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勒住馬。
坐騎猝不及防,前蹄揚起,有股力道將他上半身一震,讓他迅速清醒。
荒唐。
他怎么會這么想?
岑晏忍不住在心里罵了自己一句:已經快解除婚約了,竟要后悔不成?
定是祖母交代的事讓他煩心,才會這樣胡思亂想。
他靜了靜,又繼續前行。
而沈棠則在想徐元淑的事。
她們此前只見過一面,說過一句話,徐元淑就送禮物,她并不信真是“一見如故”,多半是在提醒退親的事,又或者是為感謝她。
但其實她退親并不是為徐元淑。
她是為自己,也是仔細觀察過岑晏,才找到雙贏的辦法。
不過往好的一面想,如果岑晏將來娶徐元淑,而她作為岑家義女,那得喊徐元淑一聲“二嫂”,有了這種關系,今日這件事也沒什么了不得。
她還又多了一座靠山呢!
沈棠將蕙蘭膏取出,低頭嗅了嗅:還挺好聞,看著也很細膩,應該是頂好的胭脂。
但皇后娘娘的東西哪里敢輕易使用啊,少不得要放一陣子,下回徐元淑問起,她就說“舍不得”,好表現下自己對皇后的敬意。
沈寧在旁邊打呵欠:“阿姐,聚會好累人,那些姑娘都來同我說話,要么揉我的臉,我真受不了!”
誰讓徐元淑親近她們呢,且她的身份又是岑家未來的二少夫人,自然是受歡迎的。
“那下回我不帶你,可好?”
“倒也不是完全不想去,要都是像阿珍姐姐這樣的,多好。”
同齡人才能玩在一起,沈棠笑:“我明白了。”
聽說二孫兒已經回家,太夫人馬上派丫鬟將岑晏請來。
“如何?可挑著幾個?”她問。
岑晏道:“沒有……畢竟是袁家辦的聚會,我盯著人家姑娘看,實在不妥,如果是退親之后,您把那些姑娘請來,彼此心知肚明,這才合適。”
太夫人皺眉:“哪來的這些規矩?參加聚會就是來看姑娘,看公子的,你以為那些姑娘單純?哪個不想嫁個如意郎君呢?平常都在家里,也就這時候有機會挑一挑,”又強調道,“晏兒,你可是答應過我的!”
岑晏這就有話講了:“我答應的是,如果是您挑的姑娘,我會認真對待。”
“……”
這有區別嗎?
太夫人惱了:“好好好,我本來也想辦個聚會,看你到時可還有借口。”
岑晏扶額:“祖母,我不是故意氣您,但我這年紀也實在是沒有必要著急。”
“現在又不著急了?”太夫人盯著他,“之前我把吉日定得晚一些你都不肯,就想今年成親,怎么又不著急了?你該不會是……喜歡阿棠吧?”
“……”
太夫人說完又覺得不可能,徐元淑這樣的條件孫兒都不喜歡,那怎么會喜歡沈棠?
“你過來,”她招招手,“我已經寫好一張名單,里面都是些我覺得不錯的姑娘,等退親后我就請她們,你瞧瞧,這羅府二姑娘,你應該也記得,去年重陽節遇到的……”
岑晏不知道祖母是不是因為徐元淑的事情真的氣狠了,所以如此心急。
他道:“我真的不記得,不過您想請誰便請誰,我到時自會抽空見一面。”
太夫人見他答應,便沒再強行讓他看名單。
岑晏回到南院后,心煩意亂。
手上還有好幾個在調查的貪官,本該把心思都放在上面,結果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如今想來當真是“一步錯,步步錯”,他到底為什么要同意沈棠退親呢?
平常自詡眼光長遠,遇到這件事竟沒有考慮周全。
大概,還是因為他之前太抵觸被父親突然定親。
他一直都有不滿,只是出于孝心,為維護岑家的聲譽才勉強接受,一旦發現有轉機便沖動了,但實際上,娶沈棠沒有什么不好。
相處下來,她也沒有明顯的缺點,就算是喜歡貼花鈿,在他面前,她也沒有貼。
只是,他們已經協商退親了,真能反悔嗎?
他一晚上沒睡好。
次日起來,臉色很差,吳鉤差點以為他病了。
幸好用過早飯后有所恢復。
昨兒宴會上,沈棠得徐元淑青睞的事,袁翠巖也知道,上衙后與岑晏道:“那徐大姑娘可是看在你的份上才如此親近沈大姑娘?我記得,你們以前感情不錯,跟兄妹似的,后來不來往了,我還問過你,你一句不說。”
岑晏淡淡道:“人是會變的,少時融洽,長大后未必還能保持。”
袁翠巖“嘖嘖”兩聲:“你那可不是保不保持的事,而是說斷就斷,斷得干凈……不過也罷,你畢竟是定了親的人,也是情有可原。”
岑晏不想談論此事,翻開案上文書,示意袁翠巖可以走了。
袁翠巖卻還沒完:“你那副馬具我越看越喜歡,也想買一副。”
“你去買就是。”
“但我不知道沈大姑娘的店開在何處。”
“……”
岑晏也不知。
他其實只是知道沈棠要開馬具店。
袁翠巖見狀道:“你幫我去問一聲吧,明兒告訴我!”
岑晏:“……”
等袁翠巖走之后,他吩咐吳鉤:“你去打探下。”
吳鉤領命。
過得會他回來稟告道:“沈大姑娘的店開在廣濟街,叫‘棠寧’馬具店,已經開了好幾日。”
棠寧?
看來是在她跟沈寧的名字里各取了一個字。
不過怎地悄無聲息就開了?一般店鋪不都是要大張旗鼓,好吸引客人的?然而他們岑家完全不知,不然母親跟嫂嫂必定會幫個忙。
岑晏微微皺了皺眉。
等到午時,他沒在衙門吃飯,騎馬出了去。
像他這樣的監察御史,要做好分內事,了解民情是十分必要的,所以他會讓吳家在市井開紙畫鋪,他自己也會時常出門,去大街小巷里。
只是今日他特意去了一趟廣濟街。
洛門街,永寧街是京城最繁華的街道,廣濟街排第三,租金也相對低一些,“棠寧”馬具店位于街中央,門面算不得寬敞,但也夠用,三間打通了,明亮素靜,門匾上“棠寧馬具店”五個字秀美端正,應是出自沈棠之手。
他停在不遠處往里打量。
沈棠在店內正叮囑伙計什么,偶爾會用手勢,顯出她的自信。
這讓岑晏想到袁翠巖說的“賢內助”。
如果沈棠真做了少夫人,必然是管得了內宅的。
她很有決斷力,想到什么就做什么。
唯一讓她顯出脆弱的地方,大概就是她的那個弱點:她會尋求保護,會想隨時都可以找到他……
她拿退親來換保障。
是了,沈棠與他的協商也不過是場交易,那么他為何不能跟沈棠再做個交易呢?未來難以預料,反正他們都已經綁在一起了,那還不如綁得更緊些!
岑晏翻身下馬,徑直走入店內。
他的突然出現叫沈棠大為吃驚,愣了下才道:“二公子怎么來這里?”
“我有事與你商量,”他朝里看一眼,“能進去談嗎?”
很緊急的樣子,沈棠點點頭。
大梁的店鋪大多也是四合院,前面是門店,后面是作坊,由天井,小院,幾間或做庫房,或作臥房的房間而組成,沈棠領他去東廂房。
到處都是干干凈凈的,果然是開了幾日了。
岑晏道:“你這開張未免過于安靜。”
“主要我也不靠開張吃飯,都靠你跟大公子呢。”沈棠不忘吹捧兩句。
岑晏笑了下。
她真的挺有本事,就靠送他一副馬具便找到了客人。
“我今日來,是想跟你談變更交易的事。”
沈棠一頭霧水:“變更什么?”
“退親的交易。”
“不退親了?”沈棠眼睛一下睜圓,她完全沒料到岑晏會說出這樣的話。
然而岑晏非常認真:“是,我想保持我們定親的關系,等到明年三月你嫁給我,當我夫人。”
“為何?”沈棠差點去摸他額頭,看看他是不是發燒了,將頭燒壞,“我們之前談得好好的,你也答應我的要求了,為何要反悔?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岑大人這樣還能算君子嗎?”
在這件事上,他確實算不得君子。
岑晏承認:“我是失信了,但沈姑娘,我反悔對你并無壞處,你想要的安全,補償,嫁給我之后仍然會有,甚至還會得到更多,”他目光落于案上一本賬簿,“你既懂經商,應該明白如何選擇對你最為有利吧?”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
如果只談利益,嫁給他當然也是一個好的選擇。
可憑什么呀?
談好的協議,憑什么他說改就改?沈棠道:“岑大人,我覺得還是之前的協議更加適合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