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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陸老太太受到刺激,一病不起。

    蘇長蘭險些哭暈過去,只陸震元看陸學皚的神色不太對,沒有久留。

    陸學茵忙著全世界擺弄自己的畫展,趕了最早一班飛機回來看陸學屹,哭了一場,呆了兩三日就又走了。

    只剩下花滿蹊在重癥病房連守了十幾日,只她面色絲毫不見憔悴,身姿絲毫沒有清減,臉色紅潤潤,一滴眼淚也沒有,看不出難過,仿佛當初的恩愛都是假的一般。

    陸學屹只能打營養針,花滿蹊胃口卻不錯,各類美食換著花樣送來給她吃,飯點過了還惦記著吃零食,廚房每日換著心思給她做,今日吃的是蜜桃丸子丸、牛奶蜂蜜凍、鮮酥香花草、鮮蝦玻璃糕……十幾樣吃的一水送進屋給她。

    病房里都是甜甜的味道。

    蘇長蘭看她越不順眼,不過是忍著沒挑刺兒,畢竟每次吵鬧起來,花滿蹊是不管不顧的,想動手就動手,鬧大了也不在乎,完全不管陸家顏面,可她得管。

    陸學皚公事繁忙,卻還是卡著時間來過好幾回,旁人都以為他對大哥感情深,只管家猜到,他哪是來看他大哥的,那眼珠子時不時就放到他嫂嫂身上。

    像是絲毫不避著人。

    陸學屹已經好轉,如今卻又毫無預兆地變成了這個鬼樣子,管家猜測是不是和二少爺有關,但總歸是……管不得這許多,如果他還想要命的話。

    趁了病房沒人。

    陸學皚湊近她,輕輕呢喃:“嫂嫂且等我一些時日,我很快娶你。”

    花滿蹊香腮鼓起,痛罵他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陸學皚看她總覺得可愛,趁著無人偷偷咬一口她的小臉。

    又被她好一頓打。

    陸氏財團掌權人再次成了植物人,媒體接連采訪。

    花滿蹊擺出傷心欲絕、深情款款的模樣,她漆黑的眼珠盯著鏡頭,緩緩道:“我很愛我老公的,除非他死了,否則我絕對不可能離開他。”

    當日,陸學皚看了新聞,煩躁不已,頭疼欲裂,在戰犯營連崩了好幾個人。

    【嗚嗚,大小姐好愛他,雖然他變成了植物人,可是他得到了大小姐的愛啊!死男人命真好!】

    【大小姐不像是會愛人的樣子,不會是我想的那樣吧……我怎么感覺她上次說還以為自己要當寡婦的那個表情好像很可惜啊……】

    【嗚嗚我們學屹怎么說也是男主,不至于死掉吧……男主光環應該有的吧】

    【女主都已經死了啊,還惦記著主角光環呢!】

    【我們學屹也太可憐了,這什么破直播,女主死了,男主又變成了植物人……真的處處透著詭異……有種暗黑的感覺】

    花滿蹊抬頭看著彈幕,手無聊地揪著閉幕躺著的陸學屹的頭發玩。

    大元聯邦國民對陸學屹忽然又成了植物人的事情眾說紛紜,越發離奇,紛紛猜測是陸氏財團驚人財富才引來這個禍患,可陸家人家庭和睦,看起來很和諧,陸學茵毫無商業天賦,只知道寫花弄字,打扮社交,陸學皚更不必提,軍權在握,走的是政途,何況他大英雄的名頭太根深蒂固,光輝形象沒有人懷疑他會弒兄,再說真正的政商一體的大家族都是互相提攜,斷沒有自己生亂的道理,于是這懷疑又引到了陸家的政敵上。

    陸震元自然沒有放過這個機會,趁機引導輿論抹黑栽贓給政敵,打擊對方民望和選票。

    陸老太太一病不起,蘇長蘭也夜夜難寐。

    陸學屹這事來得實在蹊蹺,明明已經好轉,甚至都已經恢復正常,怎么可能一下子就變成這個樣子。

    蘇長蘭心思機敏,雖傷心欲絕,在病房也覺出不對,醫生每說幾句話仿佛就在看陸學皚臉色,管家自不必說,眼睛透著慌張詭異,仿佛有些怕陸學皚,而陸學皚表面一如往常,可蘇長蘭什么人,這些年隨著陸震元一路高升,她做好賢內助,不停往上鉆營才到了如今,察言觀色這本領不差,陸學皚的眼神雖說沒有一直放在花滿蹊身上,可偶然一轉,那眼神是騙不了人的。

    她這個二兒子,什么時候拿這種眼神看過人。

    更別提,陸學屹最后一個見的人呢就是陸學皚。

    蘇長蘭私下里盤問了陸家上下,管家也不例外。

    蘇長蘭調去多處監控,直到那處小花園,親眼看著陸學皚在樹根地下強行壓著嫂嫂親,被她拿手背擋住了,沒親成,就這么調情似的親她的手背。

    蘇長蘭險些氣得暈倒,心里有了定論,必定是陸學皚弟奪兄妻,甚至干出殘害兄長的事情,真真是冷心冷血,狼心狗肺!

    可再如何,陸學皚是她兒子,還軍權在握,一手遮天,國防部長前幾日出了事,不出意外,國防部長這個位子就是他陸學皚的。

    陸家只會更穩,陸家不能沒有陸家,陸家不能沒有陸學皚。

    陸家也絕對不能有這樣兄弟奪妻的丑聞。

    更何況,花滿蹊手里捏著百分之十的陸氏財團股份……若是她死了……

    蘇長蘭很快定下主意。

    沒多久,花滿蹊就遇到了暗殺。

    只不過她早就防備,陸學皚在她身邊放的人又多,險險然躲了過去。

    暗殺事件一出,陸學皚拋了手頭所有事,趕了回來。

    花滿蹊漆黑的眼珠恨恨地盯著他:“全都怪你,我遲早會被你害死!”

    陸學皚要查出來是誰下的手并不難,很快找到了蘇長蘭。

    蘇長蘭沒想到陸學皚已經護成這樣,她派出的人竟然沒得手,她又恨又氣,罵陸學皚為了個女人沒良心,敢害親哥哥。

    蘇長蘭太過氣憤:“她必須死!我看你能護她到幾時!我死也不會讓你毀了我們陸家的名聲!”

    陸學皚坐在復古雕花椅上,他腦仁又開始發疼,他抬手揉著太陽穴,面無表情地和蘇長蘭對視:“你也知道我親哥哥都敢下手,還敢來觸我霉頭!”

    蘇長蘭覺出不對,冷聲:“你難不成還敢殺了我這個媽不成!”

    陸學皚笑意冷然:“蘇長蘭,真當你是我親媽了啊!”

    一聲槍響。

    蘇長蘭眉心一顆彈孔,她痛苦地倒在地上:“你……你……陸學皚……你不得好死……”她在陸家這些年,真的把自己當成陸家人,盡管三個孩子都沒有她的基因,她也是當作親生孩子關心教養長大……

    到頭來竟然只得他這樣一句。

    這樣一槍。

    這樣的結局。

    總統夫人被茲國敵特暗殺事件引起軒然大波,茲國和大元聯邦因為歷史遺留問題向來有摩擦,對立情緒本就嚴重,陸學皚發話要和南國一起圍剿茲國,舉世皆驚,大元聯邦戰爭情緒高漲,紛紛喊話要為國母報仇。

    大元聯邦降半旗。

    到處都是總統夫人被暗殺的新聞報道。

    靈堂。

    靈堂最前是蘇長蘭的黑白照片。

    中央是水晶棺,入殮師為蘇長蘭整理了妝容衣服,中了彈孔的額頭覆了一層抹額遮擋恐怖的傷口。

    媒體相機的閃光燈不停。

    在這樣強烈的閃光燈下,花滿蹊依舊美得出奇。

    花滿蹊穿著白色喪服站在一邊,她鬢邊一朵白色的小花,脂粉未施,鬢發烏濃,眉睫濃黑,像一幅墨色留白山水畫。

    吊唁之人絡繹不絕,真正傷心的人卻沒幾個,被安慰的人也不是真正傷心,卻都默默紅著眼流著淚表現傷心。

    除了陸學茵是真的哭得撕心裂肺,死去活來。

    陸震元身形高大,面容俊美,卻過分威嚴,板正合身的黑色西服,手臂一圈白色的帶子,黑色的毫無花紋的領帶,被歲月偏愛的人,三十八年的歲月更添魅力。

    他神色沉痛地接受著往來吊唁之人的安慰。

    不少人暗暗盯著守在靈堂一邊的花滿蹊發呆。

    陸學皚穿著白色軍裝正裝,手臂纏了一根白色孝帶,手腕上纏著兩根紫色發帶藏在衣袖底下,本來漫不經心地盯著花滿蹊鬢邊的小白花看,察覺到許多若有似無地目光落在她身上,私有物被覬覦的感覺讓他越發暴躁,頭痛加劇,仿佛所有情緒都被放大,他恨不能將這些人的眼珠都挖出來。

    好在總算是記得這是他名義上媽的靈堂,不能血濺靈堂,何況,大元聯邦的媒體鏡頭都在這。

    陸震元聞到一股若有似無的香味,他不由自主地垂眼看了會身邊乖乖站著的美得仿佛黑白畫片的兒媳,不由想起見到她的第一眼,色彩濃艷,綺麗多姿,一下子就撞進他眼里。

    他當時出聲阻止她的學屹的婚事,并不是因為她的壞性子,是為了一點當時沒想明白的陰暗心思,否則他為何要管蘇長蘭打向她的巴掌,縱是打死了人又如何。

    只不過,他一向能自控。

    花滿蹊猛然抬眼,像琉璃珠一樣漆黑透亮的眼珠子就這么撞進他眼里。

    陸震元喉結微動,無法自控地盯了會她的眼睛,悄然移開目光。

    真是漂亮……很適合做玩物。

    陸震元悄然移開的目光卻不經意和陸學皚對上。

    陸學皚眼神黑沉,滿是血絲。

    兩人對視片刻。

    察覺到照周遭幾乎沒停過的相機的閃光燈。

    又都若無其事地移開了目光。

    到了敬香的時候。

    喪禮主儀人遞給花滿蹊一炷香。

    花滿蹊朝著靈堂的那張黑白照垂首敬香。

    周遭布滿哀傷的喪禮氣氛。

    她舉著一柱香,隔著繚繞的煙霧,抬起眼和黑白照中的女人對視。

    蘇長蘭。

    二殺。

    第22章

    花滿蹊回到陸宅就把在靈堂穿過的白裙子給換了,她嫌晦氣,在媒體鏡頭面前裝裝樣子就好了呀,她才不要給蘇長蘭這個壞人披麻戴孝。

    蘇長蘭才不配。

    【大小姐好美這句話我都說膩了,女要俏一身孝,真的第一次看到大小姐打扮得這么素淡,好像是白月光。】

    【皮膚真的比雪還白,這白裙子都沒她白,我死了三天都沒這么白。】

    【這些人還知道自己參加的是蘇長蘭的葬禮嗎,個個在那里偷看大小姐。】

    【救命,大小姐真是淡妝濃抹總相宜,新換的這條櫻桃小裙子真是美死我了。】

    花滿蹊換了一身層層堆紗的小裙子,裙子的顏色很是鮮艷漂亮,像是碾碎的櫻桃紅漬,裙擺不長,才到她的膝蓋上方,膝蓋和膝彎處都有著淺淺的瑩潤的櫻桃粉色。

    她對著鏡子微微張唇,刷了一層淺淺的櫻桃紅的眼影,又涂抹了一層櫻桃紅的亮晶晶的唇釉。

    整個人都像一個水靈靈的新鮮櫻桃。

    她捧著臉蛋兒對著鏡子臭美了好一會,不由得哼起小曲兒。

    【心疼我們學屹,自己被弟弟害成這樣,親媽現在又死了,所謂的老婆還在這高興呢!要是知道這個消息,肯定會被刺激到的。】

    【學屹和陸學皚那個黑心的不一樣,他和蘇長蘭感情可好了,是真的當親媽看的,他要是知道沒準會被刺激到原地去世。】

    花滿蹊滿肚子壞水又冒了出來,她一拍腦袋:“對哦,忘記告訴陸學屹這個好消息了!”

    【你站住!你這個壞女人!不許告訴我們學屹!】

    花滿蹊才不管這個,她揚著粉妝玉琢的小臉,一手拈著漂亮的櫻桃紅的堆紗裙擺,她迫不及待地從衣帽間跑出來,蹬著細白的小腿跑到陸學屹的病床前。

    陸學屹的面容是清冷的那一掛,黑色的劉海柔順地垂在額頭,濃密的長眉下是烏濃濃的睫羽,肌膚蒼白如雪,他躺在病床上,整個人像是一尊碎掉的精美白瓷。

    她伸手使勁戳了戳陸學屹的臉,幸災樂禍地告訴他這個好消息,她拖長音調:“陸學屹,你沒有媽媽了哦~~~”

    陸學屹的眼皮驀然抖擻了一下,烏濃濃的黑羽扇一樣的眼睫毛簌簌溢出淚水。

    一滴淚從他的眼睫落在花滿蹊的食指上。

    有點冰。

    花滿蹊揚起落了他的淚的那根食指,她驚訝地瞪大眼,她眼睛瞪圓的時候像是貓兒眼一樣,看起來天真無邪:“陸學屹,你哭啦!”

    她的目光朝著他身邊的生命監控儀看去,幾條波浪線飛快地涌動著,越攀越高,到達最高的峰值,又降了下去。

    她輕輕吐出一口氣。

    身后一陣腳步聲響起。

    花滿蹊扭過頭去,是陸學皚。

    陸學皚幾步走到她身邊,停下。

    她頭上有幾根翹起的呆毛,看起來乖乖的。

    他沒忍住抬手揉了揉她毛茸茸的茂盛的頭發。

    她好像一顆鮮美的小櫻桃,他想摘下來。

    花滿蹊瞪他,用力地甩開他摸著她腦袋的手。

    陸學皚神色陡然冷凝,好一會沒有說話。

    房內一時安靜下來。

    很快,他收拾好臉色,垂頭看著自己身邊的水泠泠的小櫻桃,他的眼睛亮晶晶的,期期艾艾:“嫂嫂,我們結婚吧。”他早就想和她要一個名分了。

    花滿蹊驀然瞪大眼:“你有病吧!”

    陸學皚垂下眼睫,藏住眼底的失望,很快自顧自地說著:“日子我已經選好……”

    花滿蹊毫不客氣地打斷他的白日夢,從鼻子‘哼’出一聲:“誰要跟你結婚啊!”

    陸學皚神色怔忪,陷入回憶里。

    “我見到你的第一眼就想和你結婚……風浪那么大,雨下的那么大,你比閃電還要明亮。”他冷硬桀驁的面容柔柔軟軟。

    “嫂嫂,那真是一個壞天氣,可那一定是我這一生中最好的天氣。”

    “我有時覺得這個世界像是假的,好像一層紙一層霧隨時碎掉……我總覺得?……周圍的一切都像是假的,我也是假的……可你是真的,只有看著你,我才覺得自己是真的活著?……”陸學皚張開手使勁抱住她,把她鑲嵌進懷里,揉碎在懷里,融化在懷里。

    像是緊緊抱住唯一的一點真。

    像是水中浮游的人抓住唯一的能握到的浮萍。

    花滿蹊的腦海閃過宋喜螢臨死前說過的話,宋喜螢說其他人都很假,只有她很真……

    “我們結婚好不好,我們永遠在一起。”

    花滿蹊狠狠咬了他的手一口,一把推開他,像只兔子一樣飛快竄到病床角落:“我絕對不會跟你結婚!”

    陸學皚的胸膛劇烈地起伏著,濃烈的暴風雪在他臉上聚集,他盯著病床上的陸學屹,眼里充滿憤怒憎惡:“不跟我結婚,是因為他嗎!”

    一字一頓,聲音重得仿佛要砸碎些什么。

    “這是我老公,你說呢”花滿蹊沒好氣。

    “他一個廢人!他憑什么!”他咬牙切齒。

    “他就算這輩子都是廢人!我也會和他在一起!”

    陸學皚沉默半晌。

    他筆直地站著,溫柔的面具徹底龜裂,他垂在軍褲褲縫邊的兩只手緊握成拳,青筋暴起,幾乎崩裂。

    有種沖動在心底瘋狂滋長。

    他心口窒悶,頭疼欲裂,透不過氣來,他大步過去,一把將窗戶推開。

    窗戶哐哐兩聲,玻璃窗子晃了兩晃,倒映在玻璃窗的的郁郁蔥蔥也跟著晃了晃,明亮到近乎刺眼的日光在灰色的地板上爬行,爬出一道道窗格子,一寸寸爬到陸學皚的軍裝上。

    他的遒勁有力的手死死地把著窗戶,青色的血管凸起在他麥色的手背蜿蜒盤旋,汩汩跳動著。

    他大口呼吸著窗外的新鮮空氣。

    無法克制的焦慮、暴躁、不安……

    他原本以為,他的戰爭后遺癥早就沒了。

    他回過身望著她。

    潔白的軍裝在日光下顯得更加潔白,更加神圣,軍裝的金色的紐扣閃著光。

    明亮的日光落在他的眼睫,他的神情脆弱,看起來有些可憐,他的聲音顫抖得仿佛碎了:“嫂嫂,我不太舒服。”你看看我,關心關心我,我就不難受了。

    可她只是坐在他哥哥的病床邊。

    她并不關心。

    連敷衍的眼神都沒有給他一個。

    意識到這點的他,腦子里那根繃得緊緊的弦終于徹底斷了。

    子彈上膛,再到開槍,如行云流水,他仿佛已經演練過很多遍。

    事實上,他的確早就在腦中演練過很多遍。

    只是一直克制、一直忍耐。

    可是他再也不想忍了。

    陸學屹的鮮血濺在花滿蹊的雪白的面孔上。

    那血是溫熱的、濕濡的、微腥的……

    花滿蹊頹然跌坐在地,櫻桃紅的堆紗裙擺猶如云霧破碎散落一地,她望著額頭一道黑色的彈孔的陸學屹,克制不住地尖叫起來。

    “嗶——”生命監控儀發出刺耳的警告聲,摻和著她驚懼的變形的尖叫聲。

    陸學皚手里舉著的槍還沒放下來。

    他的軍裝挺括。

    身后是一片明亮燦爛到刺眼的溫暖日光。

    他英俊的面孔扭曲又癲狂,他低聲呢喃:“哥,你現在是一個死人了,總不會再跟我搶嫂嫂了吧!”

    花滿蹊還在尖叫。

    陸學皚終于注意到花滿蹊的尖叫聲。

    她的恐懼。

    卻讓他顫抖。

    他有些慌張地放下手里的槍,手足無措地幾乎是同手同腳地跑到她身邊,他一把摟住她輕輕拍拍她的背:“嫂嫂,好了好了,不怕不怕。”

    花滿蹊對這個罪魁禍首連踢帶打,連抓帶咬。

    她試圖去搶他手里的槍,卻被他死死按住,他眼底陰翳更重:“你要為他要殺我!”

    他死死盯著她的眼睛,想起什么,他抬手溫柔地擦掉她臉蛋的血跡,饜足地笑了起來:“嫂嫂,你現在沒老公了哦。”

    他歪了歪頭,眼睛彎彎:“那嫂嫂……我可以當你的老公了嗎!”

    醫生和管家全都沖了進來。

    看著抱在一起的叔嫂,和已經沒有了聲息的陸學屹。

    所有人靜了一瞬。

    醫生做了最后的努力。

    卻是徒然。

    陸學皚的目光穿過擁擠的人群,久久凝望著他哥哥的尸體。

    花滿蹊陡然見到這種殺人場面,又被血濺到臉上,一時失控但很快就鎮定下來,她黑漆漆的眼望著病床的方向,冷靜地計算著能拿到多少他留下的遺產。

    陸學屹。

    三殺。

    【天啊,神經病啊!這個瘋子真的把學屹給殺了!真的是狼心狗肺的冷血動物!他根本就沒有人性!那是他親哥啊!他是怎么下得了手的!就為了一個女人,竟然殺了他哥!】

    【嗚嗚嗚我們學屹太可憐了,他是男主角啊,坐擁財團,風光無限,所有人都愛他,他一生正直,從沒做過壞事,為什么會落到這種結局啊!害得兄弟反目,全都怪花滿蹊!】

    【怎么就怪我們大小姐了,殺人的是陸學皚,你不去罵他,你真的很有意思!打比方,森林法則里面雄獸們爭奪雌獸,你死我活很正常,要怪就只能怪陸學皚是個好人吧,他但凡狠心點,都不能被他弟給殺了!】

    【嘻嘻嘻,男人嘛,無所屌謂,死了一個就換下一個咯,大小姐這么漂亮這么可愛還會缺男人嘛,最起碼他給我們大小姐留了不少遺產,真是最佳前夫呀!好評一個!】

    陸學屹的死訊沒能瞞住陸老夫人,本就重病的陸老夫人緊跟著撒手而去。

    陸家請了專人處理陸老夫人的身后事,入殮師為陸老夫人處理了身體,換了壽衣,斂了妝容。

    花滿蹊打扮得尤為素淡,她的裙擺白得像是月光,她的肌膚更勝月光兒,冷瀅瀅、白泠泠,妝容清清淡淡,將眉眼勾勒得溫溫婉婉。

    當初還中氣十足地罵她小賤蹄子呢,這才過了多久,就一病不起撒手人寰了,真是好可憐啊。

    花滿蹊輕輕地搖了搖頭。

    她這個人最尊老愛幼,憐貧惜弱的啦。

    陸老夫人腳邊跪著一堆為她哭靈的一大家子親戚和前來攀附的其他豪門。

    好吵。

    花滿蹊輕輕揉了揉白皙的粉嫩嫩的耳朵,月石耳墜在她耳邊叮叮作響。

    她沒再看這場大戲。

    她踩著細伶伶的高跟鞋從窒悶冰冷吵鬧的房間出去。

    冷白的燈光從她頭頂泠泠撒下。

    她長及腳踝的白色裙擺輕輕晃蕩,輕輕拂她細白的泛著淡青色血管的腳踝,像個掛在陸家花房周邊的那些白色的風鈴瓶子,她篤篤篤的高跟鞋聲在身后的一片哭嚎里很清晰。

    真是她的好老公,就算死了也要為她氣走討厭的人。

    她又多了一筆遺產呢。

    陸老夫人。

    四殺。

    【勾搭陸學皚,害死我們學屹不算,還連累他奶奶也死了!你不怕做噩夢嗎!】

    【煩透了,你們學屹死了你們還死賴在我們大小姐的直播間干什么!一個直播而已,嘰嘰歪歪煩死人!】

    【大小姐到底還在這個世界呆多久呀,舔狗任務早都完成了啊,不想大小姐那么快離開。】

    花滿蹊和拋開公務趕回家的陸震元擦肩而過。

    花滿蹊停下腳步,微微側身看向陸震元的背影。

    她嘴角微微彎起,一派天真無邪。

    啊。

    好像要輪到他了呢。

    蘇長蘭的死沒能在陸震元的心里激起半點漣漪,不過是利益捆綁的政治聯姻,陸震元認為,何況她的死為大元聯邦能帶來更大的好處,那她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可陸學屹是陸震元最愛的孩子,而陸老夫人更是他視為親母的存在,接二連三地出事,陸震元下令嚴查,很快就查到了蛛絲馬跡,更何況陸學皚根本無心掩蓋,他像是要昭告天下他對嫂嫂那見不得人的陰暗心思!

    “你是瘋了嗎!”正當壯年的陸震元接連失去親人,發間冒出了不少白發,他難以置信地盯著自己的這個兒子。

    他知道陸學皚冷心冷血,殺人如麻,可他的刀口從來都是對著陸家以外的人。

    他這次竟然連自己的親哥哥都不放過!

    “是啊,我早就瘋了,你才知道嗎”陸學皚笑了幾聲,“可是父親啊……如果不是你的話,我曾經也是個正常人啊。”

    他曾經也沒殺過人,他看見尸體也會恐懼,看見鮮血也會抵觸,看見敵人殺害百姓,他也會憤怒仇恨,他也會落淚。

    意氣風發、嫉惡如仇、黑白分明、心底柔軟。

    他曾經也是這樣的……少年。

    陸學皚有些恍惚地想……他是什么時候變成這樣一個人呢……

    或許就是從做父親的刀開始。

    陸震元怒不可遏,起身猛拍了一下桌子:“一個女人而已!你要是實在喜歡,留著當玩物又怎么樣!你竟然為他殺了你親哥哥!”

    “父親,請你對她尊重點。”陸學皚盯著手腕上綁著的紫色發帶,他的聲音柔軟:“她不是玩物,她是我心愛的人。”

    “她會是我的妻子,會是我孩子的母親,會是陪我一輩子的人。”

    陸震元怒極:“我絕對不可能同意你娶她!”

    陸學皚笑了一聲,敷衍至極。

    談話不歡而散。

    陸震元下定決心對付這個兒子,他看他的眼神讓他心驚,弒兄弒母他都做得出,難保哪一天不會弒父,畢竟兩人雖然是同個政黨,可意見不和的時候更多,陸學皚雖然因為他的位置和父親身份退讓,可不滿的時候更多,他也看得出陸學皚是在自己手下蟄伏忍耐。

    陸學皚下手更快,反手就將陸震元送進了監獄。

    事件一出,舉國嘩然。

    陸學皚大義滅親,列舉了陸震元多條罪證。

    當年,大元聯邦遭外敵入侵,風雨飄搖,陸震元不在意國家安危,反而利用議員身份的便捷,勾結財政部長和大元銀行等,故意操控輿論,惡意操縱金融市場,以公謀私,大發國難財,作為自己上臺總統的踏腳石甚至將陸氏集團發展成了財團。

    再來就是陸震元私底下進行的‘世界人口優化計劃’,意圖建立新的秩序,統治全人類,實現大元聯邦的霸主地位,再來,世界人口膨脹,自然資源減少,自然需要減免大量人口,盡管強制計劃生育政策的實行,讓人口增長實現了緩沖,推行基因編輯生育的政策效果也良好。

    可人口還是太多,其中自然人處處不如受過優化的基因人,被政客私底下稱為垃圾人口,第一個要被滅除的當然就是這些自然人。

    當年陸震元能坐上總統這個位置,為了大肆拉取當時占人口百分之七十的自然人手中的選票,許下了不少對自然人有利的承諾,可實際私底下卻做著滅除所有自然人的計劃。

    民怨沸騰。

    一場又一場腥風血雨的政斗。

    不說陸學皚在大元聯邦的絕對話語權,如今便是放眼世界,他也有一定話語權,而陸震元的執政權早就在不知不覺中被他悄悄架空,陸震元手底下的不少政客都早就倒向了他。

    陸學皚早就不愿意只做他父親陸震元的一把刀,何況,陸震元為了自己的總統位子,一直以來行事作風趨向保守,對陸學皚的世界稱霸計劃頗多阻礙。

    明明和陸震元狼狽為奸的陸學皚卻將自己洗的一干二凈,還把陸震元當成自己的一筆大元聯邦有史以來最漂亮的政績,又直言會將陸震元占取的這筆國難財交回國庫,用于民生和國防軍隊建設等等……

    國民都為陸學皚這位戰斗英雄的大義滅親的行為歌功頌德。

    大元聯邦早就成了他的天下。

    可私底下這筆收歸國有的錢財去向還不是他說了算。

    陸學皚翹著二郎腿,慵懶地靠坐在審訊室的座椅上,他從容淡定地喝著冒著煙霧的熱茶,眉眼帶笑地看著竭嘶底里指著他痛罵不停的陸震元。

    陸震元戴著手銬和腳銬,被捆在在固定座椅上,他頭發白了一半,歲月終于在他那張俊美的容顏留下了刻痕,沒了當年上位者的氣勢,分外憔悴,他憤恨地瞪著自己一手教養出來的兒子,屢次試圖起身沖過去,那銀色的手銬‘叮鈴哐啷’地響著,和他的唾罵聲交織在一起。

    陸學皚指節隨著手銬作響聲,輕輕敲打著杯壁,好一會,終于打斷他,他皺著眉,作出很是傷心的樣子:“父親,你這樣讓兒子我很傷心啊,兒子我這么孝順,專程抽時間來看你,你卻一直對我沒句好話,你多傷我的心啊。”

    “陸學皚!我沒有你這樣的兒子!你不過是我的基因編輯出來的不合格產物而已!”陸震元握緊拳頭,錘的桌子棒棒作響,手銬刷刷作響。

    “父親,是不是想不到你精心鍛磨的握在手里那把刀會砍向你自己呢。”

    陸學皚捏著手腕上纏著的發帶,掃了眼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陸震元,拿那雙漆黑如電的眼睛盯著他:“父子一場,本來不想這么折磨你身體的,誰讓你敢對她動心思呢!”

    “在母親的葬禮,竟然敢拿你那骯臟的眼神那樣看著她。”

    “逆子!我是你父親!”

    陸學皚懶怠地撩起眼皮:“父親,你私底下干的那些事你以為我不知道,要不是我下手快,現在被關在這里的就是我了吧!”

    陸學皚微笑:“父親啊,你老啦。”

    陸震元目眥欲裂:“你殺死你媽你哥,害死你奶奶,我就是要殺了你為他們報仇!”誰知道這個六親不認的瘋子什么時候會將刀揮向自己,陸震元只恨自己的猶豫。

    “不僅如此吧。”陸學皚站起身,冷笑一聲,“父親,你更多的是為了權利。”

    身后傳來陸震元的咆哮聲:“陸學皚!”

    陸學皚走到審訊室門口,側身回頭:“不過巧了——”

    他笑容滿面:“我也是。”

    他子彈上膛,毫不猶豫地對準陸震元的腦門下了一槍。

    陸震元死不瞑目地坐在審訊室的座椅上,不甘的眼睛還在望著他的方向。

    陸學皚站在審訊室門口,長久地凝望著他父親的尸體。

    和那雙死去的眼睛對視。

    片刻后,陸學皚走到審訊室門外,對候在一旁的大元檢察廳廳長淡聲吩咐:“大元聯邦連任三屆的前總統陸震元……”

    他吐出最后一句話:“畏罪自盡。”

    花滿蹊的視線落在浴室虛空中的投屏上。

    她愜意地泡在浴缸里,白色的泡沫覆在她的胴體上。

    她兩只藕白的手臂輕輕搭在潔白的浴缸邊緣上,分辨不出是她的手臂更白,還是浴缸更白。

    她望著陸學皚身后死不瞑目的陸震元,小臉揚起,她微微嘟起嘴,小手撈起浴缸的泡泡吹著玩。

    ——到底誰才是玩物啊。

    陸震元。

    五殺。

    【天啊,這是殺紅眼了嗎,連他爸都殺了!】

    【親哥都殺了,殺個爸很出奇嗎,為了爭權奪利,父子相殘的事情還少啊】

    【陸學皚總算干好事了,媽的居然敢罵我們大小姐是玩物,那副恨不能玩弄大小姐的眼神真讓人惡心!臭不要臉!欺負過我們大小姐的全都給我死!】

    【看到花滿蹊我就恨,都是因為她,本來學屹他們都會很幸福的!現在一家子差不多都死絕了!她的良心不會痛嗎!】

    【如果花滿蹊沒有來,女配的結局不也是生不如死,怎么不見你們心疼了,女配一開始也是好人啊,可是陸家人和男主都是怎么對她的!我呸!他們活該!】

    【我一直就討厭陸家人,就該把陸家的這幫傻比都弄死,從一開始就對我們大小姐不好,不是嫌棄就是罵,后面還想殺我們大小姐,更不要臉的就是陸震元這個老不修的,還想讓我們大小姐當他玩物,呸!死了這個賤男,必須打賞慶祝!普天同慶了各位!】

    漫天漫地的打賞特效布滿虛空。

    大小姐才沒有心。

    就算陸家的人全都死絕了,她也不在乎,也不會心軟。

    得知父親去世,陸學茵開車撞向了陸學皚,陸學皚開槍反擊,也并沒打中她的要害,可陸學茵車速過快,槍傷雖然不致命,可卻死于車禍大出血。

    陸學皚沉默著收斂了她的尸身,回到了陸宅,他站在家門口,里面空空蕩蕩,這個家里沒有他的家人了。

    他頭痛欲裂,恍恍惚惚。

    他好像什么都有了,又好像什么都沒有了。

    不,他不是什么都沒有。

    他還有嫂嫂。

    陸學皚把陸家花園裝飾成求婚場所,把花家人也都拉來助陣。

    這次的求婚很正式。

    滿園子的花團錦簇,兩排軍士、兩排傭人列隊在旁。

    兩個機器人舉起一道粉色橫幅——世界無敵、絕世美麗、超級可愛的花滿蹊,請嫁給我。

    陸學皚軍裝挺括,單膝跪地,粗糲的掌心捧著一枚亮晶晶的三十克拉的鉆石,他的黑色瞳孔比手心的鉆石還要亮晶晶:“嫂嫂,嫁給我吧。”

    他特意拍下的求婚戒指,總得比她上次結婚戒指的大。

    花滿蹊兩籠彎眉不滿地蹙起,她粉嘟嘟的臉扭向另一邊:“你好煩,我都說了多少遍了,你才配不上我呢!”

    與其說他是求婚,不如說是最后通牒。

    陸學皚緩緩站起身,他修長的食指“砰”地蓋上戒指盒,他輕輕嘆了口氣,有些無奈又寵溺地望著她:“既然求婚不成,那我就只能逼婚咯。”

    他輕飄飄地使了個眼色,原本被請來助陣的花家人被幾個軍士重重地按倒地上。

    花父花母失聲尖叫:“你們這是做什么!”

    說是為求婚助陣,也沒說是要拿命助陣啊!

    花滿修掙扎著要跑,卻被牢牢按住。

    陸學皚眼也沒抬,手起子彈出。

    花滿修的小腿被打了一槍,鮮血直流,他痛苦嚎叫個不停。

    花家人狼狽求饒,讓花滿蹊同意他的求婚。

    花滿蹊事不關己地看著這一幕,冷漠地像是看客。

    花父花母打著親情牌,試圖喚醒她的親情:“女兒,你不能這樣啊,我們可是你的家人呀!”

    他們才不是她的家人。

    原主才是他們的家人,他們也沒把她當家人呀,現在跑來和她這個外人談親情,想用親情綁架她,真不是一般的可笑。

    她開心道:“你們死了我就發財了。”這倒是實話,他們一死,那花家的財產還不是全都歸她繼承。

    眼見沒辦法拿花家人威脅,陸學皚柔聲:“嫂嫂,要么嫁給我,要么死。”

    他的眉眼冰冷鋒利,眸子陰冷幽暗,像是他手里那把被他輕輕摩挲的槍:“選一個吧。”

    這個瘋狗!

    花滿蹊頭皮麻了一瞬,咬著唇沒說話。

    他的兩只眼就這么毫無阻隔地一錯不錯地狙著她,像陡然被黑洞洞的槍口對準:“我數三秒。”

    花滿蹊雙手抱胸,有恃無恐地用下巴看他。

    “三。”

    “二。”

    “一。”

    兩相對峙,久久無言。

    陸學皚的臉色越來越難看,蒼白的嘴唇緊緊抿住,扣著扳機的食指微微顫抖……他挪開槍口,對著一旁的捂著傷口痛苦嚎叫的花滿修又是一槍。

    “啊啊啊啊!”花滿修痛哭流涕,為什么受傷的總是他,他這是做了什么孽啊,這兩個顛公顛婆輪番害他!之前被她打,然后又搶走他股份,現在還挨上兩槍子了!

    陸學皚一把將花滿蹊扯到懷里,他近乎絕望地恨聲道:“你吃準我不會殺你是嗎!”

    軟綿綿的少女在他懷里使勁撲騰,對著他就是一頓毒打,雨點般的拳頭落在他身上:“大壞蛋!你還敢威脅我!”

    花滿修捂住身上的血洞,痛哭流涕:“醫生,快來醫生啊!她那么貪財,你把陸氏財團全都給她,她馬上嫁給你!你為什么要這樣傷害無辜的我嗚嗚嗚!我的命怎么這么苦啊!快點叫醫生啊,我要死了嗚嗚嗚!”

    花滿蹊沒管他死活。

    她眼睛一亮,也不在他懷里撲騰了。

    陸家人死的差不多了,按照這里的繼承法,她繼承了百分之十的股份,再加上她之前的百分十五的股份,目前她手里的陸氏股份也有百分之二十五了,可是陸學皚手里還把著這個家族財團的百分之三十的股份。

    她發亮的眼神沒能躲過陸學皚的眼睛。

    他把著她的細腰,垂下眼睫:“只要你嫁給我,陸氏財團就是聘禮。”

    花滿蹊乖乖窩在他懷里,使勁點頭:“早點利誘我不就好啦,干什么威脅人家!”

    他驚喜地望著她,接著兩掌鉗住她的腰,大笑著將她高高舉起,在空中旋轉了好幾圈。

    一點也不像殺人如麻的暴徒,看起來就像是情竇初開的少年。

    她的裙擺翩躚飛揚,像是一只蝴蝶。

    “陸學皚,你放開我!”她皺起好看的眉毛,揮舞著拳頭。

    他乖乖地將她放在草坪上,他捏住她的腰,開心地不知道如何是好,他細數著他的憧憬:“我也要有世紀婚禮,我也要有花車游行,我也要有蜜月!”

    “還有,我也要有……”他鋒利的眉眼柔鈍下來,滿是喜意,他輕輕啄吻了一下她的粉唇。

    【天啊,大小姐為什么要答應他,為了錢不值得!】

    【我現在真的很擔心大小姐,這個瘋子把自己一家人都給干掉了,他現在是愛大小姐愛到發瘋,可是要是不愛了呢,這種瘋子真的要躲遠點。】

    【不要啊!氣死我了!陸學皚他不配!他配不上你!這個王八蛋他到底憑什么!我得不到大小姐憑什么讓這個男人得到!】

    花滿蹊倒是不覺得不值得,頂級美男還倒貼億萬家財,她賺翻了好吧。

    花滿蹊掰著手指頭算這些資產能換多少能量值。

    陸學皚手里的陸氏財團股份讓渡的文件公證生效還要一定的時間,她只能再等待一段時間。

    她有些苦惱,悶聲說:“沒辦法啊,全世界哪有人配得上我啊,我也只能向下兼容了,總不能讓我戒掉男色吧。”

    【大小姐說的好有道理,我竟無言以對。】

    【嗚嗚,寶寶想怎么樣就怎么樣,男人都是玩具啦,你喜歡就好。】

    【看著大小姐的臉……我覺得大小姐永遠正確!】

    陸家一場又一場的葬禮,讓圈子里的人心里都有些犯起了嘀咕,按理說應該遠著點陸家,可偏偏陸家如日中天,陸學皚更是不止盤踞在大元聯邦,消息靈通的都知道陸學皚的勢力已經不止在聯邦內,他們也只能上趕著討好。

    陸學屹的葬禮作為未亡人卻沒有出席,陸學皚特意宣布兩人早就已經離婚。

    花滿蹊本來想去參加陸學屹葬禮的。

    她新買的一條純黑綢緞長裙可漂亮了,很適合在靈堂上穿。

    還不美死其他人。

    花滿蹊帶了黑色大檐帽,白色珍珠頸鏈箍在頸窩位置,純黑綢緞長裙垂順,長及腳踝。

    她打扮得漂漂亮亮正要出席陸學屹葬禮,卻被陸學皚派人給看管了起來。

    陸學皚隱隱又有發瘋的趨勢,他死死攥著她的手,他的手抖個不停:“怎么,人都死了你還舍不得他,還記著他嗎記住你們現在已經沒關系了,你現在是我的!我不會允許你作為他的未亡人出現在他的靈堂,為他哭靈!你的一切,你的名分、你的身體、你的心、你的血液、你的眼淚從現在起都只能屬于我!”

    她都不知道他又發什么癲。

    陸學屹的死活還沒有她一條漂亮裙子重要呢。

    花滿蹊對著他一頓拳打腳踢,他不還手,卻也不肯放她出去。

    幾場喪事過后。

    陸家又要辦喜事。

    陸學皚當眾宣布要娶花滿蹊。

    得知陸學皚要娶他寡嫂的時候,舉國震驚。

    第23章

    得知陸學皚要娶他寡嫂的時候,舉國震驚。

    偏偏他掌握著話語權,改黑為白,說他們早就兩情相悅,準備結婚,只是當時因為陸老太太聽信大師的話,硬生生拆散了他們,將她強硬嫁給了他哥哥。

    沒多久全網又放出了一堆兩人早就相愛的物料,又出現了一堆豪門知情人表示確有其事。

    大量營銷號放出他們的cp剪輯,這些cp剪輯每每熱門,鋪天蓋地,仿佛背后有巨大流量加持。

    而關于陸學屹和花滿蹊的一切仿佛都被抹除干凈,不論是那場世紀婚禮還是國民甜到尖叫的花車吻全都在網上銷聲匿跡。

    國民們都住在陸學皚為他們建造的信息繭房,大半國民為這對有情人的坎坷感到唏噓,甚至是祝福。

    也有一部分國民對陸學皚的一面之詞充滿懷疑,不少人懷疑陸家人的死都和陸學皚有關,無論是奪權還是奪利還是奪美,他是唯一的得利者。

    不論如何世人如何作想,陸學皚用手中權力為自己塑造了一份完美的愛情。

    他沉湎其中。

    婚禮的一切都由陸學皚一手操辦,安保也是由他一手安排,他絕不允許任何人破壞他們的婚禮。

    這是他好不容易得來的名分。

    世紀婚禮,花車游行,萬眾矚目,萬人空巷。

    花車前后圍攏了百量婚車為他們的婚禮保駕護航,百架直升飛機綴在上空盤旋,浪漫的婚禮進行曲響徹街道,撒下漫天滿地的喜慶的紅……

    一切都像是那天重現。

    那是他最難過的一天。

    當時的他只能站在人群,眼睜睜花車上的他們在全世界的鏡頭親吻。

    她的唇很紅。

    他可憐地像一條被他們的幸福打落的落水狗。

    可現在,男主角是他。

    唯一不同的是沒有全世界的祝福。

    道路兩旁圍滿了人群,卻并不嘈雜,國民們踮著腳尖看著他們,大部分眼神復雜——就算他們本來就是被拆散的一對,可他們始終曾是叔嫂,這樣大操大辦,還是太張旗鼓了點。

    盡管陸學皚全力粉飾,這段婚姻依舊為人詬病。

    只有零星的祝福聲在人群響著,那是他派去的人試圖激起歡呼祝福聲。

    可收效甚微。

    沒關系。

    雖然沒有聽到所有祝福聲。

    他依舊覺得這是他最幸福的一天。

    他對神父說我愿意。

    他在全世界的鏡頭前給她戴上戒指。

    她穿著他親手挑選的雪白婚紗,美好得像童話。

    他站在花團錦簇,花香四溢的加長花車上,他笑容滿面,低垂下頭,和他身邊的新娘索要一個吻。

    他垂首,低聲求著:“我也要你親親我。”

    她不情愿地嘟起嘴,雪白的小臉無情地扭向另一邊。

    他眼底瞬間集卷風暴,可這是他期待已久和她的婚禮,他不容許有任何瑕疵,他眼底的陰沉瞬間斂去。掃了眼遍布周圍的鏡頭。

    他大掌鉗住她的腰,貼進她的身軀,兩指鉗住她的下巴,猶如狂風暴雨般席卷了她。

    她好香。

    比數以萬計的花車上的花還香。

    漫天漫地的喜紅落下。

    她在他懷里任由他吻著。

    真實的不能再真實。

    不是夢。

    許久,他才放開她的唇,他修長粗糲的指腹捏著她的唇仔細打量,確認她的唇比那天他見到的更紅。

    這才松開手。

    在這場曠日持久的戰爭中,他終于得到了她。

    花車繼續前行,向著明亮的日光。

    許多孩童在街道兩旁,拼命跳起來,歡呼著抬手接住從天上落下的紅包喜糖。

    他牽著她的手,神色溫柔地望著那些孩子,他們將來也會有這么一群可愛的孩子。

    婚禮結束,穿著高跟鞋的花滿蹊立刻踢掉了鞋子,一步都不肯再走,窩在座椅里困倦地頭都抬不起來。

    陸學皚將她抱下車。

    幾乎是陸學皚才把她放在床上,花滿蹊就清醒了。

    她坐在床邊,揉了揉眼睛,皺眉警惕地看著他。

    他單膝跪在她腳邊,臉蹭在她膝蓋上,漆黑如電的眼睛靜靜地望著她:“嫂……”

    他微微頓了頓,俊美的面孔涌上無限甜蜜的笑意,像是情竇初開的少年,改口說:“老婆……”

    他慢慢抬手環住她。

    這是他們的新婚夜。

    甜蜜的笑意就沒從他臉上下去過。

    陸學皚有一副實實在在地從槍林彈雨里鍛煉出來的好身材。

    很適合穿軍裝。

    寬肩窄腰,肌肉緊實,修長精實。

    多枚傷疤是勛章,隱隱透著危險野性,是爆棚的性感。

    他在戰場上所向披靡,被稱為人形武器。

    她目光往下,微微怔住。

    但很快一臉嫌棄:“你看看你的疤,根本就不好看,還有我喜歡皮膚白的男人,我討厭難看的東西。”

    陸學皚垂首看了看自己視為勛章的數道疤痕,竟然微怯地縮了縮身子,心底竟涌起一點難言的自卑,但他很快就討好地湊上去說:“我明天就去這些疤都去掉好不好,皮膚可以做美白的。”

    他迷戀地看著她的一切。

    她真的無與倫比。

    他眼冒金星,恍惚看見戰場上的千軍萬馬,恍惚聽見戰場的震天炮火聲。

    軍火交鋒。

    寸寸侵略。

    潰不成軍。

    “陸學皚,你這個混蛋!我要殺了你!”花滿蹊又哭又罵,抬起汗濕的軟綿綿的拳頭,對著他又是一頓暴打。

    終于。

    和這個世界唯一的真實的她融合。

    那真實感讓他酣痛淋漓。

    他好像死了一回,又真實地活了過來。

    天將亮微亮。

    噩夢驚醒。

    沒有軍火,沒有鮮血,沒有尸體。

    沒有光怪陸離的幻影。

    只有溫暖的真實的柔軟的她。

    他靜靜地望著她的睡顏,她身上都是他蓋下的印章,他把她往懷里又夠了夠,軟綿綿的一團,仿佛要被碰壞,他像一只小狗一樣親昵地蹭了蹭熟睡的她的臉頰。

    他的心也跟著慢慢融化。

    再次。

    安然入睡。

    ……

    蜜月旅行很快在陸學皚的催促下提上了日程。

    他惡趣味地把陸學屹和花滿蹊蜜月過的地點,全都去了一遍,他要用自己的身影抹去另一個人在她記憶里的影子,他要她往后再想起這個地方,想起的都是他。

    之后才帶她去自己真正想去的地方。

    軍用潛艇深入海底,在烏藍的海水里穿梭,她透過堅實的玻璃艙門,看見綺麗壯闊的震撼無比的海底世界。

    八爪魚、巨齒鯊、海豚、水母、在她眼前穿梭……

    潛艇深入一片魁麗的珊瑚群,繞過一片繽紛的熱帶魚,繞過幾個洞穴,一座巨大的海底城市出現在眼前。

    海底城市一直在建設研究中,目前只有外圍的幾個巨大的海底堡壘可以進入。

    穿過幾道門,海水被隔絕在外,透過玻璃隔離層依舊能看到隨意穿梭的海底生物。

    還有各類古董金銀珠寶等價值連城的寶物隨意堆放成山,幾乎望不到頭。

    一直興致缺缺的花滿蹊終于興奮起來,她跑過去,這摸摸,那摸摸,白皙的小臉粉潤,眼睛發亮。

    花滿蹊兩只貓兒一樣的眼睛亮晶晶,比她身后的黑寶石還要亮,她歡歡喜喜:“都是我的了!”

    他的笑容像是泛起微波的海面:“老婆,連我都是你的,何況是我的東西。”

    這話花滿蹊愛聽,難得給了他一點好臉色。

    得到她的好臉色,陸學皚高興地不知道怎么是好,結婚以后,她對他從來沒有過好臉色,這是第一次。

    她總是不高興地責怪他,說要不是他非要和她在一起,她也不會成為別人茶余飯后的談資。

    他心里越發愧疚,恨不能用自己所有的一切來補償她,他還是覺得遠遠不夠。

    他期期艾艾地試探著去牽她的手,這次沒被甩開,他高興地不知道如何是好,幾乎要同手同腳,嘴角都快要翹到天上去。

    上了岸,換了船,船只在海上航行。

    一家門頭都歪了的海鮮大排檔毗鄰在海岸邊。

    花滿蹊愛吃海鮮,立刻就嬌聲喊停了船。

    船停靠在海邊,她們戴著墨鏡帽子,穿得也低調,倒是不怕被認出來。

    支著紅色的大篷,擠滿了人,特別嘈雜,劣質的折疊木桌,上面還有著深色印漬,一水的粉色塑料椅子,

    幾十個藍色塑料方桶一字排開——海星、紅鯛魚、扇貝、海蠣、海參、海瓜子、花螺、魔鬼魚等等種類豐富又鮮活。

    老板戴著廚師帽,圍著廚師圍裙,大汗淋漓地在檔口的烤爐前烤著海鮮。

    陸學皚拿消毒濕巾給她擦了桌子和椅子,拉開椅子讓她坐下。

    花滿蹊兩手撐著臉蛋兒,無聊地等著海鮮上桌。

    不知道陸學皚和老板說了些什么。

    他解開金色袖扣,隨意撩起襯衫袖子,露。出一截結實的胳膊。

    在煙熏火燎的烤爐前站定,一樣一樣地烤著她選的海鮮,蝦肉蟹殼一下子紅透,扇貝生蠔滋滋冒著汁水,滋啦作響,誘人的香味勾得她直咽口水。

    他握著蒲扇慢慢晃著,繚繞的炭火煙霧有些嗆人,但他垂著眼簾,微微抿唇,烤得很是認真。

    花滿蹊很勉強地嘗了口他烤的和老板烤的,果斷地選擇了他的。

    他給她一樣樣剝好,滿足地投喂她。

    他覺得。

    喂老婆吃飯。

    比拿人喂鯊魚有趣多了。

    若是讓軍士們看到冷血無情的他這幅伏低做小,無微不至的樣子,必定會驚掉下巴。

    花滿蹊習慣被服侍,開心地吃著。

    他閑適地坐在堤岸邊的塑料椅上,他幾根手指撐著下巴,溫柔地看著她吃東西,他的聲音仿佛隨著漁船的鳴笛聲飄遠:“我小時候愛吃海鮮,想著長大了就開家海鮮大排檔,早早起床出海捕海鮮,出海回來,就在棚屋里睡個午覺,睡醒就把海鮮處理好,夕陽出來的時候,我就在海邊烤海鮮……”

    花滿蹊皺皺鼻子:“什么呀,聽起來就要累死人啦!還肯定又腥又臭的。”真想不到這個滿腦子要稱霸世界的大壞蛋以前居然還有這么樸素的夢想。

    不過,他這人的夢想怎么一點不美好,總歸不是想著殺人就是想著殺海鮮……

    他笑了一聲:“……到時候我們老了,我們開個海鮮大排檔好不好……你什么都不用做,當老板娘就好啦。”

    “神經病!我才不要跟你賣海鮮,又臭又腥,你自己賣個夠好了!”

    花滿蹊繼續埋頭嗦海螺,吃得滿嘴油光,不想再接他忽如其來的談興,她又拈起一只剝好的蝦,盯著快一掃而空的盤子,她拉過他的手放到自己盤子邊,她的嘴里還含著蝦肉,聲音含含糊糊:“你廢什么話呀,快點給人家剝蟹吃啦!”

    陸學皚反手握住她的手,輕輕捏了捏,輕嘆一聲,老老實實開始繼續投喂她。

    她含住他遞過來的蟹肉,又補充:“既然你這么愛烤,再去給我多烤點。”

    “……”

    “陸學皚,你烤的海鮮真好吃欸。”見他呆呆地望著她不動彈,她立刻笑得眉不見眼,甜甜地夸他,就是為了更方便奴役他。

    人聲嘈雜,烤爐咋啦作響,她身后是煙熏火燎的人間煙火氣。

    她手里還捏著一串蝦,揚起臉沖他甜甜的笑。

    他望著她吃得鼓鼓的圓潤的面頰,心臟像是猛地被手里的蟹鉗戳了一下:“好,我給你烤一輩子海鮮。”

    花滿蹊不領情,還懷疑:“你這個壞人,想讓人家吃海鮮吃到痛風是不是!”

    “……”

    “被我說中了吧!你就是沒安好心。”

    “老婆,你又冤枉我。”

    “我不準你叫我老婆!”

    “那叫嫂嫂,不過現在還在外面呢,回床上我再這樣叫吧。”

    “陸學皚,你是不是想死!”

    ……

    蜜月結束,陸學皚正式就任總統,比以往更加忙碌。

    陸學皚再忙碌,也盡量抽時間回來。

    但她總不愛搭理他,她對多多這只狗都比他熱情。

    他沒想過自己會嫉妒一條狗——它自己沒有老婆嗎,為什么要纏著別人的老婆……好像還真沒有?……是時候該給它找一個了,還是直接閹了它吧。

    不能讓任何一個雄性接近她。

    兩人交流最多的地方就是在床上。

    雖然她不愛他。

    但好在她還算滿意他的身體。

    陸學皚想。

    他盡力地用身體討好她。

    之前她嫌棄他身上的疤,他就把那些曾經視為勛章的那些槍彈疤痕都去醫療美容機構去除了,還把古銅色肌膚做了美白,還特意看了不少課程……

    他萬沒想到自己現在會干這種以色侍人、低三下四的勾當。

    但他很想……她能夠喜歡他一點點,能對他笑笑,能和他多說說話。

    只有他喜歡她,這不公平。

    他單手圈著她,情到濃時,他對她說:“我愛你。”

    她柔軟的小臉貼著他堅實的胸膛,敷衍地從喉嚨里溢出一聲:“哦。”

    他問:“你愛我嗎!”

    “說愛我的男人太多太多啦,我都記不過來。”她抓著他有些硬的頭發,她烏濃的發絲在他眼前輕輕晃動:“但還沒有男人為我去死過欸!”

    她滿臉的天真無邪,她黑黢黢的眼睛直直地盯著他,隨著節奏,極慢極慢地一字一句地說道:“你要是能為我去死,我就相信你真的愛我,說不定我就會愛你一下下哦。”

    他有些恍惚,但很快嗤笑:“死了讓你和別人在一起嗎,不可能。”

    “可聽說愛到死去活來才是愛呀。”她的瞳孔很黑很黑,語調很慢很慢:“那要是人家要是死了,你會為人家殉情嘛!”

    “不會!”他硬著威脅,“你給我好好活著,你敢死我就敢拉你出來奸。尸!”

    這個變態!

    花滿蹊瞪大眼。

    他啞著聲線,肌膚汗濕:“還有,死去活來的愛,我現在就可以讓你感受感受。”

    ……

    陸家冷清了不少,管家退休回老家了,小夏也辭職跑了,傭人換了一大批,都是悶嘴葫蘆的類型。

    花滿蹊只能無聊的跟狗玩。

    花滿蹊百無聊賴地逛花園,看見有幾朵丑丑的花,她不高興地上去把它們都揪掉了。

    總算沒有看到丑花了。

    她這才滿意地牽著多多回房間。

    陸學皚就在房間。

    她的手不由一松。

    狗繩松脫。

    多多沖到陸學皚腳邊蹭他的褲腳,哼哼唧唧地討好地叫著。

    往常的陸學皚早就抱起多多擼著它玩了。

    更別提,從前,一見到她,他就十分積極地要湊過來討好著老婆老婆地叫個不停,非要黏糊著抱她。

    可他只是反常地一個人靜靜地站在那里。

    陸學皚的身影嵌在落地窗前,一動不動,像是站成了一幅畫。

    落地玻璃窗外大片的楓葉落下。

    他修長遒勁的手指間夾著一個她熟悉的綠色的玻璃藥瓶,指間有細微的傷疤和用槍留下的老繭,隱約可見凸起的青色血管。

    那是——她從顧榮京的實驗室順來的精神控制類藥物。

    花滿蹊咽了咽口水,心虛地后退半步。

    他終于抬眼,目光從綠色的玻璃藥瓶落到她那春花照水的面龐,他的面色慘白,眼神濯暗:“為什么!”

    他眼睛猩紅,幾欲發狂:“為什么這么對我!”

    他硬生生吐出一口血來:“你告訴我到底為什么!”

    他父親從前就把他當成一把刀。

    她竟然也把他當成一把刀。

    花滿蹊說了很多話。

    可她的話他一個字都不信。

    她極力辯解:“我真的沒用過,你相信我,而且這個藥需要配合強烈的精神控制才能有作用,我什么時候對你精神控制過!”

    陸學皚緩緩搖頭:“我不信你了。”

    “不信那你還要問問問!神金!”花滿蹊沒忍住罵罵咧咧。

    【啊啊啊我就知道!就是這個壞女人害死我們學屹!】

    【怎么可能是大小姐設計的,她長得這么漂亮,怎么可能會騙人呢!她都說沒有了!她說沒有就是沒有!你沒聽到啊!我永遠相信大小姐!】

    【受不了你們這些顏值即正義的顏狗,你們就不能拋開眼睛,理智分析一下這件事情……】

    【就你理智,就你會分析,別說不是我們大小姐干的了,就算是我們大小姐設計的又怎么樣,要不是他們陸家人對大小姐不好,大小姐怎么會報復他們呢!】

    花滿蹊理直氣壯地罵他:“好啊,你現在就是想把責任推到我身上好洗掉你的愧疚感!我可從沒對你進行過什么精神控制,你本來就是個壞種!瘋子!”

    她鼓起粉嫩嫩的腮幫子,嫌棄道:“哼!你看看你哥哥,多好的一個人!正義善良!你再看看你自己是個什么東西!你永遠比不上他!什么英雄我呸呸呸!”

    她不等他說話,就連珠炮一樣罵他:“你這個壞種瘋子神經病,你自己身邊的其他人,哪個不怕你的,都怕你不知道什么時候就發瘋,除了我誰受得了你啊!你自己捫心自問!”

    她叉腰嬌聲吼道:“沒什么好說的了,既然你非要這么認為那我也沒辦法,我們現在就離婚好了!現在就離!”

    “離婚!”陸學皚的身體搖搖欲墜,他覺得自己仿佛下一秒就要墜進深淵,他頭疼欲裂,雙目赤紅,死死地盯著她。

    他莫名笑了一聲,垂眼看了會手里的綠色玻璃藥瓶,他輕輕笑了一下,他仰頭將玻璃藥瓶里的百枚紅色藥囊一次性倒進嘴里,不少紅色藥丸從他下巴滾落。

    花滿蹊看得目瞪口呆:“你你你!”

    他就這么死死盯著她,喉結滾動,硬生生把那些藥丸全都吞進了喉嚨。

    花滿蹊驚呆了,她發自內心地問:“你這樣不卡喉嚨嗎!”

    他雙唇發白,沾著數點藥丸遺留的紅痕,他作戰靴抬起,步步逼近:“是啊,我就是瘋子啊,你才知道嗎!”

    他聲音嘶啞:“你要我殺誰都可以!別說是陸家所有人!哪怕是殺了全世界的人都沒關系!你要我吃藥,我可以吃的,我都吃了!既然我現在只有你了,你絕對不能離開我知道嗎!”

    “別再提他!別再提他!他已經死了!他已經死了!現在是我在你身邊!你為什么不能看看我!”

    “我為你做這么多,為你變成現在這幅樣子,我變成你的狗,為了哄你歡心,討你笑臉,我像狗一樣對你搖尾乞憐!你呢!你為什么就不肯對我有一點點真心!”

    他狀若癲狂:“你敢和我離婚,我就殺了你!你死都別想離開我!你聽見沒有!”

    花滿蹊嚇得拔腿就要跑。

    他一把掐住她的后脖子將她輕而易舉地扯了回來。

    他近兩米的個子太過高大雄武,她小小一只,他拎起她的后脖頸就跟拎小雞崽似的。

    他將她身子扭轉過來,她雙腳騰空,和他面對面,鼻尖對鼻尖。

    他體型高大雄武,殺氣騰騰,鋪天蓋地的壓迫感駭人至極、凜冽森寒的氣勢將她裹挾,仿佛要將她絞碎,她在他手里顯得越發嬌小可欺,她不自覺吞了下口水,顫顫地縮了縮脖頸。

    她的脖子很細很脆弱,他握住她的后脖頸,幾乎不需要怎么用力輕易就能擰斷,目光冷駭,語調慢慢:“我剛剛說了吧,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但絕對不能離開我!你為什么要跑!你為什么不聽話!”

    “讓我想想啊,我是打斷你的腿,還是殺了你比較好呢!”

    第24章

    她大小姐脾氣上來,不管不顧地嬌聲吼:“你個王八蛋,你敢這么對我!你放開我!你弄疼我了!我要生氣了!我真的生氣了!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方才還喊打喊殺的陸學皚下意識放松了力道,他皺眉,他明明就還是克制著沒用什么力道,他恨自己下賤,連碰她都舍不得用力,最終陰沉著臉冷冰冰地說道:“你太狡猾,太不乖了,我得把你關起來才行。”

    花滿蹊太生氣了,她揮舞著小拳頭,踢蹬著腳丫,對著他又踢又打:“陸學皚!你敢!你敢這么對我!我要弄死你!”

    “弄死我”他緩緩點頭,冷笑連連,“好啊,你現在就弄死我!”

    他從沒這么粗暴過。

    桌子都被弄散架了。

    花滿蹊哭哭啼啼,罵罵咧咧。

    之后,花滿蹊被他關了起來。

    【他真的有病啊,竟然把大小姐關小黑屋!】

    【那不是她自找的嗎要不是她把他逼瘋,還能有這事!】

    【什么叫逼瘋,他本來就是個暴徒好嗎,我還是相信大小姐,陸學皚身為一個軍人,專門訓練過這方面,意志力那是猶如銅墻鐵壁,怎么可能會被大小姐精神控制啊!】

    【可是你看他遇到大小姐那副樣子,什么鋼鐵般的意志力那是完全土崩瓦解好嗎,大小姐玩他就跟玩狗似的!何況他之前不是有過戰爭后遺癥,本身精神就不穩定吧。】

    【其實吧,大小姐的精神控制雖然隱蔽,還是有跡可循的。】

    陸學皚每次忙完公務就來花滿蹊的房間看她,就那么死死盯著她看。

    花滿蹊不服輸地瞪回去:“看什么看,炫耀你眼睛大啊!”

    兩人就這么大眼瞪小眼。

    他的兩只眼就這么毫無阻隔地一錯不錯地狙著她,眼神像是黑洞洞的毫無感情的冰冷槍口,像是要殺死她。

    花滿蹊終于有點慫,她慫巴巴地移開眼神,偷偷覷他一眼,他還盯著她。

    她扁著嘴,有些害怕又有些委屈,要哭不哭的警告他:“我不準你這么看著我!你少拿你那雙眼睛嚇唬我!”

    他終于不這么看她了,他抬手溫柔地摸了摸她的頭發:“那你以后乖不乖!”

    “我乖。”她立刻裝老實,聲音乖乖的,帶著鼻音:“那你能放我出去了嗎!”

    他溫柔微笑:“不能哦,乖乖。”

    他上下掃了她一眼:“光看不吃確實怪沒意思的。”

    他又開始做他愛做的事。

    花滿蹊很快找機會逃了出去。

    南國和茲國戰事越發焦灼,世界封鎖鏈即將形成,大元聯邦稱霸計劃即將實現。

    大元聯邦政治高層都精神抖擻,笑容滿面。

    陸學皚坐在總統辦公室,每戰告捷,卻毫無喜色,處理公務時常心不在焉,他把看守她的人處理了,派去找她的人一波又一波,始終沒找到她。

    終于有人匯報她的消息,在茲國附近海域找到了她。

    陸學皚瞳孔震顫,胸口不安地劇烈地跳動著。

    他霍然起身,大掌狠狠拍了下桌子,桌子上的文件都震得跳了一下,斬釘截鐵地下令:“停戰!”

    “總統,她并不在戰區,大概率不會有危險,我們完全沒有必要……”

    陸學皚的語氣森寒:“我說——停戰!”

    花滿蹊關掉虛空中的陸學皚的投屏,毫不留戀地打開系統,選擇了脫離軀體。

    陸學皚即刻出發前往茲國。

    可還是晚了一步。

    前線來報,就在他下令停戰的時候,她就已經被流彈擊中身亡。

    陸學皚險些沒站穩,他茫茫然地望著倒在血泊的她,有一瞬間的游離,仿佛魂魄已經脫離體外。

    血液刺激著他的神經,他回神,踉踉蹌蹌地沖過去抱著她,她在他懷里小小的一團,冷冰冰的。

    陸學皚渾身顫抖,雙目空洞。

    如果不是那顆流彈。

    如果不是這場戰爭。

    如果不是他的野心。

    是他汲汲以求的東西害死了他夢寐以求的她。

    陸學皚安靜地給她下葬,選的是海葬。

    他把她葬在了那片海底寶藏。

    她也是他的寶藏。

    他像是沒事人一樣,每天焦頭爛額地忙公務,他不能容許腦子里出現一點縫隙,因為她就會鉆進他的腦子,胸口就會痛到麻痹。

    他才不會為任何人停止他的腳步。

    時光荏苒。

    世界封鎖鏈終于形成。

    他完成了自己的大元聯邦稱霸計劃。

    大元聯邦不會再被外敵侵略踐踏,以后的世界都由大元聯邦說了算,和不和平都由大元聯邦說了算,世界不會再有戰爭了……

    他得到了他理想中的世界。

    可他還是覺得一切都不真實,他覺得她走了以后,一切又都像變得更假,像是鏡花水月,浮光掠影。

    他只是機械地麻木地做著這一切。

    雖然不再有炮灰紛飛,可為了維持霸權地位,大元聯邦還是要不停地挑起各類無形的戰爭……原來,戰爭從不會停止……

    他身心俱疲。

    他西裝革履,站在高臺發言。

    講臺上的國徽閃光。

    底下是崇拜地仰望著他的無數國民。

    在本國記者的提問下。

    他按著臺本,對著話筒向所有國民訴說著他的雄心壯志、未來計劃、政策決議……

    他心里想的卻是回到海邊那個海鮮大排檔,去給她烤海鮮。

    他說過,要給她烤一輩子海鮮。

    有人舉著橫幅沖進來罵他是世界戰爭犯,罪該萬死。

    很快在議論聲中被拉出去。

    這幾日早就不斷有部分國民游行讓他下臺,痛斥他是戰爭犯,世界罪人。

    他不在乎。

    對他來說,這個世界,本來就只有她是真的。

    在她身邊,他才像真正活著。

    記者提問他對大元聯邦的未來計劃。

    他一想起她,又開始神思恍惚,他頭痛欲裂,心肺劇痛,渾身顫抖,面前的人群變得奇形怪狀,泡在一片光怪陸離的海里。

    他站在高臺,幸福地笑起來:“我要去那片海給她烤海鮮。”

    在國民驚疑不定的目光下,在總統精神狀態確有問題的議論紛紛中,在無數追逐著他的全世界鏡頭的閃光燈下,他渾不在意地從高臺跑下去,面上洋溢著期待又幸福笑容,他要去曾經和她一起去的那片海。

    他甩開追逐他的人群,到了那片海。

    海邊很熱鬧,可就是沒有她。

    他停下腳步,惶惶然四顧……

    他望著海面,有瞬間的清醒——她在海底。

    堤岸亮起了彩色的燈光,各國風情的餐廳林林總總坐落在岸邊,門頭都歪了的那個海鮮大排檔很不合時宜,飯菜的香氣覆過了海風的輕微腥氣,沙灘有樂手在輕哼彈唱,滾滾潮聲夾雜著清脆的孩童的笑鬧聲。

    海很靜。

    濕茫的空氣里,他蜷縮在濕冷的礁石上,軍裝被海水濺濕,整個人像是被打濕的落水狗,他泡在落日里,仔細整理著他們的回憶,生怕有遺漏,卻發現他們的回憶少得可憐。

    他帶著整理好的和她的回憶,乘著潛艇,于金色余暉中,和夕陽一同墜入海中。

    他沉沉沒入海中,愛意依然瘋長。

    他知道她對他一直以來的精神控制——她讓他為她殉情。

    可他還是甘愿為她殉情。

    她想要的,他都給。

    他打開他的玻璃盒,里面是他的她。

    她的身體被他保存的很好,她幾乎還是原來模樣,一樣漂亮,他緊緊抱住她冰冷的身體,蓋上了水晶棺。

    他手指輕輕摸了摸她微微僵硬的慘白的臉頰,討好地問:“我來為你殉情了,你高不高興!”

    他那綁著柔軟紫色發帶的手握住冷硬的槍對準太陽穴。

    飲彈自盡。

    共眠海底。

    早就脫離那副軀體的花滿蹊悠然地呆在白茫茫的空間,她關掉投屏,嘴唇翕動:“六殺。”

    真是好聽話的小狗哦。

    本來只是好奇被殉情的感覺。

    可看來被殉情的感覺,也不過如此。

    她撇撇嘴,很快就把他拋到了腦后。

    【等等,什么六殺從顧榮京開始算起,陸學皚就是第六個人!好恐怖啊,真的是大小姐設計的嗎,難道是她精神控制陸學皚殺了所有陸家人,然后還精神控制讓陸學皚殉情了嗎】

    【她憑什么這樣,她害死了我們學屹,學屹對她還不夠好嗎!】

    【不可能吧,那個什么精神控制的藥物,從來沒有見過她用呀!直播間幾百萬雙眼睛盯著呀!】

    【其實直播間還是有很多馬賽克或者屏蔽的時候呀,怎么可能都被我們看到。】

    【分析不出來的時候,就按照利益分析,你們看她最后得到了整個陸氏財團,又拿了海底寶藏,后來陸學皚又給了她不少國外的資產……你看她都兌換了多少能量值了。】

    【我永遠相信大小姐!大小姐說沒有就是沒有!】

    【不在意大小姐是不是好人,她就算真的是壞人,我也愛她,想到等她去下個世界,想到再也見不到她了,我就想哭。】

    【我已經哭了,嗚嗚,隔著屏幕愛一個永遠碰不到的人,真的好痛苦,他們命怎么這么好,能為大小姐當舔狗!】

    【也不一定就再也見不到啦,說不定哪天大小姐的直播間又連上了我們位面呢。】

    【沒什么好表示的,我傾家蕩產都要為你送別。】

    【恭送大小姐!其他人通通閃開!】

    鋪天蓋地的禮物打賞為她踐行。

    【能量值1000000+】

    【能量值1000000+】

    【能量值1000000+】

    ……

    大小姐打開個人頁面查看。

    主播等級升級為5,粉絲數量1000w+,目前獲得打賞的能量值為10億,書中世界的財富能量值由任務結束后統一結算后為500億能量值。

    舔狗任務的能量值是100億。

    直播間人氣值5000w+,在所有位面直播間里,目前位面直播間排名5,直播間人氣轉換成能量值1000億。

    她的目光主要落在打賞禮物轉換成的能量值上,目前是50億能量值。

    這個世界共獲得1650億能量值。

    花滿蹊點擊關閉直播間。

    直播間關閉倒計時三秒。

    【大小姐,再見!】

    【恭送我們世界無敵的大小姐!】

    【恭送我們宇宙最美的大小姐!】

    【恭送我們可愛又迷人的大小姐!】

    虛空的禮物特效不停綻開。

    虛空中的彈幕密密麻麻,卻紛紛排列陣形和她隆重道別。

    她屈膝坐在純白的空間地板,紫色緞面宮廷裙長裙像一朵花一樣綻放,淺紫色的發帶在烏發間垂墜著。

    她揚起漂亮的小臉,甜甜地和大家擺手道別:“再見啦。”

    ——《無限財富》位面世界結束。

    系統還在休眠中,她打開系統界面,聯系系統助手,快速進入下個世界。

    *

    原主在深閨中也曾聽聞白鶴眠這位出身將門世家的少年英雄,得知對方在戰場的一系列英勇事跡,早就芳心暗許。

    兩人雖是遠房表親,可白鶴眠常年跟著父親駐守邊境,兩人無甚交集,直至一次長欄街的驚馬事件。

    長欄街馬蹄聲烈烈,兩側街道百姓歡呼聲烈烈,無數鮮花手帕鮮果投擲于酈國這群得勝回朝的十萬大軍身上。

    意氣風發的少年郎飛身下馬,將驚慌失措的她救于驚亂的馬蹄之下。

    盈盈鮮花從少年郞的頰邊落下,眉清目朗,意氣風發。

    她自此情根深種,非君不嫁。

    可白鶴眠有婚約在身,他的未婚妻徐蘭采是京都第一美人,更是琴棋書畫無一不精的大才女,裙下之臣無數。

    看著他滿心滿眼都是他那個未婚妻徐蘭采,她又嫉又恨又自卑,徹底失去理智,為了嫁給他,她昏招頻出,使盡手段要毀了他的婚約。

    可白鶴眠心思堅定,不為所動。

    后來,她被徐蘭采的愛慕者揭發,所作的事統統敗露,壞了名聲,父親大怒,揚言要將她送往家廟了此殘生甚至是自我了斷。

    可白鶴眠卻面露不忍,他見慣刀光劍影,尸橫遍野,這般小女兒家的打鬧之事,罪不至死。

    他為她求情了。

    最后,她被父親下令關在祠堂家法伺候,并在祠堂跪足一月抄女則反省。

    她跪在祠堂,心心念念的還是他。

    她看向金草。

    金草曾是白鶴眠院子里管園子的婢女,她特意借著生辰撒嬌和姨母要來的。

    她目光灼灼:“金草,他對我并非沒有半點情意對不對!不然為何他肯為我求情!”

    金草嘆一聲,還是勸道:“娘子,將軍本身就是一個很好的人,他待誰都是很好的,你莫要再執迷不悟了。”

    她勃然大怒,將金草趕出祠堂。

    酈國邊境再次動亂,白鶴眠又要再次出征平亂。

    她從祠堂逃出,于丑時從家中出發,獨自駕馬前往城門,為他送一只平安符。

    她身上鞭傷再次破裂,薄薄的裙裳開始滲出道道血痕,可她不覺得疼,在去見他的路上,她滿心是甜,她勒住韁繩,氣息不定,在城門口的數萬軍陣前大聲喚他。

    數萬軍陣遠遠望去仿似恐怖巨獸,仿似隨時能擇人而噬。

    軍隊人群聳動,猶如潮水破開,白鶴眠騎著驃壯的白色戰馬,他身姿挺拔如松,著銀色甲胄,戴銀色頭盔,腰間配一柄長劍,大紅的披風被風吹的鼓起,他一夾馬肚回身望來。

    她下了馬,急切地跑向他。

    他從馬上居高臨下望她,并不收她佛前跪求來的的平安符,只蹙眉她一女子孤身于莽莽夜色在街道仗馬獨行。

    他派士兵送她家去,讓士兵隨后再跟上大部隊。

    他掃過她裙裳的血痕,只怕若是再行家法,可能會要了她的命,又囑咐士兵若是她逃家被發現,就給她父親遞話,莫要懲誡于她。

    “我不信你對我沒有半點情意,那你為何要為我求情,為何要擔心我深夜獨行!為何要為我留話避免我父親罰我!”

    他的紅色披風颯颯,策馬領隊而去。

    拋下一句:“只要是酈國百姓,我都會相護。”

    大軍開拔,踢踏的馬蹄濺起陣陣煙塵,陣陣馬蹄聲回蕩,她站在空闊的街道,望著絕塵而去的少年背影,她站在煙塵里簌簌落淚。

    她每日祈禱白鶴眠從戰場平安歸來。

    可她只等到了他的尸體。

    白鶴眠為了替他叔父擋刀,戰死沙場,馬革裹尸。

    她悲痛欲絕,險些哭瞎了眼睛。

    人都已經死了,白鶴眠的舊日婚約自然作廢,她不顧家人反對,和家人斷絕關系,也要嫁進白家守望門寡。

    她嫁不了他的人,就算嫁他的牌位她也愿意。

    白家人原本并不肯同意,畢竟她劣跡斑斑,可她拿出一道前國師遺留下的死而復生的秘籍,言之鑿鑿她必能為白鶴眠死而復生。

    前國師死前白光大盛,白日飛升,至今被天下百姓引為奇談。

    她沒說的是,他的死而復生需要拿她的一半壽命去換,甚至是整個天下的安定。

    白家同意了,把她娶進來當擺設就是,若是她說的是謊話,再休了她便是。

    她在白家過得很不好,為白家人做牛做馬也無人理會她,她這個名聲壞了的女人對白家就是一個污點。

    而徐蘭采裙下之臣無數,對于她這個屢次陷害徐蘭采的女人自然是厭屋及烏,給她找了不少麻煩,甚至險些要了她的命。

    她并不在乎。

    這個天下有無數人,可她只在乎一個白鶴眠。

    她使用秘法,可白鶴眠沒復生,反成了空有人體軀殼的活死人。

    她仗著冥婚妻子的身份,依舊對他糾纏不休。

    白鶴眠卻惱恨她害他變成行尸走肉,他一生光風霽月,根本不愿意這樣不見天日、遮遮掩掩地活著,他尋找秘法試圖投胎轉世。

    秘法一出,天下大亂,萬鬼同出,死傷無數。

    她為一己之私,使用秘法,道反天罡,逆轉乾坤,被全天下人討伐。

    白鶴眠得知自己用生命來守護的天下百姓,卻因他而死,更是親手將她一劍刺死。

    她帶著一腔無望的愛,死于荒草萋萋中。

    *

    棺材里的的白鶴眠腦海忽然出現一道綿長的詭異的聲音——嗶——

    【嘀嘀嘀——任務發布中……】

    【溫馨提示:任務不合格,會被懲罰或者抹殺】

    【任務者:白鶴眠】

    【任務對象:花滿蹊】

    聲音仿佛就是在他腦袋里傳出來的,他被封死在深埋地底的封閉棺木中,不可能是外面傳來的聲音。

    唯一的解釋就是,這是陰曹地府的官員在和他溝通交流。

    白鶴眠略一沉吟:“敢問兄臺,我已經是個死人,還如何做任務,難道這是入陰曹地府的規矩!”

    抹殺的意思是要殺了他嗎

    可他已經是個死人了……莫不是要魂飛魄散……

    【主線任務——當一名合格的舔狗。】

    白鶴眠不解:“這是要我投胎當狗嗎,不過舔狗到底是哪種狗,我竟聞所未聞。”

    他一生為國為民,戰死沙場……想不到臨了竟要被打入畜生道。

    莫不是他戰場殺敵,手中殺孽太多。

    【目前支線任務——為對方做牛做馬直到對方投胎轉世……】

    棺材里已經死透了的白鶴眠:真令人尸寒……

    第25章

    安元116年。

    開國公府的大房嫡次孫白鶴眠為國捐軀,舉國哀悼,定謚號忠武,追封為光祿大夫、鎮國大將軍,官家另特賜恩典讓禮部為開國公府按照規制操持喪禮,又遣一百八十位道士、一百八十位僧人、為喪禮護法加持三七,護佑這位鎮國大將軍早日往生。

    長攔街的各戶人家都為這位少年將軍設了路祭,街道牌坊門懸著靈幡,往日喧鬧的街道沉悶肅穆,官轎車馬絡繹不絕,滿街一片白茫茫。

    開國公府闔府上下亦是一片白漫漫,一片死寂,無盡哀傷,悲泣聲不絕于耳。

    獸頭銅環的朱門洞開,來往之人眾多,悉是王公貴族、豪富世家,朝廷命官。

    喪禮已過八日,將軍英軀已經入土為安,前來吊唁之人依舊眾多,人頭攢動,幾乎看不到尾,這些日子不少人專程舟車勞頓從酈京外趕來,為送這位少年將軍最后一程。

    平民百姓者眾,未入國公府內,悉數聚在國公府大門不遠處設的祭棚,有序上前,領了仆從遞的長香紙錢,長身跪拜參禮,上香燃紙錢,不住抹淚。

    開國公府內專設了靈堂。

    廳門洞開,靈幡烈烈,香燭垂淚,煙氣繚繞。

    靈堂內,女使仆從如云,紛紛垂手侍立,腰間俱都綁了白色長布條。

    特遣了幾位得力的女使,專門盯靈案上的香火,從不敢斷。

    兩側各站了一女使,手執長明燈,照亮前路。

    案上擺了每日新換的豬羊牲、水果、茶餅、果子、果脯、鮮花、茶水、溫酒……

    另有專人遞香與前來吊唁的賓客,另有人領吊唁過后的賓客到別處歇息,另有人備齊茶水點心膳食,另有人收取喪禮等等……一應事宜井井有條。

    白家滿門忠烈,可憐人丁凋落,靈堂兩側,姑且算上遠親,也不過候了不到四十位親族。

    原本身子骨還硬朗的白老太太驟然得知此事,悲痛過度,當即病倒。

    白夫人強撐著操持幾日事務之后,哭暈了幾回過去,頭七扶靈下葬后,也病倒床榻,一應事務無力再管。

    可喪禮還要持續三七二十一天,大小一應事宜只能由兒媳許氏親自操持,好在這些日子有禮部幫忙操持喪禮,總算沒出什么岔子。

    許氏身著孝服,額間白色繡大珠抹額,發髻插一根拇指大的白色圓頭珍珠簪,耳邊垂著珍珠珰,眉細唇細,面容秀美,神態高潔,一身書卷氣。

    她親自謝過賓客,女使上前領賓客前往偏廳稍坐,她低聲囑咐身邊的管事婆子:“正是炎夏,許學士素來怕熱好冰,茶水點心這些切記都要冰好的,在廳里頭他位子旁邊,多加一個冰鑒,多加一個女使搖排扇。”

    管事婆子殷勤道:“好嘞,大娘子您就放心吧,您給的冊子內容我都倒背如流吶,早已經吩咐那丫頭了。”

    許氏點頭,又道:“方才派人領去冷香院歇息的那位郡公夫人,府里大夫過去看了沒!”

    “大夫去看過了,不過是舟車勞頓,有些水土不服罷了,現下吃了大夫的藥,已經好多了,在榻上歇著呢,我派了兩個伶俐的人過去服侍著呢。”

    許氏從廳門出去,匆匆去瞧了這位郡公夫人,好一番寬慰,郡公夫人提了一句:“勞動你來看我了,我再歇會便沒事了,倒是我來的路上聽聞一樁事,那花家小娘子今日便要嫁到你們家,怎么不曾聽你提起,也未見你們有布置操持,她幾時入門來,我也前去觀禮。”

    花家二娘子為了嫁已逝的白鶴眠不惜和家里斷絕關系,凈身出嫁的事情還是傳遍了整個酈京。

    許氏欲言又止。

    許氏出身不高,父親不過是六品官鴻臚寺少卿,但由于酈朝重文輕武,她自持書香傳家,向來清高,喪夫后不肯二嫁,為夫守節,誓守名聲,她實在是不恥這樣死乞白賴非要嫁人的小娘子,真真是連面皮都不要了,更別提這位小娘子之前就聲名狼藉。

    想到要和這樣的人做妯娌,許氏就一陣氣嘔,這種人沒得帶累她的名聲。

    何況,許氏好不容易暫領管家權,偏偏這花家小娘子又是個不安分的,進門后萬一和她爭奪管家權可怎么是好。

    許氏強撐起笑臉:“畢竟小叔子他已經……也不是什么正經喜事,是以不曾提,等她進門,得到入夜了。”這等丟人的婚事,當然是見不得人的,已經和她商議,趁夜進門就是了,難不成還想同她許氏這般正兒八經地三書六禮聘來的大娘子一般,也青天白日敲鑼打鼓地進門不成!就不信花家小娘子她有這個臉!

    這樣的冥婚可不多見,既沒法看熱鬧,郡公夫人失了趣兒,懶散應付了許氏幾句,便歪在榻上歇下了。

    許氏趕著回靈堂親自招呼其余前來吊唁的賓客,夏季炎熱,她走得急,額間出了細汗,她拿了手絹邊走邊拭汗,才穿過抄手游廊,便聽見一陣喧鬧聲,她懸目望去,拐角處正是湊做一堆的那幾位紈绔子弟,為首的是安樂侯府的那位小侯爺徐松喬,人稱酈京小霸王。

    他姨母是皇后,官家年邁,膝下無子,有這么一位當皇后的姨母,這位小侯爺徐松喬算是在官家跟前長大的,官家愛屋及烏,視若親侄。

    仗著官家的勢,這位徐小侯爺那可是橫行霸道,無法無天!

    且這位徐小侯爺最是記仇,睚眥必報,今日過來,必定是為了尋那個花家小娘子的仇。

    許松喬面若好女,俊眉修目,眉眼間是說不盡的富貴雍容,神態間是數不盡的囂張跋扈,打眼一看就是富貴福氣窩里養出來的公子哥兒,他身形更是較旁人高挑,一眼便能看到。

    他尋摸了一根逗鳥棒,逗弄著游廊檐下的畫眉鳥,和一旁的人說著話。

    “她之前設計陷害我姐姐的那些事,我姐不計較,我可都還記著呢,更別說,我姐姐才是子規大哥的未來妻子,縱然他已經走了,她也休想占他妻子的這個名頭。”

    “哼,有我在,她今天休想能順順利利進這個門,我必定要讓她徹底成為酈京笑柄。”

    身邊人紛紛附和:“那是,什么東西,也敢開罪小侯爺您姐姐,您姐姐就是我們姐姐,您放心,我必定不會讓她好過。”

    許氏捕捉了他的幾句話,暗道不好,只能硬著頭皮上前去勸。

    畢竟現在開國公府這攤子事都交給她管著,但凡出點什么差錯……那豈不是會一并怪她管家不利。

    “我已經和她商議過,不過是入夜時分悄悄進府,小侯爺你實在不必為這等人費心。”

    徐松喬略一拱手,懶散笑道:“這位嫂嫂,你莫管了,子規大哥為國捐軀,死了還不得安生,還得攤上這么一位娘子,禍亂家族,我就是替他不忿,斷不會擾了子規大哥的清靜。”

    許氏心下微動,細一思索,若是能讓她進不了門是最好的,既然徐小侯爺暗示不會鬧太過,她面子上也抹得過去,更何況,這徐小侯爺就連官家都縱著他,一直以來橫行霸道慣了,怪也怪不到她頭上。

    許氏假意道:“徐小侯爺莫要再同我玩笑了,我可要當真的。”

    說完,便扭身走了。

    管事婆子緊跟其后,惴惴道:“娘子,不會鬧出事來吧。”

    許氏穿過院門,挑高眉梢:“我怎不知有什么事!”

    “你個老婆子,方才不過是徐小侯爺開玩笑罷了,年輕人愛開開玩笑也是有的,他怎么可能在喪禮鬧事。”

    “再說,縱然是冥婚,年輕人想鬧鬧婚禮,也很正常,不出格不就行了。”

    管事婆子笑個不停,打了下嘴:“娘子高明,是我老婆子愚鈍了。”

    廊下的徐松喬繼續逗弄畫眉鳥,長眉攏起:“派去的人都安排好了吧。”

    徐松喬補了一句:“讓她從角門進。”

    “角門,那不是妾才……”

    于蕩笑道:“這算什么,沒讓她鉆狗洞進來,那已經算我們小侯爺大發慈悲了。”

    齊云連忙附和:“這主意好啊,你怎么不早說!小侯爺,不如讓她鉆狗洞吧,那多有意思啊!她肯定會鉆,她這么喜歡子規大哥,肯定會鉆狗洞進來,她要是鉆了,那豈不是徹底成了笑柄!”

    齊云笑容曖昧:“不不,要我看,不如讓她鉆我們小侯爺褲|襠。”

    徐松喬橫眉冷對,狠狠踹了一腳齊云的屁股:“滾,沒得惡心人!”

    徐松喬拿扇子指了齊云一下,厭惡道:“打今兒起,有爺在的地方,你都不準出現,聽明白了!”

    瞧出徐松喬是真怒,齊云立刻跪著連連討饒:“小侯爺,我錯了!我掌嘴,這花家小娘子怎配和您一并提起!我下回不敢了,您就原諒我吧。”

    徐松喬還要再踹一腳,只聽得一陣隱隱約約的迎親曲響起。

    雖然開國公府設了戲臺,一幫戲子在那咿咿呀呀唱曲,但這樣喜慶沖撞的曲子,在喪禮這樣的日子是斷不敢唱的。

    徐松喬凝神:“什么聲音!”

    靈堂內的許氏也同樣支起了耳朵:“什么聲音!”

    有女使匆匆跑進靈堂,附到許氏耳邊:“是花家小娘子乘著鮮花馬車來了!”她的個老天爺呀,她們酈人確實都愛花如命,很愿意為鮮花使錢,可這駕一車鮮花過來成親,她也真是沒見過呀。

    許氏瞠目:“不是與她說了讓她入夜時分悄悄進門她竟敢這么青天白日吹吹打打地過來!”

    徐松喬也得了消息,不由冷笑:“這位花家小娘子,真是好熱鬧的排場。”

    白玉扇子一敲手掌,冷聲:“既然如此,我們也去幫她熱鬧熱鬧。”

    一道貫穿喜悲的嗩吶響徹長攔街。

    迎親曲響起,莫說是開國公府,長攔街更是滿街皆驚。

    銅鑼蕩響,鼓聲喧天,圓形紙錢漫天紛飛。

    長攔街盡頭。

    一駕馬車朝著開國公府的方向奔來,馬車是露天的,僅僅由四根立柱撐著,四面立柱掛了白色靈幡,四面圍攏著的重重白紗飛揚,猶如云霧繚繞。

    飛馳的馬車爬滿了盛放的白芍藥。

    花車中央端坐著一位盛裝的新娘。

    綠色婚服,霞色長帔,霞帔的白玉墜子垂地,拖曳的外袍下擺鐫著比翼雙飛的吉祥圖案,寬大的袍袖繡著云鳥紋。

    滿頭白花緊簇。

    手持白色孔雀羽扇遮面。

    酈朝厚嫁成風,縱然她是冥婚,也少不了被人嘲笑,一個聲名狼藉的女子和家里斷絕關系,孤身進白家門,莫說是十里紅妝,便是連一個箱籠都沒有,滿京都的人都等著看她的笑話。

    在酈京的傳聞里,這位花家小娘子早就成了一個愛慕榮華的惡毒女子,沒有相信她待那位已逝的將軍是真心。

    可她雖未帶金銀之物,卻駕了這樣一車鮮花過來。

    白芍藥,既表結情之約,又表惜別之情。

    婚嫁之日這般,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酈人愛花。

    滿街的百姓都不由看呆了。

    吹吹打打的鑼鼓聲驚醒了他們,他們紛紛朝前擠著,翹首以盼,試圖看清這位即將嫁入白家守望門寡,又帶這樣一車表心意的鮮花進門的新娘的真面目。

    可惜馬車白紗重重,又有羽扇遮面,始終無法看清。

    徐松喬領著一群紈绔子弟,堵在開國公府正門,他手里的白玉扇輕輕敲打著掌心,就這么冷眼看著那小娘子駕一車鮮花而來。

    白色花車一路吹吹打打地朝著開國公府的方向而去,一路遺香。

    直至停到開國公府前。

    長攔街議論紛紛,噪聲聒耳。

    一只柔荑從云霧般的紗簾中探出——纖柔如春筍,雪白若霜花。

    長攔街靜了一瞬。

    第26章

    不過是一只手,便已經完美精致到仿若玉雕瓷器。

    管中可窺豹,美到手指尖的小娘子的真容得是何等模樣。

    長攔街靜了一瞬后,立刻沸騰起來,猶如煮沸的水,所有百姓紛紛朝前擠著,試圖看清新娘的面容。

    駕車的一位女使將紗簾束在車柱的木鉤上,另一位女使恭敬地朝車內的新娘伸出雙手,新娘的手輕柔地搭在女使手上。

    女使小心翼翼地扶著新娘從馬車出來,仿若對待一樣易碎的精致瓷器。

    新娘穿的綠色袍服寬大厚重,顯得莊重又喜慶。

    她頭戴鮮花冠,另一只手持大幅孔雀白羽扇,近乎嚴實地蓋住面容,擋住外界窺探的視線。

    有百姓透過白羽扇隱約看到新娘小半邊側顏,紛紛倒吸一口涼氣,當即昏昏然呆立原地,如見仙娥,有人癡癡然道:“我莫不是到了仙宮……”

    引得長攔街一陣騷動,越來越多的人不顧開國公府的規矩,試圖朝新娘涌去,而無意間窺見新娘側顏,被身邊騷動驚擾,清醒過來的百姓們,紛紛幫著開國公府的仆從院衛維持秩序,生怕驚擾到仙娥。

    女使扶著新娘的手朝掛滿白幡的開國公府正門而去。

    鑼鼓嗩吶喧天,迎親曲依舊響著,和開國公府的喪禮哀樂合奏著,大喜并著大悲,婚喪同舉,有種說不出的凄美詭異之感。

    大紅色繡鞋拾階而上。

    長長繡著比翼雙飛吉祥圖案的深綠色外袍拖擺逶迤在層層石階之上。

    兩名女使隨行在新娘身后。

    臨到正門門檻前。

    齊云跨出門檻,擋住幾人,手掌指向另一邊角門處:“哎哎哎,小娘子且慢,請往角門這邊走。”

    語氣客氣,可話里的內容分外羞辱。

    于蕩附和:“讓那些吹曲奏樂的都給我停下,沒見我們說話吶!”

    幾位衙內一字排開,結結實實堵在正門。

    為首的衙內正是徐小侯爺,徐小侯爺頭戴白玉冠,穿著圓領寬袖錦白緞面袍服,腰佩絲絳白玉環,腳踏黑皂靴,手搖白玉折扇,眉眼生得格外俊兒,是微微挑起的形態,一派富貴雍容,囂張跋扈之態。

    不少貴女明知他實非良人,卻仍為他這張比女子還俊的容貌傾倒,芳心暗許。

    金草怒極,上前一步:“于衙內,你好生無理,我們娘子可是鎮國大將軍的正頭娘子,你竟敢讓她從角門入門!你為何要如此羞辱我們娘子!”

    沒了奏樂聲遮掩,幾人的對話被鄰近的百姓們聽得一清二楚。

    人群嘩然。

    “這位小女使,何來羞辱一說,這畢竟是鎮國大將軍的喪禮,這位花家小娘子卻穿紅著綠的,從正門進沒得沖撞了將軍英靈,既然是冥婚,不按習俗趁夜悄悄進門,還青天白日敲鑼打鼓地要入府,還沒進府呢,就開始耍起大娘子的威風了。”

    “更何況,你們花家小娘子不是被逐出花家了,這一無父母之命,二無媒妁之言,三無三書六禮,更不符合律法,說起來,那是不是隨便一個娘子抱著將軍牌位進府都能說自己是將軍夫人了,你們啊,就收收脾性,別真拿自己當什么正頭娘子了。”

    “你們娘子若實在想耍這大娘子的威風啊,也只能到陰司殿去耍耍。”

    金草被氣得說不出話:“你們……你們欺人太甚!你們才進陰司殿!”

    齊云怒聲:“小蹄子,誰給你膽子,敢咒我們小侯爺,看你是活膩歪了!”

    “我們小侯爺什么身份,你們又是什么身份!”

    位面直播間緩存成功,前方一大波彈幕襲來。

    【特地進來這個直播間看看,就想看她被羞辱這段,讓她這么壞,之前那么陷害我們蘭采,惡人自有惡報。】

    【是啊,我們蘭采太善良了,被這女的這么欺負,徐松喬要為她報仇,她還攔著呢。】

    【是啊,幸好有這么個姐控弟弟徐松喬幫忙出頭,不然蘭采真是要被白白欺負!】

    “好笑,只許你們咒我們,不許我們咒你們了。”花滿蹊終于出聲,她的聲音猶如金銀錯玉,泠汀動聽。

    猶聞仙樂,徐松喬等人都晃了晃神,倒是不知道這花家小娘子還有一把這么婉轉動聽的好嗓子。

    花滿蹊哼一聲:“不知道還以為我嫁的不是開國公府,而是嫁給你們侯府,不然怎么是你們在這忙著磋磨新婦,真是同情以后跟你們侯府結親的人家啊,這能有好日子過嗎!”

    “你你……胡說什么!”齊云急了,偷偷覷徐松橋一眼,這小娘子怎么這么會扣帽子。

    花滿蹊繼續說道:“父母之命,既然開國公夫人同意了這樁婚事,當然算是奉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有,三書六禮,雖然簡略匆忙了些,亦有,只等今日過門,在府衙過了文書,雖是望門寡,但亦符合律法。”

    原主對白鶴眠一片癡心,縱然是嫁他的牌位,也是樣樣齊備,圓自己的一片癡心夢。

    原主當初就是深夜被逼著從角門進門,被這群人一頓羞辱,被其他人冷眼嘲笑,嫁衣也被潑了臟水,床榻也被放了一堆蟲子,她驚懼不已,飯食也被動了手腳,她腹痛到半夜,縱然是冥婚,新郎已死,可那也是她期待已久和他的新婚,卻被破壞成這樣。

    被當眾質疑身份不正,她無法辯駁,又和花家斷絕關系,將軍夫人的名頭沒坐實,官家女的身份也沒有了。

    自此在開國公府連個丫頭仆從都敢不敬她。

    花滿蹊的笑聲泠泠:“望門寡,古已有之,到你們的嘴里,倒是連正頭娘子都算不上了。”

    她這話誅心,本朝的望門寡也有好幾個例子,未婚夫為國捐軀戰死沙場,也有那小娘子癡心不改,捧著未婚夫牌位入門,雖然本朝二嫁不是稀奇事,但對于這類忠貞女子一向敬重,朝廷更是賜下不少貞節牌坊。

    被她這一扣帽子,不僅顯得他們無理不尊重這些忠貞女子,更顯得他們質疑賜下貞節牌坊的朝廷。

    齊云和于蕩幾人對視一眼,紛紛啞然。

    徐松喬目光微凝,緊緊盯著花滿蹊,似乎想穿過她手中羽毛扇看清楚她的真面目:“從前只知道花小娘子心肝狠毒,沒想到你這張嘴也挺毒的。”

    【不對,這女配不太對,她以前對付陷害女主都是使陰招,不敢當面來的,女配哪敢跟權勢比她高的人大小聲陰陽怪氣的啊,更別說她和家里斷絕關系,嫁給男主牌位之后,她為了洗白,平時都是夾著尾巴做人,這該不會不是本人了吧。】

    【很顯然不是了,查看個人頁面了,是穿書主播,——地球生物、財閥三世、顏值爆表、作精公主、脾氣爆炸、性格惡劣、素質不詳……人設與古早小說內大量的惡毒女配角色適配度約為99.99……%】

    【這BUFF疊的,從沒見過角色適配度這么高的,她這是得多壞呀,不過顏值爆表,倒真是沒看過這種評價,好奇她得有多好看,這羽毛扇怎么遮的這么嚴實啊,我這都三百六十度轉了,還是看不清全臉。】

    【人能長得有多好看嘛,再怎么長人不就是兩只眼睛一個鼻子,真夸張,還顏值爆表,就一個低級的地球生物,能好看到哪去。】

    【再好看我也討厭,穿書主播就沒有一個好東西,要不然能匹配上來做惡毒女配嗎,我最討厭她們,知惡犯惡,比原女配還可惡。】

    花滿蹊不理會他,徑自說道:“聽說現在是許大娘子管家,原來許大娘子,我的未來嫂嫂就是這么管家的啊,讓侯府的人把威風都耍到了開國公府門口。”

    金草怒視坐視不理的仆從們:“你們也敢任外人這樣羞辱你們未來大娘子,你立刻去稟報許大娘子過來。”

    開國公府的仆從院衛們垂手而立,無人敢動,頭也不敢抬,也不敢言語,任由這幾位衙內胡鬧,畢竟許氏給了令,只要不太過,就由著這幾位衙內鬧去,何況這幾位衙內的父親都是高官顯貴,一根頭發絲兒就能壓死他們這些仆從,更別提為首鬧事的就是酈京小霸王。

    青竹環視左右,連連點頭:“好啊,敢這么欺負我們娘子,你們等著!將來有你們好果子吃!”

    有幾位仆從有些猶豫,這位花家小娘子看起來不是好相與的,只怕事情會鬧大,一個門房暗自思忖,這花家小娘子是個厲害的,他不介意賣這花家小娘子一個好,到時好借此邀功,他左右看了一眼,繞過影壁,悄摸摸往二門去通知許大娘子去了。

    齊云開口:“這位小娘子,你大可不必拿著雞毛當令箭,你們娘子能不能進門還兩說呢。”

    徐松喬眉目如畫,唇紅齒白,朗聲一笑:“今天呢,你要進門,就只能從角門進,否則你別想進這個門。”

    花滿蹊氣勢咄咄:“我以為方才我已經說的很清楚了,我是名正言順的鎮國大將軍夫人,你們攔著我這新娘子,逼我走角門,妄以妾禮辱我,究竟是覺得我這等寡婦只配以妾禮進門,夫妻一體,還是說你們不過想借此侮辱鎮國大將軍,等等,該不會是對官家賜封我官人為鎮國大將軍不滿,故而借題發揮,呵,還真是其心可誅啊。”

    于蕩驚得眼珠子溜圓,這怎么就扯到官家了,她也太會聯系了吧。

    齊云已經不敢說話了,他父親不過是從六品京官,他慣會逢迎,靠著對徐松喬溜須拍馬借得幾分風光,可這小娘子厲害的很,再繼續出頭,只怕會出事。

    這小娘子實在是太會扣帽子,他們不過就是想著玩鬧一番,羞辱她一番,怎么就成了她說的這般,又是侮辱天下的忠貞寡婦,又是侮辱為國捐軀的大將軍,又是成了對官家不滿。

    齊云咽了咽口水,鵪鶉一樣往后挪了幾步,借著其他人的身影遮擋住身形。

    徐松喬面色越發難看,他一貫恣意妄為,若是換了男子,早就提溜下去先打一頓再說,偏偏是這么個滑不留手,厲害得很的小娘子。

    “真想不到,竟有人拿官家壓我”徐松喬笑得很冷,“我倒是要看看,我舅舅到底是站在誰這邊。”

    “官家貴為天子,是萬民之天,亦是萬民之父,他是你有血脈之親的舅舅不假,亦是眾百姓之父。”

    圍觀的眾多百姓不由拍手叫好,方才窺見她半邊側顏的百姓聲量尤其大:“小娘子,說得好!”

    “你!”徐松喬環視左右,氣得連連點頭,“好啊,好啊,你好厲害的嘴,不過任你說得天花亂墜,在酈京這,我就是理!爺我今兒個就是不給你從這正門進,我大發慈悲給你兩個選擇,一是角門,二是墻角的狗洞。”

    酈京小霸王,就是這么不講道理,為所欲為,肆無忌憚,明擺著我就是欺負你,你就得給我受著。

    這事繼續這么鬧下去,徐松喬父親必定會被言官參上一本,可他早就被參的多了,他父親愛他母親如命,對他更是寵溺無度,官家視徐松喬為親侄,更視為半子,從來寵慣他。

    這就是他肆意妄為的底氣。

    花滿蹊耐心告罄,逐漸暴躁,她的十指猝然捏緊白色孔雀羽扇的青翠竹柄,微怒的容顏藏在羽扇后,一字一字從檀口迸出來:“這位小侯爺,你很閑嗎,在這給我耍什么猴戲啊,老娘大喜的日子,別逼我扇你啊。”

    “扇……扇我”徐松喬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

    第27章

    虛空中的彈幕一溜煙兒劃過。

    【這畫風變得也太快了點吧,剛剛她不是還在唇槍舌劍嗎她怎么就要扇人了!這脾氣也太暴躁了吧!】

    【講真,和小霸王講道理是沒用的,在酈京,他就是天大的道理。】

    【她瘋了嗎,這可是酈京小霸王,她今天敢打他一巴掌,明天就得橫著出酈京。】

    【扇,快扇,別光放狠話,等著看她倒霉。】

    “來啊,打我啊!你打啊!”徐松喬叫囂著,篤定她不敢扇他,這輩子都沒人敢對他動過手!除非是想橫著出酈京!

    “好賤的要求啊,你們都聽見了啊,這可是他自己要我打的。”花滿蹊懶得再和他廢話,她頭上頂著大花冠,穿得喜服又厚重,現在又累又熱,早就暴躁的不行。

    最重要的是——她就喜歡出風頭,本來她特意設計的完美出場,萬眾矚目,出盡風頭,偏偏這個臭男人要來破壞她的出場方式,簡直是氣死她了!

    她一腳跨過正門門檻,拿著手中的孔雀白羽扇,沖上去跳起來對著他那張雌雄莫辨的漂亮臉蛋就是一頓猛扇。

    徐松喬猛不丁被扇了一巴掌,暴怒不已,正要抓住她的手,卻猛然被她那張顛倒眾生的臉給攝取了三魂七魄,呆呆站在原地任由她拿扇子狠狠呼他。

    “我讓你犯賤!我讓你找打!我讓你欺負我!我讓你讓我走角門鉆狗洞!讓你擋著我出風頭,我扇不死你!”花滿蹊小臉紅撲撲,兇巴巴罵人,隨著她動作,滿頭花冠紛紛揚揚。

    她越打越起勁——這扇子不錯,打人又爽,手又不疼,居家打人必備良品!

    徐松喬俊逸的臉被羽扇抽出好幾道微微腫起的紅痕,兩道鼻血從他的鼻子落下,他就這么愣愣看著她,整個人呆呆怔怔,瞳孔渙散,不住喃喃:“仙……仙娥。”

    其余人也被花滿蹊的美貌給怔在原地,都忘了要去攔。

    長攔街轟然,仿佛被按下暫停鍵,街上的所有人都呆呆望著她。

    彈幕停滯一瞬,瘋狂炸屏。

    【美到我想發瘋,這就是個人標簽里面顏值爆表的顏值嗎,真的太爆表啦!】

    【我把剛剛的話收回,同樣是兩只眼睛一個鼻子,憑什么人家眼睛鼻子就能完美到這個地步,這個臉竟然是真實存在的,這合理嗎!】

    【要知道位面直播是沒有美顏濾鏡的,就這樣都完全沒辦法看見她的一點瑕疵……美人在骨又在皮……】

    【救命啊,我要被大小姐的美貌給殺死了!不要打那個狗男人,憑什么獎勵他,打我吧,我欠打!】

    【打賞能量值1000000+】

    【打賞能量值1000000+】

    【打賞能量值1000000+】

    ……

    “仙娥!仙娥下凡了!”長攔街倒吸涼氣的聲音涼成一片,井然有序的長攔街混亂起來,不少人試圖越過府衛侍衛沖過來。

    “花家小娘子!你這是做什么!”許氏終于匆匆從屋內趕了出來,被花滿蹊美貌怔住,但很快反應過來,“你們都是死人嗎,還不快去拉著!”

    幾個膀大腰圓的婆子急忙上前去攔,花滿蹊甩開她們,冷哼一聲,整理了一下有些微凌亂的衣擺。

    一行人將徐小侯爺圍攏其中,關心不已,徐小侯爺不理其他人,只知道癡癡地盯著花滿蹊看。

    許氏驚得用絹帕捂住嘴:“啊,徐小侯爺!你怎么流鼻血了!”

    徐松喬終于回神,他茫茫然摸了摸鼻子,果然一手的血,他兩眼一翻,昏倒在地。

    整個開國公府瞬間亂成了一鍋粥。

    “快請大夫過來!快請大夫!將徐小侯爺送到白荷院去!”

    許氏氣急敗壞地瞪著花滿蹊:“你簡直是胡鬧,不管徐小侯爺怎樣,你竟敢對徐小侯爺動手,還把人打到流鼻血,把人打暈了!你可知道官家有多愛重他!你看看你惹的禍!這下誰也幫不了你!你就等著吧!”

    花滿蹊伸手指指自己,不可置信地瞪大眼:“你有沒有搞錯啊,你這空口白牙就誣陷人,什么叫我把他打得流鼻血,什么叫我把他打暈了啊,做過的事我認,沒做過的事你少往我頭上套啊,我這么美麗又柔弱的人,把我說得跟個母老虎似的。”

    花滿蹊嫌棄地看被仆從七手八腳扶上簡易擔架的徐松喬一眼。

    這都啥人呀,打了幾巴掌就暈過去了,從來沒見過這么不經打的男人。

    “再說了,大家可都聽見了,是他自己要我打他的。”花滿蹊雙眼一瞇:“等等,他這不會是想碰瓷吧!”

    花滿蹊的兩腮微微鼓起,花瓣一樣的唇微微嘟起,她拿羽扇敲了敲昏倒在擔架上雙目緊閉的徐松喬:“你別給我碰瓷啊!你趕緊給我醒來,我告訴你啊,你別給我裝!”

    許氏拿著絹帕的手顫抖著指她:“你這是干什么!人徐小侯爺都被你打暈了,你還要打他呢!”

    花滿蹊扁扁嘴,拿羽扇繼續敲他腦袋,嬌聲罵道:“你再裝,我就繼續打!”

    許氏秀目圓睜:“你你……他都被你打成這樣了,你還威脅要繼續打他!”

    “我不管你從前怎樣,你現在可是我們開國公府的娘子了,你可別連累我們公府名聲!”

    【恕我直言,這徐小侯爺是看她的臉看得流鼻血的,暈倒是因為暈血。】

    【不過別說他了,我隔著屏幕都差點看得流鼻血,只顧著看大小姐的臉,現在才發現大小姐頭上戴著這么夸張的鮮花冠,簡直就像是頂了個小花園,要是我戴上肯定像個顛婆。】

    【他不是姐控嗎,看陷害自己姐姐的情敵看得流鼻血,也是沒誰了,唉,男人啊。】

    看她看得流鼻血……

    花滿蹊哼一聲:“我累了,找個好地方給我休息。”

    許氏壓下心頭火氣,隨意指派了一個女使,引她去休息。

    長攔街的百姓們被亮刀的府衛侍衛攔住,眼巴巴地看著花滿蹊的身影消失在大門后的山水影壁處。

    引著花滿蹊等人去那個院子的女使顫抖著手打開了院門的厚重銅鎖,望著花滿蹊欲言又止,最終只是略微福身,急急而去,像是后面有鬼攆一樣。

    銅鎖解開,院門吱呀一聲洞開。

    白梅院的匾額纏了不少蜘蛛網,院門貼著幾道字跡已經模糊的紅符,邪風刮過,一片枯葉被風卷著,落到她大紅繡鞋的鞋面上。

    主仆三人沉默地站在荒涼破敗的院子前。

    雜草叢生,盆栽枯萎,地上都是枯葉落花,檐下的燈籠都破了,廊下欄桿全是灰塵,廊下纏了不少蜘蛛網,門檐底下石階上爬滿了青苔。

    花滿蹊環視這個院子片刻,精致又好看的眉毛皺起,她撅起小嘴,嫌棄不已:“這就是你們開國公府的好地方,你們開國公府這是馬上要倒了吧!”

    金草忽然尖叫一聲,抱著竹青的胳膊瑟瑟發抖,盯著院門里面,使勁咽了咽口水:“我想起來了,娘子,娘子,我害怕……你不知道,這里面這里面鬧鬼!”

    她從前差點就被安排到這個地方做灑掃,她花了辛辛苦苦攢好幾年的半貫錢去孝敬了公府管灑掃的婆子,這才被安排到二郎君的院子里做了灑掃女使,后來被蹊娘子給要走做了一等貼身女使。

    金草又害怕又憤怒:“開國公府每一處地方都雇了專人打掃,除了這,當初已故老太爺的偏房,蘭小娘難產而死,之后啊,這里就開始鬧鬼,本來這里也有灑掃婆子打掃,后來啊,有個婆子莫名其妙被嚇死了,請大師做了法事也沒用,又瘋了個仆從,這里就被封了,再也沒人來!許大娘子故意把這個地方分給你,分明就是沒安好心!”

    院子里一股說不上來的潮味,竹青拿手掩住鼻子:“這些東西我是不信的,不過,這世間哪有拿偏房住過的屋子給大娘子住的,先是逼我們娘子從角門進,現在又是拿偏房的院子給大娘子住,簡直……”

    “甚至連打掃都不曾打掃一下,實在是……”竹青恨恨道:“許大娘子這樣做,就不怕被人戳脊梁骨嗎!”

    金草又重新抱住竹青的手,害怕地四處看,她聲音發顫:“她大不了就說底下管事沒安排好唄,她還不是清清白白的,我看她那什么賢惠名聲全都是裝出來的,虧我從前在這府里的時候還以為她是什么好人呢。”

    “怎么辦,我們真的要住這嗎!”

    竹青惱恨不已,只心疼如珠如寶的娘子要住這種地方:“我們住這也就罷了,怎么能讓我們娘子住這種地方,我現在就去找許大娘子理論!我就不信這個開國公府就這么不講道理!”

    【找許大娘子這個嫂嫂有什么用,她就是故意磋磨女配的,女配當時親自去找許氏說這個事情,被許氏用喪禮期間其他院子都用來招待貴客給擋了回去。她既不想在心上人的喪禮鬧不快,又想洗白做賢良淑德的娘子,更想好好孝敬心上人的嫂子,就硬生生忍了下來。】

    【我是真不喜歡女配,好好的一個戶部尚書的千金,日子過得不知道會有多舒服,偏偏要去給男主當舔狗,還給他一家子當舔狗,看她倒霉我是一點不心疼,戀愛腦人人得而誅之!】

    【現在她是覺醒了,自我抹殺意識了,可憐我們大小姐要給她接盤,接著當舔狗!不然就會被抹殺!真是氣人!何況這個院子是真有鬼呀!】

    什么!這個院子真的有鬼!

    花滿蹊呆住,她天不怕地不怕,可她怕鬼呀!

    花滿蹊腳底抹油,掉頭就走:“趕緊走!趕緊走!這里真的有鬼!”

    金草竹青嚇了一跳,急急跟上。

    幾人穿過竹林,繞過小橋,流水映照出幾人的身影。

    金草差點踩到裙擺摔倒,險些摔進水里,她嚇得臉色慘白:“娘子,你你剛剛是看見鬼了嗎!”

    花滿蹊皺皺鼻子:“看見個鬼啊。”

    “啊!”金草又差點軟倒在地,險險被竹青扶住。

    竹青問道:“那娘子,不住在這,我們住哪啊!”

    花滿蹊站在樹蔭底下,兩手拎著長長的綠色裙擺,綢面的裙擺在日光下瑩瑩閃光,她牛乳般白嫩的臉蛋沁著細汗:“白鶴眠的院子在哪!”

    竹青心疼地拿帕子給她擦汗,用力搖著白羽扇給她扇風。

    金草瞪大眼:“娘子,你是要直接住二郎君的院子!”

    “這這……這公府里恐怕不會同意。”她也知道娘子是硬嫁進來的,公府的人都看不上娘子,她們日子肯定是不會好過,以后少不得要夾著尾巴做人,要是鬧事,只怕日子會更不好過。

    但只要能跟著娘子,讓她受再多委屈,她也愿意。

    花滿蹊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什么時候我做事,輪得到別人同不同意了。”

    金草只好領著花滿蹊往重峨院去。

    金草上前,扣了扣門上的銅環:“大娘子來了,快開門。”

    黑油漆的院子大門緊緊閉著,里頭傳出一位年輕女使略帶輕蔑的聲音:“娘子請回吧,二郎君的院子,主母吩咐過,閑人免進。”

    第28章

    “我是閑人!”花滿蹊氣勢洶洶地叉腰,滿頭花冠紛紛揚揚地晃著,“我是他夫人!”

    女使接著道:“花二娘子,許大娘子不是已經給您安排了白梅院的住處,若是有何不滿,尋許大娘子去便是,何苦來這找我們撒氣。”

    花滿蹊沒耐心廢話,她桃腮鼓起,筍尖般的食指朝大門一指:“金草,竹青,給我把門踹開。”

    金草竹青都憋著氣,對著院門使勁踹好幾腳,院門被踹得邦邦作響。

    緊鎖的院門終于被打開,一位穿金帶銀的婆子并一位女使走了出來。

    院門洞開,灑掃院子的、院子里正侍弄花草的女使仆從都看了過來。

    院子瞬間靜下來,只能聽見風聲簌簌而過,所有人目瞪口呆地望著花滿蹊。

    重峨院清幽氣派,和方才的破院子相比,壓根就是一個天一個地。

    花滿蹊滿意點頭,這地方不錯,是她的了。

    那婆子暗自咬牙,這女子長得妖妖嬌嬌的,必定是不安分的,看起來哪像是能給二郎守寡的。

    婆子身旁的女使看著花滿蹊的臉,又看了下她的霞帔,嫉恨不已,若是二郎君順利回來,她娘可是二郎君奶娘,美言幾句,她必定能當上通房,運氣好生下個一兒半女,指不定就被扶成偏房,當上半個主子了,盡管二郎君去了,可他妻子的名分被旁人占了去,她也一樣不舒服。

    婆子挑剔地掃了花滿蹊一眼,訓斥:“既然讓你入了門,就該謹守婦道,你方才像什么樣子!縱使二郎走了,二郎的院子也不是誰都能住的。”

    花滿蹊揚起尖潤的下巴:“老太婆,你在這教訓誰呢!”

    婆子身邊的女使說道:“你好生無禮,我娘可是我們二郎君的奶娘。”

    女使面容姣好,眉彎眼細,穿白色絹衫,腰間系著一道白布,下面系著一條細棉布裙,手上帶了碧玉鐲,雙髻別了一枚白色絹花,看起來在這院子的地位不一般。

    花滿蹊哼一聲:“奶娘了不起啊,我還是他新娘呢。”

    花滿蹊霸道慣了,這院子她看上了,那就是她的了,誰敢和她搶,那就是找扇。

    “就算是親娘也沒有霸占著兒子的院子不給新娘進的道理,你想干什么啊!”

    花滿蹊上下打量著這個穿金戴銀的膀大腰圓的賴媽媽,真是好威風,外面小官的夫人都比不上她過得體面,在開國公府作威作福,原主可是被這個男主的奶娘給磋磨地不行。

    賴媽媽喊道:“我何曾霸占院子,這閑人不得隨意出入,是老太太下的令,我不過是照著老太太的意思做罷了,再說了,許大娘子不是已經給娘子你安排了院子住,你就非得住我們二郎的院子不成!”

    “給我的那破院子啊,誰愛住誰住,要么你讓那個許氏自己去住。”

    “你……”

    花滿蹊兩只手扯扯臉蛋兒,做了個嚇人的表情:“老太婆,再給我在這瞎比比,我就把你扔到那個院子里去,讓你被鬼吃掉!”

    聽到要把自己扔到那個院子,賴媽媽滿面驚恐,啞聲片刻,才繼續說:“你敢這么對我,二郎君素來最是孝敬我。”

    “孝敬,你一個下人也配說主子孝敬你。”

    “你……”賴媽媽知道自己說錯話了,暗自惱恨。

    花滿蹊不放過她,翻了個白眼:“怎么著,這話的意思是要讓我這位二郎的夫人也要把你當婆婆孝敬了,怪不得不讓我進門呢,這是把我當你兒媳婦來磋磨了啊。”

    “我,我何時磋磨你了。”賴媽媽聲音越發低,身軀卻還是牢牢地攔在花滿蹊面前。

    花滿蹊漂亮的臉蛋抬起,毫不留情地說:“老太婆,再敢攔我的路,別逼我扇你啊。”

    【她太過分了吧,怎么說這也是我們鶴眠的奶媽,憑什么欺負她!】

    【勸這個老太婆趕緊讓開,這小祖宗長得是真美,但脾氣也是真壞,她是真敢打得你哭爹喊娘。】

    【就算她是穿書主播,不也得乖乖當舔狗嗎,不然會被抹殺的啊,我記得女配嫁進來之后,可是忍氣吞聲,跟舔狗一樣舔男主一家子啊,連男主奶媽這樣一個下人她都一樣上趕著呢。】

    【我搞不懂了,她現在這么囂張,不好好當舔狗,是不想活了嗎。】

    “呵,我賴媽媽可不是任誰都能打的!你這個……”賴媽媽脖子一梗,還要說話,被身邊的女使拉住,悄聲:“娘啊,你別跟她犟了,她發起脾氣來那是真扇啊!”

    女使附在賴媽媽耳邊,把方才花滿蹊在公府門口把那小霸王徐小侯爺給當眾扇了的事情給說了。

    賴媽媽瞪大眼,她就沒聽說過這么蠻橫無禮的娘子。

    連王侯公爵,開罪了她,她都敢毫無顧忌地下手打。

    她賴媽媽是主母帶過來的陪房,一家子身契都在主母手里掐著,平日再得臉,說到底還是奴籍,可不像是有些被憑進來做事的良籍下人,官府明令不得隨意打罵。

    她現在就算是真被打了也是有冤無處訴,主母現在還病著。

    賴媽媽渾身一抖,讓了開來。

    看著花滿蹊囂張的背影。

    賴媽媽面色依舊憤憤,在女兒耳邊低聲:“玲姐兒,你去把這事告訴許大娘子,對了,記得把這事也告訴主母。”她賴媽媽是不敢對付她,可能對付她的人多得是!

    “哼,娘,或許也不用等主母出馬,小侯爺醒來肯定第一時間找她算賬,我們就等著看好戲吧!看她能猖狂到幾時!”

    花滿蹊腳下生風地往正屋走,她哼著小曲兒,面上帶笑,她拎著裙擺往前走,逡巡著自己新的領地。

    竹林掩映,鮮花滿庭,庭院開闊,正房東西廂房俱都懸著靈幡,檐下垂著白燈籠,被夏風吹得一晃一晃的,繞過庭院正中的錦鯉池,走過鵝卵石鋪就的小徑,便是正房。

    金草上前,拉開十八連的格扇門,房內景象盡收眼底,東西各一圓窗,東窗底下是一張小憩的長榻,榻上置一小茶幾,兩引枕,西窗的博古架置放不少古玩,沿著窗邊又有一溜兒盆栽,栽著時令鮮花。

    房內陳設簡單,除了一應家具,還有弓箭架、箭壺、劍架、棋盤等等……

    花滿蹊拎起繡著比翼雙飛鳥的裙擺,大步跨過高高的門檻,興致沖沖地往里走,她打開正房中央的冰鑒,里面并沒有放冰,她撇撇嘴:“去找人放點冰進來,多放點。”

    “還有,找人送點吃的喝的過來,餓死我了。”

    金草猶豫片刻,應道:“是,娘子。”

    金草深吸一口氣,小碎步朝外跑去。

    花滿蹊繼續朝里面走,繞過雙面繡駿馬圖檀木屏風便是一張臥榻,被褥疊的齊整,還有一個瓷枕,帷帳被撂開,整齊地掛在金鉤上,臥榻兩側燈籠架上掛著絹紗燈籠……

    花滿蹊勉強點頭:“還不錯,這樣的房間才配的上我嘛。”

    她攤開手,竹青上前幫她解開霞帔和厚重的外袍,就聽得院子外面吵了起來:“好你個秋雨!我們娘子不過是要些冰要挾吃的而已!你們就這樣推三阻四!”

    “金草,你好歹是從我們這出去的,二郎君從前也是你的主子,你可不能有了新主子就忘了舊主子啊,縱著外人占二郎君的房間就罷了,還幫著她欺負起我們院子里的人來了,出去一趟,你連賴媽媽也敢欺負了,我可不是好欺負的,你之前不過就是掃院子的,如今還拿腔拿調吩咐起我這個一等女使來跑腿了,又是要冰,又是要吃要喝!”

    “我們娘子不過是要些冰和吃的,你……”

    秋雨毫不顧忌地高聲道:“冰是有定例的,現在府里住的賓客多,冰塊吃緊,都緊著白家的那些族人親戚和來吊唁的達官顯貴用了,府里管冰的沒安排你們娘子分例,那自然就是沒有。”

    “至于吃的喝的,府里飯食也是有分例的,估計也沒你們娘子的咯,不過我們府里向來仁善,平日里多余的飯食也是會施舍給叫花子的。”

    金草怒喊:“你罵誰呢!”

    “你說我罵誰啊!是你們娘子是硬要嫁進來守寡的,就該安分守己,老老實實的,別在這耍什么大娘子威風!真以為占著二郎君的院子,就是名正言順的將軍夫人了啊,等著吧,早晚被趕出去。”

    “你敢罵我們娘子,我打死你!”

    “你敢打我!”

    一聲尖叫和幾聲脆生生的巴掌聲。

    “你們別打了!別打了!”

    金草沒要到冰和吃喝,反而帶著兩個巴掌印進來了。

    金草哭哭啼啼擦眼淚:“娘子。”

    花滿蹊換下了喜服,換了輕薄的小衫和長裙,貼身的衫裙顯出玲瓏有致的身軀,她懶洋洋地半靠在東窗邊的長榻上,小衫的衣袖往上蜷縮著,一截雪白的手臂壓在紅木靠幾上。

    竹青站在花滿蹊身旁,用手搖著頭頂上一字排開的八折大青綾打扇。

    花滿蹊半抬眼皮覷著金草,語調懶散:“沒打贏!”

    “沒有……”

    “真沒用。”

    “娘子!她們拉偏架,欺負我一個!”

    花滿蹊微微抬起下巴:“敢打我的人,還敢罵我。”

    她換了個姿勢,這個姿勢顯得她身形越發完美,她晃晃食指,指指門口:“去,把她拖進來打一頓。”

    花滿蹊無聊地看了眼虛空的彈幕。

    【斯哈斯哈,大小姐身材好好呀,顏狗盛宴,有這樣的臉蛋何必還有這樣的身材啊,老天到底給她關了哪扇窗】

    【關了內在這扇窗,我就沒見過脾氣這么壞的人。】

    【大小姐又不需要討好任何人,為什么要好脾氣啊,他們有這個福氣受得起大小姐的好脾氣嗎。】

    【不需要討好任何人嗎,不好意思,她穿成舔狗女配,就是要給男主當舔狗,討好男主啊,我倒是迫不及待想看她那副舔狗嘴臉了。】

    金草和竹青立刻出去,把秋雨拖進來,把她按在地上,把嘴給堵了,狠狠地還了她十幾個巴掌。

    秋雨想著這花二娘子剛進門,又是強嫁進來,肯定是夾著尾巴做人,或者繼續偽裝著柔善,畢竟這花二娘子從前來府里的時候都是很柔善,像個面團似的做的人沒脾氣,對她們丫頭婆子都很客氣,沒想到實際是個彪悍的,不過是背后議論她幾句,竟然就按著自己打,自己也不敢還手只能受著,她畢竟是主子。

    花滿蹊哼一聲:“把剛剛她說的話,全都告訴許氏,她現在應該不是在靈堂就是在會客廳,你也不用另外找地方說話,你一定要找人最多的時候,當著所有賓客的面問問,她就是這么管家的,我很好奇啊,這些下人敢這么欺負我這個主子,是不是仗的她的勢。”

    花滿蹊是懶得起身了,這破天氣,要熱死她了,她是一步也不想走。

    秋雨慌忙求饒:“娘子,我不敢了,我不敢了!您饒了我吧。”二郎君是個好性子的,又常年不在府里,這院里就是她和賴媽媽獨大,她一個女使卻養出了好大的脾性,摸出如今管家的許大娘子不待見這位花二娘子,故意現眼,想在許大娘子跟前討個好。

    可許大娘子最愛名聲,又好不容易掌了管家權,要是被當著賓客的面被這么下臉壞名聲,許大娘子可是面軟心硬的,必定會將她發賣出去的!

    “娘子,您饒了我吧,我再不敢了,許大娘子會把我趕出去的!我不能被趕出去!求你了,娘子!”

    花滿蹊才不理她,壞心眼一起,湊到金草耳邊,教她等會見了許氏該怎么說,該怎么對付她。

    金草領命而去,順便把還在哭哭啼啼求饒的秋雨拎了出去。

    她討厭這個破世界,連個空調都沒有,熱死人了,她要趕緊做完任務跑路。

    花滿蹊一張臉熱的紅撲撲,嘟起嘴嬌聲道:“竹青,我好熱,你快點給我搖扇子。”

    竹青心疼地拿手帕給她擦了擦臉上的細汗,心底暗暗啐了一口那個連娘子的冰都要克扣的許氏,快步走回她身邊,重新給她搖起打扇。

    霞光透過東邊的圓窗落到她身上,花滿蹊窩在長榻上昏昏欲睡,總覺得自己忘記了什么。

    ——對哦,差點兒忘了她那個還在棺材里的死鬼老公了。

    第29章

    許氏緊緊跟著仆從抬著徐松喬的擔架去了白荷院,心底千回百轉,想著該怎么應對接下來的事情。

    大夫匆匆趕來,表示徐小侯爺許是因為天氣燥熱才流鼻血,暈倒也不過是天生的暈血之癥。

    許氏松了口氣,若是徐小侯爺有個萬一,官家要是發怒,那可如何是好,花二娘子畢竟已經進了開國公府,他們公府沒準也會被連累,何況公府現在是她管家,小侯爺就這么在公府門前被打,現在還暈倒了,她怎么脫得了干系!

    許氏腳下不停又趕去靈堂招呼前來的吊唁賓客,誰知金草那個不長眼的,竟然故意當著所有賓客的面明里暗里地懷疑她故意苛待小叔子的媳婦。

    金草故意抬高聲音:“現在是娘子管家,我就特意來問問,我們娘子嫁進來,是主母點了頭的,可如今竟然連塊冰,連口吃喝都不給呢,說是沒有這個分例,說起來,就算我們娘子沒嫁進來,好歹也是也算是遠房親戚,怎么就連口吃喝都得看府里施舍呢!”

    靈堂議論紛紛,眼色各異,各家府里的齟齬事不少,但也沒到明目張膽到這個地步的,連口飯食都要克扣,那成什么人了。

    察覺到這些人的目光,許氏氣得險些捏碎手指戴著的玉戒子。

    許氏面上笑道:“最近事情繁雜,定是底下管事疏漏了,我分明讓他對你家娘子的事多上點心的,那等欺主的丫頭,我馬上就將她打發出去,也怪我這邊一直忙著喪禮的事情,已經好些天沒睡好覺了,家里事多,我一時顧不到也是有的,我現在走不開,你快快去同你家娘子說,請你們娘子多擔待,萬萬請她原諒嫂嫂,莫要誤會嫂嫂了。”

    許氏把責任推給底下人,把自己摘干凈,又表明自己可是為了你官人的喪禮才疏忽了你,你不體諒卻還來找茬。

    許氏作為嫂嫂,再如何錯也輪不到她低頭道歉,偏偏她軟下身段道歉,姿態放得低,倒是顯得剛嫁進來,沒能為家里事情分憂,還為了個冰、為了口吃喝來找嫂嫂麻煩的花二娘子無禮了。

    許氏說的話,果然和娘子猜的差不多!

    金草暗自咬牙:“那就謝謝許大娘子了,這管事也是的,一個下人,也敢對大娘子你陽奉陰違,這不是欺負您頭回管家嘛,要不是我們娘子親自派我找您,只怕我們娘子還吃不上這府里的一口飯,還險些誤會了您。”

    好厲害的嘴,話往兩面說。

    一面暗示管家一個下人,要是沒有她的示意,根本不敢陽奉陰違。

    一面明示若不是她示意,那就是她管家不利,連下人都不把她當回事,才敢陽奉陰違欺負新婦。

    許氏袖子下的手微微握緊,面上浮起淺笑:“你們娘子往后再有事都可來尋我,我們本來就是一家子,我哪有不疼她的,她就算沒進門,也算是我官人表妹,也就是我表妹,當初她來府里,也是常找我說話的,她現在進門了,我們這關系更近了一層,我更疼她都來不及。”

    這話是撇清干系,許氏不會無故磋磨苛待她們娘子——沒進門前你不過是遠房親戚,我都待你不錯,進門之后怎么會苛待你呢。

    果然和她們娘子說的一樣,金草吐出一口氣,和這些深宅大院的婦人說話,得長八百個心眼子,還是她家娘子好,想罵人的時候就直接罵人,想打人就直接打人。

    金草福了福身告退:“多謝許大娘子,我回去一定告訴我們娘子,您啊,可疼她,可惦記著她了,要是再受委屈,我必定來找許大娘子你做主。”

    許氏和善地笑:“去吧。”

    靈堂其余婦人互相對了個眼神,又多了一筆茶余飯后的談資。

    許氏心底微沉,這話決計不是這個金草說的,金草要有這心眼,也不至于在她小叔子的院子里當個灑掃丫頭。

    這些話肯定是那花二娘子教的,可這花二娘子竟然連她要說什么都能算到,還真是不好相與的,她若是要和她搶管家權……不能怪她多想,她小叔子都死了,花二娘子還非得嫁給他,圖的什么,多半是圖嫁進來之后,這公府的富貴權利!

    要知道,光這次大戰勝利,官家就足足給他們白家統的這支軍隊賞賜了足足百萬兩黃金,二房的白均晏,也就是她已逝官人的叔父,足足得了兩千兩黃金的賞賜,而為白均晏擋刀犧牲的白鶴眠就得了更多了,賞賜兩千兩黃金,外加撫恤三千兩黃金,足足五千兩黃金,他這一走,這么大筆錢全都歸到公中了。

    她的容姐兒喪父,她父親也不過是沒什么油水的小官,婚事本就不吃香,她早就為容姐兒的婚事和嫁妝頭疼了,原想著她管了公中,也好勻出點錢給她容姐兒的嫁妝貼補貼補,能給她尋摸到更好的婚事。

    可如今……

    許氏面色越發沉凝。

    女使小跑過來告知許氏,徐小侯爺醒了。

    許氏冷笑一聲,這徐小侯爺可是最記仇的主,她非得看看,等會這花二娘子還能不能得意起來,這徐小侯爺從小到大連一個巴掌都沒挨過,被她這樣打,不整死她才怪。

    許氏急忙趕去白荷院,她非得在徐小侯爺面前再好好拱拱火不可。

    徐小侯爺有氣無力地歪在長榻上,面色雪白,神態懨懨,眼皮半瞌,一旁的女使給他喂著藥。

    許氏進門便先欠身道歉:“徐小侯爺,實在是對不住……”

    徐松喬連忙強撐著起身,目光從許氏和她帶著的那群女使婆子滑過,有些失望,又急急地整理了下袍服鬢發,緊走幾步,沖到門外,朝門外左右望了下,沒見著人,他雙肩失落地垂下,緊接著想起什么,立刻期期艾艾地看著許氏:“仙……花二娘子呢!”

    許氏無奈:“是該她來同你道歉的,可她不肯來。”

    她嘆氣:“實在是家門不幸,怎么會娶了這么個娘子回來,她竟敢打你!光天化日下就敢行兇!”

    “是啊,她打我了!”徐松喬抬手輕輕摸著臉蛋上的幾道紅痕,癡癡然笑著,真心夸贊道:“好個文武雙全的小娘子。”

    許氏不解:“啊!”

    該不會是被打傻了吧。

    這被人家打了,還擱這兒夸人家文武雙全呢

    “何況,怎么能讓她來和我道歉呢,分明就是我不對,方才是我無禮了,我該和她道歉才對,我這便去同花二娘子道歉。”徐松喬說著就迫不及待地要往屋外走。

    許氏阻攔:“可是,分明是她打了你,怎么能讓你去道歉呢。”

    徐松喬誠懇道:“都是我的錯,那是我該打,她就應該打我。”

    許氏:“……”

    是了,就花二娘子那禍國殃民的美貌,也難怪連這個平日無理也要攪三分的酈京小霸王被打了還要反過來給她道歉。

    徐松喬朝許氏施了一禮:“還請嫂嫂等會在旁替我美言幾句。”

    許氏連忙避禮,福身回了一禮:“徐小侯爺言重了,我這就派人將她請到會客廳。”

    徐松喬一邊往外走,一邊拿手指了指其余幾人,怒斥:“你們幾個杵在這裝什么木頭,也跟著我一起去和花二娘子道歉!你們剛剛也不知道勸著點我。”

    于蕩、齊云等人連忙跟上,趁人不注意,也不約而同地悄悄地整理衣裳鬢發。

    徐松喬走了幾步,想起什么,回過頭,有些防備地看了身后這幾人,輕咳一聲:“算了,你們不用去了。”

    于蕩緊走幾步,涎著臉道:“我還是一道去道歉吧,畢竟方才……”

    徐松喬鳳目橫起,罵道:“滾!”

    通傳的丫頭很快回來了。

    徐松喬起身急問:“花二娘子她人呢!”

    通傳的丫頭顫抖著,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娘子,娘子她讓你滾。”

    徐松喬并不生氣,反倒讓丫頭領路:“她在哪,既然她不來見我,我去見她。”

    許氏阻攔:“徐小侯爺,這于禮不合!你不能進我們內院,這……”

    徐松喬肆意妄為慣了,才不管她說什么,跑到了重峨院外。

    重峨院的丫頭瞧見他這樣俊兒的皮囊,紛紛紅了臉。

    “我這便幫你通傳。”

    沒一會,金草臭著臉從院子里出來。

    徐松喬拱手,客客氣氣道:“小娘子,我想和你家娘子道個歉,方才是我無禮了。”

    “道歉就不必了。”金草很不客氣,“娘子說她討厭你,不想看到你!”

    “徐小侯爺,請回吧。”

    徐松喬賴著不肯走:“那我就等到她肯見我為止。”

    金草氣結,怎會有如此沒臉沒皮的人。

    徐松喬高聲:“花二娘子,他都已經死了,你嫁給我吧,我會一輩子對你好的!”

    “徐小侯爺,請你現在立刻離開!”緊追上來的許氏派了府衛將徐松喬團團圍住。

    徐松喬并不看其他人,只是癡癡地看著院內,他富貴俊逸的面孔雪白,往常紅艷的唇色也雪白:“她不肯原諒我,我就不走,我今天偏要見到她不可。”

    看這小霸王這般無理取鬧,胡攪蠻纏,許氏偏偏還不能拿他怎么樣。

    許氏環視四周,硬聲發令:“方才徐小侯爺說的那些話你們一句都不準傳出去,要敢傳出去半個字,我便將你們通通發賣了去!”

    丫頭婆子通通跪了一地:“大娘子,我們不敢的!”

    許氏揪著手里的帕子,她被這徐小侯爺給氣得腦仁疼,現在雖然民風開放,男女大防不重,可被一個外男私闖內院,這依舊是一件很嚴重的事。

    她會被人議論管家不利不說,最糟糕的是,這徐小侯爺這樣口無遮攔,這等放浪的話都隨意脫口,別人沒準就覺得是花二娘子蓄意勾引。

    如今這花二娘子乃是她們開國公府的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她名聲有損,也會害了開國公府其他女眷的名聲,說不準還會連累她女兒容姐兒的婚事。

    徐松橋皺眉:“你這是何意,我剛剛說的話字字出自真心,無不可對人言。”

    許氏強壓火氣,循循善誘:“徐小侯爺,你若是真心喜歡她,更不該這樣私闖內院,還當眾喊這些話,旁人提起你不過是說你年少風流,而她一個女子,又會惹來多少風言風語,眾口鑠金積毀銷骨,你要是真心喜歡她,就不會不顧惜她名聲!你這是要逼她去死!”

    二嫁也不是什么大事,若是她這位妯娌能嫁出去,對她來說是件好事,沒人和她爭權奪利了,她若是貪慕富貴權力,徐小侯爺是多好的人選,何苦在這開國公府里守寡。

    徐松喬怔住一會,慌忙解釋道:“我,我沒有,我沒有要逼她死,我是真心想娶她。”

    “再說了,誰敢議論她,我就弄死他!”

    金草暗暗翻了個白眼,對此嗤之以鼻,憑她家娘子的美貌,想娶娘子的人整個酈京都排不下,就憑他也配癡心妄想。

    許氏不欲多言,嘆氣:“徐小侯爺,請回吧。”

    徐松喬戀戀不舍地忘了眼重峨院,這才垂頭喪氣地走了。

    望著徐松喬那行人的背影消失在抄手游廊處,金草對著方才徐松喬站過的位置啐了一口。

    這個臭男人總算是走了,之前不僅侮辱她們娘子,還逼她們娘子走角門,接下來還不知道背后要耍什么陰招呢。

    現在見娘子生的美貌,就想八抬大轎求娘子過自己的門,也不看看自己一個整天就知道招貓逗狗的紈绔配不配得上她們娘子!

    花滿蹊仍靠在長榻上,對方才院外發生的事情不關心,她抱怨:“怎么還沒送冰來!”

    “許是人多忙不過來,娘子,我親自去取。”

    庫房管事才因為她們的事情被訓過,對著金草沒個好臉,還是讓她支取了冰塊,讓她自己去府里的冰窖取。

    金草取了冰,匆匆往回走,左手臂挎著裝著冰塊的雕花木盒,右手拎著一串白布燈籠,夜色已沉,在深宅大院走著,便越發想念在花府的時候。

    她那時候是二娘子的貼身婢女,老爺是戶部尚書,是家里最得意的人,其他幾房的人都仰仗著她們這房,滿府上下哪個不敬著她們。

    就算二娘子犯錯的時候,老爺生她的氣,罰了她,主母私底下還是疼惜娘子,什么冰塊飯食,衣裳首飾,傷藥補藥什么的,樣樣都還是最好,府里照樣沒人敢不敬,沒人敢給委屈受。

    現在可倒好,嫁個人而已,卻跟進了龍潭虎穴一樣,才進門一天呢,就有這么多委屈受,這么多臉色看,只怕往后的日子會更難。

    她從前做灑掃丫頭的時候,那些管事婆子過得跟大爺一樣,她不僅得伺候主子,還得伺候這些管事婆子。

    她是吃過不少苦頭的,使了銀錢到二郎君院子里才好些,金草是過來人,深知這白府看似高門大戶,實際齟齬不少,就比方說那個難產而死的梅小娘……

    金草越想難受,她吸了吸鼻子,匆匆行至垂花門處,垂花門懸掛的靈幡被風吹拂著劃過她的鬢角,她渾身一寒,抬眼一望,西邊不遠處的白梅院院門半掩——站著一道嬌小的身影,那分明就是已經故去的梅小娘。

    金草尖叫一聲,險些軟倒在地,手里拎著的燈籠落在地上,她嚇得拔腿就往回跑,一路跌跌撞撞跑回重峨院。

    “竹青,竹青……”

    竹青聽見她紛亂的腳步聲,忙不迭從屋內出來扶住她,接過她胳膊挎著的盒子,蹙眉問:“你這是怎么了!”

    金草不停回頭看著,嚇得話都說不利索,魂不附體的模樣,她緊緊抓著竹青的手,啪嗒啪嗒直掉淚:“我剛才,我剛才看到梅小娘了!就是我今天和你說的那個早就死了梅小娘!就鬧鬼的那個院子!”

    竹青才不信這些,她深吸口氣,白金草一眼:“成日就知道疑神疑鬼,這天都快黑了,你拎著個破燈籠,還能看得這么清楚啊!不許和娘子說,嚇著我們娘子怎么辦!”

    金草結結巴巴,眼眶還含著眼淚,也有些不確定起來:“我我?……”

    “行了,看你這沒出息的樣,你早些休息吧。”

    竹青進屋,打開冰鑒,將冰塊都加了進去,又去外頭摘了新鮮的花瓣,打了熱水,服侍娘子洗浴,這兩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服侍娘子洗浴的時候,縱然同為女子,她也總忍不住面紅心跳。

    洗浴完畢,花滿蹊換了寢衣,便往臥榻處去,竹青撩開流云紋天青色帳幔,臥榻上的天水碧色緞面被褥,在瑩瑩燈火下泛著粼粼的光,花滿蹊爬上臥榻,在臥榻上滾了幾圈,她嬌氣抱怨:“這床也太硬了點。”

    竹青趕忙又去梨花木的櫥柜里找了一床被褥,墊在臥榻上,倒是比較軟了,又取了細竹席子鋪上。

    冰鑒的鏤空蓋子冒著絲絲寒氣,卻也未能完全驅趕走夏夜的燥熱,但總歸是比沒有冰好得多。

    竹青打開絹紗燈籠,吹滅了燭火,便去了另一邊的空置的耳房休息。

    花滿蹊正要睡著的時候,被系統的提示聲吵醒,她憤怒地睜開眼,準備打開系統面板把系統提示音關掉,卻瞧見被夜風拂動的天青色的帷帳外,那道屏風好像晃動了一下,仿似有一雙目光透過屏風的縫隙偷窺她,花滿蹊害怕地咽了咽口水,定睛一看,那道四折的屏風底下竟然有一雙繡花鞋。

    【警告——請任務者白鶴眠盡快行動,任務對象花滿蹊陷入了危險!】

    【溫馨提示:任務不合格,會被懲罰或者抹殺】

    棺材里的白鶴眠直挺挺地躺著,絕望地閉了閉眼。

    他都死了,都還不放過他,她這一有危險,他還得掀開棺材蓋,從棺材里爬出去,拯救她于水火之中。

    這兩日,他已經被電擊了很多次,腦海里響起過好幾次這樣的提示音——【鑒于你一直沒有去給任務對象做牛做馬,估算此次任務失敗風險極高,電擊懲罰一次】

    他都已經麻木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做了什么孽,就因為沒從棺材里爬出去給人做牛做馬,就要遭此等天譴,日日遭受天打雷劈。

    估計再被電擊幾次,他的尸體就能被烤熟了。

    【警告——鑒于你一直沒有行動,導致任務對象陷入危險,扣除10點生命值,剩余生命值90點,任務失敗會進行抹殺。】

    扣除生命值……

    他一個死人,早就沒命了,還能要他的命不成。

    白鶴眠正思索著,卻聽見了一陣滋啦滋啦的聲音,仿佛洗浴時皂莢溶水的輕微泡沫聲,他順著聲音看去,他的左胳膊竟然開始腐爛,他將紅色戰袍的袖子捋起,左手胳膊肘以下的皮肉全部消失,只余下森森的嶙峋白骨。

    這樣下去,他遲早會粉身糜骨。

    他也終于明白抹殺是什么意思——他將會在這世間徹底銷身匿跡。

    這個東西會徹底抹殺他的存在。

    或許是因為成了活死人,他現在竟然在黑暗中也能視物,五感更甚從前,他能清楚聞到自己躺著的檣木棺材的檣木香氣。

    這些日子,他不停運轉著丹田的氣息,流失的內力也漸漸回歸,更甚從前。

    白鶴眠抬起雙手,對著被釘死的棺木蓋子狠狠一掌,已經蛻去皮肉只余下白骨的左手發出清脆的咔咔聲。

    于此同時,他聽見棺蓋的松動聲。

    【發送任務對象位置——酈國酈京長攔街開國公府重峨院正房】

    “什么!”這個花滿蹊為什么會住在他房間,他百思不得其解,不過,他這個遠房表妹對他愛慕已久,莫不是他死了之后,她思念太過,便偷偷潛入他的房間睹物思人

    【為保證任務順利完成,為了保護任務對象,若是任務對象遭遇生命危險,會強制開啟強制模式。】

    【強制模式下,一切風險都會轉移到任務者身上,比如強制疼痛轉移、危險轉移、風險轉移、死亡轉移……】

    ……他大概聽明白了。

    也就是說,他要是救不了她,她沒事,死的是他。

    白鶴眠深深地閉了閉眼,一把掀開棺蓋,從棺材中坐了起來,他環顧四周,這是個墓室,四周都是金銀財寶古董字畫等陪葬品。

    他摸了摸后脖頸,也不知道他這個墓室的規格到底有多大,到底有幾室,到底有幾重門,到底有多少機關……就算徹底出了墓室,也不知道還得刨多厚的土才能出去。

    他從棺材里爬了出來,看著被封死的一道墓室門,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于用內力將墓室門砸開了一道口子,正好容納一人鉆過,他從墓門爬出,無數道箭鏃朝他射過來,他幾個翻滾,勉強躲過箭鏃,雖然他現在已經死了,就算中箭也不會死,但他也不想變成刺猬。

    又躲過不少機關,又穿過了四道墓門,以為能出去了,結果面前又出現了一道被封死的墓室門。

    他再次深深地閉了閉眼。

    這重重大門和機關都是為了防盜墓賊的。

    可造化弄人,誰能想到他墓室的重重大門,和重重機關,最終防的是挖自己墳的他啊……

    這樣一通折騰下來,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趕得及去救那個花滿蹊……不……她反正會沒事,倒霉的只會是他。

    感覺尸斑都要被氣出來了。

    第30章

    虛空中的彈幕瘋狂飆著。

    【天啊,嚇得我小心臟都差點蹦出來了!救命,大小姐不僅吸引人,還吸引不是人的啊。】

    【女配本來就很吸引這些東西啊,她不僅是冥婚新娘,還為了幫男主復活去弄那個顛倒陰陽的秘法,但女配膽子大,她根本不怕,看大小姐這樣,估計能嚇死。】

    【我可憐的大小姐,都嚇成啥樣了,好心疼,大小姐,快裝作什么也沒看見,要是知道你能看見,肯定就會纏著你。】

    冰鑒裊裊冒著寒煙,廂房內的寒氣越發重,花滿蹊的手臂起了一圈雞皮疙瘩,她聽見自己心口狂跳的砰砰聲。

    花滿蹊避開那道猶如實質,讓她頭皮發麻的屏風縫隙后的目光。

    她咽了咽口水,接著若無其事地挪開目光,假裝沒看見那雙繡花鞋,她兩只雪白的小手捏著被角,慢慢地將被褥拉過頭頂。

    她慌張地躲在了被窩里,縮成一團瑟瑟發抖。

    花滿蹊聽見一陣輕悄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腳步聲越近,那股子粘膩濃重的臭味就越重。

    腳步聲停在了她的床前。

    陰森森的女聲顫顫:“別裝了,我知道你看見我了。”

    嗚嗚嗚,說不定就是在詐她,她才不出聲。

    花滿蹊在被子里屏住呼吸,死死閉著眼睛,生怕看到什么嚇到自己,直到憋出了一腦門子的汗。

    女聲幽幽:“你是冥婚新娘,陰氣重,自然能看到我。”

    她感覺到一只冰冷的手落在她的被子上。

    花滿蹊終于忍不住尖叫起來:“竹青金草,快救我!”

    詭異的輕笑聲:“她們是聽不到的。”

    果然,竹青和金草根本就沒有過來。

    糟了,其他人指望不上了,盡管有舔狗系統在,可以強制男主白鶴眠來救她,可他的墓地距離這里百里之遙,除非他會飛,才可能來得及救她!

    花滿蹊清楚地感受到落在她被面的那只手試圖掀開她的被子。

    “住手!鬼界有條規矩,不可以傷害躲在被子里的人!”

    “呵,我怎么不知道有這條規矩。”

    “那是你孤陋寡聞!你千萬別亂來啊!否則你會因為違法這條規矩立刻被地府鬼差給捉走的!”

    花滿蹊兩手兩腳死死按住被子,她緊緊閉著眼睛,聲音都快哭出來了:“女鬼大人,我給你錢,我給你錢,你拿了錢就趕緊走吧,我很有錢的,我真的很有錢,你看我這房間就知道我多有錢了,絕對是大戶人家呀!”

    陰森森的女聲顫顫:“我一個鬼要你的錢又有什么用。”

    花滿蹊死死按住被子,躲在被窩里,她抖抖抖:“女鬼大人,是我考慮不周。”

    花滿蹊繼續抖抖抖:“我那死鬼老公……就是我那剛死的官人,他那靈堂的可多紙錢了,你去那里拿吧,不止紙錢,香火燭油祭品全都是,你去那吧,你連吃帶拿完全沒問題!我代替他同意了!你隨便拿!”

    “我不要錢,對我來說,這些一樣沒用。”

    花滿蹊急忙說:“這怎么會沒用呢,你怎么一點人……鬼情世故都不懂!無論是哪個地方,什么陽間陰間的,都需要錢打點的啊,在陰間也能過上好日子,再花點錢打點打點,下輩子可以投個好胎。”

    “你聽我的,趕緊去拿了錢上路,奔赴新的人生,總比做個孤魂野鬼強。”

    “這些錢是定金,你放心,等你走了,我到時候會給你再燒點下去,不會讓你沒錢花的。”先用緩兵之計,等天一亮她就找大師過來把這個女鬼滅了!

    花滿蹊悄悄地去摸放在一邊的瓷枕:“再說了,冤有頭債有主,你找我干什么啊!”

    “少廢話,我梅小娘看中你這具皮囊了,你要是乖乖配合,我就讓你死的痛快點!”梅小娘的聲音里是藏不住的狠厲。

    花滿蹊死死攥住的被子被梅小娘一把撂開,一張死白的面孔猛然出現在她眼前,沒有瞳孔,眼眶是純白色的眼球,就這么死死盯著她。

    “救命啊!”花滿蹊無法克制地尖聲大叫。

    “不會有人來救你的,你這副皮囊我要定了……”梅小娘尖聲大笑。

    梅小娘約三十年華,穿著雪白的緞面衫裙,她肚子鼓的很高,衫子上繡著血紅梅花點點,在波光粼粼的月色里像是未干涸的血漬,而她的雪白的大半裙擺都是濃重的血漬,觸目驚心。

    梅小娘青白的手朝她伸了出來。

    花滿蹊驚恐地看著梅小娘朝自己伸來的手,她的指甲是黑色的,將近十寸長。

    花滿蹊一把抄起藏在身后的瓷枕,猛地砸在了梅小娘的腦袋上,梅小娘的腦袋被她砸得三百六十度轉了一下,跟陀螺似的,但很快就轉了回來。

    花滿蹊抱著瓷枕對著梅小娘的腦袋又是狠狠一下,緊接著拔腿就往外跑,她從臥榻上一躍而下,卻被梅小娘掐著脖子一把摜回了臥榻上。

    花滿蹊奮力掙扎著,試圖扒開梅小娘的那雙死死掐住她脖子的手。

    梅小娘已經沒有了貓逗弄老鼠玩兒的耐心,她純白的眼眶,慕然間變成了濃黑色,仿佛要滴出墨汁來:“去死吧!”

    電光火石之間,一道兇猛的劍風破空而來,寒風乍起,月光粼粼,劍光粼粼……

    花滿蹊眼睜睜地看著梅小娘的頭顱被一劍砍斷,頃刻滾落在地。

    來人的目光比劍光更加鋒利,更加森冷,透著寒光。

    天青云紋帷帳被劍風揚起,少年系著的大紅披風翻飛,他身穿赭色戰袍,著銀甲胄,頭戴銀冠,腳踏黑色錦靴,手中握著一柄兩尺長的雪色長劍。

    冷白的月光映照在他的臉上,連眉毛鬢角都纖毫畢現,他的劍眉冷硬,面色慘白,瞳孔濃黑,薄薄的唇毫無血色,眼周泛著一層黛青色,顯得眼廓更深。

    死亡并未能減損他的俊美半分,反倒更增添了另一種陰郁詭譎的凄滄美感。

    ——像是斑駁老舊的古董。

    ——死感很重,美感更重。

    花滿蹊盯著他。

    他亦盯著她,略有些失神,但很快就回過神來,少年有些懊惱地別過頭去——再美的紅顏也不過一具枯骨,他竟著相了。

    梅小娘無頭的身軀倒了下去,在青石地板上四肢并用地去找她的頭顱:“我的頭……我的頭……”

    梅小娘的頭顱上那雙沒有瞳孔的白色眼睛就這么死死地瞪著他們。

    花滿蹊看得渾身汗毛都豎起來了。

    片刻后,那具無頭的身軀和頭顱都沒了動靜,化作一陣青煙消散。

    少年重新扭過頭盯著花滿蹊,雪白的薄唇翕動,似乎是欲言又止。

    花滿蹊悄悄往后挪,縮在臥榻最里面,她佯裝不經意,摸索著扯了張被子蓋在身上,擋住大半身體,她輕咳一聲:“這位鬼大俠,謝謝你救了我啊。”

    要命了,怎么又來了一個啊!就算再好看,這也是個鬼呀!萬一是個色鬼怎么辦!萬一要她以身相許怎么辦,她這該死的美貌,可是人鬼通殺啊!

    少年依舊盯著她,不吭聲。

    不過相由心生,這少年看起來不像是壞人……壞鬼。

    花滿蹊倒是不怕他,她快速說:“我也沒什么好答謝你的,我們府里有個靈堂,里面可多,那靈堂的可多紙錢了,你去那里拿吧,不止紙錢,香火燭油元寶祭品多的是……”

    少年皺了皺眉:“我要那些做什么。”

    他頓了頓:“對了,我有事要和你商量。”

    花滿蹊深吸一口氣,充滿防備地攏了攏交領小衫的領口,輕咳一聲:“我知道你要和我商量什么,你不要錢,該不會是想讓我以身相許吧,我告訴你啊,這是不可能的啊,人鬼殊途,我們之間是沒有未來的,這也不能怪你,可能你還年輕,沒見過什么世面,看見我這樣美貌的小娘子一時走不動路也是很正常的。”

    花滿蹊諄諄勸導:“你聽我的,拿了這些錢走,你在陰間也算是大款了,要什么美貌的女鬼沒有,就不要陷入這一段無望的人鬼情未了的愛戀了,好嗎!”

    少年看著她攏緊衫子領口的動作,頗有些無語。

    他的聲音微微喑啞,像是粗糲的砂石碾過她的耳膜:“……你放心,我沒看上你。”

    “……”怎么感覺有點被侮辱了。

    哼,肯定是口是心非。

    花滿蹊嗤之以鼻,大方道:“沒被我迷倒最好,那你就拿錢走吧,你是不是擔心那些東西的主人不同意,沒關系的,我替他同意了!你隨便拿!別客氣。”

    他輕哼一聲:“你憑什么替他同意!”

    花滿蹊翻了個白眼。理所當然地說:“我那死鬼官人的錢就是我的錢,我憑什么不能同意!”

    少年震驚地瞪大了眼:“我怎么不知道我什么時候娶的你!”

    花滿蹊:“!”

    花滿蹊連忙朝虛空中那片密密麻麻的彈幕看去。

    【天啊,我只想說,我們家鶴眠怎么就連死了都這么好看啊!完全就是我看書時候幻想出來的樣子。】

    【救命,錄屏我們鶴眠英雄救美的場景,反復播放,成為鶴眠的夢女比呼吸還簡單。】

    【不愧是我們家鶴眠,就這美色當前,還不動如山,不假辭色的樣子,天知道我之前多擔心他會和那個徐松喬一樣沒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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