視線又忍不住回到了小龍身上。
時蘇的體格比普通人類要小,是偏纖長的類型,有點像傳說中的精靈。
誰也想不到,這是那條兇猛的金焰巨龍。
興許是他的目光太過露骨,時蘇嚼著嚼著,還是矜持地放下了餐刀。
“你到底看著我干嘛。”
卓烏是完全不看他,牧沉是沒完沒了地盯著他,這兩人到底什么問題?
“我看上去很奇怪么?”他朝牧沉轉(zhuǎn)過身去,“是因為這個角,還是翅膀?”
“沒有,你不奇怪。”
“那是為什么?”
“因為”牧沉動了動喉結(jié),還是把想說的話咽了下去。
“你之前用這幅面貌見過人嗎?”他轉(zhuǎn)移了話題。
“唔有過一段時間,”時蘇回憶道,“不過大多時候,我都是戴著面罩的。”
“面罩?”
“嗯,因為怕露出馬腳,”時蘇又旋了回去,拿起他的小叉子,“那時候,很多人想殺我。”
雖然很難把這個形象和那條惡龍BOSS聯(lián)系在一起但小心點總是沒錯的。
“你為什么問這個?”他邊說邊叉起一塊牛肉。
牧沉垂下眼眸:“有人告訴過你么?你很漂亮。”
時蘇咬牛肉的小嘴一愣,又轉(zhuǎn)了回來。
“你也覺得嗎?”他突然問道。
“我”牧沉頓了頓,“嗯。”
“嗯,是什么意思?”時蘇歪了歪腦袋,“你到底覺得我奇怪,還是漂亮?”
牧沉一時不知該怎么說。
若說不漂亮,那肯定是違心的。
若說漂亮,那一直盯著他看的人,比如他自己豈不是流氓一個?
魔王的風度不允許他這么做。
于是他移開視線,又淡然道:“我只是以為,你應該會更高一點。”
時蘇:。
他扭過頭去,決定再也不跟牧沉講話。
他安靜地吃食,牧沉安靜地觀賞,而這沉默并沒有維持太久。
“我給你請了個老師,可以幫你控制魔力。”
時蘇冷淡地“哦”了一聲。
“你不好奇嗎?”
“我不需要老師。”他獠牙咬出咯吱一聲脆響,“沒有龍族需要人類做老師。”
“他不是人類。”
時蘇拿叉的手頓了頓:“那是什么?”
“你見了就知道了。”
時蘇小聲“哼”了一下,對他假裝神秘的行為嗤之以鼻。
“你不想出門么?”牧沉又問,“去街上逛逛。或者,我可以帶你去其它城看看。”
“真的?”時蘇顫了顫翅膀,眼巴巴地望過去,“你允許我出去?”
他本以為,在找回完整的力量前,牧沉都不會再放他出領地了。
更何況他現(xiàn)在這副模樣,走到街上只會被圍觀。
“在我身邊,就可以,”牧沉靠上椅背,“但前提是,你要先學會偽裝成人。”
他指尖朝向他的翅膀:“比如,這個,你必須得收起來。”
“好吧,”時蘇焉焉地垂下耳朵,“我會和那個智者,聊聊的。”
“嗯,乖。”
這一聲叫得時蘇手都攥緊了。
“你不要這樣喊我,”他翅膀局促地裹住自己,“我已經(jīng)不是小幼龍了。”
“是,我知道,”牧沉傾身向前,指尖撩開他額前的碎發(fā),“你已經(jīng)是條成熟龍了。”
時蘇的臉又紅了。
他突然想起,就在這張椅子上,自己曾說過同樣的話。
[我已經(jīng)是條大龍了。]
明明是條成熟龍,卻等著牧沉喂,又要求牧沉抱,還和牧沉親親昵昵
好想從這個窗戶飛出去。
他視線閃躲,整個眼眶都羞紅了。而正當他整個人燙得快要起飛時,牧沉卻拾起了他的餐叉。
“別總是吃肉,你現(xiàn)在也得吃點水果。”
牧沉叉起一塊小橘柑,遞到他水潤的唇尖。
很香,不止是肉很香,牧沉的手指也很香,清清涼涼的。
“不,不要你喂!”
他突然炸了毛,從高椅上跳下,腳上也有了力氣,站得穩(wěn)穩(wěn)當當。
“我警告你。從今天晚上起,你不許再碰我了!”
時蘇落下這句狠話,撲閃著翅膀,啪嗒啪嗒跑出了門。
牧沉:
說得好像他晚上干過什么似的。
牧沉無言地放下叉子,一轉(zhuǎn)頭,見小獅鷲正趴在窗臺上望著他。
“他怎么突然就變臉的?”他朝著那雙呆滯的豆豆眼問。
小獅鷲:“?”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時蘇剛跑到餐廳里,就撞到了迎面進來的皮丘。
“啊!你是??”
皮丘手里提著個大麻袋,驚訝地瞪大眼:“小時!”
“你,你怎么認出來的,”時蘇慌張地收緊翅膀,好像自己的小身板能把它遮藏在背后似的,“很明顯么?”
“什么很明顯?”皮丘有些摸不著頭腦。
“我這樣,很奇怪么?”
“不奇怪啊,”皮丘湊到他跟前,好奇地觀察小龍的耳朵,“小時,你的耳朵也和之前一樣耶。”
“唔”時蘇側(cè)過腦袋,觀察皮丘的身高。
皮丘是個還沒成年的男孩,個頭小,但頭頂也打到了他的鼻梁。
這豈不是說他竟然和皮丘差不多矮!
“怎么會這樣,”時蘇焉焉地耷拉著耳朵,“我真的很矮么。”
“沒有啊,你哪里矮了?”皮丘撓了撓頭,“小時,你真的好漂亮呀。”
時蘇黯淡的眼眸頓時點亮。
“真的么,”他拉住皮丘的手,“我是漂亮的,我不奇怪?”
“當然了,現(xiàn)在領地里都傳遍了,要不是因為會長不許,他們早就來餐廳門口圍觀——”
皮丘話說到一半,忽然哽了一下。
“那個,小時。我還要去準備晚上的食材,我先走了。”
“皮丘?”
皮丘腳下生風,不一會兒就消失在了通往后廚的走廊里。
時蘇傻站在那兒,一時不知自己跑出來干嘛。
不過,當牧沉從小門里出來時,他立刻又想起了——
嗖地一下,小龍沖出餐廳,奔向山風殿的方向。
廣場上,幾名稀稀拉拉的守衛(wèi)在巡邏,議事殿的門剛好打開,一群影巫從里面涌了出來。
“夏德,會長怎么半路就走了。”
“誰知道呢,下午我再去找他吧,”夏德拉背起一個花布大包,“現(xiàn)在沒活兒了,誰要跟我去喝酒?”
“我我我!”
一群影巫嘻嘻哈哈地跟著她,沿著旋轉(zhuǎn)步道往住宿的塔樓去,而沒爬幾步路,最前面的人忽然停了下來。
“那是?”
眾人抬頭,見一個小布丁似的身影正坐一個拱形的石磚窗臺外。
他身穿白色的紗質(zhì)禮服,袍擺如漂亮的昆蟲翅膀一樣飄散,而裸。露的背部接著的,卻是一雙奶白色的龍翼。
“這不是魔眼大人嗎?”
好多人。
時蘇趕緊拍了拍翅膀,借力往上一沖,繞著墻面爬到了背街的窗臺。
“他這是在干什么,攀巖?”
“好乖一只啊”
時蘇邊飛邊跳,終于躲過人群,爬到了城堡群的中高處。
他坐上一個小塔頂?shù)奈蓍埽h方發(fā)呆。
他的確還不能飛。翅膀打開時,他有一種失控感,人類的手腳不像龍形態(tài)時那樣,可以隨時收起來,他只覺手足無措。
因此,他才想出了“跳躍”的飛行方法,至少他可以在城堡群里垂直移動,節(jié)省了走路的時間。
他站起身,捏了捏有點酸軟的膝蓋,拍動翅膀準備繼續(xù),一個透明的小動物突然探到了他的腳邊。
“!”時蘇嚇了一跳,差點從窗臺上摔下去。
“你是什么?”
他仔細一瞅,這小動物應是一只狗,腦袋光禿禿的,在陽光下顯得透明,而耷聳的耳朵和那短短的四肢,臘腸似的身材,無一不昭示著——這是一只短腿的幽靈犬。
幽靈,是死后的生物,因為受到咒語束縛,才停留在現(xiàn)世。時蘇只見過一次幽靈,那次他為了挖寶石,偷溜進一個礦洞里,遇到了一條藏在地底的幽靈魔蜴。
而這次,他又遇到了一條幽靈狗,還是會飄的那種。
那狗抬起爪子,在他的腿上虛虛地扒拉了兩下,朝空中浮去。
緊接著,一個沙啞陰森的男聲從他的背后冒出:“惡龍變強了。”
時蘇猛一回頭,見鬼犬從房頂?shù)臒焽枧悦俺鰜怼?br />
“惡龍的魔力值無窮了。惡龍終于可以看見奇奇了。”他鬼森森地念叨著。
時蘇緊張地攥住拳頭:“你知道我的身份?”
“我知道,知道所有人的身份。”鬼犬拉了拉碩大的斗篷,連下巴也一起遮住,“你是希西爾惡龍,無數(shù)勇者斷送在你的手中。而現(xiàn)在你卻偽裝成弱小的人類,躲藏在黑曜的領地里。”
他上前一步,奇奇如飄動的長棉絮一樣落在他肩上。
“魔王稱自己為規(guī)則,但他不是神,卻妄圖挑下神的擔子。若是觸怒了真正的天神,他就是第一個死的——”
“閉嘴,凡人!”小龍突然兇了起來,“你有什么資格說這些!”
他張開翅膀,半蹲下地,左手五指蜷起,做抓撓狀。
“本座是魔眼,也是你侍奉的神系。胡說八道之徒,今天我就來鏟除你——”
他齜出兩顆小獠牙,將魔力蓄積在左手中,打算將這個裝神弄鬼的獵人熔成灰。
誰知鬼犬不但不害怕,還神經(jīng)質(zhì)地仰天大笑,張開雙臂:“好,好!讓我接受希西爾龍焰的洗禮吧!”
一人一龍對峙著,奇奇在空中警覺地伏低身子,場面一觸即發(fā)。
然而幾分鐘后
只有一團藍幽幽的小火苗射了出去,鬼犬一個側(cè)身就躲過了。
“汪!”奇奇飄轉(zhuǎn)著撲向火苗,爪子刨來刨去,興奮得像在追蝴蝶。
時蘇:
“咳,等過幾天,我再收拾你。”他拍了拍手,淡定起身,“本座現(xiàn)在還有急事,不跟你計較了。”
他撲打著翅膀,跳到爬上山頂?shù)碾A梯上,背著小手慢悠悠地走,兩只小耳朵微微甩動,耳廓愈發(fā)地紅。
感覺有點尷尬。
說好的魔力值無窮呢?
怎么只弄出來這么小一團龍焰??
時蘇默默決定,要和那個即將見面的智者好好交流一下。
他用余光瞥了眼剛才的位置,鬼犬已經(jīng)不見了。
一個神出鬼沒的怪人。
時蘇在心中給他下了定義,心中卻升起一股不安感。
他本以為,黑曜里,只有牧沉一個人知道他的身份。所以那些成員,包括卓烏,才會對他友好。
畢竟,沒有人會為難一只可憐的小龍。
而現(xiàn)在,他還未找回強大的巨龍形態(tài),卻已經(jīng)被鬼犬識穿了身份。
如果放在以前,他壓根不在乎。
但現(xiàn)在,若這件事傳出去了魔王可就麻煩了。
他不想欠牧沉那么多。
時蘇走了好久,才到達山風殿的門口。
殿里堆滿了他熟悉的財寶,還有金子做的小搖床和推車。
他光著腳踩在寶石堆上,找了個空位躺下。
沒有舒服的大床和小毯子,地上有點硬。
他適應了一會兒,山風吹得他很想睡,不知不覺就合上了眼。
半夢半醒之間,一塊暖融融的小毯子搭在了身上。透過睫毛的陰翳,他看了魔王的長靴。
“醒了?”
時蘇趕緊閉眼裝睡。
“躺在地下干什么,為什么不去寢宮。”
牧沉手指滑過他的臉頰,冰涼涼的,但卻燙得他腦袋發(fā)燒。
“我不要睡你的床,”他軟軟地呢喃,“我就睡這里。”
小龍把腦袋蒙進了毯子里。
“以后,我都不跟你睡了。”
牧沉沒有出聲,他安靜地坐上一旁的寶石椅子,過了好一會兒,才道:“好吧。”
聲音很輕,像要碎了一樣。
“還有吃飯,”時蘇咬咬唇,繼續(xù)道,“吃飯,也不要你陪了。你不要再等我,我可以走路了。”
他說完,豎起耳朵仔細地聽。
“好,我知道了。”良久,牧沉才答了一聲。
時蘇悄悄探出一雙眼睛。
牧沉似乎心情不太好。
他面色柔和,但神情恍惚,只穿著一件很薄的絲綢袍子。山風殿有八扇大門,風口互通,穿堂風撩起他的袍角,露出蒼白的手臂。
看起來怪憂郁的。
“那你以后就住這兒吧,”他起身離開,“我先過去了。”
時蘇撐起腦袋,目送他離去,可牧沉都沒有再回頭。
他又墊起腳尖,跟到了殿門口,直到牧沉徹底消失在視野。
小龍垂著耳朵開始發(fā)呆。
他困意全無,那種不安的感覺更甚了。
“唧唧!”小獅鷲不知何時飛了進來,臥進了他的金子推車里打滾。
“短毛球,”時蘇蹲到小推車旁,對著那毛茸茸的一團問,“牧沉他,今天有遇到什么事么?”
小獅鷲:“?”
它只是一只小獅鷲,為什么都問它這么高深的問題?
時蘇抱著小獅鷲玩了一會兒,天色漸暗,他等到太陽徹底落山時,才起身去了餐廳。
大部分影巫都已經(jīng)離開了,只有幾個廚子還在忙碌。小龍借著月色遮掩,鬼祟地繞了一圈,找到屬于他的小房間,翻窗躍了進去。
“小時!”皮丘正在擺餐具,“你來了!要我去叫會長嗎?”
“不要了。”時蘇爬上小高凳,蜷著腳抱作一團,“我自己吃。”
他拿起叉子,一口一口地往嘴里喂,等皮丘忙完后,他終于忍不住問道:“皮丘,你知道牧沉他今天怎么了么?”
“啊?”皮丘被問懵了,“你說會長?我不知道呀。”
“而且這個問題好寬泛,”他也跳上個椅子,“你是覺得他有什么異常么?”
“唔他今天看起來怪怪的。”時蘇不知道怎么說,“沒事的,應該只是我想多了。”
“怪怪的?”皮丘眼珠一轉(zhuǎn),“我想起來了。”
“我聽夏德說,她下午去找會長時,正好撞見一只信鴿飛進來。會長看了那封信后,整個人臉色都不太好,事情都沒講完,就把她打發(fā)走了。”
“喔,她怎么告訴你這些的?”
“她經(jīng)常來后廚找吃的,就順便聊了下。”皮丘聳了聳肩,“應該是有人找事吧。”
時蘇點點腦袋,叉子在盤子上劃來劃去。
“小時,你要是真的擔心的話,可以直接去問他呀,”皮丘說,“只有你跟會長最親近了。”
“我哪里跟他親近了”他臉頰又開始發(fā)燙,“我只是順口問問,又不是關心他。”
“哦?”皮丘眨了眨眼。
時蘇慢吞吞地吃完兩盤菜,又連飛帶爬地回到了山風殿里。此時已經(jīng)到了入寢的時間,獅鷲幼崽早就在窩里睡著了。
他猶豫片刻,還是獨自下了山。
沒有卓烏在,也沒有小推車在,時蘇只得發(fā)揮他的飛爬能力,攀上了魔王寢宮所在的堡樓。
他躡手躡腳地落在窗臺上,往臥房內(nèi)看去。
床鋪了好幾張暖融融的金絲絨毯,看起來又滑又舒服。
仿佛在勾引小龍去躺。
只是牧沉并不在臥室。
他正獨自盤坐在外廳連著的大露臺上,隱匿在花藤之間,手里握著一張信紙,上面是清爽干凈的大字,其中兩行特別顯眼。
[外面都在傳,您現(xiàn)在是小龍的干爹。是您自稱的,還是真的?]
[魔龍的自尊心是很強的,您最好還是控制一下自己。等我過來細談。]
牧沉盯著“干爹”那兩個字,心情格外復雜。
放在之前,這便宜他肯定是要占的。
但現(xiàn)在不同了,與其當“爹”,他更想要別的身份。
況且,時蘇性子傲,如果聽到這謠傳,肯定要鬧翻天。
他可不想被傳成“和兒子睡覺的變態(tài)魔王”。
牧沉折上信紙,正要放到地上,身后響起輕微的啪嗒聲,像小龍的爪子在拍。
他趕緊手腕一動,把信收進了袖口里。
“你不進去睡覺嗎?”時蘇在后面小聲問。
牧沉一轉(zhuǎn)頭,見小龍裹著三四張絨毯,把自己包成了一團繭,只有一雙臟兮兮的腳丫露在外面。
“你怎么不穿鞋?”牧沉打量著他的小臉蛋,“你跑哪去打滾了,怎么臉上還有泥。”
“我沒有打滾,”時蘇撇撇嘴,“我就是,爬了一下墻。”
“嗯,我聽說了。你今天不是把這里的樓都爬了個遍?”
“也沒有”
小龍嘀咕了一句,空氣里莫名安靜下來。
他猶猶豫豫地湊了過去,坐到牧沉旁邊的墊子上,兩條沾了灰塵的小腿搭在一旁。
“你坐在這里,不冷么?”他聲音小得跟蚊子似的。
牧沉微微側(cè)頭,對上小龍柔暖的發(fā)頂,聞到一股清甜的花香味。
也不知是花藤上散出來的,還是小龍身上的。
“領主先生是擔心我么,”他輕笑道,“沒關系,你睡山風殿吧,不用為了我勉強。”
時蘇小耳廓紅紅的:“我勉強什么了。你不要說得這么奇怪。”
“哪里奇怪?”
“就是”他攥緊身上的毯子,“算了,跟你說不清楚。”
“你喜歡吹風,就自己吹吧。”
他作勢要走,牧沉一把捉住他的手腕,將小龍拉進懷里。
時蘇身上裹的毯子太厚,手和翅膀都張不開,只有軟綿綿地栽到對方的腿上。
時蘇:“”
他想罵牧沉,或者說點什么別的,但聲帶卻不聽使喚,最后只發(fā)出了一聲微弱的“咕嚕”。
牧沉的大手覆上他纖細的手背,輕輕搓揉著指腹。
好涼。牧沉的手冷如冰塊,凍得他小腦瓜都宕機了。
小火龍呆滯地依在魔王懷里,充當乖巧的暖手袋。
“我很冷,”牧沉垂下眼眸,“陪陪我。”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時蘇懷疑牧沉給他施了定身咒。
明明應該反抗,卻哪兒哪兒都使不上勁。
牧沉抱得很溫柔,清淺的呼吸覆在他額頭上,恬靜又溫和。
但他的心跳卻越來越快,抽走四肢的血液,令他軟作一團。
“身上有點臟,去沐個浴吧。”他聽見牧沉說。
但時蘇忘了回答。
牧沉將他抱進屋內(nèi),在浴室里放水。
嘩啦嘩啦的溫水沖入方型大池子里,中心立著的水龍雕塑也開始噴水。
時蘇盯著那霧氣暈染的水池發(fā)呆。
“在想什么?”牧沉拿來一條大浴巾,裹在他的頭上,“先把毯子脫了。”
他攥緊小毯子不放手:“我不喜歡水。”
“將就一下吧。你總不能不洗澡。”
“我可以自潔。”他展開兩只小耳朵扇了扇,“我有自潔的法術。”
“那你能把泥巴自潔掉?”
時蘇張了張小嘴,又鼓著腮幫嘟囔:“泥巴自己會掉的。”
“”牧沉瞥了眼他的小臉蛋,灰蒙蒙的泥巴下是大寫的心虛。
“別跟我賣萌,”他微笑著蹲下,“不下水也可以。本王親自給你擦身子。”
他扯開那裹得嚴嚴實實的毯子,小龍噌地一下跳下板凳,連飛帶跑沖進了池子,水花濺了他一身。
動作還挺快。
牧沉走到水池邊,看小龍在水里撲騰。
他身上的布料很薄,濕水后貼在了肌膚上,又緊又滑。
牧沉扭開頭去:“不脫衣服怎么洗。”
“你管不著,”小龍躲到了水龍的雕塑后,“我自己弄,你先出去。”
“好吧。”
寢宮里的浴室門很大,是大理石砌成的拱形,沒有門框,只有閃著光的鉆石幕簾作為遮掩。
時蘇聽見窸窸窣窣的響聲,待牧沉撩開簾子出去了,才把身上的布料扒下,坐到雕塑的底座上,只有腦袋露在外面。
池水是溫的,不算很熱,但他還是有種大腦缺血的慌亂感。
不該回來的。他應該睡在山風殿。
他小腦瓜里空空的,一時忘了自己為什么來。
時蘇咬著嘴唇,鼻子悶進水里,嗚嚕嗚嚕地吐泡泡。
也許只是因為牧沉給了他太多好處。
哪怕是貪婪的龍,也是講究有來有往的。
他現(xiàn)在吃不了牧沉,只能與之和諧相處,久而久之,會心軟也很正常。
這不是他的錯。
小惡龍點了點腦袋。
是牧沉做出一副“孤獨憂郁”的模樣,欺騙了他的眼。
可千萬不能讓心也被騙去咯。
小龍暗下決心,那種慌慌的無力感總算疏通了許多。
他洗完身子,從池子里鉆出,用浴巾把身上擦干,發(fā)現(xiàn)牧沉沒給他拿干凈衣服。
“牧沉。”
他對著簾子外面喊:“牧沉——”
沒人理他。
小龍呼了呼鼻子,只好裹著浴巾走了出去。
他光腳踩著干凈冰涼的地板,穿過亮堂寬敞的大廳,來到寢宮。
寢宮里已經(jīng)滅了燈,只有幾盞蠟燭閃在放金蛋窩的大桌上,暈出一片暖光。
牧沉正靠在床上,背上枕了個鵝絨大枕頭,一條寬大的金絲絨毯鋪在旁邊。
“我沒有衣服。”
昏暗中,小龍站在離床不遠的位置,身上還散發(fā)著暖和的濕氣。
“過來。”
牧沉起身,從枕頭邊抽出一套白色的睡衣。
那一副是高檔的絲綢做的,面料舒適,帶長袖和長褲,只不過沒有扣子。
這是一件肚兜褂子,專門為小龍設計的。
“轉(zhuǎn)過身去。”
小龍聽話地背過身,手上還緊抓著裹著的浴巾。
“把浴巾脫了。”牧沉在他的身后說。
“你要干嘛”時蘇抱得更緊了,“你把衣服給我,我自己穿。”
他嘗試轉(zhuǎn)回去,牧沉卻捏著他的肩,把他牢牢制住。
“你究竟在怕什么,”牧沉微微低頭,氣息吐在了他的小耳朵上,“三天前,你還趴在我身上睡覺。”
“這不一樣”時蘇盯著昏暗的門廊處,那種慌慌的感覺又來了。
他又不是什么都不懂。
作為人形游歷時,他遇到過形形色色的人。圣人,強盜,酒館的小廝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
“人是不一樣的,”他小聲說著,“人類對人類,和人類對龍,是不一樣的。”
他嘀咕完,又覺得自己沒解釋清楚,便等著牧沉問他。然而對方只是低沉地笑笑:“嗯,看來你還是不傻。”
“我當然不傻!”時蘇底氣十足,
“嗯,不傻,就是有點笨。”
“你——”
“好了,別鬧了。”
牧沉的指尖忽地點在小龍的嘴唇上,對方頓時噤了聲。
“睡覺吧。”
牧沉躺上床鋪,拉過一床薄毯,靠在枕頭上闔眼。
而時蘇
他站在原地,內(nèi)心一陣激烈的掙扎,猶豫了好久——
最終還是爬上了魔王的大床。
這是他熟悉的毯子,上面有帶著他最喜歡的木質(zhì)奶香。
但他抱住膝蓋,背對牧沉,翅膀卻緊張地抱住自己,心跳怎么也慢不下來。
他舍不得舒服的床,和熟悉的味道。
但又緊張得睡不著。
小龍蜷成一團,一雙腳不安地踩動在毯子上,翅膀動來動去,發(fā)出窸窸窣窣的響聲。
被弄得困意全無的牧沉:
他忽地一個翻身,揪住小龍的耳朵:“你還想不想睡了?”
時蘇頓時渾身僵住:“嗚,你干嘛。”
可憐兮兮的,眼皮都濕了。
牧沉一時沒了脾氣。
這小調(diào)皮,又想和他睡,又怕和他睡。
養(yǎng)龍真不是件容易事。
牧沉輕嘆道:“你不用怕我。”
時蘇縮在他身下,圓溜的粉眼珠轉(zhuǎn)了過來。
“都是一樣的,”牧沉說,“無論你是人,還是龍。對我來說,你只是小時。僅此而已。”
他手指揉在小龍的小角上,引起身下的人一陣戰(zhàn)栗。
“你是一條龍,你沒什么好怕的。”
牧沉躺了回去。房間里安靜下來,桌上的蠟燭也快燒光了。
時蘇也終于開始犯困。
牧沉的話宛如治療的魔咒,讓他緊繃的神經(jīng)逐漸松弛。
他又悄悄翻了個身,朝向床那側(cè)的人。
既然對魔王來說,他依然是條小龍,那么
小龍挪動身子,靠向那條香噴噴的手臂,以極輕的動作扒了上去。
他無法逃避內(nèi)心的沖動。
他想貼著魔王睡。想抱著魔王涼涼的身子,那溫度可以撫平他的躁動,令他安心。
這一定是作為幼龍時,身體留下的習慣。
這不怪他。
小惡龍又點了點頭。
時蘇放下心來,困意如潮水般涌入,他很困陷入黑甜的夢境。
然而牧沉就沒那么好受了。
本來他就是難入睡的體質(zhì),剛才得困意被小龍給弄沒了,現(xiàn)在還被四只軟綿綿的爪子擒住了。
更糟糕的是,他靠在枕頭上,一偏頭,就能看見一片光滑優(yōu)美的背。
但他什么也不能做。
時蘇好不容易開始依賴他。他若是不穩(wěn)住,豈不是前功盡棄?
牧沉腦子里思緒萬千,清醒得眼睛都閉不上了。
于是第二天,當時蘇美滋滋地醒來時,發(fā)現(xiàn)床上的人沒了,而自己抱著的,是牧沉睡過的大枕頭。
“牧沉?”
他爬起身來,整理好已經(jīng)亂七八糟,衣不蔽體的褂子后才走出去。
牧沉正坐在窗邊,清晨的陽光鍍在他的烏發(fā)上,帶著點反光的橙色。
他竟在看書,桌上還沏了一壺茶,壺身是透明的,里面的水已經(jīng)見底了。
“你起得這么早?”
牧沉不是起得早,是幾乎沒怎么睡。
睡在一起卻不能吃,就算他是魔王,也禁不住這樣折騰。
他甚至后悔讓小龍進了屋。
牧沉手上翻閱著書,一抬眼,就看到一雙光潔的腳丫踩在地上。
“去找雙鞋穿,”他又垂下眸去,“別老是光著腳跑來跑去。”
時蘇在廊廳的大柜子里翻找半天,才找到了一雙小點的布鞋套上。
“今天要去見你的老師,”牧沉合上書頁,“先換身衣服。”
侍從送來了一套干凈的白紗衣,和昨天那件很像,也是開背的款式,不過露得少很多。
時蘇抱著衣服,乖巧地站在大床旁,對著正要出去的牧沉:“幫我。”
牧沉停在門口:“幫你什么?”
“換衣服,”時蘇背過身去,漂亮的脊椎線上連接著折疊的軟翅,“牧沉,幫我。”
聲音很好聽,喊得牧沉心跳都慢了一拍。
“好。”他拾起床上的新衣,套到小龍的翅膀上。
“怎么樣?牧沉俯身在小龍的耳朵上吹氣,雙臂虛攬住他的細腰,為他系扣子。
好像把他揉進了懷里。
“合身么。”
“還可以。”時蘇小耳朵燙燙的。
待牧沉系好他最后一顆扣子,他如逃命一般沖出了房間。
臉好燙。
他其實一點也不想當著牧沉的面脫衣。
但沒辦法,穿那個袍子實在太麻煩了。
而且反正昨晚都“睡”了,換個衣服又怎樣呢。
牧沉又沒有別的想法,只是把他當成一條小龍在關照罷了。
時蘇安慰著自己。
吃完早飯后,他找到小獅鷲,給它喂了點東西,然后朝離領地不遠的一處海灣出發(fā)。
這次他沒跟牧沉坐車,而是騎在山地龍上,卓烏在天上飛,他一個人在下面肆意地奔跑。
感覺好自由。
他第一次體會到作為人形的歡快。
可惜還不能飛。
時蘇想盡快見到那個智者,看看究竟是什么人能讓魔王如此看重。
希望真的能教他飛行。
他收緊翅膀,加快速度,不一會兒就躥成個小點,把牧沉的馬車甩在身后。
海港上空蕩蕩的,只有一個身穿藍色禮袍的高挑身影。
那人長相極美,水藍色的頭發(fā)長至腰際,回頭時,如絲綢般垂落。
“你是?”
時蘇停在男人身邊,從山地龍上躍下。
他龍角感受到了觸動。
這是個強大的魔法生物。
“您一定就是小時吧?”他的聲音雌雄難辨,但更像個男人。他優(yōu)雅地走來,拖曳的衣擺留下一地水漬。
時蘇這才注意到,這人身上濕漉漉的,像是從海里剛爬上來。
“我就是您的導師,納爾,”男人對他伸出一只手,袖袍很長,只露出幾根,“很榮幸。”
時蘇猶豫片刻,還是握住了那只滑溜溜的手。
而就在他軟熱的手掌觸到對方的手腕時,一種又黏又濕的感覺順著皮膚爬上脊髓,雞皮疙瘩起了滿身。
時蘇摸到了魚人的鱗片。
他眼眶瞬間紅了。
“魔眼先生,您怎么了?”
馬車就在此時到達。牧沉剛下車,小龍就飛撲到他懷里,扒住他的肩膀狠咬一口。
“你?”
這攻擊來得莫名奇妙,牧沉的肩膀一陣刺痛,時蘇下嘴很重,甚至咬出了血。
他“嘖”了一聲,眉頭緊蹙,正打算教訓一下這小調(diào)皮,時蘇又緊緊抱住了他的腰。
他還沒升起的火瞬間就滅了。
“怎么了?”他溫柔地撫上小龍的頭,“怎么生氣了?”
“我不要魚。”時蘇悶悶地埋在他胸口。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怎么了,你是歧視魚人嗎?”
“不是我沒有歧視他,”時蘇焉焉地說,“我就是,不喜歡黏糊糊的東西。”
他也知道這一點很怪但就是沒辦法。
畢竟,在他遙遠的記憶里,曾被一條大魚欺負過。
“你先試著和他接觸一下,說不定會有所改觀。”
“抱歉,我才從海里出來,沒有收好鱗片,”納爾朝這邊接近,“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了。”
他撈起袖子,露出纖白的手臂,上面已經(jīng)光滑如新。
“你只需把我當成普通人類就好。”
時蘇回頭瞥了一眼。納爾的皮膚很白,五官立體又精致,是個很美的人。
“對不起,”他老老實實地道歉,“我對你沒有別的意見”
“小時其實很乖呀。”納爾摸了摸他的頭頂,“魔王先生,您不是說這孩子很叛逆嗎?”
什么叫“這孩子”?
時蘇瞪大眼睛,在兩人之間游走。
“不是,我已經(jīng)十九歲了!!”他大聲強調(diào)。
“是的。但十九歲,也是可以被收養(yǎng)的。”納爾非常不適時地插了一句,“當然,我說的不是您。”
時蘇整條龍都驚麻了。
什么叫做“被收養(yǎng)”??
牧沉面色不悅:“納爾,你別加戲。”
“牧沉!”時蘇突然扒住他的領子,“你到底跟別人怎么說的!”
時蘇記得很清楚,吃下果子那天,灼月鳥說牧沉是他的“干爹”。
還有他沒破蛋時,牧沉就說過“我已經(jīng)宣布出去了,你是我的養(yǎng)子”——
“我只是說你是我養(yǎng)的龍,”牧沉拉下他的手腕,“你別亂想。”
但時蘇完全不信。
“你是不是,到處去說我是你的養(yǎng)子了?”他氣勢洶洶地逼問。
“我沒有。”
“你說謊——”
“好,”牧沉無奈道,“既然你非要這么說,那我就認了這個身份。”
時蘇氣得齜出了獠牙:“牧沉!”
“我說你能不能講點道理——”
“我哪里不講道理了?”時蘇拽著他的衣領搖晃,“我警告你,你休想——”
“行,都可以,”牧沉突然擒住小龍的肩膀,“那你覺得,我們是什么關系?”
時蘇頓時沒了聲。
他小嘴唇一張一張的,臉上愈發(fā)地紅。
“本座是你侍奉的神系!”他提高音量,“是你供奉的龍!”
氣勢很兇,可惜由于嗓子太軟,聽起來毫無威懾力。
“嗯,我沒有忘。”牧沉平靜地笑,“那么,是什么樣的神系,還要和侍奉他的人睡在一起——”
啪地一聲,時蘇用力拍開牧沉的手,轉(zhuǎn)身就跑。
“你去哪?”
牧沉抽出袖管里的繩子,想把小龍綁回來。
而小龍已經(jīng)爬上了山地龍的背,回頭時,眼尾都濕潤了。
他頓時停住了手。而就這么一瞬,小龍已經(jīng)跑走了。
“魔王先生,您最好派人跟上。”納爾說。
牧沉眼底掠過一絲不耐:“納爾,本王讓你來,是幫忙的。”
“您放心,我是在幫你。”
“你在試探我。”
“我不會試探你。有問題,我會直接問,”納爾笑道,“是你需要認清自己。既然沒有把他小孩,那是當什么?”
牧沉不答,而卓烏就在此時降落,朝兩人半鞠一躬。
“會長,魔眼大人怎么了。”他以肯定句的形式問道。
“你去跟著他,不要讓他發(fā)現(xiàn)。”
“好。”
卓烏再次起飛,很快就變成個小點。
牧沉轉(zhuǎn)向魚人:“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
納爾嘆了口氣:“他很單純,魔王先生。”
“我知道。”牧沉背過身去,“我不會傷他。”
牧沉登上馬車,和人魚踏上回去的路。
一路上,他沒有再看見小龍,也沒有收到卓烏的信號。
他的胸口開始犯堵。
他望向窗外,面色清冷,而心中的失控感卻愈發(fā)的強烈。
剛才逼問得有些著急了。
是他沒有控制住。
他手指緊捏,循著之前給小龍下的追蹤術,嘗試尋找蹤跡。
時蘇正蹲在一棵大樹上。
他看見卓烏在天上飛,保持在非常合適的距離,既不靠近,也不離開。
山地龍在地上吭哧吭哧轉(zhuǎn)圈,傻乎乎的,也不知在干什么。
但時蘇沒有心思去管。
他應該回去領地里,去見牧沉和那個老師,然后該干嘛干嘛。
牧沉其實也沒說什么重話。
但他就是覺得心慌。
他真的搞不清楚,自己和牧沉是什么關系了。
明明該是討厭的人,又無法控制地依賴對方。
想吃了對方,又怕對方死。
時蘇感覺胸**織著一團線。
他不知那團線是什么,也不知如何解開,最后只覺得心口被碾得毛刺刺的。
小龍抱著耳朵,咕嚕咕嚕地嗚咽著,一張柔軟的金絲絨毯搭在了他身上。
是卓烏,他不知何時攀上了樹冠:“魔眼大人,先回去吧。”
“我不想回去。”
“如果方便的話,可以告訴我,您在傷心什么,”他說,“我也許可以幫到。”
時蘇耷拉著耳朵:“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和他是什么。”
卓烏沉默片刻,老老實實地思索這句話的意思。
“這件事讓您很傷心?”
“也沒有”時蘇眼里地淚更甚了,“是我很討厭他,所以我就傷心。”
卓烏:“原來如此。”
他其實一句也沒聽明白。
但還是耐心地側(cè)耳。
“我討厭他。自作主張占了我的宮殿,把我拉進黑曜他說話還那么欠揍,總是一副什么都懂的樣子。他以前老來找我打架,用劍把我的鱗甲刺傷。現(xiàn)在他不殺我了,他就用繩子綁我,威脅我——”
卓烏聽得眉頭緊擰。
難道魔王背地里竟是如此的
“魔眼大人,您說的是真的嗎。”他認真道,“您說的繩子,是捉龍的那個,還是”
“可是,他又對我好,”時蘇自顧自地嘀咕,“我知道他在保護我。”
如果沒有牧沉,他大概現(xiàn)在還在四處躲藏。
“所以我很傷心,”時蘇抹了把淚,“我”
他突然揚起頭來:“我知道了。”
卓烏一臉茫然:“您知道什么了?”
老藥師曾說過,一個巴掌加一塊糖,就能讓人言聽計從。
他不能再做一條傻乎乎的,乖乖跳入陷阱的龍。
時蘇的腦回路拐了道彎,朝奇怪的方向狂奔而去。
“卓烏,我餓了,”他伸出纖白的手臂,扯了扯卓烏的鳥毛披風,“帶我回去。”
卓烏僵硬地移開視線:“您不騎龍了嗎。”
“它自己跑回去就是了,”時蘇說,“我要你帶我。”
山地龍可憐地“哞”了一聲。
“好。”
卓烏帶著小龍飛回領地,降落在書房外的平臺上。
牧沉正和納爾聊天,看見小龍來了,立刻轉(zhuǎn)過身來。
“你去哪兒了?”
然而時蘇卻與他擦身而過,朝人魚奔去。
“納爾先生!”他歡快地喊著,完全忘了對方是條魚,“我們什么時候開始?”
“我們明天再來吧,小時。今天魔王給了我別的任務。”
“好。”時蘇乖乖點頭。
納爾掏出一個本子:“您可以先看看這個,把疑問記下來,明天我們詳細說。”
時蘇接過本子,上面寫著幾個字《魔龍的智慧》。
“唔。”
幾人商討片刻,卓烏帶著納爾去了住處,書房里只剩下一人一龍。
“時蘇,去用餐嗎?”
“正要去,”時蘇說,“你忙吧,我走了。”
他頭也不回地邁出門外。
牧沉的后半句硬生生憋了回去。
他坐回椅子上,緩慢地飲了杯茶,最后還是叫人把餐送到了書房里。
接下來這一整天,牧沉都沒有見到時蘇。
但由于他下的追蹤術,他只要打開隨身空間里的“眼目道具”,就知道對方的一舉一動。
小龍一直在山風殿里和獅鷲玩。一開始是在下跳棋,后來開始畫畫,再后來,殿里竟然搬進了一張床,一龍一獅在床上抱著打滾。
牧沉有種不妙的預感。
他匆匆處理完一天的事務,直到太陽落山,才趕到殿中。
小龍已經(jīng)睡著了。他依舊趴在絲絨小毯上,薄被撂在一邊,小獅鷲如一條毛絨絨的圍巾依在腰上。
那張床也不知道哪兒弄來的,是圓形的大床,就放在大殿的角落里,用兩排簾子遮住,寶石繞了一整圈。
山風殿里比山下冷很多,但這圈不大的寶石陣里,卻充溢著奇妙的暖意,讓人聯(lián)想到小龍軟白的肚皮。
牧沉以極輕的動作坐到床邊,拉過薄被蓋在小龍的身上,把小獅鷲也捂了個嚴實。
它在被子里拱來拱去,最后露出個肥啾腦袋,疑惑地瞅著牧沉。
小龍睜開雙眼,睫毛輕輕扇動著,兩只圓潤的粉眼珠看了過來。
“你忙完了。”
“嗯,”牧沉幫他掖好被子,“你從哪里弄來的床?”
“是卓烏幫我找的,毯子也是卓烏給我的。”
牧沉有些不是滋味:“為什么不叫我來弄。”
“你不是很忙么。我自己可以搞定。”
時蘇翻了個身子,把亂動的小獅鷲抱到床的另一邊。
“很晚了,你去睡吧。”他稍微坐起身來,“今天我就不陪你了。”
他靠上大枕頭,打了個呵欠,慵懶地窩成一個球。
絲毫不想留人的樣子。
牧沉只覺心頭涼涼的。
“好。”
他往外走了幾步,覺得簾子外的風有些過于大了,又停下了腳。
“你還在生氣嗎?”
小龍靜靜地躺在那兒,仿佛沒有聽見。
“那我走了。”
他以極慢的步伐往外跨。終于,當走到第五步時,他聽見后面?zhèn)鱽碥浥吹暮艉啊?br />
“牧沉。”
牧沉回過身去,見小龍正對他伸出雙臂,做出求抱抱的姿勢。
他只覺呼吸發(fā)緊,待回過神時,已經(jīng)坐回床沿,把軟熱的小龍揉入懷中。
那雙漂亮的翅膀環(huán)抱在他的肩上,遮住了大半的視線。
牧沉有種被巨龍抱住的錯覺。
“我今天,已經(jīng)想清楚了。”時蘇湊到他的脖子旁。
“什么?”牧沉回過神來。
“我們的關系,”時蘇的小鼻尖觸到了他的脖頸,“我想明白了。”
他動了動喉結(jié),忍住脖子上的癢癢感:“那你有答案了么。”
魔王的心跳又重又沉,連帶著脖頸的血管都微微跳動。
很香的血,想咬開來喝了。
小惡龍偷偷舔了舔唇。
“嗯。我們是朋友。”
時蘇說著,又依偎得緊了點,手攥在牧沉的背上,隔著薄薄的布料感受溫涼的皮膚。
“你”牧沉笑了。
他很想說“哪有朋友是這樣抱的”。
但還是把這句話咽了下去。
小龍的思維和普通人不同,也許“朋友”已經(jīng)是很親密的稱呼了。
至少不是“陰險無恥的魔王”或者“妄圖當干爹的變態(tài)”之類的。
牧沉輕吁一口氣,而就在這時,小龍又開口道:“但是,我也討厭你。”
他剛放下的心又懸了起來:“還是討厭?”
“你是我最討厭的朋友。”
牧沉一時啞口。
片刻后,他又柔聲道:“那你知道,朋友之間會做些什么嗎?”
小龍轉(zhuǎn)動著一雙天真的大眼,又長又密的睫毛刷到了他的下巴。
撓得他心癢難耐。
“朋友之間,要說晚安。”時蘇仰起頭來,水潤的唇尖湊向牧沉的臉。
牧沉幾乎感覺不到自己的心跳。
他等待著,像個虔誠的信徒等待龍的賜予。
小龍在他的臉頰上輕啄了一下,留下濕漉的一小點,很快就蒸發(fā)了。
“晚安,牧沉。”熱呼的氣息覆在他臉上,比龍焰還燙。
“好。”他回吻在小龍的眉梢,“晚安。”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時蘇還是獨自在山風殿里過了夜。
沒有牧沉這個“睡墊”在,他睡得不踏實,但好在有只小獅鷲可以抱著擼。
小獅鷲的毛軟絨絨的,肉墊也很好摸,雖然肥啾腦袋長得有些突兀,但那雙豆豆眼看起來還挺有趣。
就是不夠涼快,抱起來沒有魔王睡墊舒服。
第二天,他早早來到餐廳,領地里冷冷清清的,除了守衛(wèi),他一個人也沒見到。
一問才知道,牧沉帶著一大幫人出了領地,只留了卓烏在領地照看。
牧沉竟然丟下他跑了。
時蘇很氣,又隱隱感到不安。
“我可以去么?”他扯著卓烏的羽毛斗篷,“我也可以出力的。”
“抱歉,您絕對不可以去。”卓烏堅定回絕,“這次我不會幫您。”
時蘇只得垂下耳朵,乖乖用餐。
吃完飯后,卓烏帶他來到后廣場,這里有一棟空城堡,法陣防護罩籠罩在上空,大廳里,只有納爾一個人守在書桌旁。
“魔王大人有急事出去了,”卓烏說,“今天就拜托納爾先生了。”
“他到底去干嘛了?”時蘇追問。
“會去抓灼月鳥的人,”卓烏抱住亂動的小獅鷲,“可能要晚點回來。”
“那個飛天上的?”時蘇豎起耳朵,“他沒有死么?”
“沒有,他們會復活。”
時蘇皺起眉毛:“這么麻煩么。”
一想到那些人會像小跳蚤一樣來找茬,他就覺得頭疼。
“那牧沉,豈不是要沒完沒了地去管他們。”
“這次應該能拿到他們的返生神物,”納爾接過話頭,“只要那些人失去復活的能力,就不敢找黑曜的麻煩。”
時蘇正想說什么,卓烏忽然打斷:“那只是一個道具。”
“哦,對,”納爾擺擺手,“是你們這些外來者的的東西。但只要選擇了這個世界,它就屬于這里了,也是具有神力的物品。”
“您說的是,”卓烏點頭,“我也已經(jīng)屬于這里了。”
時蘇撓撓頭,幾根發(fā)絲翹了起來:“納爾是出生在這里的么?”
“是。我生于納澤海的人魚族。我們的平均壽命在三百歲,我已經(jīng)活了快一半了。”
時蘇仰頭打量這個高挑的人魚,他的長相若換算成人類的年齡,最多也就二十。
“小時,你還記得自己作為龍的年齡嗎?”
時蘇抱著那本《龍的智慧》,跳到長椅上蹲著。
“來這里前,我已經(jīng)快十五歲了。來這里后,我在山谷里待了五年,所以,我應該是二十歲。”他認真地掰著手指算。
“您在山谷里待了五年?”卓烏難得轉(zhuǎn)過頭來,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直接注視過小龍了。
時蘇趕緊捂住自己的嘴。
他差點忘了,卓烏還不知道他是希西爾的事。
“您也是外來者嗎?”卓烏又問。
“嗯?嗯”時蘇趕緊點頭,“我失憶了。來這里前,我也是一條小龍。來這里后我也沒有家。”
他抱住自己的腿,縮成一團可憐的球。
“您可以把黑曜當成您的家,”卓烏神色柔和,“魔眼大人引領著黑曜,有您在是黑曜的榮幸。”
浮夸的稱贊,說得時蘇都不好意思了。
“我,沒有的。我沒有引領什么。我也沒有那么厲害。”他謙虛地垂下腦袋。
“好了,獸語先生,”納爾伸手指向門外,“您先去忙吧。”
“是,那我就先走了。”
卓烏乘鷹離開,把小獅鷲留在了書桌上。
“我們開始吧,”納爾抽出一根長羽毛,見小龍還心心念地望著門口,又道,“小時不用擔心,等魔王處理好了,就會來陪你了。”
時蘇撅嘴:“我不要他陪。”
納爾笑而不語,靠上一個擺滿書的平臺。
“在開始前,先回答我一個問題,”他緩緩道,“重生前,你是怎么死的?”
“唔什么重生?”時蘇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
“我都知道,不用那么緊張,你可以信任我,”納爾揮動羽毛,“你是希西爾惡龍,魔力強大,每一次重生,只會更上一層,絕不會倒退。你現(xiàn)在之所以受限,是因為別的原因。至于這個原因是什么——”
羽毛的尖端指向小龍:“要從你的死因里面找。”
時蘇條件反射地往后退了一步,他剛站著的位置上顯示出一團光球,上面有畫面浮現(xiàn)。
他看見了自己作為巨龍的時候。修長的脖頸,身上是淺金泛紅的鱗甲,在太陽底下閃著光,美麗又威武。
就是動作不太優(yōu)雅。
巨龍正四仰八叉地睡在火山口的邊緣,圓滾的肚皮起伏著,一只前爪捂著他的寶貝神石,龍嘴如說夢話似地砸吧。
時蘇:
畫面中的自己翻了個身,眼看就要掉下去。
“啊啊——不許看——”時蘇又蹦又跳,企圖遮擋納爾的視線。
當然這都是徒勞,他眼睜睜地看著納爾慈愛的笑容僵在臉上。
“小時的死因,還挺特別的。”
時蘇:。
他有種心如死灰的尷尬。
“嗚,那是個意外,那個火山我去過好幾次了,我真的不是笨蛋”
他抱住焉趴趴的耳朵,頹然蹲下。
納爾噗嗤一笑:“沒有說你笨。”
他摸摸小龍的頭:“不過,魔王知道這件事嗎?他一直在找擊殺你的人。”
“呃,不知道,他還在找么?”時蘇心虛地眨眨眼,“你可以不要告訴他嗎?不告訴他,但是也不要讓他再找那個人了。”
“為什么不告訴他?”
時蘇臉頰紅紅的:“就是,不想嘛。”
不想被牧沉認為是條傻子龍。
以前互斗時,他留下的都是威武強大的形象,要是被發(fā)現(xiàn)了這個死因
會被牧沉嘲笑死的。
“好吧,我試試。”納爾忍著笑。
“什么叫試試,你一定要答應我”時蘇著急地踩來踩去,拉住納爾的袖子搖晃,“老師,你別告訴他。”
這一喊很受用,納爾笑得眼眉都彎了:“好,沒問題。”
接下來這兩天,小龍都在訓練塔里度過。他得到了一本訓練手冊,先要學會控制變形,把翅膀和龍角收起來,然后才是運用法術,最后,是打通魔力受限的通道。
至于怎么打通,得等納爾去一趟他睡覺的火山頭探探后,再做決定。
時蘇的進度很快。兩天下來,他已經(jīng)能把耳朵自由地變回人耳,雖然小角和翅膀還不能收回,但納爾用法器引導,幫助他將力量引入的龍脈中,他現(xiàn)在只要動一動翅膀,就能感受到明顯的魔力。
用不了多久,他就能用人形起飛了。
他站在山風殿的小鏡子前,觀察自己的耳廓。
“我的耳朵,看起來奇怪么?”他對著旁邊的卓烏問。
“不奇怪,您的耳朵很漂亮。”卓烏盯著椅子上地小獅鷲說話。
小巧白潤,像雕刻出來的一樣,精致到每一寸比例。
時蘇找來兩顆鑲嵌鉆石的金耳夾,分別貼在左右耳上。
“那這樣,也好看么?”他把耳鬢的碎發(fā)撩到耳后,湊到卓烏跟前展示。
而卓烏卻移開視線,兩條腿筆直地向后退了一步。
“魔眼大人戴什么都漂亮。”
“你看都沒看我。”
“您可以給魔王大人看。”卓烏目視前方,面不改色。
“牧沉什么時候回來啊,”時蘇找了塊厚實的金磚坐下,“都兩天了”
而且現(xiàn)在已經(jīng)接近午夜了,牧沉竟離開了近四十個小時。
時蘇心頭的不安感更甚了。
“很快就會回來了,魔眼大人可以先休息。”
“好吧。”
時蘇抱著獅鷲爬上了大圓床:“那我先睡了。卓烏,你也去休息吧。”
然而沒有人回話。他一抬眼,大殿里已經(jīng)空無一人。
“怎么又在躲我?”
時蘇百思不得其解,卓烏這兩天反常得很。
“短毛球,”他抱起小獅鷲的前臂,與肥啾腦袋對視,“你說,牧沉他今晚還會回來么?”
小獅鷲:“?”
時蘇揉著獅鷲毛絨絨的背,不一會兒就瞇上了眼睛。他身體很困,但腦子里卻總繃著一根弦,怎么也睡不著。
凌晨已經(jīng)過了。時蘇睜開雙眼,盯著窗外的月亮,忽然覺得無比清醒。
他空落落的心底沉下了一塊石頭。
時蘇爬起身來,不顧小獅鷲在后面“唧唧”地叫喚,沖到了山崖旁。
從這里望過去,剛好能看見魔王寢宮外的大露臺,曦微的暗燈從拱形窗里透出。
牧沉終于回來了。
小龍扇動翅膀,半飛半跑,連自己都沒意識到有多興奮。
想給牧沉看看他的新耳朵。
他爬上魔王的塔樓,驚動了幾個侍衛(wèi),落地時還踩翻了一盆小花,把布鞋弄得臟兮兮的。
時蘇拍拍褲腳,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跑得太快,都累得氣喘吁吁的。
別表現(xiàn)得那么積極。
小惡龍在他的腦中嘀咕。
還記得嗎?糖和巴掌要交替進行。
他捏了捏拳頭,讓自己恢復“矜持”的姿態(tài)。
然而靠近窗戶時,他聞到了一股濃烈的血腥味。
不是之前聞到的鐵銹味,那樣的充其只能算是干掉的血漬。
這次是新鮮的血。
他扒住窗戶,穿過紗簾的奉獻,看見模糊影子仰靠在長椅上。
時蘇推窗的手有些發(fā)顫。
“牧沉?”
牧沉已經(jīng)換上了睡袍,衣領大敞著,左胸往上的位置纏著黑紅的繃帶,從肩膀到手肘,血染濕了他半個身子,流淌到椅墊上,滴蓄在一個小盆子里。
時蘇被這個場景嚇到了。
他不怕見血,但牧沉的膚色已經(jīng)慘白如紙,只有薄唇上的一點血色,顯示著他還活著。
牧沉疲憊地睜開眼,聲音很小:“你怎么還沒睡。”
他眉毛緊擰,額前覆著一層冷汗,胸口起伏的弧度很弱,仿佛下一秒就要暈過去。
牧沉的視線也很模糊。
大量的失血讓他肢體無力,頭腦血氧,連眼皮都抬不動。
他聽見小龍從窗臺上跳下來,緩慢地朝這邊靠,喉嚨里發(fā)出微弱的“咕嚕”聲。
溫和的熱度貼在他的身側(cè),小龍湊近他受傷的肩膀,拂過一陣急促的呼吸。
牧沉虛弱地側(cè)過頭去。
這小調(diào)皮該不會是對他的血感興趣吧。
他當然知道,時蘇一直對他的脖子虎視眈眈。
說不定他會死在今晚,不是被敵人給殺了,而是被惡龍給吃了。
也算是了卻時蘇一個心愿。
想到這里,牧沉突然覺得挺有意思,他柔和的嘴角忍不住彎起,胸腔里迸出一聲沉悶的笑。
“你笑個屁!”
時蘇突然兇吼一聲,把牧沉震得整個人都抖了一下。
“咳咳”他唇尖咳出了血絲。
“別吼那么大聲。”他虛弱地扯開眼皮,卻對上一雙快要哭出來的小臉。
他感覺呼吸更難了。
“別哭我沒事。”牧沉深吸氣,再次啟動治療術,讓血流得慢一點。
“你這叫沒事嗎!”
時蘇抿緊嘴唇,手指輕觸在牧沉的左肩上,這里應是受了很重的割傷,血液一直在往外滲,繃帶像是從水桶里撈出來的。
上次也是傷了這里。
“是那個什么鳥嗎?”時蘇攥緊他的衣領,“就是那個長頭發(fā)的鳥嗎。”
“是。灼月鳥的劍,可以讓傷口多次開裂,我的治愈術需要緩沖不過本王已經(jīng)把他弄殘了。”
牧沉面帶令人安心的微笑,而時蘇卻往椅背上狠錘了一下。
“砰”——這一拳差點把牧沉給震摔下去。
“你還很得意是嗎!”時蘇捏緊小拳頭,“黑曜里其他人呢?為什么留你一個人在這兒!”
牧沉調(diào)整了一下躺姿,緩聲道:“我讓他們?nèi)徣肆恕e擔心,黑曜的人都知道,只要不是致命傷,魔王永遠都不會死”
“我只是想自己待著。”
他不想讓人看見這副模樣。
他是領袖,是魔王,而不是瀕臨死亡的弱者。
“誰準你自己待著的!”時蘇嗓音帶著柔軟的哭腔,“你要是不想活了,就讓我吃了!”
他捉住牧沉未受傷的右手,放在獠牙下碾了碾。
但力度很輕,像小野獸在舔。
“時蘇,”牧沉無力地捏捏他的手指,“你耳朵變了。”
小龍鼻尖一酸,眼淚不受控制地往外涌,睫毛濕成了一簇一簇的。
“納爾說我學得很快,魔力也是”他抽噎著不成句子。
“嗯,很乖。”牧沉逐漸合上眼皮,“我要睡了,別擔心”
牧沉的身體進入了自愈狀態(tài)。
接下來的幾小時,他會形同死尸,呼吸和心跳都降到最慢。
月色被云遮住,房間里沒了光,沉寂的空氣里,只有“嗚嚕嚕”的抽噎聲。
這是小龍獨有的哭音。恍然聽去,如一只躲藏在黑暗中的心碎小貓。
他趴在牧沉的胸口,血和淚混在一起,糊了滿臉。
“嗚你不許死。”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時蘇哭得眼睛都看不清了,也沒把牧沉哭醒。盆里的血液已經(jīng)蓄了半盆,椅墊完全浸濕,地板上積了好幾灘小洼。
再這么下去,牧沉會流干的。
時蘇爬起身來,在房間里翻箱倒柜尋找止血的東西,最后從浴室里翻出來一大堆毛巾,摁在牧沉的肩上。
他拉開牧沉的衣領檢查。
還好,身上沒有別的傷口,只有胸前那塊龍焰的灼痕。
他指尖滑過這塊疤,觸碰到光滑的肌膚。
這是他第一次摸到這塊疤。他才發(fā)現(xiàn),這是治愈過的燒傷,只是留下了顏色,否則皮膚不會如此平整。
仿佛是刻意留下的痕跡。
他擠上長椅的邊緣,小心地蜷腿躺下,手覆在牧沉心臟的位置。
還在跳,只是心率很慢,且皮膚涼如冰塊。
時蘇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
他又開始哭,鼻腔里都充溢著血的淚的咸味。
“死了好你,死了,王座就歸我了,”他抽噎著呢喃,“你死了我就是魔王。你的財寶,都是我的”
多好,這就是惡龍的心愿。
可他卻越說越難受。
“但是你還沒帶我去逛街。你說過的,等我學會了收起翅膀,你要給我買新衣服要最貴的,最好看的,還有金子做的馬車,我要”
他吭哧吭哧哭了一會兒,鼻尖都呼出了泡泡。
“牧沉,你欠我”他腦袋埋進血淋淋的衣衫里。
血味太濃,都聞不到那股木質(zhì)的清香味了。
他斷斷續(xù)續(xù)地抽泣,心口仿佛有把小刀在剜。
魔王是不會死的。
小龍只得安慰自己。
是牧沉親口說的。
他收緊翅膀,覆在冰冷的軀體上,讓火龍的力量以溫和的振動,緩緩流入魔王的心臟。
牧沉的心跳似乎快了些。
他嘗試抹開牧沉臉上的血,卻越擦越花,把白凈的皮膚弄得臟兮兮的。
牧沉長了一張好看的臉。
他輪廓俊秀,眉眼很深,睫毛烏黑如發(fā),不密但長,鼻梁又挺又白,可嘴唇毫無血色。
換做以前,他只會覺得這張臉美味。
可現(xiàn)在,惡龍又有了新的沖動。
如果魔王真的死了他要把這顆頭顱放入水晶盒子里,好好珍藏。
吃了怪可惜的。
他頭搭在牧沉的右肩,將源源不斷的魔力傳入冰冷的軀體中。
窗外的露臺上來了人。呼啦啦的響聲落下,幾米外的簾子也開始搖晃,但他都趴著沒有動。
腳步停在大廳的另一邊:“魔眼大人,您怎么在這兒。”
卓烏帶著幾名影巫聚在拱門旁。是那幾個核心成員,除卓烏以外全都風塵仆仆,身上或多或少沾了血漬。
廳里的燈亮起,長椅上一片紅色,雪白龍翼交織在染血的黑袍上。
有人重重地倒吸一口涼氣。
“魔眼大人,”卓烏上前道,“會長睡著了嗎。”
時蘇緩慢地側(cè)過頭去。
“你們怎么才來。”
他聲音很輕,但隱含怒意。
“你們的魔王快死了。而你們”
一陣微妙的魔力波動,空氣瞬間變得炎熱,紗簾躁動著,宛如飄動的火焰。
魔龍憤怒了。這股力量一觸即發(fā),隨時能將整個屋子熔為灰燼。
幾人警惕地摸向各自的武器。
“魔眼大人,您先別生氣,”玉木勇敢地解釋,“我們必須等魔王睡著了再靠近。如果冒然趕來,就是違反命令,會被清除。”
“之前有過很多次先例,我們處理這個很熟。”夏德拉附和道,“會長的傷只是看起來嚇人,等他醒來就好了。您放心。”
這句話起到了安撫作用,那涌動的魔力很快化為輕柔的暖風,吹拂在眾人臉上。
小龍垂下翅膀,又哭唧唧地趴了回去。
“那他要什么時候才能醒”
“很快的,”夏德拉將放下醫(yī)藥包,“再過一會兒,他身上的血就停了。
“好了開始吧。卓烏負責清洗,玉木用恢復術,青季打個下手,我來縫傷。”她命令道。
三人立即行動起來,卓烏端來一盆清水,將拿盆血換掉。夏德拉拿出繃帶和手術針線蹲到長椅邊,準備給牧沉縫合包扎。
然而小龍還牢牢地扒魔王身上。
“魔眼大人,您這樣,我沒法做事。”夏德拉為難道。
“我不走,”小龍使勁搖頭,“你要拿針刺他,萬一失手了怎么辦。”
“不會的,我的技術萬無一失。我還有縫傷道具。”
時蘇不情愿挪坐到墊子上,兩手還抓著牧沉不放:“那好吧我來監(jiān)督。”
“好。那請您別動。”
繃帶掀開,底下是翻露的皮肉,牧沉肩上的刀傷很深,洗掉血水后,甚至隱見骨頭。
時蘇的眼眶又開始發(fā)酸。
他想哭,又怕影響夏德的操作,只得壓著聲音。于是,這哭聲變成了軟如撒嬌似的哼唧。
“嗚嗚你慢點,別把他扎壞了。”
眾影巫:
“天”青季嫉妒得牙都酸了,他對著卓烏小聲道,“你說,偷龍咳,我指的是,偷偷和魔龍玩兒的話,會被清除嗎?”
“死罪。死之前被切斷手腳,拿去喂山地龍。”卓烏冷靜地回答,“藏起你的心思。”
青季訕訕地轉(zhuǎn)回頭去:“開個玩笑嘛。”
夏德拉醫(yī)術嫻熟,幾下就縫好了針。在玉木的恢復術加持下,傷口流血的速度變緩,他們又換了好幾次繃帶,才把血止住。
此時天光已亮,領地里覆上了一層暖金色的晨曦。魔王的塔樓上,血和藥的味道散去,露臺的花香飄進屋內(nèi),籠在暖融融的大圓床上。
牧沉很久沒睡得這么暖和了。
其實也不算久。只是兩天,或是三天,他記不得了。時蘇住上了山風殿,他又出去清理了幾個人,灼月鳥來偷襲他,他好像受了重傷。
隨著記憶的蘇醒,牧沉睜開雙眼,發(fā)現(xiàn)自己側(cè)躺在床上,懷里抱著香軟的小火龍。
牧沉懷疑自己夢還沒醒。
他一垂眸,就能看見白皙的背,而那雙光滑漂亮的龍翼,正輕柔地抱著他。
他動了動干澀的嘴唇,低沉的嗓音些微沙啞:“時蘇。”
小龍在懷中蠕動了兩下,才抬起頭來。他臉已經(jīng)洗干凈了,但鼻尖通紅,眼眶還是濕成一片。
他粉眼珠上閃著水光,如波動的湖面。
“你眼睛”牧沉喉結(jié)微動,話哽在了嘴里。
小龍的眼睛都哭腫了。
他原以為,時蘇不會那么在意他。
“你真的醒了,”小龍掐住他的臉,“你沒有死。”
“你掐得有點重。”
小龍枕在他的右肩上,而他的左肩還未完全恢復,動彈不得。好在牧沉手夠長,只稍稍挪動挪動右臂,就能握住那只細柔的手腕。
“我不會死,我答應你的。”
“可是你昨晚好涼,”時蘇緊摟住他的腰,“你涼得像一塊尸體。”
牧沉聽笑了:“那現(xiàn)在尸體活了。你有什么感想?”
小龍咬了咬唇:“沒有感想。”
“沒有?”
牧沉撩開他耳鬢的軟發(fā),摸到那只精巧的小耳廓。
“沒有,還哭成這樣?”
他微微使力,揉動小龍的耳尖。
又軟又燙,手感很好,是新鮮的人耳。
時蘇攥緊他的衣袍:“你干嘛不許捏。”
“想看看,”他指腹順著邊緣,來到軟糖似的耳垂,“你的耳朵很漂亮。”
這一下,小龍連耳根都紅了。
“你”
牧沉揉在那顆寶石耳夾上,等著小龍炸毛,可懷中的人卻軟成一團奶糕,以極輕的聲音道:“那,你覺得我戴這個,好看么。”
說完,還羞澀地往上瞅了兩眼。
小龍想得到魔王的夸贊。
那雙濕潤的眼珠直戳進他的心窩里。
“好。當然好看。”
牧沉幾乎聽不見自己的聲音。
小龍主動求夸——這和對著他撒嬌有什么區(qū)別??
“你猶豫了,”時蘇撅了撅嘴,“是石頭不好看,還是耳朵不好看?”
“我”牧沉對著那顆耳夾盯了會兒。
是個簡約的設計,光面的銀托,上面鑲嵌著頂級的紅寶石。
“沒有不好。你戴什么都很漂亮。”他給出了評價。
“喔,卓烏也是這么說的。”
“卓烏?”牧沉警覺地瞇起眼,“他說什么。”
“他說我好看。不管我穿什么,他都這么說。”
“是么,”牧沉冷淡地扯了扯嘴角,“那你對他,是什么看法?”
“對他?”時蘇被問懵了,“披風上很多鳥毛?”
他呆呆仰頭:“你問這個——”
牧沉忽地掰過他的頭,溫涼的呼吸覆了上來。
好近。
時蘇心跳差點停了。
他腳趾麻麻的,一種奇怪的戰(zhàn)栗感閃過。
牧沉吻在了他的額頭。
不似之前蜻蜓點水的關愛,也不像幾天前的晚安吻那般純粹。
而是深深地黏著他的皮膚,緩慢下移。
濕漉漉的吻爬過他的眉心,移到了鼻梁上。時蘇睫毛拼命地眨動,驚慌地“嗚”了一聲。
像小野獸被掐了一下。
牧沉停在了他的鼻尖上,試探著往下摩挲。
小龍慌成了一團即將炸開的煙花。
他拉開下顎,狠狠地咬在牧沉的下巴上,留下一排紅印。
牧沉頭往后退,吃痛地皺起眉:“我還是傷員。”
而小龍則雙手捂臉,頭使勁往牧沉的臂彎里埋。
他僵成一團,頭頂翹起幾根亂發(fā),如一只藏起腦袋的小鴕鳥。
兩人僵持了一會兒,牧沉見他蜷著不動,只得無奈道:“好了,只是道個早安而已。”
他捋著時蘇頭發(fā),如撫摸小動物的頭頂。
“是朋友之間的早安吻。”他笑吟吟地說。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時蘇覺得牧沉又在耍他。
如果只是早安吻為什么感覺那么怪??
“你胡說,之前的晚安也不是這樣。”他埋著頭,悶聲悶氣地反駁。
“那之前是哪樣?”
“就是,就是”時蘇嘗試解釋,卻覺得越想越奇怪。
“這次有什么不同么。”牧沉湊到他耳邊詢問。
“啊啊——不許再問了!”小龍突然發(fā)了飆,抓起枕頭就丟了過去。
趁枕頭砸在魔王的臉上,他趕緊跳下床去,一溜煙跑進了浴室。
浴室的大池子里,還蓄著昨晚放出來的水。池子里有循環(huán)系統(tǒng),里面的水清澈冰涼,時蘇連衣服都沒換,就趕緊跳了進去。
好熱,終于涼快了一點。
作為一只火龍,他不該感覺到炎熱。但不知為何,這個早安吻卻讓他熱得想逃。
太怪了,真的有朋友是這樣道早安的嗎?
可是前幾天他自己也也親了牧沉
那不一樣!那是正常的晚安吻!是牧沉不正常!
小惡龍腦袋搖成了撥浪鼓。
他懷疑自己被牧沉調(diào)戲了。
但他沒有證據(jù)。
而考慮到時蘇唯一的人類朋友已經(jīng)不在了,這個問題似乎也沒了答案。
除非他去找人問問。
時蘇在心底默默計劃,往水里打了幾個滾,把身上的血污清掉。
爬上岸后,他用魔力蒸發(fā)掉身上的水,瞬間變成一條干凈的小龍。
牧沉坐在大廳的茶桌旁倒水。
那桌上擺幾包草藥,還有一張紙,是夏德拉留下的補藥配方,上面竟還有“魔眼時蘇”四個字的簽名。
是牧沉沒見過的字跡,圓潤可愛,每個筆畫都都像硬湊上去的。
不用說,這肯定是時蘇寫上去的。
“你怎么起來了,”時蘇的聲音從門廊處傳來,“你要多睡覺,醫(yī)生說你要多休息。還有,要按時吃藥,晚上不可以打坐熬夜,不能吃辣的,不能喝酒,不能劇烈運動。”
小龍念叨著,暖軟的聲線流入牧沉的耳中。
“好,我知道了。”
牧沉手臂上還纏著繃帶,披著松垮的睡袍,不過這件不是黑色的,而是白色的,襯得他頭發(fā)尤其烏黑。
“我先泡點茶喝,待會兒去休息,”牧沉側(cè)臉看去,見小龍立在十米多外的拱門那兒,“你站那么遠做什么。”
“我”時蘇支吾著,“我要去餐廳了。你吃什么,我給你帶。”
“不用,會有人送吃的過來。”牧沉手扶桌子,緩緩坐下。由于臉色依舊慘白,這動作就顯得很虛弱。
“留在這兒,跟我一起吃吧,”他聲音也有氣無力的,“陪陪我。”
“唔,可是”
時蘇躊躇著,他沒穿鞋,腳掌又很熱,地上踩出了好幾個重疊的小腳印。
“我還要去見皮丘,”他囁嚅道,“皮丘找我有事。”
“什么事,不能跟我說么?”
“呃,不能。這是皮丘的秘密。”時蘇心虛地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
他說謊的模樣實在過于明顯,從來都瞞不過魔王的眼睛。
不過這次,牧沉不打算戳穿。
他隨手拿起一本書翻閱:“那你去吧。門口找雙鞋穿上。”
“好,那我走了。”
小龍啪嗒啪嗒地跳走了,出門前,又回頭悄悄看了牧沉一眼。
“我我待會兒再來陪你。記得吃藥。”
時蘇落下這句話,逃命似地鉆出門外。
大門重重地砸在門框上,牧沉這才抬眸望去,臉上掛著淺淡的笑意。
他真的喜歡看小龍害羞的樣子。
但這不代表,他愿意和別人分享這種樂趣。
牧沉拿出一塊白色的石頭,指節(jié)在桌上敲了敲,那石頭的表面頓時閃過一道彩光。
一分鐘后,沙啞的嗓音在身后響起:“魔王大人。”
鬼犬身披黑紫相間的斗篷,大兜帽遮到了下巴,對著魔王行禮。
牧沉靠上椅背,抿了一口茶:“你去跟著魔眼。”
“那卓烏?”
牧沉溫和地笑道:“學會和他好好相處。”
“明白。”
鬼犬往后退了兩步,消失在空氣中。
牧沉放下茶杯,忽然覺得胃里有些涼苦。
他的左肩傷口雖已經(jīng)愈合,但還陣陣隱痛。且經(jīng)過一晚上的大失血,他的魔力不足,身子很虛。
牧沉往柜子上掃了幾眼,視線定格在一瓶黑色的玻璃小瓶子上。
這是夏德給他留下的火焰酒,可以提高魔力恢復的速度,還可以暖身子。
酒精還可以麻痹神經(jīng),減少疼痛。
牧沉換了一個空茶杯,倒了半杯酒飲下。
而此時,時蘇已經(jīng)乘上了卓烏的鷹,來到了餐廳。
他依舊從窗口爬了進去,卓烏也跟著跳了進來。
“小時!你來啦,今天我做了蛋糕,快來嘗嘗。”
他端出一小盤圓形蛋糕,上面點綴著幾顆草莓。
“卓烏大人也來了,你要吃點什么嗎?”
“不了,我吃過早飯了。”
卓烏尋找了個椅子坐下,用余光觀看魔眼吃食。
魔龍是高智慧的生物,吃飯也很講究。小龍拿起叉子,一塊一塊地往嘴里喂,可由于嘴太小,有奶油糊在了嘴角。
“皮丘,我有個問題想問你,”他腮幫子鼓鼓的,“你和朋友,會有早安吻嗎?”
卓烏忍不住側(cè)耳傾聽。
“哈?”皮丘端盤子的手一歪,里面的水果差點就掉了出來。
“朋友之間的早安吻?我不記得有過”他皺緊小眉頭,“不過小時候,媽媽會給我晚安吻。”
時蘇輕吁一口氣:“唔,那就是說,晚安時親親,是很正常的事,對么。”
“對呀。和親密的人就會這樣,”皮丘點點頭,“但是早安吻,我就不清楚了。”
“哦”時蘇心神不寧地用叉子戳著蛋糕。
“小時為什么問這個?”
“呃,也沒什么,就是”他猶豫片刻,“我就是不清楚,人類之間的早安吻,一般是什么樣的。”
皮丘疑惑地撓頭:“早安吻,應該就是親臉吧。但如果是情侶的話,也許是親嘴?”
“喔。”
時蘇端起一杯牛奶,心中放松許多。
牧沉沒有親他的嘴,那應該就不算調(diào)戲了?
“小時如果喜歡一個人的話,就可以把早安吻送給他——”
“噗——”時蘇一個沒忍住,牛奶噴進了盤子里。
“我才不會吻他!”他激動地從椅子上跳起,“我再也不會吻他了!”
“吻,吻他?”皮丘呆滯地盯著他。
時蘇發(fā)現(xiàn)自己說得有歧義,他臉漲得通紅,趕緊解釋:“不是那個意思就是,普通地親一下而已!”
“親一下?”皮丘眼睛瞪得更大了。
“不是”時蘇發(fā)現(xiàn)解釋不清,最后干脆一拍桌子,“總之,從今天起,我要和牧沉保持距離!我和他,什么關系也沒有!”
說完,他把叉子一丟,從窗戶飛了出去。
情況突然,一時間,屋內(nèi)的兩人都沒反應過來。
“那個,卓烏大人?”皮丘說,“小時他怎么了?”
卓烏一臉肅穆地起身。
“今天的事,不要告訴別人。”他面無表情地回答,召出巨鷹跟了上去。
皮丘:?
“什么事啊不就是早安吻嘛?”皮丘一臉懵逼地望著兩個遠去的小點。
時蘇朝著山巔沖出幾百米后,才突然意識到,他在以人形飛翔。
充沛的魔力沿著龍脈支撐起翅膀,他宛如神助,不需要任何技巧,只輕輕拍打龍翼,就能滑出好遠。
“嗷嗷——我會飛啦!”他開心地嚎著。
他剛才只是頭腦一熱,沒想到突破如此之大。
要不了多久,他就能收起翅膀,讓牧沉給他買新衣服了。
小龍展開雙臂,白色的絲袍飄在身后,如遨游天空的精靈。
他的心情無比愉悅,很快就把剛才的尷尬拋之腦后,打算去給牧沉炫耀一下。
全然忘記自己才剛說了要“保持距離”。
而卓烏就沒那么好受了。魔眼還未接受納爾的訓練,這要是摔下去就完了。他緊隨其后,對著前方傳音:“魔眼大人!請停下,這很危險——”
然而一陣涼悠悠風從他臉上拂過,巨鷹突然失去控制,轉(zhuǎn)了個方向朝另一邊飛去。
“哈哈!鳥毛人!下去玩兒吧,我來接手侍奉魔龍的位置——”
一只飛鏢從側(cè)面射來,卓烏閃身一躲,見鬼犬正站在附近最高的塔頂上,手里拿著一把弩。
“鬼犬——”他咬咬牙,抽出一把匕首。
兩人莫名奇妙就打了起來。而這一切時蘇都沒看到,他已經(jīng)飛出老遠,來到了魔王的寢宮塔樓上。
時蘇往下降了降,牧沉剛好掀開門簾走了出來,手里還握著個茶杯。
“牧沉!”他扇動翅膀低飛過去,“你看!我能飛了!”
可這一下扇得太過,他一個沒把持住,直愣愣地撞進了牧沉懷里。
好在牧沉手夠穩(wěn),他杯子握在左手,只蕩出了幾滴,右臂一使力,就把小龍攬入懷中。
“我可以飛了,是我自己學會的,”時蘇環(huán)住他的脖子,“我越來越強了!”
“乖,不愧是魔眼先生,”牧沉揉揉他的頭,“你先松松,我把杯子放下。”
夸得怪敷衍的。
時蘇不滿地賴在他身上:“等我收起翅膀了,你要帶我去買衣服這是什么?”
他鼻尖動了動,聞到一股濃烈的酒精味。
小龍腦袋循著味道,定位到牧沉手上的酒杯。
“你在喝酒?”他不可置信地盯著牧沉,“你傷好了嗎?就開始喝酒?”
“這個酒是幫助恢復的,”牧沉柔聲說,“沒什么大礙——”
“什么幫助恢復的酒?我看過織影人開的補藥,里面寫了,這幾天不可以喝酒!”
“我知道。”牧沉臉上是自如的笑,而落在時蘇眼里,卻無比地“欠揍”。
“而且——”
他話沒說完,小龍忽然拍在他受傷的右肩,帶來一陣隱痛。
“你知道你昨晚多嚇人嗎!”
時蘇真的生氣了。
他想起昨晚的場景,還有之前的種種。那種磨人的擔憂感,像埋在心底的蠶蟲,時不時啃咬他的神經(jīng)。
明明是肉體凡胎,卻毫不在意自己的身體。
他受不了牧沉這個樣子。
“你還笑!”時蘇咬咬嘴唇,扯住對方的衣領,“你以為別人叫你魔王,你就無敵了嗎!就算再厲害,你也只是個凡人!”
牧沉的握杯的手指微微顫著。
好久沒有人這么說過了。
他肩上擔了太多東西,他不能做“凡人”。凡人擔不起黑曜,也管不了亂跳的外來者,更做不了規(guī)則。
但他是被希西爾擁抱的凡人。
牧沉忽然覺得很值。
時蘇奪過那個酒杯,直接甩進了花盆里。
“你,不許喝酒!”
牧沉安靜地站在原地,看著小龍發(fā)脾氣。
“怎么了,你不服氣?”時蘇鼓了鼓腮幫,“我說錯了嘛?”
“沒有,”牧沉垂眸,“有點疼。”
時蘇剛沖上的火瞬間消了一半。
他剛才打得也不重,但考慮到牧沉是個傷員
時蘇不情不愿地靠了過去。
“下次不許這樣了,聽見了沒有?”他軟聲軟氣地斥道。
“好,”牧沉輕吻在他的頭頂,“都聽你的。”
第30章 第三十章
兩個人在那兒抱了一會兒,空中忽然響起一陣炸裂聲,卓烏和鬼犬打到了塔樓附近。
“魔王大人!”一向鎮(zhèn)定自若的卓烏對著這邊傳音,“鬼犬他不適合侍奉魔龍!”
他頭發(fā)亂糟糟的,身上的鳥毛披風撕壞了一半,烏壓壓的鷹毛滿天飛。鬼犬緊隨其后,騎著一只黑色飛馬高喊:“奇奇!攻擊!”
“他們兩怎么了?”時蘇回頭望去,一只冰涼的手覆上了他的雙眼。
“不用管他們,跟我進屋吧。”
“可是”時蘇還想看,卻被牧沉半挾持著攬進屋內(nèi)。
茶桌上,還擺著未喝完的酒。時蘇沖過去聞了聞,抱起酒瓶跑到浴室里統(tǒng)統(tǒng)倒光。
“那瓶酒挺珍貴的。”牧沉小聲道。
小龍回以一個瞪視,他只得閉了嘴。
上午的時光很短暫,再過一會兒,時蘇就要去訓練場找納爾了。他抱著個大枕頭,指著臥室的門:“我待會兒要走了,你現(xiàn)在去休息。”
語氣不容置疑,甚至有點兇巴巴的。
牧沉老老實實地接過那個枕頭,在床上靠下。
“你什么時候走?”他問。
“可能再過一會兒吧。”時蘇坐在窗沿,朝窗外望去,外面烏壓壓的一片,還伴隨著噼啪叮哐的不知名響動,卓烏和鬼犬打得不可開交。
“等卓烏打完了來,他還要送我”
他聲音驟然變小。一雙有力的臂膀從背后將他抱住,牧沉貼著他的耳尖低聲說:“等他做什么,待會兒我陪你去。”
時蘇咽了咽喉嚨:“你,你陪我干嘛。你要多休息。”
“我讓納爾過來,外面的庭院很寬,足夠用了,”牧沉說,“不用跑那么遠。”
“那也不行,”時蘇倔強道,“你得多睡覺。”
“我睡不著,”牧沉語氣涼涼的,“很冷。”
他手的確很冷,輕覆在小龍的手背上,像是蓋了一塊冰絲。
“那你想要怎么樣嘛”時蘇紅著耳尖喃喃。
“陪我睡一會。”
牧沉把小龍打橫一抱,兩人躺倒在寬大的圓床上。
他閉眼淺眠,幾根發(fā)絲鋪在鋒利的眼尾上,顯得柔和許多。
小龍窩在牧沉的懷里,盯著他的側(cè)臉發(fā)呆。
牧沉看起來好虛弱。
臉色雖然不像尸體了,但依然白得透明,光線打在薄薄的眼皮上,甚至隱見幾絲很淺的血管。
時蘇盯了半天,忍不住越湊越近,直到外面?zhèn)鱽怼芭椤钡匾宦暰揄懀脸烈槐犙郏蛯ι弦粡埰劣趾闷娴哪槨?br />
小龍鼻尖幾乎懟了上來。
牧沉屏住呼吸,也不知在等什么,然而下一秒,時蘇又軟趴趴地埋回他的胸口上。
“你晚上跟我去餐廳。”時蘇悶悶地說,“吃點補的。”
牧沉這氣血不足的模樣,看得他心慌。
“補的?”見小龍又趴了下去,牧沉不由得有些失落,“好吧。”
他拉來一張金絲毯子蓋上。室內(nèi),兩人安靜地依偎著,而窗外依舊打得天翻地覆,時不時傳來鬼犬的狂笑。
“對了牧沉。”時蘇攥緊小毯子,“鬼犬,他知道我是希西爾了。”
他眼睛上瞟,等著牧沉回話。
“他一直都知道,”牧沉說,“鬼犬的眼睛知道一切。”
“那,他不會告訴別人么。”
“不會,”牧沉說,“他不會背叛我。”
見他如此自信,時蘇來了興致:“你怎么敢確定的?”
鬼犬是個強大的獵人,又總是神經(jīng)兮兮的,時蘇對他一點也不放心。
“鬼犬很久以前就跟著我了。當時他的狗死了,是我?guī)退倭嘶貋恚簿褪撬钠嫫妗!?br />
“這樣么,”小龍歪了歪頭,兩手撐臉,一副聽故事的表情,“奇奇對他很重要?”
“嗯,陪伴久了,就離不開了。所以你不用怕。”
“喔”小龍耷拉著眉毛,看上去依舊憂心忡忡。
牧沉摸著小龍的腦袋:“我還在鬼犬身上下了死咒。一旦他生出背叛的心思,死咒就會觸發(fā),他根本沒有行動的機會。”
“這么狠,只是想想就會死?”時蘇咂咂舌尖,“那他可真信任你,居然能接受這種條件。”
看起來像個瘋子,實則是個傻子。
時蘇默默給鬼犬下了定義。
“沒有,他不知道,”牧沉語調(diào)溫柔,“他跟著我,純粹因為奇奇的事。至于死咒,我從未告訴過別人,而現(xiàn)在”
他食指比在唇尖,做了個“噓”的姿勢。
“是我們之間的秘密。”
果然,牧沉還是那個陰險的魔王。
時蘇撇撇嘴,忽然對鬼犬產(chǎn)生了一絲同情。
不過這同情沒維持多久,窗外的吵動聲逐漸變遠,時蘇依著涼悠悠的“魔王睡墊”,抱著軟乎乎的毯子愉快地睡去。
醒來時,中午已經(jīng)過了。寢宮里送來了新鮮的食物,魔王在露臺的躺椅上曬太陽,小龍蹲在桌邊,吃了幾塊肉和餅,簡單填上了肚子。
下午還要訓練,可不能吃太撐。
訓練場轉(zhuǎn)移到了魔王塔樓下的庭院里。侍從已經(jīng)奉上了一張鑲嵌寶石的椅子,供魔王入座。
庭院中央擺了一顆大魔法球,里面滾動著濃煙似的棉絮,在陽光下閃出彩光。這是納爾提供的練習球,時蘇需要把球內(nèi)的魔力引出來,打通自己的魔力值卡點。
納爾陪他熱了下身,然后也找了個椅子坐下。兩人靜靜地觀賞小龍表演。
只見時蘇捏了捏拳頭,氣勢十足地撩起袖子,細白的胳膊高舉:“今天,本座就要搞定你!”
放他張開五指貼在魔法球上,源源不斷的力量順著手骨鉆入脊柱,流入龍的心臟。
小龍籠罩在光暈中,他奶白的翅膀逐漸變小,龍脈泛起金色的光輝,
“好像能成功呢,”納爾贊嘆道,“智慧的龍族后裔,真是一點就通。”
而牧沉卻沒覺得輕松。他眉頭緊皺,視線釘在小龍的腰上。
透過那白紗的袍子,隱隱可見一條軟溜溜的東西在往下滑。它落到地上,探出衣擺外,往上翹起一個奶橘色的小勾。
“納爾,那是什么。”
納爾轉(zhuǎn)過頭去,表情一滯:“糟了,小寶貝尾巴出來了。”
這龍翼是成功收起了,但新的難題又出現(xiàn)了。
魔王起身想要過去,納爾伸手攔住:“魔王先生,現(xiàn)在不能過去,先等他收手。”
充盈的力量匯入了時蘇的龍魄里。
他放下手臂,只覺神清氣爽,嘗試拍動翅膀,后背卻空蕩蕩的。
“好耶!”他蹦跶著往后跳,“我收起翅膀了!”
不過這一轉(zhuǎn)身,他突然覺得重心不穩(wěn),有什么沉甸甸的東西正掛在他尾椎上,他一低頭,見一根帶著軟棘刺的龍尾正纏在自己的腳上。
時蘇:
他甚至感受不到這根尾巴。
是什么時候鉆出來的?
“嗚”時蘇哭喪起小臉,往前邁了一步,可是尾巴纏住了他的腳踝,他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往下跌。
小龍就地表演了一個平地摔。
“小時!”納爾往這邊趕來,當然不及魔王的速度。牧沉一個閃現(xiàn)抱住小龍的頭,大手枕住他的后腦勺。
“牧沉,”小龍哭唧唧地扒住牧沉的胳膊,“怎么辦”
牧沉把他從地上抱起:“別急,這是你的尾巴,收回去就是了。”
“不是我感覺不到,我控制不住它。”
他話音剛落,長軟的小龍尾不知從哪里鉆了出來,在魔王的脖子上纏了兩圈。
牧沉:
“時蘇,你勒得有點緊。”牧沉感覺快吸不了氣了。
時蘇慌張地扯住自己的尾巴,使勁往外拉:“快放開他——”
場面略顯混亂,納爾掏出一根藍色的羽毛,輕輕一揮,一道光鉆入了小龍尾中。
魔王終于從龍尾的桎梏中擺脫出來。
“怎么樣,小時,”納爾蹲身道,“可以感覺到了嗎?”
龍尾從時蘇的膝蓋間鉆出,遲鈍地晃了晃。
“唔,有感覺了。”他焉焉地嘟起嘴,“所以,我這算失敗了么。”
“這怎么算失敗,至少翅膀收起來了,也是一大進步啊。”納爾安慰道。
“不要,我不要這樣,我要繼續(xù)去——”他說著就往魔法球那邊爬。
“不行的,還記得我說的嗎?”納爾趕緊道,“過猶不及,明天再試吧。”
“可是,我現(xiàn)在,也弄不出翅膀了”時蘇低頭看了眼自己。
沒有翅膀,只有龍角和尾巴。
那他豈不是,從一只飛天龍,變成了走地龍??
“我是不是和山地龍一樣了——”小龍蹲成一團,還沒消腫的眼眶又紅了。
“那怎么能比,”牧沉忍著笑,柔聲安慰,“山地龍沒有這么好看的尾巴。走,先別坐在地上。”
魔王抱起小龍,讓他蜷在自己的懷里。那條奶橘尾巴在半空中勾了個問號。
“真的好看么,”時蘇仰起頭,粉潤的唇微微張合,“我的尾巴也好看。”
小尾巴猶猶豫豫地攀上牧沉的手腕。
“嗯,你是最漂亮的龍,”牧沉面帶淺笑,毫不吝嗇地夸贊,“最美的魔眼。”
“唔,那是當然——”小龍瞇了瞇眼,得意地收緊尾巴,然而唇尖忽然貼上個軟涼涼的東西。
那觸感如微弱的電流,只一瞬間就消失了。
牧沉在他的唇上親了一口。
很“純潔”的一下,跟之前的晚安吻差不多,連納爾都沒看出異樣。
時蘇還沒反應過來。他腦袋燙得一片空白,嘴巴還呆呆地微張著。
而魔王的笑容依舊溫和,仿佛剛才什么也沒做。
“怎么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