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我?”
方知安沒想到這一茬,他身邊的交際圈不廣,關系真正親近的朋友也只有余思雨一個,其他不過是點頭之交,因此霍覓說自己的朋友想見他時,某種陌生的感覺陡然騰升。
和霍覓待在一起,他只覺得合拍舒服,霍覓從沒提過二人之間的差距,也沒讓方知安感覺到任何居高臨下的俯視。
霍覓早上和他一樣想賴床,上班一樣會摸魚,晚上兩人湊在一塊兒吃烤串夜宵,霍覓還被辣得斯哈倒吸氣,方知安有時候都很恍惚:
現(xiàn)在老板都這么平易近人么?
“到時候人多嗎?”方知安問。
霍覓算了算,說:“不多,算上我們倆也就五個人。他們三個都算我發(fā)小,我們從小一塊兒長大,都是熟人。”
聽霍覓說著,方知安忽然從記憶里翻出了一份協(xié)議,那是霍覓在他們結婚那會兒擬的。其實方知安只要想,他現(xiàn)在擁有的資產(chǎn)完全足夠他放肆地躺平。
但他總有種不真實感,認為那些還是離自己太遠。
方知安自己心里存了顧慮,難得鉆了牛角尖。
“你說到時候我和你朋友們一塊兒吃飯,會不會很尷尬?”
方知安開口的時候已是第二天,他們都在書房里干自己的事。說這話的時候他偏過頭,撐著下巴看向霍覓,帶著猶疑的視線越過鏡片,將自己的意思都傳達給身邊的人。
霍覓聞言面抿了抿唇,暫時放下了手中的文件。
“學長,你是不是覺得太突然了。”
“沒有,”方知安搖搖頭,他知道這有點矯情,“我突然想到就跟你說說。”
霍覓心思細膩,他知道方知安是什么意思。
“我們中許多人不過是沾了父母的蔭蔽,真要說起來還遠不如你。”霍覓說這話的時候認真,方知安一愣,又有點不好意思。
“我說的都是實話,我一直覺得你很厲害,”霍覓神色溫柔,“你沒有任何地方比不上別人,就連我也是,所以對我和我身邊的人,你都不需要有顧慮。”
這事說來也不大,方知安白天卻沒少想,他以前不會糾結這些事,現(xiàn)在也不知怎么了,對這些涉及霍覓的事情都變得分外多心。
霍覓說得方知安臉熱,于是他不動聲色把手抬起來遮住了臉。大概是手抵著腮幫子影響了發(fā)聲,他的聲音有點含糊:“那我不多想了,所以我們明天下班了就直接過去嗎?”
他只當自己是在正經(jīng)地發(fā)問,但卻不知道自己此時此刻在霍覓眼中是什么模樣。
霍覓的眸色深沉了一瞬,他短暫地停頓了幾秒,然后說:“嗯,明天我沒事,到時候來接你。”
“嗯,那先辛苦我們霍司機了。”方知安瞇眼笑了笑,像是某種貓科動物。
方知安眉目清雋,瞳孔是烏亮的黑,盯著人笑得時候眼里含著一點光,一眨眼就上下晃,像是水里的一汪月亮。
他剛洗完澡沒多久,身上就套了件簡單的居家服,微濕的黑發(fā)垂落,懶散地搭在鏡框上。
“不辛苦,”霍覓耳根泛起一點紅,他悄無聲地架起了腿,像是為了遮住什么,“霍司機非常樂意。”
方知安笑了兩聲,他的睡衣的領口寬大,半截脖子就這么露在外面。霍覓的喉結不由自主地上下動了動,他收回視線,但對著面前的文件卻怎么也看不進去。
方知安這邊心下安定了,拿起筆就準備接著寫卷子。
他人好看,字也好看,隨手一寫就挺拔漂亮,每一筆都帶著點含蓄地鋒芒,平時的板書更是那群老師里最清楚整潔的。
方知安倒是想好好干活,但眼下霍覓并不打算接著工作。
寫了沒一會兒,他忽然覺得胳膊肘一熱,抬眼就看見霍覓不知道什么時候滑著椅子把自己挪到了自己身邊。
“學長。”霍覓叫他,聲音有點低。
“怎么了?”方知安不明所以,他轉過身看向霍覓,鎖骨那一片白而骨感。
霍覓的眼神像羽毛,緩緩掃過方知安的臉,明明沒什么實感,卻讓他不由得縮了一下。
“我想問你商量個事。”
“什么事?”方知安的心跳突然漏了半拍。
“我可以親你嗎?”
霍覓說的話直白,但他本人卻一點都不羞赧,只有方知安一下紅了臉。
被禮貌詢問的方知安不知所措,只愣在位置上,霍覓的胳膊貼著他的,但方知安當下的第一反應卻不是拒絕。
他只是看著霍覓,而此刻的沉默又像是某種不需明說的默許。
椅子發(fā)出一點聲響,霍覓傾身,方知安下意識閉起了眼,長睫顫了顫。
但他預料中的觸感卻并未出現(xiàn)。
霍覓放輕呼吸,只是小心翼翼地在他眉心吻了吻,熱意稍縱即逝。
像是短暫停駐的蝴蝶,方知安甚至還沒有感知到它的到來,它就已經(jīng)離開。
晚風從窗口吹來,方知安只覺得四肢百骸都僵在了原地,全身上下的感知只剩眉心的一點溫熱。
“我以為你說的是......”接吻。
方知安話只說了一半,臉上的溫度依舊居高不下。
霍覓嘴角微揚,他抬手把方知安的領口攏好,指腹短暫地碰了碰那截鎖骨,穿著戒指的銀鏈半躺在外面,原本冰涼的物件沾上了方知安的溫度。
他壞心眼地抬眸,問:“方老師,我說的是什么?”
方知安看出來他是在逗人,索性轉過身去想做卷子,但方才亂了節(jié)奏的心跳卻沒有一點平息,反而鼓噪不已。
他拿起筆,但卻寫不出一個字。
惡劣的學弟。方知安再度斷言。
*
要出去聚會這天正好趕上一中的秋季運動會開幕,臨上場了,方知安毫無準備地被班上的學生拉去表演節(jié)目,順便被派發(fā)了一件班級文化衫。
白色的t恤簡單,但胸口和后背都印了花,是干脆的“二班最棒”四字。
開幕式下午才進行,他跟著方陣走過主席臺,嘴里也喊著“二班二班,猛虎下山,輸贏看淡,勇奪江山”的口號。
旁邊逃過一劫的沈苗苗揶揄著看向他,等方知安脫開班級隊伍才笑著說:“方老師你們班這口號誰起的,有點雄健啊。”
方知安不管這事,只頂著簡陋的文化衫擺了擺手:“好像是梁巡提議的,這群人,今天才叫我過去彩排,給我累得夠嗆。”
沈苗苗笑得毫不留情,她們班倒也給她準備了衣服,只不過在她的強烈拒絕下,那件正紅色的緊身t恤沒成功上身。
今天太陽大得嚇人,方知安曬了半天,這會兒熱得直冒汗。他扯了扯前襟,涼風灌進來帶走了一點熱度。
他長得顯小,這會兒和學生穿得一樣,站在那就像個沒畢業(yè)的大學生似的。
操場上志愿者和學生來來往往,下午開幕式結束了還有比賽,現(xiàn)在這些都是準備工作。那些人里還有幾個家長,都是自己報名過來幫忙的。
方知安今天沒輪到晚自習,因為運動會的緣故或許還可以早些下班。
雖然天熱但好歹還有點涼風,方知安在主席臺下面躲了會兒懶,結果一轉身就看見陳然火急火燎地跑過來。
“方、方哥,”陳然氣喘吁吁,“班上有人崴了腳,你快過去看看吧。”
方知安一驚,立馬跟著陳然往回走,剛回二班空地方知安就看見了呲牙咧嘴的徐自樂,現(xiàn)在傷員是誰已經(jīng)一目了然了。
“怎么把腳崴了?”
徐自樂看見方老師來了,有點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梁巡在旁邊幫著他回答:“因為他愛顯擺,沒熱身好就在那立定跳遠。”
徐自樂面色一變,拍了把梁巡的后腦勺:“少說兩句。”
方知安嘆了口氣,問:“現(xiàn)在感覺怎么樣,很痛嗎?”
“還好,不是特別痛,就是不太能走。”徐自樂心虛道。
那還不算太嚴重,方知安松了口氣,他環(huán)視了一圈,把張佳雪叫了過來:“這邊的紀律你看著,有什么事到時候就告訴陳老師,我送徐自樂去校醫(yī)室。”
他說著就把人帶了起來,徐自樂也不敢太麻煩方知安,自己控制著重心,翹著右腳一點點往前挪。
校醫(yī)室今天人不少,方知安攙著徐自樂等了會兒。校醫(yī)對這種情況見怪不怪,看了兩眼就說:“不算太嚴重,但最近這幾天不要運動了,我給你拿瓶云南白藥,你自己噴噴,回頭要是還痛就請假去趟醫(yī)院。”
徐自樂也是吃著苦了,小雞啄米一樣點頭,只說:“謝謝謝謝,麻煩校醫(yī)和方老師了,我以后一定注意。”
徐自樂噴了藥好上不少,他性子倔,剛出校醫(yī)室就跳著就往場地跑,方知安沒辦法,也就由著他去了。
陳然那邊沒動靜,想來班里也不會再出什么事,方知安看了眼身上的文化衫,準備去辦公室把這身換了。他晚上還要出去吃飯,頂著個碩大的“二班最棒”也不是個事。
走廊上王充裕迎面走來,問:“方老師怎么回來了?”
“回來換身衣服。”方知安說。
王充裕原本也就是打個招呼,剛要走又突然想起什么:“對了,方老師你們班今年運動會有家長報名志愿者嗎?”
方知安一愣,想了想說:“有是有,不過就一個,說是明天再過來。”
“這樣啊,我剛才在辦公室樓梯口那邊看見有人往上走,還以為是你們班的。”王充裕笑笑,他估計還有事,說完就快步走開了。
方知安沒把這話放心上,只慢悠悠朝辦公室那邊走去,他看著沿路班級門口的綠植,順手拿出手機給霍覓撥了個電話。
“喂?”
“怎么了學長?”
方知安看了眼外頭的太陽,說:“我這邊快下班了,等會兒你來一中記得走后門,前門肯定要堵車。”
“嗯,我知道了。”霍覓應聲。
但他話鋒又陡然一轉:“不過今天已經(jīng)來不及了。”
“為什么?”方知安不明白,但恍惚間他卻覺得今天的電話里還帶著點回音。
霍覓沒馬上回答,給方知安留了個空白期,方知安白天累得夠嗆,腦子都變得遲滯,沒想出個所以然。
下一秒,他只聽見耳邊和不遠處幾乎同時傳來一聲輕笑:
“學長,抬頭。”
方知安一怔,下意識就抬起了頭,只見不遠處辦公室和樓梯的轉角口,一個熟悉的身影靜靜佇立。
霍覓今天沒穿往常的西裝三件套,身上只有一件t恤,看起來干凈挺拔。
他站在那,似乎已經(jīng)等了有一會兒。
熟悉心跳感再度襲來,方知安小跑了兩步。
“你怎么來了?”他很意外,但隨后未知的喜悅便后來居上,占據(jù)了其他所有情緒。
霍覓走近,笑著說:“不是說了今天我來接你下班。”
“可現(xiàn)在還沒到時間。”方知安看了眼樓道口,“你是偷溜進來的嗎?”
“下午沒事,我就早點過來了,”霍覓笑著說,順道賣了個關子,“再說,我可是走正經(jīng)渠道進來的。”
“什么渠道?”
“走后門。”
方知安一噎,非要說的話,這確實也算是正經(jīng)。
霍覓接著問:“前兩天梁巡說,你們要開運動會?”
“嗯,今天剛開始。”教學樓離操場不遠,站在樓上還能隱隱聽見操場的歌聲。
霍覓聞言,視線在方知安的文化衫上停駐,他眼角含著笑,像狐貍狡黠。
“聽說家長可以自愿報名志愿者,那接下來兩天,方老師介意多帶一個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