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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但我好愛你

    夜色微闌,低垂的云幕里托出一彎鉤月。

    單人病房內,莊齊躺在唐納言懷里,腰腹相貼。

    走廊外也太靜了,靜到她耳邊全是自己急促的呼吸。

    這張床很小,兩個人睡顯得有點擠,為了防止她掉下去,唐納言不得不收緊手臂,是抱住她,也抱住流離失所的愛欲。

    黑暗里,他低下頭,用臉貼上她的額頭,冰冰涼,沒有再發熱了。

    唐納言拍著她說:“你怎么連自己在發燒也不知道,還跑出去吃飯?”

    莊齊說:“反正身上總是難受,不是這里就是那里,我也感覺不出來!

    “總是難受?”唐納言在枕頭上轉了轉臉,他問:“還有哪里?明天一起檢查一下!

    莊齊在他懷里搖頭,毛茸茸的頭發掃著他的胸口,“說不好,想你的時候,胸口總是很疼,手臂也跟著疼,感覺哪兒都疼!

    唐納言的呼吸停頓了一秒,又重重地響起來,他用力捏了下她的耳垂,“還敢這么自找苦吃嗎?”

    不知道怎么回答,那些憂郁又晦澀的心情,她不想再重復一次了。莊齊緊緊抱著他的腰,不斷往他身上貼過去,像要鉆進他身體里。

    她委委屈屈地嬌嗔道:“唐納言,我不知道要怎么愛你,但我好愛你!

    找不到任何妥善的辦法了,她被這份愛逼得走投無路。

    濃稠的暗夜里,唐納言的皮膚上起了針孔似的顫栗,更用力地抱緊了她,細膩溫潤的皮肉不停地摩擦,兩具瘦而硬的骨骼死死地硌在一起,心口也被磨得發酸、發脹。

    他還能夠說什么呢?只有緊緊地抱著她。

    小女孩敏感的身體不經蹭,蹭破了蜜桃外面那層薄薄的果皮,緊跟著流出了豐潤的甜汁。

    莊齊難受地磨了一陣自己,左腿和右腿在被子里交纏著,但仍然是隔靴搔癢。

    后來實在難忍,她掙開了他的禁錮,急急地把嘴唇往上湊,在黑夜里亂撞。

    她吻在他的鼻梁上,又吻在他顫動的眼皮上,吻過他的臉頰,滑軟的舌頭含住了耳廓,專心地舔/弄那顆小痣。

    莊齊輕細地喘著,她小小的呼吸在唐納言聽來,像一陣陣短促激烈的蟬鳴。

    她身上甜軟的香氣侵襲過來,來勢洶洶地鉆進他的皮膚里,唐納言難耐地閉了閉眼。

    把他耳后完全打濕了,她又來含吻他的嘴唇,手摸在他的喉結上。

    莊齊還很虛弱,身上沒有多少力氣,吻他的時候,像是在吃她最愛的南水梨,她的嘴很小,吃起來也很慢,一小口一小口的,要把他慢慢地蠶食干凈。

    唐納言擔心她的身體,始終沒有給她任何回應,但也快要忍不住了,放在她后背上的手,已經漸漸地不再聽指令。

    但她還病著,這又是在醫院的病房里,怎么好這么胡來?

    盡管唐伯平指著他,大罵他是個沒有人倫綱常的畜生,天一黑下來,就要迫不及待地按著妹妹做/愛。

    難道守在西山窺伺的人沒告訴他嗎?

    哪怕是在白天,他也一樣克制不住地,將妹妹剝成去殼的雞蛋,一寸寸地耐心吃著,地毯上水都流成小溪了,他才大發慈悲地送進去,聽她叫到聲嘶力竭。

    失去忍耐的一瞬間,唐納言捧起她的臉,滾燙的舌頭探入她的口腔,一點余地也不留,黏膩地在里面攪動著。

    “嗚”莊齊丟了主導權,身體一下子就軟了,手腳無力地攀著他。

    因為過分劇烈的動作,他們身下的鐵架床,不斷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在靜謐的深夜里聽起來,格外地令人臉紅。

    莊齊想,路過的護士會不會聽見?

    聽見他們兄妹接吻的水聲,還有她不知羞恥的呻/吟。

    唐納言深吻了她一陣,最后靠著強大的自制力停下來,淺淺地啄著她的鼻尖,“你剛退燒,這又是醫院,不可以做那些,知不知道?”

    莊齊輕喘著,眼神幽怨地看向他,浮著情動的水光。

    他怕她跟自己撒嬌,免得到時候他也收不住,再強調了一遍,“你會聽話嗎?”

    莊齊只好點頭,把臉重新悶進他的懷里。

    唐納言輕輕地拍她,“快睡吧!

    “哥,我明天可不可以出院?”

    “要看檢查結果,聽醫生的,好嗎?”

    聞著他身上久違的氣息,莊齊睡了很香甜的一覺,是被唐納言叫起來的,到時間該去抽血了。

    等結果出來時,唐納言陪著她吃早餐,坐在床邊吹小籠包。

    莊齊只吃了兩個,就說:“不要了,我不要了!

    “這怎么行?”唐納言又夾了一個,遞到她唇邊,“多少再吃一點。”

    她癟了癟嘴,“好吧。”

    艱難地咽下去之后,莊齊忙搖了搖手說:“哥,真的不能再喂了,不然全得吐出來!

    唐納言好笑地捉住她,“別晃了,晃得我頭暈!

    沒多久,靜宜抱著束花進來,指揮司機說:“把東西都放在那兒!

    還不是一點東西,司機進進出出好幾趟,全是整箱整提的補品。

    她笑著打了個招呼,“納言哥,我沒打擾你們吧?”

    唐納言起身,遞給莊齊一張紙巾,“不會,我去打個電話,你們聊!

    莊齊擦著嘴角說:“你怎么送這么多東西來?我又不是動手術!

    靜宜坐過去,“你比動手術還嚇人呢,就那么往我身上一倒,嚇得我魂都沒了。”

    “要不說你是我的福星呢!鼻f齊笑嘻嘻地捏了一把她的臉,說:“你要是不在,我的頭得磕臺子上去,最少一個大包!

    靜宜猶自后怕著,“那不敢當,你哥不怪我把你拉出來吃飯,我就阿彌陀佛了。你也真是的,自己病了不知道?就在家睡著!

    莊齊搖頭,“我就以為是身上痛,睡了一天。”

    “好吧,我真服了你!膘o宜指著地上的補品,她說:“這些燕窩花膠啊,都是我媽一大早給你從倉庫里找出來的,家里就我們倆女的,也吃不完,老葉大冬天的早晨還打太極呢,他根本不碰這些。你這么弱得多補補,回了家想著吃!

    “咱媽人真好。”

    靜宜看了眼走廊,唐納言筆直如松的身影盤桓在外,手機貼在耳邊聽電話。

    她小聲說:“你們這下和好了吧?以后不鬧了!

    莊齊低了低頭,“他可能覺得沒和好。”

    “嗯?那他是怎么說的?”

    “他說本來就沒答應分手!

    靜宜噗的一聲,“沒看出來,納言哥也有死纏爛打的一天,老男人開竅了嘛。”

    “他才不是死纏爛打呢,而且也不老!鼻f齊小聲說。

    靜宜拍了下她,“我說他一句都不行了,那么護著!”

    莊齊揉了揉手臂,“那你昨天沒等我醒,和王不逾先走了!

    說起來,靜宜還有點不好意思,“我那是餓了,他不常來這邊看望領導嘛,知道哪兒的菜好吃,一吃撐我就把您老給忘了,真對不住!

    莊齊說:“沒事,我愿意為了你倆犧牲。”

    “你少來,我不需要!

    靜宜坐了會兒就走了,說等一下還要去學校。

    莊齊說這不能耽誤,畢竟您難得去一回。

    后來檢查報告是郝院長拿過來的,她說:“齊齊沒什么事,就是還得注意飲食,胃里實在難受的話,少吃多餐吧!

    唐納言點頭,“謝謝您,那我帶她回去了!

    “不客氣。”

    莊齊下了地,雖然沒再燒起來,但還是覺得冷。

    小魯沒給她拿外衣,身上披的是唐納言的西裝,寬大的肩線攏著她,看起來瘦瘦小小的一只。

    唐納言要抱,她沒答應,說這才幾步路啊,可以自己走。

    到車邊時,唐納言俯低一點身子,先給她開了門。

    莊齊扶著車門站著,哥哥這個高度,剛好她不用踮起腳,就可以吻到他。

    她攀著他的手臂,在他臉頰上親了一下。

    張文莉就是這個時候過來的。

    她站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身后金黃的梧桐葉從樹梢落下來,風掀起她白大褂的一角,眼睜睜看著女孩兒親了她的哥哥。

    親完以后,莊齊羞澀地低下頭,看上去像一支粉嫩的蓮花,亭亭立在湖中央。

    而唐納言呢,他面上微笑著,像當作給她的回禮般,溫柔地捧起妹妹的臉,在她唇上印下一個吻。

    他動作熟練,親的地方也意味分明,臉上寫滿了眷戀不舍,看起來相當貪戀他妹妹的身體,整個人前所未有的生動。

    文莉認識他這么多年,只知道他性情謙和又沉穩,未曾有過疾言厲色的時刻,眉宇間總有股淡淡的疲憊。

    但唐納言又是冷漠的,仿佛凡塵俗世都不放在心上,有種超然物外的淡泊。

    他也不單單是對她這樣。

    文莉問過很多人,得到的都是差不多的回答,她的女性朋友們,能夠接觸到唐納言的,都和她有著相同的感受。

    他看見有女士要入座,就會給她拉開椅子,在電梯口碰見女孩子同行,也會側身讓她們先進去,寧愿自己等下一趟。

    因為唐納言就是這么一個人,一個以風度翩翩著稱的君子。他看上去永遠不慌不忙,步履沉著,做什么都如閑庭信步。

    這樣的男人看起來隨和,但其實是最難以接近的,因為他身上沒有缺口。沒有那么一個方便她展示女性魅力的缺口,來借此打動他。

    她的美麗、溫柔和知性,在唐納言面前通通失去了效用,因為他看誰都一樣平等。

    現在這份平等被他的妹妹打破了。

    文莉的手插在口袋里,緊緊攥著簽字用的筆,眼睛酸澀得發脹。

    她承認她嫉妒得要死,因為心知肚明自己沒有立場,使得這份嫉妒更為扭曲。

    “你們在做什么!”她終于忍不住喊出聲。

    莊齊被嚇了一跳,肩膀不受控制地抖了抖。

    唐納言臉色平靜,這么點聲響還不至于驚到他。

    他拍了拍莊齊,“沒事,不要怕!

    文莉走過去,目光在他們當中轉了轉,“你們你們兩個”

    “如你所見,我們兩個在交往!碧萍{言毫不避諱地對她說,聲線低沉。

    文莉懷疑自己的理解能力,她大聲吼道:“是我知道的那種,男女雙方以結婚為目的發生的戀愛行為嗎?你們不是兄妹嗎?。 

    唐納言注視著她,目光是被冒犯后的銳利,他說:“你好像,無權過問得這么仔細。”

    文莉失控地喊起來,“好幾次我都覺得不對勁,在醫院的時候,在車上的時候,你們那么明目張膽地調情,把我當你們不倫戀的觀眾了?還是我也是你們play中的一環!我爺爺就說了,你可能是心里有了別的人,才執意不肯娶我,你當我看不出來,別人也看不出來是不是?世界上的人還沒有全瞎好嗎?”

    莊齊看她罵得難聽,臉色越發白了。

    但她一時也不曉得怎么說,手緊緊攥著車門,她從小就不會吵架,極少和人起沖突,哥哥教她最多的也是禮讓、謙恭。

    真論起來,也確實是她給張文莉帶來了傷害。

    唐納言把她推進了車里,關上車門,站在一邊耐心地聽她吼完。

    他挑了下眉梢,平和地問:“說完了?”

    一口氣罵完,文莉被他冷峻的面容威懾住了,她紅著眼眶說:“完了,你有什么要解釋的?”

    “解釋?”唐納言像聽了個笑話,也真的笑了出來。

    文莉看得愣了,都到了這個時候,她居然還覺得他是那么得體好看,鬢角漆黑,襯衫領口微微敞著,身上一股松松散散的溫柔。

    笑完了,唐納言溫和地通知她:“文莉,我不必向你解釋任何,你我不是那種關系!

    張文莉為自己感到難過。

    到了最后,她也沒能看見唐納言因她而失態。

    她在他的世界里,從開始到結束,都是個無關緊要的人。

    但她還記得,她回國后和唐納言的第一次見面,在網球場。

    當時她缺個隊友,主動跑到那個身姿挺拔的男人面前,“請問欸,是你吧,唐納言?”

    “好久不見。”唐納言疏朗地笑了下,點點頭。

    文莉笑著說:“你能和我搭檔一下嗎?我們雙打缺個人。”

    “沒問題,你先過去,我馬上來!

    她至今仍忘不了他撥網過來時的樣子,瀟灑自如,帶著一點睥睨世間的清傲,藏在他溫潤的外表下面,等著她去發掘。

    那個時候她就是這么想的,懷揣少女的憧憬和盲目,可到頭來全錯了。

    唐納言寧可背負罵名,去愛他自己養大的妹妹,也不肯多看她一眼。

    文莉在風里擦了擦淚。

    算了,算了。

    從碰到張文莉起,莊齊一顆心就突突亂跳,她不停地問:“真的不要緊嗎?”

    她聲音那么大,隔著車玻璃都讓人一震,不合她素日的端莊。

    莊齊真的怕,怕她做出什么傷人傷己的過激行為。

    “沒事兒。”唐納言在旁邊開著車,對她說:“以后不用躲躲藏藏的,哪怕是見了我爸媽,我們也不必分開走!

    莊齊啊了一聲,手摁在心口的位置,“一下又到這個地步了!

    唐納言笑,“嗯,就怕有些小朋友不敢!

    “我我盡力試試吧!鼻f齊還是沒夸口,怕自己說到做不到。

    他握了一下她的手,“實在辦不到就算了,我配合你演演戲也不難,但是有一點”

    莊齊乖覺地補充完整:“絕對不可以再說分手。”

    唐納言揉了下她的頭發,“瞧瞧,多聽話的孩子!

    “你別摸我了。”莊齊把他的手揮開,坐回位置上,“什么口氣呀,跟人販子一樣!

    他們回了西山,唐納言把車停好以后,吩咐莊齊說:“你先上去,我還有點事!

    莊齊點頭,沒多問。

    她走了以后,唐納言徑直往前邊去了。

    烈日當空,他到一輛車前停下,敲了敲玻璃,“來,你下來一下!

    那個中年男人被嚇得不輕,他從車里出來,誠惶誠恐地朝唐納言點頭,“唐先生!

    唐納言嗯了聲,摸出煙盒來,客氣地派了一根給他,“成天守在這里,你也辛苦了。回去告訴我爸,我和我妹妹住在一起了,以后就不用來盯著了!

    “好,好的。”

    等他一走,男人立刻就打給了孫立行,把事情匯報了一遍。

    這幾天事多,孫立行陪著唐伯平在下面考察,捂著聽筒說知道了。

    然后若無其事的,跟在唐伯平身后繼續參觀紅色圣地,聽著女解說員聲情并茂的懷緬和朗誦,不時配合地微笑點頭。

    等到用完餐,中午回了酒店,孫立行趁著午休前有點時間,簡明扼要地報告說:“小唐主任今天回西山了,他說以后都住那邊!

    報告事項也有技巧,很多事不用說那么露骨,只需要輕輕撥動那根弦,既不傷了面子,又能讓老板明白意思,自己也免受池魚之禍。

    唐伯平聽后,面色一變,把手上脫下的皮鞋丟了出去,“這個逆子!”

    孫秘書跑過去揀了回來,“您也別急,年輕人說分手都沒那么痛快,總是要反復拉扯好一陣子的。”

    唐伯平想了想,“再等等吧,找個機會把莊齊叫到我這兒來,我來做她的工作!

    孫立行笑說:“無論做什么工作,都不如讓她看見她帶來的壞影響,自己就會想通了!

    “那你的意思是”

    孫立行湊到他耳邊,小聲把辦法說了,唐伯平聽后點了頭,“就這么辦吧!

    第42章 要安靜

    隔了一個多月沒來,唐納言在主臥里轉了轉,拿起床頭的書看了眼。

    莊齊洗完澡,裹著浴袍從里面出來,輕輕抽走了,“哎,你不許看!

    “誰會把《罪與罰》放在枕頭邊?”唐納言輕輕捏了下她的臉,他說:“大晚上的看這個,你還能睡得著?”

    還真是那么回事,莊齊驚訝于陀翁的筆力,看幾行就自動代入,她都以為人是自己殺的。

    她聳了下肩,“反正也睡不著,打發時間!

    唐納言皺了皺眉,大力把她扯進了懷里,真絲浴袍滑了下來。

    她剛洗過澡,身上彌漫一陣柔和的暖香,他低下頭,深深地在她耳后嗅了一下,“晚上我早點回家,以后不會睡不著了,好嗎?”

    莊齊點頭,“但是這又不能怪你!

    “這只能怪我。”唐納言的下巴蹭著她的發頂,斬釘截鐵地說。

    莊齊抱緊了他的腰,“哥,我每一天都在想你,想得好厲害。”

    一股熱意從脖子上傳來,唐納言知道自己臉紅了,他嗯了聲。

    他喜歡聽這種話,喜歡女孩子無意識的迷戀,喜歡她模模糊糊地說情話,喜歡她少年人式的浪漫。

    但聽了自己又受不了,每每如此。

    唐納言放開了她,“我上午請了假,現在得走了,自己吃飯好嗎?”

    “嗯,我吃飯的時候給你打視頻。”莊齊說。

    說完,她又怕妨礙他正常工作,指頭按在唇上問:“可以嗎?”

    莊齊總是很怕影響他,她知道唐納言有多重的事業心,盡管他表面一副與世無爭樣,也明白他能走到今天這一步,花費了怎樣的心血。

    她不敢打擾他,哪怕很小的一樁事情,只要關乎到他的工作,莊齊都慎之又慎。

    唐納言笑說:“當然可以,我求之不得。”

    “嗯,那你快去吧,我躺一會兒。”

    “好,晚上等我回來!

    莊齊睡到中午,是被左阿姨的敲門聲叫醒的。

    她去開了門,看見一張陌生女人臉,有點嚇著了,“您您是哪位?”

    左阿姨笑著說:“我是小左,唐先生讓我來這邊打掃衛生,照顧你三餐!

    莊齊看她穿著整潔,頭發梳得也很利落,一副很能干的樣子。她點頭,“好的,麻煩你了,我馬上下去!

    她關上門,回到床頭去翻手機,果然唐納言給她發了消息,告訴她今天左阿姨會來,簡歷也一并傳給了她。

    莊齊換了條裙子出去,還在樓梯上就聞見蒸米飯的香氣,她使勁兒聞了又聞。

    她拍了張照片,是餐桌上擺盤精致的飯菜,給唐納言回消息。

    一塊曲奇餅:「我睡醒了,下樓吃飯啦!」

    因為她說要打視頻,唐納言哪怕在食堂用餐,手機也放在一邊。

    旁邊的付群說:“你可是從來都沒有吃飯看手機的習慣哪,今天有事啊?”

    唐納言點了下頭,“有事,家里小孩子病了,怕她找我!

    屏幕亮了一下,唐納言看完以后,不疾不徐地把餐盤端起來,說:“吃完了,我先回辦公室,還有份材料要寫。”

    到辦公室坐下來,他給莊齊撥了視頻過去,幾秒后她就接了。

    莊齊把手機架在一邊,她用力嚼動了兩下,“你看,我在賣命地吃了哦!

    “用不著賣命,正常吃飯就可以了!碧萍{言靠在沙發上說。

    莊齊說:“左阿姨做菜很好吃,你在哪兒找的?”

    唐納言放下手機,從茶幾上摸了一包煙,低頭點燃了,緩緩吐出一口后,才把手機拿起來。

    他仰靠在沙發上,搭著膝蓋,煙抬在手指間,架在了腿上,勻緩地說:“老沈介紹的,他家且惠吃東西不是挑嗎?他讓人一氣找了好多阿姨,我弄了一個過來!

    莊齊捏著筷子笑,“家里還是要有點煙火氣的!

    “是,不像有些小朋友自己住的時候,屋子里只有酒氣!

    “哪有?”莊齊緊張地眨了眨眼,“偶爾而已!

    唐納言又吁了口煙,板起臉問:“那酒怎么少了一大半,被誰喝了?難不成是家里進了賊!”

    莊齊囁喏著,好久才擠出一句,“我我得趕緊吃飯了,下午還要去上課!

    唐納言制止道:“今天就不要去學校了,休息兩天也不遲!

    “嗯,那我喝湯了!

    莊齊飛快地掛了,要不說她哥不解風情呢,這樣蜜里調油的時刻里,忽然變臉教訓起人來了。

    吃完飯,她在沙發上坐著時,左阿姨端了餐后水果上來,莊齊抬頭說了聲謝謝。

    左阿姨笑說:“好乖的小姑娘呀,那個,唐主任是你的”

    “嗯男朋友,他是我男朋友!鼻f齊手里捏著期刊的一角,鼓足了勇氣對她說。

    唐納言能把關系公之于眾,不畏懼那些指指點點的目光,在文莉姐面前也挺直脊骨,自己應該像他一樣坦蕩。

    他做了那么多,她若是連光明正大地承認都不敢,還要他來打掩護,那就太傷人了。

    莊齊說完,小心地觀察著左阿姨的反應。

    這是她第一次在人前這么介紹唐納言。

    她很緊張,不知道會得到什么樣的反饋。

    但左阿姨只是點頭,順便稱贊了一句,“哦,你們看起來很般配!

    呼。

    莊齊松了口氣,笑容比剛才更明媚了,“謝謝,我也覺得。”

    晚上唐納言回來,他坐在書房里改材料時,莊齊拉著他說這件事,飛揚著微微上挑的眼角,并一臉希冀地看向他,等著他的夸獎。

    “非常好,以后就這么說。”唐納言抱起她,長輩式地拍了拍她的臉,耐心地說:“但是我現在有點忙,你可以去別的地方,自己玩會兒嗎?”

    莊齊搖頭,反而摟緊了他的脖子,下巴抵在他肩頭,“不要,我在你身上玩!

    唐納言無奈地說:“也可以,但是不要再說話了,安靜!

    莊齊佩服他的定力,身上掛了個人,仍能聚精會神地改錯字,刪減不恰當的提法,并時不時扶一下眼鏡。

    她沒什么事好做,視線都停留在唐納言身上,在他背上摸了一陣,又轉向他烏黑的發梢。

    突然撥出一根白發時,莊齊咦了一下,還以為是反光看錯了。

    唐納言也寫完了,他摘下眼鏡丟在桌上,把緊緊黏在胸口的女孩兒推開一點,捏了捏她的下巴問:“你在咦什么?”

    “噓!鼻f齊把食指放在唇上,她說:“要安靜!

    唐納言清淡地笑了下,“已經忙完了,你可以自由活動了。”

    誰知道他有多趕?身上抱著這么個軟綿綿的姑娘,就像沒長骨頭一樣,那股脂粉香不停往他鼻子里鉆,連呼吸都不敢用力。

    莊齊捻住那根頭發,說:“哥,你長了一根白發!

    唐納言往前傾了傾身體,將她單薄的后背抵上書桌,他在她身上嗅了好一陣,才低聲說:“我今年也三十了,長白頭發很正常,對嗎?”

    他問的奇怪,這種因人而異的事有什么對不對?何況這一根頭發也不妨礙他英氣。

    莊齊身上起了不難察覺的顫栗。

    她好像說錯話了,在不知不覺里,犯了唐納言的忌。

    他其實聽不得關于“老”和“年齡”這一類的任何詞匯。

    范圍再擴大一點,白頭發應該也算,又因為素性溫和慣了,唐納言不會當場拉下臉來,但不妨礙他通過別的方式告訴莊齊,好叫她明白,有一兩根白頭發不算老,掐頭去尾的話,他們應該能算是一代人。

    吸取上次的教訓,她怕等下吃不消,先張口道:“我沒有說你老的意思,是就事論事,周衾十五歲就長了呢!

    神經,莊齊懊惱地想。

    這個時候還提周衾干嘛呀?

    “我也沒說你有啊,做什么那么緊張?”唐納言的鼻梁不停掃在她的臉頰上,他笑著問:“你怎么知道周衾長了?也這樣撥過他的頭發?”

    莊齊慌忙否認,“沒有,怎么可能呢,就是寫作業的時候,不經意看見的!

    “你幫他拔了嗎?”唐納言似乎根本沒想聽回答,又自顧地計較說:“他真是走運,和你坐那么多年同桌,天天都能看見你,和你說話!

    她細喘起來,連骨縫里都在顫抖,“這有什么嗚”

    唐納言已經吻上她,慢條斯理地含弄著她的唇,吻得兩根舌頭濕淋淋的。

    眼看妹妹喘不上來氣,唐納言松開了她,起身將她往桌上一推。

    莊齊耳畔是書本和鋼筆叮咣落地的聲音。

    沒等她起身,一對白嫩的膝蓋已經被揉開,莊齊只掙扎了兩下,四肢就軟在了冰冷的桌面上。

    他的妹妹敏感又虛弱,只是用胡茬輕刮了她一下,就抖得厲害,等到唐納言將唇舌送上去,莊齊被折磨得神志不清了,哆哆嗦嗦地來戛他,弄得他不得不勻出手撥開。兩三分鐘后,她嬌膩地叫著,一雙腿在空中胡亂凳了一陣后,咬著手指瀉了出來。

    唐納言把她的手拿出來,換成自己的手指伸進她口中,俯身去吻她的耳垂,“怎么抖得這么厲害,是因為太久沒做了嗎?”

    莊齊沒回答,她含吮著他的手指,很緊,帶著一股強大的吸力,像她另外一個地方。

    他把手抽了出來,吻上她燒得通紅的臉頰,從眉心,到鼻尖,最后落在唇上。

    幾乎是一挨到她的嘴唇,就被她的舌頭卷進去,像一腳踩空的柔軟陷阱。莊齊軟黏黏地貼到他身上,“想要哥哥想要進來……”

    “好孩子!碧萍{言順著那道濕熱狹窄的縫隙,一點點地逼近她。

    今天的庭院很靜,風好像停了,連一句蟲鳴也沒有,月亮升起來,照在濃綠的樹上。

    前前后后不知到了多少次,莊齊嗚咽著湊上去吻他,眼睛濕潤得像一汪溫泉,唐納言看了進去,整個人都沉入這潭水里,浸泡得他渾身發躁,動作激烈又出格。

    從書桌慢慢跌落到地毯上時,莊齊的身體又熱又燙了,她擦了下嘴角被吻出的水痕,摸索著去找唐納言。

    他還沒平復下來,靠在那把椅子上喘粗氣,雙眼緊緊閉著。

    以至于莊齊吃上去時,他都反應不過來,只有一道電流從身體里躥過,激得他四肢酥麻。

    因為喉嚨被噎滿了物事,她的脖頸和面頰都漲出粉紅,眼中的水汽也越積越重,氤氳成化不開的情濃。

    莊齊頸側的動脈一吸一張,脆弱得仿佛一口就可以咬斷,唐納言的喉結滾了又滾,失控地、本能地挺了兩下后,身體往后重重一跌,陷入茫然的、巨大的空白里。

    他把她撈起來,兇狠地去吻她的唇,把兩瓣唇弄得又紅又腫,試圖把舌頭伸到最里面,看看她這么小一張嘴,喉嚨又細又窄,是怎么能吞得下自己的,真怕她被嗆到。

    書房里令人臉紅的聲響到半夜才停。

    躺在床上的時候,唐納言望著天花板,忍不住笑出了聲。

    要是爸爸的人沒走,摁著剛痊愈的妹妹在書房行/淫,這又是他罪名里十惡不赦的一條。

    在布置那間書房時,唐納言是費了一番心思的,尤其這張方中見圓的黃花梨木透雕書桌,大約讀多了晚明時期的書,他身上也沾染了晚明文人的風氣,抱著“寧古無時,寧樸無巧”的原則,挑了這么一樣古樸卻稍顯刻板的擺設。

    但買的時候他絕沒有想到,有一天會把妹妹壓在上面,把她的禸瓣弄得鮮紅腫脹,聽她用最嬌的聲音連連哭叫,做到家里一個都不剩。

    莊齊翻了個身,“哥,你明天送我去上學吧。”

    唐納言點頭,拍了拍她,“天天送你都可以。但是,怎么又想我送了?”

    她說:“我腿軟,開不了車!

    “還在抽搐嗎?”唐納言往下試了試,果然還細微地抖著。

    他嘖了一聲,在她小鳥一樣毛茸茸的發頂上蹭了蹭,“對不起,我沒有控制住。”

    書房里那張地毯已經不能再用了。

    唐納言一邊用力撞,一邊攝出大量的京葉,又不管不顧地扔掉,一個接一個地換上,濃稠地流滿整張地毯,氣味又潮又腥。

    莊齊撅了撅唇,不滿道:“每次都說對不起,但下次還是這樣!

    唐納言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他拍了拍她的背,“睡吧,明天不是還上課嗎?別又起不來!

    莊齊偎著他,“嗯,我好困了!

    京城一入了秋,天空就變得冷白雅靜,地上鋪滿金黃的銀杏。

    在學校里碰見徐懋朝,莊齊感到很意外,聽說他根本不來上課。他騎著他的Trek,往莊齊懷里扔了一張請帖,“嘿,周末記得來啊!

    這么突如其來的,莊齊被他丟的懵了一下,“什么東西呀?”

    徐懋朝被她這個反應逗笑了,揉了揉她的頭發說:“被你哥養成個嬌氣包了是吧?”

    莊齊拍掉他的手,“別這樣弄我,還那么討厭呢你!

    她從小就有一頭黑順的長發,蓉姨每天給她梳得漂漂亮亮,到了學校老是被徐懋朝揉亂。十來歲的男孩子的總有種叛逆,說反話做反事,凡是好看的都要把她變不好看,親近的都要疏遠。

    有一天放學回家,莊齊是散著辮子進門的,邊哭邊抱住她哥哥的腿,委屈地跟他告狀。

    唐納言皺著眉聽清以后,隔天送她去學校的時候,把這小子拎出來教訓了一頓,班主任也罰他站了一節課,打那以后他才不敢再動莊齊。

    徐懋朝又騎著車走遠了。

    他送來的這張帖子,莊齊塞進了包里,在圖書館自習完,晚上回了家才打開。

    原來是他二十歲生日到了。

    他比莊齊還要小幾個月,是班上年紀小的那一批。

    這是個大日子,按徐家如今的風頭和地位,老一輩人又都看重這個,怎么樣都不會囫圇過去,哪怕只是請一幫舊勛貴,盡可能做得低調一些。

    想且惠滿二十的時候,沈叔叔那么樣謹慎老成的一個人,也破例辦得盛大隆重。

    她捏著請柬,靠在床頭怔怔地想,不過一晃眼,他們都這么大了呢。

    唐納言洗完澡,出來時就看見她在發呆,他掀開薄被問:“怎么了?”

    莊齊回過神,“啊,沒有,這周五晚上徐懋朝在萬和過生日,請我去呢。”

    “這副表情的意思是,不想去?”唐納言把她的臉轉過來說。

    莊齊在他手里扭了一下,“好端端的干嘛不想去,我去啊!

    唐納言把請柬抽走,扔在了床頭,接著把女孩兒抱過來,“那為什么不高興?在學校碰到什么事了?”

    “什么事都沒碰到!鼻f齊把臉貼到他懷里,她輕聲說:“就感覺時間過得好快,一下子吧,年齡就翻過二字頭了。”

    唐納言聽完,淺顯地笑了一下,原來是傷春悲秋。

    莊齊仰起頭問他笑什么。

    他按著眉骨說:“沒什么,風聲鶴唳了有點!

    莊齊往上摟住了他的脖子,吻著他說:“你那么怕啊,我都說不會再離開你了!

    “嗯,好乖!碧萍{言托住她的腰,任由她把甜膩的氣息糊了他滿嘴,在這個過程里閉上眼。

    在她的臉又要埋下去時,唐納言一把托住了她的下巴,“不可以,起來!

    莊齊睜大了眼睛看他,“為什么不行?”

    “沒有為什么,我說不可以就不可以!碧萍{言難得專/制一回。

    上次祝家的中醫來給莊齊把脈,當著莊齊沒說什么,等病人走遠了才對唐納言交代,說小姑娘身體太弱,同房一定要有節制。

    唐納言當時正要喝茶,一句話便令他嗆得咳嗽起來,他從來沒有如此難為情過。

    當時沈宗良也在,他也聽得面上一紅,因為太過驚訝,杯里的茶險些潑出來。

    醫生一走,他就嘖嘖地說:“真看不出來,你老唐還是個沖動人,平時看著比誰都克制,挺是那么回事的,夠能裝的啊。”

    唐納言心虛地抬了一下杯子,“讓您見笑!

    莊齊不明就里,仍膩在他身上撒嬌,“抹了三天藥,我都好了,已經不那么紅了,不信你檢查!

    “這像話嗎?”唐納言聽得呼吸都熱了,但仍堅持不敢碰她,“你叫我去檢查那種地方?”

    她的嘴唇動了動,還想再說什么,卻被唐納言塞到了被子里,“好了,現在你該睡覺了!

    莊齊從里面露出顆腦袋,冒昧地問了一遍,“哥,你不是力不從心了吧?”

    唐納言好笑地罵回去:“胡說,睡你的覺。”

    莊齊小聲說:“這又不是我說的,是靜宜講給我聽的,大部分男人過了三十就不行了,這是普遍真理!

    關燈后,唐納言也躺了下去,“普遍什么真理?王不逾已經三十了,他們還沒結婚呢。”

    “所以啊,她說她注定要守活寡。”

    “再說一次,睡覺!

    第43章 坐到我身上

    大概是因為年頭太長,秋日里的萬和總有種歷經滄桑的悲壯。

    周五的傍晚,莊齊和靜宜一齊到了,繞過北邊影壁上那幾個筆勢遒勁的大字,四面綠竹桿圍成的籬笆,進了掛著八角宮燈的庭院。

    靜宜看著那五個字,有感而發,“判斷一個人的性情,就看辦公室里掛什么字,越沒什么就越強調什么。貼厚德載物的,一般都是缺德鬼,掛舍得兩個字的,你放心好了,他什么也不舍得。你看老葉那里,那么大一幅詩禮傳家,你看我們一家三口加在一起,能填得出兩首詩來嗎?”

    莊齊撲哧一聲,往后邊墻上一指,“剛才那個,為人民”

    “哎,我可什么都沒說啊!

    靜宜把她的手拉回來,緊緊地夾著。

    徐懋朝的媽媽春風滿面,拉著她們倆說:“來了,快到里面坐。”

    靜宜說:“您不用招待我們小的,那邊客人多!

    徐夫人摸摸她的頭發,“你爸媽怎么把你養得這么水靈?小朝在那兒呢,你們年輕人多見見面,多說說話,常到家里來玩!

    靜宜干笑了下,“好的,好的!

    離開了徐母的視線,莊齊也忍不住笑:“不是看上你了吧?”

    “你可別,徐懋朝一肚子花頭經,誰敢嫁給他。款^兩年我們一塊在國外讀書,別人跟我打聽,我都說我不認識這位貴公子!膘o宜嫌棄地撇了撇嘴,又轉念一想,認定這根本就不可能,“就別說我,老葉也不會同意的,他老說徐家”

    莊齊把耳朵貼過去,“說什么?”

    靜宜搖搖頭,還是沒在這里多談,“大會上一點口舌之爭吧,總之老葉不大喜歡!

    說是小打小鬧,但請來請去,燈火透亮的大廳里,還是站滿了人。

    莊齊端了杯香檳在手里,和靜宜一道站著,陪長輩說笑了好一陣子。

    看見她哥和沈宗良進來后,她趕緊放下了。

    靜宜疑惑地看了眼,“干什么?你哥連這個也管。俊

    唐納言走過來,頭頂的水晶燈緩緩照亮他東方式溫雅的五官。

    莊齊朝他笑了一下,“哥!

    他伸手抹了下她的唇角,“這里沾到酒漬了,少喝。”

    等唐納言走遠了,靜宜才說:“真是什么都要管。”

    莊齊沒作聲,轉頭看見今晚的主角在和且惠跳探戈。

    徐懋朝的步調很快,且惠是練家子,配合得相當不錯,兩個人貼在一起,她紗霧般的裙擺層層地旋開,看上去像一片飛揚的雪花,在空中搖搖晃晃的,就是落不到人身上。

    靜宜唉的一下,“他們倆什么時候這么熟了?別說,看著蠻養眼的!

    莊齊抿著嘴笑,“不要火上澆油,沈叔叔聽見了得氣死,回了家且惠還要哄他!

    交響曲收了一個高亢的尾,眾人紛紛鼓掌。

    她們找了一圈沈宗良的影子,靜宜也笑了,“喏,甚至還等不到回家呢,走,過去看看!

    莊齊不肯去,扭捏了好一陣子,“別去了,等下吵起來,我們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就在這兒喝酒吧!

    “喝什么呀,你哥管得那么緊,你還是別喝了!

    樓外面的竹亭里,唐納言和沈宗良對面坐著,鄭云州站在旁邊抽煙。

    且惠提著裙子過去找他,輕喘著問:“怎么來了也不叫我呀?”

    “看你在忙,不敢叫。”沈宗良喝了口茶,和緩地說:“跳累了吧,坐下來歇會兒。”

    且惠沒坐,看了她男友一眼,他的臉色已經不能用肅穆來形容,都有點青了。

    她望了望對面端正坐姿的人,“納言哥!

    唐納言溫和地安慰她,“沒事的,老沈今天有點累了,坐下喝茶。那個,云州,我們走吧,去別的地方坐!

    鄭云州邊走邊卯著嘴笑。

    還沒出竹亭,就看見且惠坐下來,撥了下頭發,“到底怎么不高興了,你不講我哪里知道啦?”

    見沈宗良還不作聲,她往他身上黏上去,在他耳朵上咬了一口,冒出句江城話來,“個么儂港呀!

    沈宗良忽然就笑了,把她揉過來,“哪個讓你和他跳舞的,嗯?”

    靜宜站在一叢終年蒼翠的珊瑚樹后,嘗試著把且惠的話模仿了一遍。

    說完自己搖了搖頭,“學不來,她那個糯調子太難拿了,好黏!

    莊齊笑說:“有誰要你學了?別說講話了,你也不敢對沈叔叔上嘴啊,但人家可以!

    “這就叫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小叔叔也有這一天。”靜宜嘆口氣。

    莊齊點了下頭,“是,你這份鹵水,早晚也會把王不逾那塊硬豆腐給點了,我等著!

    唐納言和鄭云州打她們身邊過,嘴里討論著剛才老沈的表情,沒注意到樹影里站了兩個姑娘。

    竹枝搖動間,他聽見清凌凌的一句——“哥,我在這兒。”

    有那么一瞬的恍惚,唐納言以為回到了十年前。

    那個時候聲音還要更清脆一點,莊齊站在學校門口朝他揮手,小臉紅撲撲的。

    時間消磨得太快,像院前被秋風吹起的銀杏葉,打著卷兒飄過去了。

    好像一切都變了,稚嫩的面龐換作少女的羞澀,妹妹也成了愛人。

    又仿佛冥冥之中什么都是注定好的,無所謂變與不變。

    唐納言被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纏裹著,不禁往前走了一步。

    他溫柔地牽起莊齊,一言不發地往別處去了。

    靜宜看著自己的伴被帶走,往鄭云州那兒靠了一步,“納言哥怎么回事?”

    “無聊的話,要不然我也帶你去逛逛?”鄭云州往下睨了她一眼,玩笑說。

    靜宜擺了擺手,“算了吧,喜歡你的人太多,我可不想樹敵。”

    鄭云州狐疑地笑,“是嗎?為什么我不知道?”

    靜宜說:“那還能為什么呀,你的表情太兇了!

    “那還是兇點好,省了多少麻煩事兒,你說是不是?”

    “抱歉,我對三十歲以上的老男人不做評價,不感興趣!

    “”

    鄭云州手里掐了根煙,玩味地看著靜宜走遠了。

    這姑娘有意思啊,誰在她這兒都別想討到好,主體性也太鮮明了。

    等王不逾打這邊過,他伸手攔了一下,嚴肅地說:“老王,你麻煩了!

    “怎么?”王不逾點了根煙聽他胡說。

    鄭云州搖頭,“過幾年,等過幾年結了婚你就知道了。放心,你有苦盡管訴,我再忙也會陪你的!

    莊齊跟著他慢慢走了一段。

    下了廊橋,河邊青綠的楊柳擺動在水面,夜風清涼地往身上吹。

    她看了唐納言好幾次,但他只是拉著她慢慢走,什么話也不說。

    莊齊早已習慣了她哥哥的內斂,就連說一句我愛你,唐納言都要醞釀好幾天才行。

    在這個世上,愛的敘述方式有很多,并非只能靠嘴來說。

    她明白的,當下這一類的舉止,牽著她的手,面上吹著柔和的晚風,什么話也不必講,安安靜靜地走上一圈,是哥哥對于愛的表達。

    但在莊齊看來,這比說我愛你還令她怦然,她非常喜歡。

    但她也實在是體力不支。

    莊齊停了下來,說:“我要在這里坐一下,走不動了!

    她在樹下隨便找了個石凳坐,氣喘吁吁。

    “讓你早點起來,每天和我去跑跑步,你又怎么都不肯!碧萍{言也陪著她坐下來,手貼在她的后背上,給她順了順。

    莊齊喘勻了氣,指了一下四周,“那你又帶我來這里做什么,一個人也沒有。”

    唐納言說:“那邊太吵了,我們兩個坐會兒不好嗎?你不喜歡和哥哥坐?”

    “好是好,但能不能別再走路了!鼻f齊開口央求他。

    多走兩步路能要了她的命!

    唐納言好笑地伸手,“過來,坐到我身上來!

    莊齊坐上去,嬌怯地叫了句他的名字。

    唐納言仰起一點脖子,聲音低沉,“小齊乖,今天一天都很想你,讓我抱一下好嗎?”

    莊齊望向他,他的眼底也像被周圍的夜色籠罩,漆黑一片。

    明明是她先凝視他的,可對視得久了,莊齊耳朵臉悄悄紅了。樹梢上不時傳來鳥叫聲,但她還是聽到唐納言輕微地喘著,像在極力忍耐著什么。

    莊齊抱住他的肩膀,湊上去,試探性地吻了下他的唇角。

    她的力度很輕,也很柔,像吹過湖面的風。

    但對唐納言來說是一劑猛藥。

    因為祝家老中醫的話,擔心妹妹虛弱的身體,他已經十來天不敢碰她,連要一個吻都很小心。

    只是這么一下,他的呼吸迅速變得紊亂,大力把莊齊壓進懷里來吻。

    靜謐的槐樹底下,因為他們太過激烈的相互吮吸,響起一陣曖昧的、細微的動靜。

    蔣潔陪丈夫吃完飯,打這條小徑路過時,因為這陣響動停下來。

    她聽了一陣,似乎還有衣料摩擦的聲音,成年男性無法抑制的粗喘,以及小女生受不住的嚶嚀。

    明白過來這是在做什么,她臉上不禁一熱,想要迅速離開。

    她心想,大約哪一對情竇初開的男女在戀愛,現在的年輕人都是這么無所顧忌的。

    很快,蔣潔就聽見十分嬌弱的一句——“哥,我們去車里好不好?”

    這個聲音些微的耳熟,像在哪里聽過。

    她還愣在原地時,唐納言抱著莊齊從樹下走了出來,走路時都在纏綿悱惻地吻著她。

    好容易松開了,一雙眼珠子也沒離開過她的臉。

    蔣潔的眼睛一下子瞪到最大。

    她下意識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這是什么情況?

    唐納言和他自己的妹妹,在遍地是熟人的地方做這種事?他真是好大的膽子,無法無天了。

    他們是什么走到一起去的?

    莊齊放到他們家養,唐納言倒是會趁人之危,連自己妹妹都要染指。平時看他文質彬彬,還以為他和別的紈绔不一樣,是個難得的才俊,結果就這么引誘他的小妹妹?

    去車里?他們去車里干什么?

    蔣潔腦子里全是淫/亂不堪的畫面。

    她小小年紀的女兒,不知道已經被身強力壯的哥哥摁著做了多少次,莊齊那么怯弱,又寄人籬下,一定連反抗的余地都沒有。

    看她倚在哥哥懷里,那么乖地求他去車上,一看就是被強迫慣了的。

    都說唐家怎么待莊齊好,把她當親女兒一樣看待,原來就是這么個好法兒!

    唐伯平是個嗜好名利的偽君子,演了一輩子的正派角色,還以為他的兒子會不一樣,沒想到還要更混賬。

    一陣天旋地轉,蔣潔快要摔倒的時候,身后有人扶住了她。

    她往后一看,認清是她的丈夫夏治功以后,攀住了他的手臂,“老夏,不能再拖了,我要把莊齊帶走,你知道”

    夏治功不清楚她為什么這么著急。他說:“知道什么,出什么事了嗎?”

    蔣潔猶豫了一下,還是向他和盤托出,“唐納言這小子,他居然他居然和齊齊”

    沒等夫人說完,光看她臉上難以啟齒的神情,夏治功已經老練地悟出來了。

    但他不相信,反問說:“這怎么可能呢?是不是你搞錯了,不會的,納言又不是別人。他在我身邊這么久,一向是最有分寸的!

    蔣潔還陷在慌亂的心緒里,焦灼的目光在他臉上打轉,“是真的,是我親眼所見,他們兩個就在樹底下做那種事!

    這畢竟是在外面,夏治功也咳嗽了下,環顧了一圈四周。他還算冷靜,“即便如此,那你也要搞清楚頭緒,說不定是莊齊自愿。兩兄妹處久了,難免生出愛慕之心!

    蔣潔一聽又激動起來,“她才多大!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愛,怎么也不應該喜歡比自己大九歲的哥哥,一定是唐納言哄她騙她!”

    “我看倒也未必吧!毕闹喂嵤虑笫堑卣f,“不是我偏袒納言,他人品端正、心性磊落,以他的身份和樣貌,要什么樣的女人沒有,還不至于誘騙自己妹妹。”

    蔣潔瞪著他,眼中射出滾燙的怒火,“你也被他騙了,我們都被他沉穩的外表騙了。他誤了我女兒,誤了我和敏清的女兒,我不會放過他!

    多少年不曾聽到這個名字了。

    夏治功眉心一跳,霍然變了臉,語氣也冷淡了幾分,“我還沒糊涂到那份上,會輕易被個年輕人蒙蔽,他是我親自選的秘書,從早到晚都在我身邊,能騙得了我兩三天,還能騙得了我兩三年?納言是什么人,除了他老子唐伯平,我最清楚!

    他驟然寒涼下來的口氣讓蔣潔也肅了片刻。

    夏治功帶著幾分輕蔑,看向波光粼粼的水面,他哼了聲,“你倒是沒懷疑過你的女兒,就莊敏清那樣風流的秉性,能生出什么正經人來?我偏說是她先勾引納言的,你又好怎么反駁我呢?”

    聽完他的話,蔣潔像被兜頭淋了一盆冷水,澆得渾身冰涼。

    果然他們看待一樁事情,永遠都站在男本位立場,在對女性的道德譴責和人格打壓上,這幫男人空前地團結,牢牢守著同一條戰線。

    蔣潔一反往常的柔順,尖叫著指控他,“你在胡說八道什么!我女兒歲數輕,就算是兩情相悅,吃虧的也是她,唐伯平能讓她進門嗎?他們這樣會有結果嗎?最后還不是齊齊受人非議,青春也白白送給了這小子,占便宜的還是他唐納言!”

    看他不說話,蔣潔又連連搖了幾下頭,痛苦地望著他,“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還對我的過去耿耿于懷,你討厭敏清,也討厭我和他的女兒,這么多年攔著我,死活不讓我和她相認,找盡理由來說服我,說她在唐家很好,日子過得很平穩,這也叫好嗎?”

    “夏治功,我告訴你,現在這樣的情況,不把她認回來是不可能的,我不能看著她跳進火坑!敏清在天上看著也會心疼女兒,無論如何,我這個當媽媽的不會坐視不理。我要把她帶去美國,我給她聯系最出色的導師,再也不回這個地方!

    夏治功充滿諷刺意味地笑了下,忽然伸手掐住了她小巧的下巴,“敏清,敏清,全是你的敏清。他這么好,當年為什么沒和你結婚呢?還讓你蔣大主持屈尊降貴,嫁給我這個二婚的老頭子!

    這樣的姿勢,蔣潔不得不抬起頭和他對視。

    她在這份逼迫里紅了眼眶,“當年他有難處,你不許提他,也不配侮辱他!

    “是啊,莊敏清他死了,就誰也比不過他了,還是死人好啊!毕闹喂Π阉У窖矍,咬著后槽牙,恨意昭然地說:“人一死,生前有多少罪過都抵銷了,犯下的錯事也可以不作數,你又全記著他的長處了。我們結婚以來,你就是不肯生一個孩子,是因為莊齊嗎?你早就準備好要帶她走,是嗎?”

    有兩行熱淚滑下來,蔣潔目光倔強地說:“是,我是這么打算的!

    “好,好好好!毕闹喂λ砷_了她,后退了兩步,“疼了你這么多年,還是比不過你那段露水姻緣,真是太好了!

    蔣潔被這股力道推得站不住,扶住了身邊的柳樹。

    夏治功在她面前點了支煙,他說:“打算怎么做?要把女兒認回來,把當年的事都捅出去,我的臉面不要了,你自己的名聲也不管了,讓全世界都知道,當年你在美國留學時,十九歲就和人生了孩子,是嗎?”

    “這不要你管。”

    夏治功用不響亮卻篤定的聲音說:“不要我管?你就試試看,沒有我同意,你能不能走得了!”

    她失望地笑了下,“大不了我和你離婚,夏治功,你嚇不到我的。”

    蔣潔匆匆跑開,她走到外面去找唐納言的車,看看這個禽獸到底在做什么。

    昏暗的夜里,在落滿銀杏葉的車位上,那輛奧迪穩穩地停著,隔得老遠就看見車尾一起一伏,在月色下輕微地晃動。

    她捂著心口,實在沒眼再看了,回了自己車上,連做幾個深呼吸。

    唐納言這個下作胚子。

    蔣潔靠在椅背上,漸漸冷靜下來以后,給唐伯平的秘書去了電話,她知道他的時間難約,辦公室的門也不是誰都能進,所以先詢問孫立行。

    她要先看看唐伯平是什么態度。

    孫立行很意外,“蔣教授,您找我有事?”

    蔣潔說:“是這樣,孫秘書是頂聰明的人,我也不繞彎子了,關于莊齊和她哥哥的事,有一些話,我希望能單獨和唐伯平談,你看著安排一下,好嗎?”

    “可以的!睂O立行心中猜出了一點模子,不敢大意,“時間和地點,我再另外通知您。”

    “添麻煩了!

    第44章 就是你呀

    大四已經不剩多少課,莊齊更多的時間都用在了論文發表上,也為日后讀研做準備。

    之前寫的一篇,關于東南亞青年在社會政治變革中的角色演變,很幸運地投中了《世界政治與經濟》。

    而唐納言在這當中居功至偉,莊齊寫到一半就失去了耐心,說不投算了,反正保研的話她成績也夠了,不用額外加分。

    他冷著臉教訓她,“你就是這樣,做什么事都沒恒心,碰到一點關卡就不過了。搞學術研究是一項秩序感很強的事,跳脫不開這個已經固化的評價體系。如果這樣一篇文章都拿不下來,那么你今后還是不要做學問了,早點去參加工作。”

    莊齊不作聲了,她知道哥哥說的都對,也都是為她好,但她就是吃不了苦呀。

    后來也是他一句一句的,寸步不離在書桌邊守著她寫完,又熬了兩個大夜加以潤色,才能中這樣一份高知名度的期刊。

    拿到錄用通知那天,莊齊高興地開車到東郊園子里找唐納言。

    秋風習習里,他和沈叔叔在喝茶,聊一些工作上的事情,不知道先前議論了什么,莊齊只聽見唐納言說:“我看是要亂起來了,因為一點微不足道的矛盾,會上輕易地就下結論,動人事!

    沈叔叔也端著茶笑了下,“不排除有些人水平有限,但十分地擅長拉幫結派。等著吧,這兩三年還有的是戲唱,養好精神來看!

    莊齊走過去叫了人,笑著湊到她哥面前,“我有好消息告訴你!

    而唐納言只看到了她單薄的裙子,把她的手拉了過來。

    他用力握了握,“手這么涼,眼看要到深秋了,好歹在里面多加一件衣服,聽見了沒有?”

    “我還沒說好消息呢。”莊齊羞赧地看了眼沈宗良,她說:“我的論文被錄用了!

    唐納言無奈地笑了,“恭喜你啊,晚上帶你去吃飯,獎勵你一盤點心!

    “我又不是小孩子,真是!鼻f齊又氣鼓鼓地走開了。

    沈宗良說:“你也是大方,人家發篇論文不容易,就獎個糕點!

    唐納言哼了聲,“她發一篇論文,我前后跟著忙了快兩個月,初中盯她的每門功課,給她在卷子上簽字,把錯題給她復習一遍,每學期開家長會。大四了還要點燈陪著寫論文,當爹也不過如此!

    他笑,“本來就是你養大的,你從小把她慣得這樣,那你好怪誰呢?我家小惠學習上從來”

    唐納言不耐煩地打斷,“別顯擺了,我真是聽得夠夠的了。頭一次沒經驗,等我再有了女兒,得換一個養法!

    “話別說早了,等你結了婚再打算不遲。”

    莊齊得知自己身世的那一天,是個天氣挺冷的日子。

    早晨推開窗,院中的小徑上蒙了一層薄薄的白霜,梧桐樹上的枯葉落盡了。

    莊齊冷得哈了口氣,洗漱完,換好衣服下樓,坐到桌邊吃早餐。

    看見妹妹下了樓,唐納言把手里的刊物一卷,放進了公文包里。他把一杯鮮奶推過去,“今天不能再賴掉了,喝完!

    大概小時候喝多了,莊齊一看見這乳白色的液體就反胃。

    她捏著調羹,癟了一下嘴,“晚上回來還要喝藥,大清早的,不喝這么多東西了吧,好不好?”

    唐納言說:“你喝了它,明天早上歇一天,晚上再送你件禮物,聽話。”

    “什么呀?”莊齊悶悶不樂地接過來,仰頭喝光了。

    最后一口是最難咽的,堵在食道里,一個惡心就會吐出來。

    莊齊很努力地,艱難地做著吞食的動作,小臉漲成淡淡的櫻粉色,還是有一兩滴順著嘴角流下,她濕潤著眼睛看唐納言,像此刻被他逼迫吃下的,是別的臟東西。

    看她那個樣子,唐納言滾動了下喉結,低下頭,裝作若無其事地喝粥。

    出門時,唐納言才說:“晚上你就知道了,不要急!

    莊齊踮起腳,在他臉上親了一下,“那我去上課了!

    他點頭,“坐我的車,我送你過去!

    “不要。”莊齊說著就要去開車門,“我自己可以!

    唐納言把她拉過來,“結霜了,路上太滑,還是我送你到教室,免得我擔心!

    “擔心擔心,每天都是擔心,上學擔心,放學擔心,怎么你才不擔心?”莊齊坐上副駕駛,邊系好安全帶,邊自言自語。

    唐納言聽得想笑,伸手擰了她一把,“你是不是不讓人省心?我還擔心錯了啊。”

    莊齊哎呀了一下,“快點開呀,上課要遲到了!

    上完上午的課,她去食堂吃了飯,沒休息,直接又到圖書館自習。

    林西月很晚才來,她下車時,莊齊正好往窗外看了一眼,很眼熟,仿佛是鄭家的司機。

    她心下一動,一瞬間聯想起很多細節。

    西月進來,解開圍巾朝她笑了笑,“謝謝你幫我留座位,我有事耽誤了!

    莊齊聞到了她身上發梢的香氣,像是剛洗完吹干。

    她隨口一問,“你不會剛起來吧?”

    林西月一下子顯得很害羞,她說:“是,睡晚了一點!

    “哦,看書吧,沒事。”莊齊笑了下,把頭低了下去。

    下午三點多,她正琢磨一個晦澀無比的詞條,忽然有陌生來電進來。

    莊齊走到外面去接,“你好,請問哪位?”

    那一頭很溫柔的聲音,“齊齊,我是蔣潔!

    “哦,是蔣阿姨啊!鼻f齊尚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只是很意外地問:“您找我,有什么事嗎?”

    蔣潔把車停在了校門外,她說:“阿姨有件事要告訴你,關于你爸爸和我!

    “我爸爸?”莊齊一時都反應不過來。

    這個爸爸指代的是哪一個呢?

    畢竟在外人口中,她的爸爸是唐伯平,盡管她不認這一點。

    莊齊寧可承認唐納言,他是哥哥,也是爸爸。

    他們之間,有著不同于世人的,高濃度的親密關系。

    在這個父愛總是缺位的社會里,未必找得出幾個像他這么負責細心的爸爸,就算莊敏清在世,也是不如唐納言的。

    蔣潔點頭,“對,你的爸爸莊敏清!

    她的口氣太鄭重了,鄭重到莊齊不得不信,她是真的有要緊事。

    莊齊想了想,“好,您在哪兒,我過去找你!

    “我在你學校門口!

    她掛了電話,回去收拾了幾本書塞到包里,跟林西月說先走了。

    莊齊很快到了大門邊,一輛白色的奔馳開著雙閃,她走過去看了一眼。

    蔣潔把車窗打下來,“上車吧,去我那里聊。”

    她拉開后面的車門坐上去。

    車子開出一段后,莊齊才問:“蔣阿姨,您也認識我爸嗎?”

    “認識,你爸爸曾經是我的”蔣潔扶著方向盤的手一僵,她說:“學長,在美國的時候!

    莊齊哦了一聲,乖巧地把手疊在膝蓋上,沒再說了。

    蔣潔從后視鏡里看了她好幾眼。

    小姑娘像她爸爸,但低眉斂容時流露的柔美神態,倒有些像自己。

    在還不知道她名字的時候,蔣潔在聚會上碰過她一面。

    那一年,她是電視臺炙手可熱的臺柱子,凡是盛大的晚會都有她一抹倩影,知名度和影響力都無可比擬。加上丈夫又剛調去華泰當一把手,連帶著蔣潔一起,迅速躋身為這個上流階層中的一員。

    她被多灌了兩杯酒,胸口悶得難受,獨自到后院去吹風。

    那晚的月色很好,把一座長方亭照得半明半暗,一汪池水嵌在葳蕤的草木間,仿佛一塊流動的翠玉。

    蔣潔走到臺階上,看見一個小女孩蹲在那兒,她穿著淡藍色的紗裙,霧氣一樣堆疊在她小小的腰身上,像個叢林里長大的小精靈。

    她不知道這是誰家的孩子,走過去問:“你在這里做什么呢?”

    莊齊稚聲稚氣地說:“玩水,你也要一起嗎?”

    小女孩仰起頭來的一瞬間,看著她那雙漂亮烏黑的眼睛,一種異樣的,母性的柔情在她心里升起來,這是完全陌生的一份感覺。

    蔣潔的精力都在事業上,對小孩子沒什么耐心,結婚后也沒有育兒計劃。對老夏前妻留下的那個混小子,更是睬也懶得睬。

    后來每次回想起來,這大概就是獨屬于人類這種生物最密不可分的血親感。

    但她陪莊齊玩了很久,說了很多平時不會說的話,直到她哥哥來領走她。

    唐納言很有禮貌,介紹說這是蔣阿姨,讓妹妹叫人。

    無法用語言形容那一刻的震驚。

    原來這就是莊齊,自己把她交到敏清手里時,她仍睡在襁褓中,后來聽說她被龔老收養,最后又到了唐家。

    一轉身,十幾年過去,她都這么大了。

    蔣潔扶著她的肩蹲下去,摸了摸她臉,悲喜交加地說:“乖,齊齊真乖!

    莊齊當時很木然地看著她。不知道這個阿姨怎么了,伸手給她擦了擦眼睛,“你怎么要哭了!

    蔣潔搖頭,“沒有,風太大,進沙子了。”

    車停在了一條上百年歷史的老胡同外。

    蔣潔對她說:“前面不好開了,我們走進去吧。”

    莊齊下車,打量了一圈四周,遠處的鐘樓巍峨聳立,店鋪琳瑯。

    她走在蔣潔身邊,問:“您帶我來這兒做什么?這不是南圣胡同嗎?”

    “是啊!笔Y潔用鑰匙指了一下前面,她說:“你爸爸的宅子在前面!

    這些事莊齊從來不知道,她說:“爸爸還有什么宅子?”

    “是從你爺爺手里留下來的,我替你爸爸保管著!笔Y潔嘆了口氣,說:“也不知是沖撞了什么,你們莊家人口凋零,男人都短命,竟沒一個活過耳順之年,偏還代代單傳!

    莊齊看她熟練地開了門鎖。

    咿呀一聲,那兩扇朱漆窄門被推開,不同于外面斑駁的綠石板,里頭被收拾得十分整潔,花草修剪一新,撲面而來的寧靜質樸。

    她心里的疑慮越來越重,蔣潔怎么對她爸,對莊家的事情這么了解?像這么一處傳世的家產,爸爸連她都沒有交代過,反而是蔣阿姨拿了鑰匙。

    莊齊跟著她進了正廳,里面暖氣充足,桌椅斗柜也都擺放得宜,墻上掛著幾幅意境深遠的古畫,在別的地方是極難得見的,處處都彰顯屋子主人不俗的品味。

    蔣潔把她領進了間書房,陳設也簡單,只有一套紅酸枝木書桌。但上頭擺著的那張老照片,是爸爸和面前的蔣阿姨。

    那張照片顯然是抓拍的。

    爸爸坐在一把椅子上,戴著當時很流行的圓框金絲邊眼鏡,一副文弱書生的模樣,蔣阿姨一雙手纏在他肩膀上,從后面抱住了他,兩個人都笑得很甜蜜。

    莊齊拿起來看了會兒,小心揩拭著玻璃鏡框,“爸爸真好看。”

    蔣潔攬住她的肩膀,“當然了,你爸爸的風采,放眼現在沒人能比得上,他就是身體太差。”

    “那看來,他不止是你學長,還是你的戀人了?”莊齊抬頭看她。

    蔣潔和她對視了一陣,點頭,“是,我愛你爸爸,我在康奈爾大學讀大二那年,他被外派到紐約,我們產生了很深厚的感情,還意外有了一個女兒。”

    仿佛一下子被天上的雷擊中。

    莊齊呆愣在原地,連眼珠子都不會轉了,牢牢盯著眼前的女人。

    就這么一會兒功夫,她腦海中那些七零八落的思緒,就自動串聯到了一起,拼成一行并不復雜,但她怎么也意想不到的句子。

    那就是——蔣潔可能是她的媽媽。

    所以莊齊盯緊了她,急于從她年華逝去,但仍然光滑緊致的臉上,找到一點母女相似的證明。

    她張了張嘴,小聲地說:“所以,那個女兒就是”

    蔣潔似乎也有千言萬語淤塞在喉頭。

    她用力地咽了一下,比第一次上臺主持還要緊張,“就是你呀,齊齊。”

    親耳聽到這個事實時,莊齊反而搖著頭退了兩步,像被什么東西嚇到了。

    但絕不是眼前這張光彩照人的面孔。

    美人即使上了年紀,也還是別有一番風韻,蔣潔的氣質獨一無二。

    她捂住自己的頭,腦子好像忽然轉不動了。

    明明有那么事情想要問,關于她,關于他們一家三口的離散,關于爸爸,也有許多的委屈要說,她在他人屋檐下度過的童年,對一樁接一樁死亡的恐懼,和看到別人承歡膝下時的羨慕。

    但莊齊一句也說不出來。

    太多了,心酸苦楚一夜都講不完。

    蔣潔上前一步,伸出手,小心地碰了下她的肩膀,“好女兒,你能”

    “你不要碰我!”莊齊又往后退了好大一步,她口里叫著,“我現在很亂,你先不要碰我!

    蔣潔眼里浮起幾點淚花,“好好好,我不碰你,我去倒杯水給你喝,好不好?”

    她走到窗邊去拿杯子,莊齊仍在喃喃說著什么,像是在和自己對話。

    莊齊小聲說:“你怎么會是我媽媽的?這怎么可能呢?”

    這么多年,她為媽媽找過無數理由,她可能是在國外回不來,又或者和爸爸結了仇怨,也不肯再面對他們的骨肉,還有更不孝的念頭,莊齊覺得她和爸爸一樣,已經去世了。

    當中的哪一種莊齊都可以接受。

    但現在,就現在,她認識了這么多年的蔣阿姨,突然帶她到這么一座院子里,深情款款的,拿著過去和她爸爸的照片,說自己是她媽媽。

    原來媽媽不在國外,也沒有死,更不恨她的爸爸,正相反,他們還很相愛。

    這難道不可笑嗎?這難道不滑稽嗎?

    擺在眼前的事實太可笑,也太滑稽了。

    在蔣潔試圖再一次碰她時,莊齊揮開了她的手,那個盛著熱茶的梅香杯摔在了地上,碎成了一朵瓷花。

    她哭笑不得地說:“你是我媽媽,是嗎?”

    蔣潔看了眼地上,又抬頭看她,“對,我就是,不信的話,我們現在可以去做親子鑒定,幾天就有結果了!

    莊齊點了下頭,“好,那這多年你也在我身邊,為什么到現在才來認我?不要說你不知道是我,誰都知道我是被收養的!”

    “我確實我確實是有苦衷!笔Y潔垂下眼眸,沒有勇氣和憤怒的女兒對視,她輕聲說:“媽媽當時在電視臺,身上背負的輿論已經夠多了,再弄出個未婚生女的新聞來,受牽連的不僅是我,連你爸爸也要被潑臟水。后來嫁給了夏治功,他的工作性質,就更不可能容許一點負面影響,你在唐家長大,這些最基本的原則應該懂的。”

    說來說去,蔣潔始終考慮的只有自己,和她新組建的家庭。

    而她,一個早就被丟棄了的女兒,也就無所謂被遺忘一次還是兩次,總之是頂不要緊的存在。

    不但不重要,聽她不加掩飾的用詞和口氣,好一個潑臟水、受牽連呀。

    原來自己是她人生的污點,是早年私生活混亂的贓證,是絕對不能被逮住的把柄。

    莊齊臉上露出一個極其諷刺的笑容。她說:“承認你和爸爸相愛過,還有一個女兒,這是很丟人的事情嗎?”

    蔣潔的口氣已經近乎哀求,“當年的情況太復雜了,你不明白,這也是為了保護你啊,孩子。你不要怪媽媽,我十八歲懷上你,學習計劃一度被打亂,后來你爸被提前召回去,你才八個月就離開了我,我也舍不得,但我一個學生能怎么辦?”

    她在混亂中理清了一些頭緒。

    莊齊隱約猜到了答案,就像摸到了串著鞭炮的那根引火線,所有的陰差陽錯都是從這里引出的。

    她扶著書桌喘了兩口氣,“你們為什么不結婚?等你畢業后回國,仍可以和爸爸在一起,不過是一兩年而已。”

    這句話似乎探到了她心里最隱秘的地方。

    蔣潔的胸口起伏著,猶疑了很久,最終閉上眼睛,輕聲說:“因為他是有未婚妻的,院兒里一起長大的姑娘,兩家人已經談定了婚期,就等著他回國后結婚。但他抱著孩子進門,這一下把你爺爺氣病了,沒兩個月就撒手人寰。臨終前,老爺子命令說,不許他娶我,還說我是個喪門星,你爸一向耳根子軟,滿口答應下來!

    莊齊年紀小,但也能想象出當時舉步維艱到了什么地步。

    別說是二十年前,老一輩思想的開化程度遠不如今天,就是現在,大院也是個舌頭底下壓死人的地方。

    一個成婚在即的男青年,抱著自己在異國和情人生下的女兒回到家中,必定是流言蜚語不斷的。

    莊齊想起了很多在過去解不開的疑問。

    難怪周吉年他們這個年紀的人,一提起她的親父來,臉上的神情都那么意味深長,仿佛有說不盡的韻事。

    第45章 不好松手

    向晚的微光里,遠處一片云林煙樹,室內漸漸昏淡下來。

    蔣潔開了燈,就依傍在五斗柜旁,柔和的光圈在她臉上暈開,更添了三分顏色。

    而莊齊的目光越過了她,落在檐下那幾盆寓意多子多福的石榴上。

    她忽地嗤笑了一聲,莊家的男人都已經死絕了,還留著這樣的兆頭,好來刺誰的心呢?

    莊齊理順了整件事后,她站在后來者的角度,客觀地問了一句話,“如果當時我留在美國,爸爸不把我抱回來的話,這一切能避免得了嗎?”

    爺爺要是不被氣死,能多活幾年,爸爸也許就不會積郁于心,只好整日用工作麻醉自己,懷著對父親和家庭的愧疚,草草離開人世。

    那么是不是每個人的命運都將被改寫?

    蔣潔蒼白地搖頭,“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要讀書,本科不夠,碩士不夠,我要在美國念完博士,沒條件留你在身邊。沒有一個人為我著想,我只能自己為自己想。”

    她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敢去推測而已,更不敢承認因為她的利己,賠上了老爺子一條命,順帶也拿走了莊敏清的。

    她不會用沒有被挑選過的結局來懲罰自己。

    盡管她看上去,似乎被陳年舊事折磨得不輕。

    莊齊在這個房間里站了很久,膝蓋已經開始酸痛。

    可聽來聽去,想來想去,這個充滿了戲劇性的荒誕敘事的禍首,似乎是她自己。只要她不出生,什么事都不會有。

    莊齊有些難過地想,原來認不認媽媽都一樣,她都是不受待見的那個。

    害得她小時候還那么期待見到媽媽。

    見了媽媽有什么好的?反而不如來時內心平靜,甚至一點欣喜都沒有。

    她深吸了一口氣,走到門口說:“還是謝謝你讓我知道這些,但我要走了。天太晚了,哥哥要找我的。你放心,我絕對不會影響你的家庭和事業,告辭!

    “你不能走。”蔣潔急急地拉住她,“我的話還沒有說完,你先別走!

    莊齊低下頭,看著她們連在一起的手臂,猛地用力抽開了。她說:“你還要說什么,說吧!

    蔣潔問她,“你是不是和唐納言在一起了?”

    見莊齊蹙了下眉,她意識到自己沒立場說這個話,忙又補充了一句,“我不是要干涉你的事情,我知道我沒這個權力,但媽媽只是想提醒你一句,他給不了你未來的,唐伯平不會同意他兒子娶你。你和他戀愛,是白白耽誤了自己啊,齊齊!

    這是個不爭的事實,莊齊也早就認清了。

    在那個藍得像夢境一樣的夏天末尾,她站在北戴河的沙灘邊和他說分手時,莊齊就對這件事情深信不疑。

    之后種種,不過是在他們的結束到來之前,拼盡全力撲向心中搖曳的火光,哪怕它妖冶模糊,難分真假。

    她只是不舍得離開他,并沒有蠢到認為能和唐納言永遠在一起,他們早晚會分開的。

    她把委屈、痛苦和不甘都裝入一個套子里,不再試圖用邏輯和理性去分析他們的關系,以此來消除對未知的恐懼和不穩定性。

    而這個世界上,也沒什么關系是恒久穩定的,穩定的只有分別。

    這是她從小欠唐納言的,她愿意用這種方式來還,直到掏空五臟六腑里的愛,再也還不起為止。

    莊齊坦然地看著她,“我知道啊,但我就是愛他,離不開他,怎么辦呢?”

    蔣潔對她的不以為然感到生氣。

    她年紀太小,根本不知道用錯癡心的厲害。

    但她是吃過虧的,她明白深愛一個朱樓高門里的青年,是一件多要命的事。尤其那個男人的身上早有婚約,父母也看不上除此之外的女人,那份絕望是鋪天蓋地的。

    蔣潔用力握了下她的手,說出的話也同樣堅定,“你要離開他,必須盡早離開他,不值得在他身上浪費你的青春,你和媽媽去美國,我給你聯系你專業方向的導師,好嗎?”

    莊齊笑了下,唇角的弧度抬得很高,笑容諷刺,“我不知道什么媽媽,從小到大,我身邊就只有哥哥。我生病是他照顧,難過是他耐心哄著,犯錯也是他教導,所有這些時候,媽媽都在哪兒呢?”

    在每一個人都離開她,放棄她,因為各種各樣被架上臺面的理由,問心無愧去忙自己的事情,都不肯接手她這個麻煩的時候,就剩下唐納言在精心呵護她。

    她在唐納言身邊長大,他幾乎是她全部的、唯一的情感投射。她愛他,非常非常愛,這份愛交纏雜亂,也并非完全關乎男女,當中是有一點孺慕之思在的,三言兩語也說不清楚。

    現在冒出來一個媽媽,自以為是地對她的感情指點了一番以后,就讓自己跟她走。

    她哪來的底氣和自信?認為自己會不要唐納言,情愿和她一道去美國。

    就算是哪天非走不可了,她要去美國讀書,莊齊也不肯和蔣潔一起。

    她最需要媽媽的那二十年里,蔣潔始終沒有出現,她在唐納言的關懷里長大了,也就不再需要媽媽了。

    蔣潔的目光在她這句話里冷透了。

    她扶著門的手頹然地掉下來,瞬間脫了力。

    蔣潔明白,她這個媽媽缺席得太久,在莊齊心里已經毫無意義了,更遑論左右她的選擇。

    她點點頭,“我知道,我知道你不肯認我,在你面前我永遠是個罪人,不敢乞求你的原諒。起先是媽媽氣昏了頭,誤會了唐納言,他對你的關心有目共睹,但是齊齊,這也不是你留下的理由,女人這輩子,還是要多為自己謀劃,明白嗎?”

    莊齊從冷漠中流出一抹譏笑,她說:“像你一樣嗎?哪怕愛著我爸爸,也打著自己的算盤,不論如何,先把孩子生下來再說,后來發現行不通,爺爺死活都不讓你進門,你死了心,便一頭顧著自己的學業了,把你的女兒丟給他,隨便他怎么去面對父母,鬧出人命也不管,對嗎?”

    她好聰明。蔣潔不寒而栗地想。

    盡管這段故事經過她的刪減,站在主觀立場,有意無意地美化了自己的動機,把它包裝成一段美妙的愛戀,但還是被她道破了真相。

    莊齊的每句話,都像一把閃著銀光的利刃,簡短的、鋒利的刺入她心里。

    她年幼的女兒一眼看穿了她身為唯一敘事者的詭計。

    蔣潔倉惶地笑了下,“你怎么知道是我逼你爸爸?難道有誰跟你說過嗎?”

    這不可能,莊敏清曾經答應過她,絕不會透漏出莊齊生母的信息,他是個極重承諾的人。

    莊齊搖頭,“沒有,我只是這么猜想。否則怎么解釋我四歲之前只有爸爸,只有龔奶奶。我的媽媽如果不是有更好的選擇和去處,她為什么二十年都不來找我呢?”

    在這一刻里,她腦中浮現出莊敏清俊儒的樣貌。

    那個時候的爸爸,一定意氣風發極了,出身高貴,人又博學多識,遠赴聯合國就職,惹得那么多女孩子來愛他。

    可回國時,他又是那么得尷尬與狼狽,他在花叢留情,他管不住自己,做了天大的錯事,到頭來,不得不懷抱著割舍不下的小女兒,硬著頭皮去面對嚴厲的父親。

    “是,我懷孕后沒告訴你爸爸,悄悄生下了你,想要讓你爸爸回家和父母攤牌,但你爺爺不肯退步,我嫁不進莊家,婚姻已經是一場空了,我把希望放在學業上,這么做有錯嗎?”蔣潔的眼圈紅似薔薇,睫毛上站著濕重的淚珠,拼命地為自己爭辯。

    莊齊勾了下唇角,“那是你的人生追求,只要你內心堅定,覺得自己是對的,就沒有人能審判你。爸爸在這整件事里也是個罪人,他和你發生了關系又不對你負責,你也可以審判他。但站在我的立場,我做錯了什么呢?你生了我又不管我,由我在這世上飄零,既然當初沒有管,現在也還是少管吧。”

    蔣潔說不出話了。

    她一直怕面對自己的女兒,就怕她問自已,她這些年都在做什么。

    二十年過去了,這些話仍像耳刮子一樣抽在她的臉上。

    沉默了一會兒,莊齊打開門,輕聲說一句抱歉,邁過了門檻。

    “等一下。”蔣潔抹了一把眼淚,開口叫住她,“這里的鑰匙給你,四合院我也會盡快過戶到你名下,是爸爸留給你的!

    莊齊垂眸盯著掌心里冷冰冰的東西,驀地收攏了。

    她點了個頭,轉身走了,衣擺飄動在稀薄的夜色里。

    莊齊在胡同里心緒茫然地走著,天黑了,周圍散步逛街的人很多,她清瘦的影子落在灰色的路面上,和許多人的疊在一起,分不清誰是誰的。

    她走出來,在路邊隨便叫了輛車,回了西山。

    莊齊緊繃著的臉,在四合院里忍著沒掉下來的眼淚,在打開家門,看到唐納言的一瞬間全部垮掉了。

    她踢掉鞋子,丟掉包,失魂落魄地晃到了客廳,從后面抱住了正在講電話的唐納言,期期艾艾地哭了出來。

    一開始,唐納言還沒在意,當她小孩子愛作鬧,之前他在忙的時候,她突然抱過來的情況也不是沒有,甚至還要更過分。

    但抽噎的聲氣伴隨著急喘傳進他耳朵時,唐納言察覺到不對。

    他匆忙說了幾句,掛了電話后,轉頭扶住妹妹的肩,俯身下來看她。見她兩眼都掛著淚珠,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唐納言緊張地問:“這是怎么了?好端端哭成這樣?”

    莊齊的胸脯洶涌著,她一抽一抽地說:“我、我見到我媽媽了!

    “你媽媽?”唐納言重復了一遍,他也驚到了,“你媽媽是誰?”

    他從來沒聽到過關于她生母的任何訊息。

    只有被莊敏清退婚的李阿姨,她如今在東遠主持工作,唐納言偶爾能在會上見到,是個相當干練的女強人,但那又不是她媽媽。

    莊齊欲言又止地哭著,他一直彎著腰給她擦眼淚,較勁似非要替她擦干,后來發覺她還越哭越厲害了。

    他隱約猜出來,這不會是一次愉快的談話,也沒有母女喜極相擁的場面發生,大約還經歷了一番爭吵對峙。

    唐納言把她抱起來,坐到了沙發上,放在自己的腿上坐著,抱進懷里哄,“好了,不管她怎么樣,你都是好孩子,是我的好孩子!

    “嗯。”莊齊趴在他肩上,委屈地說。

    媽媽把自己看成人生的敗筆,是她嫁入高門的夢想破滅后,隨手丟棄的工具。

    但哥哥夸她是好孩子,他精心養大的好孩子。

    唐納言摸了摸她的頭,“不要說這樣的氣話了,喝點水好不好?哭了這么久不口渴嗎?”

    莊齊抱著他的脖子,睜著一雙哭紅的眼睛看他,奶聲奶氣地問:“哥,我是你的驕傲嗎?”

    唐納言拍著她,語氣篤定:“那當然,你這么聰明、聽話又漂亮,心地善良,你看你去香港訪問的時候,多引人注目啊,官方媒體接連報道了好幾天,誰都會覺得你是驕傲的!

    她又笑起來,把眼淚胡亂蹭在他的衣服上。

    唐納言說:“別胡思亂想,乖,先下來一下,我去給你倒水。”

    “不要!鼻f齊黏著他不肯撒手,“你抱著我去!

    唐納言無奈地端起她,“好,抱著你去,你只有十歲,還是要人抱的年紀,不好松手的。”

    莊齊被他的語氣逗笑了。

    等到了島臺邊,她又從唐納言身上溜了下來,接過水就喝。

    喝完了,她捏著玻璃杯,垂下眼眸說:“你想不到,我也想不到,蔣潔就是我媽媽,意外吧?”

    唐納言輕輕地怔愣了一下。

    確實意外。但又不那么意外。

    他也早就猜想過,莊齊的媽媽大約是個極柔媚的江南女子,看她無意間舒展出的嬌柔意態就知道了,大院里幾乎沒有這樣纖弱的女孩子。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莊敏清和蔣潔著實般配,都一樣的風花雪月,內里都一身的反骨頭,兩個這樣的人在一起,注定是不得善終的。

    再看向低頭不語的莊齊,唐納言福至心靈地笑了下,難怪她也是這樣的個性。

    哪怕他用謙順仁厚那一套教養了她多年,但骨子里還是叛逆。

    半天沒聽見他的聲音,莊齊抬起頭問:“你怎么不說話,嚇得說不出話來了嗎?”

    “不至于!碧萍{言擺了擺手,又側插進褲子口袋里,云淡風輕地說:“只要你媽不是姜女士,我都沒什么意見!

    莊齊反應了半天,才明白他說的是姜虞生,她氣得捶了一下他:“那怎么可能。俊

    她才哭過,眼底深紅一片,襯得臉色更加雪白,像一件胎體薄脆的汝瓷,輕輕一推就要碎掉。

    唐納言屈起指腹,在她臉頰上刮了一下,揩掉了兩顆要掉不掉的淚珠,他說:“別哭了,哭得我心里亂糟糟的,去吃飯好嗎?”

    莊齊仰起臉,“你不問我細節嗎?她和我爸爸的事情,為什么又丟下我!

    他搖頭,伸手把她擁到懷里,“你想說的時候,自己會告訴我的,如果你不想,我也不必知道這些事,沒那么重的好奇心。再說了,看你哭哭啼啼的,我還問什么呢?”

    莊齊把臉埋進他胸口,一雙手緊緊地環住他的腰,心底的熱浪一陣緊過一陣。

    后來她去普林斯頓讀書,不少男生喜歡圍在她身邊,但每一個都浮滑無當,在她沉默不語的時候,也總是不停地追問她。

    那個時候她總會想起唐納言,想起她穩重成熟、善察人心的哥哥,他永遠不會犯這樣不體面的錯誤。他的內在智識,人格穩定度都在相當高的層次上,能夠無限接納她的無知、幼稚和魯莽。

    他是世界上最合格的愛人。

    只可惜,她總是欠了一點運氣,于身份上也不配。

    他們去半山腰的園子里吃飯。

    開車過去時,莊齊疲憊地靠在座椅上,她穿著一條羊絨背帶裙,盡管車里開了暖氣,唐納言仍怕冷,脫下外套攏在她膝蓋上。

    她斷斷續續地說著父母的事情。

    已經累到懶得組織語言,想到哪里就說到哪里。

    說一會兒,莊齊就停下問他,“能聽懂嗎?”

    唐納言點頭,“早年的蔣老師吧,她的野心都寫在眼睛里了,一定會這么選的!

    莊齊說:“嗯,我猜我爸也沒辦法,總不能把我丟在美國,只好抱上飛機。”

    過了一陣子,唐納言說:“要是莊叔叔沒有過世,蔣老師也回了國,沒準兩個人會走到一起,結婚也不是沒可能,你也有個完整的家庭,哎,造化弄人吧!

    “但那樣我就沒有你了!鼻f齊很孩子氣地說。

    唐納言拍她的臉,“有什么能比得上你幸福地長大,再說你和我都住在一個大院里,我們早晚也會遇到!

    “不一樣!鼻f齊立馬搖了搖頭,靠過去抱住他的手臂,“那樣你不會愛我的,最多從我身邊過的時候,笑著和我打個招呼,默默記住我的名字,防止下次叫錯,你是禮貌的人,不會叫錯別人名字!

    唐納言溫柔克制,但他的心上高墻巨壘,沒人能翻過去。她是他養大的,但讓他卸下心防也費了一番功夫,那如果不是呢?

    莊齊想,倘若真是那樣的話,他一定會按部就班地結婚,不會和家里鬧到這個地步,也許現在已經結婚了。

    盡管唐納言總說,這不關她什么事,那還關誰的事呢?

    有誰該為唐家僵化破裂的父子關系負責?就只有她。

    她忽然低下頭,悲從中來地想,哥哥總是要結婚的,不會永遠屬于她,她也是。

    他們只是暫時走在一起的陌路人。

    而唐納言笑了下,“胡說,好像我狂得眼里沒人!

    月光照在樹木稀疏的山路上,寂靜又冷清。

    莊齊沒再說話,悄悄地轉過頭去,一雙淚痕暈在他深色的線衫上,看不出分別。

    第46章 不像話

    這座園子在茂林深處,后頭挨著一座百年古剎,時有敲鐘誦經聲傳來。

    北風吹動樹葉,四下是沙沙的聲響,青石板的縫隙里生出苔綠,一條溪流橫在園門口,幾片枯萎的黃葉飄在水面。

    莊齊下了車,被唐納言緊緊地牽著,“小心一點,這里不好走!

    她嗯了聲,又問:“怎么把餐廳開在這種地方?這又是誰的主意?”

    唐納言解釋說:“不能叫正經餐廳吧,算是個談事見人的地方,又和大成寺相鄰,有些人上香怕被看見,從這邊能直接到正殿,省得太點眼了!

    莊齊說:“我也很久沒去大成寺了,哪天你陪我去燒香吧?”

    他扶著她的肩慢慢走著,說:“你看,這作用不就發揮出來了!

    提到這個,莊齊正想起一件她忘了問的事。

    她側頭看了眼唐納言,“那天晚上吃飯,魏晉豐神秘兮兮地問我說,你哥哥是不是要挪地方了,我說我不知道啊。”

    唐納言笑著罵了句,“這小子,也不把心思放在學習上,老盯著這家那家的位置!

    “他那個學習還要花心思。恳呀洓]有多少下降空間了!鼻f齊忍不住吐槽了一句,她問:“那是不是真的嘛,你也沒和我說過,我比他還晚知道。”

    他仍然沒把話說死,謹慎地措辭,“還沒定的事,我和你說什么呢,也太沉不住氣了。你也別出去打聽了,在正式公布之前,都當沒有這回事兒!

    莊齊哦了聲,“我本來也沒問呀,是他們問我。”

    “簡單,你一律說不好講,家里頭交代過的!

    莊齊大起膽子氣他,“我就說我和唐主任也沒那么親,少拿他的破事來煩我!

    說完又怕被他揪住教訓,加快腳步,幾乎是打著跑往前走了。

    走到溪水旁的小橋上,唐納言從后面將她抱起來,莊齊尖叫了一嗓子,嚇得緊緊地摟住了他的脖子。

    她驚魂未定地說:“干嘛?“

    “現在膽子好大了,跟你哥這么說話?”

    “就、就說了,怎么樣?這里這么多人,放我下來!

    唐納言低頭看著她,“人多正好,讓他們也都看看,我和你有多親!

    莊齊羞紅了臉,迎著他的目光吻上去,“不如就真親好了!

    她孩子心性,愛胡鬧,吻起來不管不顧,以為這是在家里,濕滑的舌頭在他口中四處作亂,吻得唐納言喘起來,吃花了她嘴上的口紅。

    且惠說的對,不抱著對未來的期待來愛他,反而純凈得像面前這叢溪水。在這段舍命陪君子的感情里,莊齊清醒又痛苦地沉醉其中。

    真相就是這么骯臟,不是說唐納言養了她十多年,她就能夠配得上他了。即便是莊敏清還在世,她也不一定能被唐家看上,當初為什么那么莽撞呢?

    一把莊齊放下來,她就先跑了進去,唐納言在身后喊:“你慢點,這里臺階多!

    他走了兩步,在回廊上和唐伯平正面相撞,身后跟著不少人。

    唐納言也沒退,冷淡平靜地目視前方,稍微側了側身,朗聲叫了一句爸爸。

    看見他這副荒淫無度的紈绔做派就有氣。

    唐伯平忍著沒發作,從兒子身邊過去時,壓低聲音說:“把你嘴邊的印子擦了,不像話!

    等一行人都過去,唐納言伸手大拇指,用指腹在唇角揩了下,浪蕩地輕笑了一聲。

    難得在外面也只有他們兩人吃飯。

    莊齊沒那么多約束,把想吃的都點了一遍,服務生幾次想要打斷這位食量驚人的小姐,都被唐納言抬起手制止。

    等她報完菜名,靠在椅背上笑看著她的唐納言說:“這些夠了嗎?”

    服務生咂了一下嘴,這些還能不夠?二十個人吃也夠了啊。

    莊齊嗯了一聲,把三天一換的時令菜單還給了他,說謝謝。

    她每一樣也不吃多少,嘗個兩口就換一碟吃,唐納言笑說:“跟老鄭他太爺描述的宮里的貴人似的,食不過三了你還!

    莊齊頭也沒抬,專心卷著手上的荷葉餅,脫口而出:“這樣能多吃幾道菜,誰知道還有幾次吃?”

    “這說的什么話,你想吃我帶你來就是了!碧萍{言伸手給她擦嘴。

    她噎了一下,急忙往回找補說:“這不是路遠嘛,我那么懶,來一次要做好久心理建設,不會來幾次的!

    唐納言看她這么肯吃東西了,心里高興,盤算著哪天去祝家登門道謝,他家那幫中醫身上有點本事,三四個月的藥吃下來,莊齊的臉色好多了。

    他點頭,又給她剔了一片魚,“吃吧。遠也沒關系,我把廚子請回去給你做,如果你想吃的話。”

    “那會嬌慣壞了我的!鼻f齊用手擋著半邊臉,邊嚼邊說。

    唐納言沒所謂地笑:“從小到大嬌慣得還少了?也不差這一兩件吧。”

    回家后,莊齊因為哭得太久,又吃得太飽,早早地洗漱完,躺在床上。

    等唐納言來看她時,還以為她已經睡了。

    他放輕手腳上去,關燈后沒多久,一具溫軟的身體就靠了過來,在他身上亂嗅。

    唐納言抱著她,“看你躺得那么老實,還以為已經睡了!

    “睡不著,腦子里總有亂七八糟的事跳出來。”莊齊說。

    他一雙手貼在她后背上,“別想那么多了,上一代的事和你無關,你也只是個小孩子,沒有人會怪你。那是他們人生的偏軌,后果不該由你來承擔,你專心過自己的生活,好嗎?”

    莊齊點頭,她沒有說蔣潔還希望帶走她。

    這個事被唐納言知道的話,他要不高興的。

    說不定今晚就要發瘋,在床上把她弄得服服帖帖,逼她發誓不離開自己。

    唐納言哄了她很久,引著她往好的一面去想,不必總是鉆牛角尖。事實上,不論她媽媽是誰,都不影響他們的關系,他看待她仍是一樣。

    他溫言勸著莊齊,卻又一邊在黑夜中,把自己放進那道濕窄的泉口,一下輕一下重地將她磨到汁水淋漓,只能張開嘴來呼吸,發出一聲聲壓抑不住的媚叫,他自己也為妹妹短促的喘息而失神,看她胡亂搖頭也像是邀請。

    唐納言吻上她的臉,滾燙的呼吸灑在她耳畔,額頭上青筋直跳,已經被折磨得非廷進去不可,下一秒嘗不到妹妹的滋味,他的血管就要裂開了。

    但他還是忍了忍,又低啞地問了一遍,“今天還可以做嗎?”

    莊齊嗚嗚叫著,來回含弄他的下巴,像她拼命夾住的,正在不斷磨著她的那一樣物事,凌亂地重復著相同動作。她睜著已經濕掉的眼睛,聲音也軟成了一灘水,“不是你說的,一周不好超過三次嗎?”

    是唐納言說的,他強行給自己立了個規矩,一周只能做三次。

    但每夜懷里都抱著這么個甜膩嬌軟的小女孩入睡,這項戒律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它的難度不亞于老一輩們在物資極度匱乏的情況下,接連實現兩個五年計劃目標。

    每次聽爺爺說起這些,唐納言就在心里嘆氣,難,真難。

    后來三次漸漸演變成了三晚,而一晚上的次數就不好控制了。

    “但怎么辦?你讓我放一放好不好!碧萍{言把她往上托了一點,半求半哄地說。

    莊齊乖覺地抬起腿纏住他,“這樣可以嗎?”

    他剛挨上去,只是被一點柔嫩的花瓣裹住了頂端,就輕抽了口涼氣。唐納言邊往里送,頭頂蒙著一層密密麻麻的酥癢,湊到她唇邊說:“小齊乖,和我接吻!

    這句命令好厲害,莊齊聽見的同時,感受著唐納言強有力的吞吐,身上不可抑制地抖了一下,她哆哆嗦嗦地吮吸著他的唇,“我愛你,唐納言,我好愛你!

    唐納言抱著她,又兇又重地把她往上町,借著窗邊一點淡白的月光,他看到莊齊舒服得哭了出來,為了不讓自己太大聲,她咬住了枕頭的一只角,眼淚和尿液卻同時失了禁,像個滿是漏洞的水壺,怎么也堵不住。

    在換床單這件事情上,唐納言是熟練工種。

    柜子里面有很多條一模一樣,價格昂貴的床單,因為他那臉皮薄的妹妹不好意思讓阿姨知道,總是用過之后就由他丟掉。

    換完之后,莊齊在浴室里叫他,“唐納言!”

    他穿著睡衣走進去,看見她驚慌地指著自己的鎖骨,“你把我咬破了,它在流血!

    不止是鎖骨,就連她的小腹上都是斑駁的印記,是他一口一口吮出來的。

    唐納言看著這些性/愛后留下的痕跡,心里又升起一股無恥下流的破壞欲,他咽了下喉結,“我去拿藥箱上來,等一下!

    提著東西上樓的時候,他站在臺階上嗤了下,什么時候變成這樣了?身體里一點欲望也控制不好,不怪唐伯平見了他就吹胡子瞪眼,是該罵。

    但她的身體那么軟,瑟縮在他的懷里不停地發抖,發出那種很嬌的聲音,令他恨不得就這么死在她身上。

    唐納言坐在浴缸邊,小心地給莊齊搽藥,吹了又吹,“沒事,過兩天就好了!

    “過兩天就不讓你碰我了,好兇。”莊齊生氣地說。

    他認罪,什么罪都可以認。

    唐納言點頭,“好,是我不對,我道歉。”

    莊齊低頭看了自己一眼,“我這、這怎么見人。俊

    “大冷的天,你的鎖骨和肚子好像也沒有見人的必要!碧萍{言說。

    “什么,你居然還挑我的理?”

    唐納言捧著她的臉哄道:“好好好,我不該說這一句,穿好衣服出來,禮物還沒送給你。”

    莊齊磨磨蹭蹭的,她裹緊了浴袍,走到臥室的沙發邊,往他腿上一坐,“什么東西呀?”

    他從茶幾摸過一個多寶錦盒,“打開!

    莊齊好困了,不以為然地打了個哈欠,在看見那枚帝王綠翡翠麻花手鐲時,張圓了的嘴停滯在空中,“哇,我的天哪。”

    她去過不少拍賣會,也見識過許多的藏品,但這么通透飽滿的翡翠,還是讓莊齊驚呼起來,“這水頭太足了吧,哪來的?”

    唐納言撥了下她的頭發,“隨便買的,喜歡嗎?”

    “喜歡,太喜歡了。”莊齊拿到燈下左看又看,“很貴吧?”

    他云淡風輕地喝了口茶,“還好。”

    其實鐲子另有來歷,是唐承制交到他手里,說是奶奶的陪嫁,指定了留給孫媳婦的。但唐納言不敢說,怕一講出來,莊齊會有心理負擔,不敢戴了。

    當時剛談妥他的事,身邊還圍了幾個身居顯要的伯伯,唐承制當面對他提了很多要求,唐納言一一應下來。所有的人事決策都離不開比選,在幾個候選人當中反復地醞釀、慎重研究,而唐納言脫穎而出。

    等到送走了客人,老爺子顫巍巍地開了保險柜,拿出這么樣東西來。把這個鐲子給了他,也就意味著把挑選太太的自由交還他,唐納言懂得這層含義。

    說起來丟人現眼,在爺爺說成家立業的時候,他望著屋外清明的天色,酸了一下眼眶。好像一步步的,他離他的小姑娘越來越近了。

    恍神間,莊齊已經套在了左手腕上,“好看嗎?”

    唐納言笑了笑,重新把她拉到身上,鄭重托起她的手,久久地看了一陣,半天才點了下頭,“好看,戴著吧,不要摘了!

    “嗯。”莊齊還沉浸在收到漂亮首飾的喜悅里,“改天給靜宜也戴戴!

    唐納言立刻哎了一聲,“別的可以,這個不要給她,你戴上去就不要取了,意頭不好的!

    莊齊以為是有什么不能說的忌諱。

    她認真地點頭:“噢,知道了!

    唐納言把她抱去床上,“不早了,睡覺吧!

    年后的第一個季末,他腳不沾地地忙了很長時間,報材料、寫總結,還得陪著夏治功下去走動,回京后出宣傳稿又是他的事,周末唐納言也在辦公室加班,只恨不能分身。

    莊齊發微信問他在做什么,唐納言大部分時候看不到,看到了就會給她打個電話,叮囑她自己吃飯。

    周五那天忙到八點下班,唐納言去停車場取車,蔣潔就站在那兒等他。

    他悄然牽了一下唇,早知道會有這么一天。

    從莊齊說她的生母是蔣潔開始,唐納言就料到了。

    有關他們的事情,這個精于算計的女人,一定會來找他問清楚。

    四處寂靜無聲,蔣潔開口叫了一句小唐,語氣算得上和緩,但稱呼已經悄悄地改了。

    畢竟在她面前站著的,是他唐承制的寶貝獨孫,是她丈夫心里大有可為的青年,怎么樣都得客氣一點。

    唐納言平靜地點頭,“您請上車吧,這里不方便說話,去別的地方聊。”

    蔣潔猶豫了一下,拉開后面的車門,坐上去。

    車子平穩地行駛在街道上,唐納言專注開著車,沒有交談的意思。

    蔣潔先開口說:“倒是不見你有丁點意外。”

    唐納言也不藏掖什么,他說:“您是小齊的媽媽,我現在和她有了實質關系,來問一問很正常!

    一個實質關系讓蔣潔眼皮一跳。

    盡管她知道,他們兩個已經是戀人,但從他嘴里聽到,還是讓她覺得穢亂。

    他當哥哥的也真好意思講這種話。

    不是他引誘莊齊,她說不定可以談一場更正常更合適的戀愛。

    心里這么想,面上還是不能發作,蔣潔說:“你們什么時候開始的?”

    唐納言說:“去年吧,差不多就這時候,我意識到自己對她的感情超過了兄妹范疇,她也是一樣的!

    他省去了莊齊在那段時間里沒由來的叛逆,和她逼迫他去思考、掂量他們關系的過程。只是籠統地告訴蔣潔,他們之間產生了愛情。

    并且把自己放在了前面,和他對外的全部說辭一樣,仿佛這場顛覆是由他主導。

    第47章 偷親了你

    唐納言開到了老鄭的茶樓外,把車停在一邊。

    今晚鄭云州不在,去南邊出差了,這兒一個客也沒有,只有暖閣里亮著燈。

    空曠的院子里,琉璃燈成排結隊,細長燈柱的影子靜靜淹在綠蔭里,無聲地墜落下去。

    唐納言帶她進了西邊的房間,“坐吧!

    從進門起,蔣潔就認出來了,她說:“這是鄭家老太爺的院子,交到云州手里了吧?”

    他說:“是,我們幾個同學常來坐坐,比別的地方要清靜雅致!

    蔣潔淡淡地夸了句,“你們一起長大的,感情自然要好一些,又都走正路肯上進!

    他們這個小圈子尋常人擠不進來。

    像老夏家那個兒子,不比唐納言小幾歲,雖說日常見了也兄長弟短,但沒有誰把他放在眼里。

    一是小夏不學無術,見天地闖禍,二來,夏治功是后起之秀,不比這幾家底蘊深厚。

    沒多久,一個模樣挺秀氣的小姑娘端了茶來。

    唐納言朝她道謝,“西月,你去忙你的吧。”

    林西月點頭,“我等會兒就不過來了,論文還沒寫完。唐先生,您記得鎖一下門。”

    唐納言笑了下,“好,麻煩你了,回去小心點!

    這個女孩兒總是溫柔周到,甚至客氣地有些過頭,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她的心思半點也沒放在鄭云州身上,但對他身邊的朋友卻很尊重,從來沒有短過禮節。

    等她走了,蔣潔端起茶問了句,“這是云州的”

    “鄭家資助的一個女學生!

    蔣潔一下就沒興趣了,“哦,來打工還債的。”

    唐納言說:“不,是云州的女朋友了,他準備和她結婚!

    “怎么可能,鄭從儉他們兩口子能答應?”蔣潔說。

    唐納言搖了下頭,“沒人管得了老鄭的事,但這個女孩子不愿意!

    蔣潔不屑地撇了一下嘴,“嫁到鄭家還不愿意,她還想嫁到天上去。”

    “所以說啊,這世上的得失就像被設計好的一般巧妙!碧萍{言又替她斟了一杯茶,笑說:“你越想要什么,就越得不到什么,越看不上的東西,越是塞滿了一手,讓你不得不要。”

    蔣潔聽出他的言外之意。

    但這么一兩句話,還不至于就刺痛了她。

    她笑笑,沒有端起杯子,“物物而不物于物的道理,就不用你來說給我聽了。”

    唐納言低了一下頭,“那當然,您是大教授,懂得道理比我多多了!

    蔣潔說:“不要再說這些沒用的,我想問問你,對將來是怎么個打算。要讓齊齊就這么跟著你,直到你父母讓另娶別人,是嗎?”

    還是有區別的,盡管她們有著如出一轍的柔美。

    但小齊和她的媽媽,因為完全兩樣的生活環境,氣質性格都很不同。小齊有一雙清澈見底的眼睛,沒有被這世上的錢財權勢污染過,看人的時候總是一派純真。

    但蔣潔不一樣,一個家境僅稱富足的女學生,拼了命地去美國讀書,能走到今天完全是她的本事。這一路上經歷的風霜苦楚,已經鐫刻在她的眼眸里,成為她身體的一部分。

    唐納言說:“您和小齊不太一樣,她從來不問這些,雖然我很想跟她提。”

    蔣潔哼笑了一聲,“她年輕,年輕的小姑娘都靦腆,她不好意思追問將來,總覺得計較太多,對感情來說是一種褻瀆。那是因為她根本不知道,感情從來不值錢,值錢的就只有身份地位!

    他點頭,也不愿和這個市儈人多說,再和她探討感情才是褻瀆。

    唐納言直截了當地挑明,“我贊同您的觀點。所以,身份地位我都會給她,如果小齊愿意的話,明天我就能娶她進門。”

    “你爸爸不會同意!笔Y潔像聽了個玩笑,接著又說:“你媽那人也不好相處,我年輕時曾和她共過事,開會的時候,親眼看她把一男孩說哭了!

    在這之前,她去拜訪過了唐伯平。

    得知她是齊齊的生母時,他有一瞬間的詫異,很快面目就模糊在茶湯里,說:“哦,你和敏清還有這么段緣分!

    他身居上位多年,蔣潔在他面前還是緊張,提問也小心翼翼。她說:“關于令郎和齊齊的事,不知道您聽說沒有?”

    唐伯平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反而有些笑模樣,“他們能有什么事?只不過兄妹親近了一點,等納言結了婚,我想齊齊會知道避嫌的。”

    他的弦外之音,蔣潔聽得很清楚了。對于自己兒子做的這些,他不但不承認,還認為是莊齊不明事理,不懂得男女之別。

    而對于唐納言的婚事,他們一家子另有打算,齊齊是不在考慮范圍內的。

    蔣潔沒坐多久就出來了,和這種老狐貍說得太多,對自己有害無利。

    關上門的那一瞬間,蔣潔心想,還好他常年不在京。

    莊齊由唐納言養大實在是她的運氣,否則的話,成天面對這么個勢利偽善的伯父,她會學成什么樣子!

    唐納言喝了口茶,慢慢地說:“我爺爺已經同意了。至于我爸媽,大概還不敢違背他老人家的意思,不愿意也是在心里。再者說,我們不同住一片屋檐,也不在一口鍋里吃飯,好不好相處的,也不是那么重要!

    沒等蔣潔開口,他又說:“您剛才提到的,可能過去在工作上,我媽媽的確嚴格強硬,但這未必是缺點,在一個班子里,有時候也需要這么一個人來唱白臉,以保證考核目標的完成。可她從沒把這套帶進家門,也不可能對家人這么無禮,我也不會允許的。”

    他說話真是滴水不漏,語速不快也不慢,哪怕自己這么中傷他的母親,仍維持著他的風度和教養,沒有絲毫惱怒的意思。分析利弊時,每一條都點在要害上,讓人聽著舒服又放心。

    唐納言看著年紀不大,但一身沉穩氣度不輸他的父輩,進退得宜、有禮有節,甚至比唐伯平當年更精明有城府。難怪夏治功這么難服侍,從來不肯講別人一句好的人,提起他時也是眉開眼笑。

    蔣潔思忖了半日,話都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了,她要問的也問完了。

    她點了下頭,“現在就去結婚太早了,齊齊連書也沒有讀完,你不要催她。”

    唐納言說:“您放心,在她個人的學業和事業都還要投入大量精力的時候,我不會這么做!

    蔣潔又加重語氣警告他:“你記住你說的話,要是你沒有做到,或是傷害了齊齊,我不會饒了你的。你不要不當一回事,以為我說得出做不到,不是你唐家的對手。”

    唐納言沒有流露半分不屑的意思,他很認真地說:“沒有,您絕不是個簡單人物,我認為您能做得到,也很歡迎您監督我!

    “那我就先走了!

    “我送您。”

    蔣潔擺了下手,“不用,我見過你這件事,不要讓那么多人知道,現在還不到認齊齊的時候!

    哪怕是被逼得承認了身份,蔣潔也依然有自己的考量,她永遠把自己擺在第一位。這樣的人,你可以說她精致利己,但她總能混出名堂。

    唐納言心底里嗤了下,但仍笑著說:“完全理解,您有一個和睦的家庭,和這么高的知名度,夏伯伯也還沒有退下來,的確不適合鬧出事情!

    出門前,蔣潔用力看了一眼這個高大英俊的年輕人。

    到現在她才理解夏治功的那句話,他說整個四九城的子弟放一塊兒,唐納言的體面尊貴也是頭一份的。

    僅僅是十幾分鐘,蔣潔已經欣賞起了他的深度和教養。

    不管唐納言心里對她是什么看法,但面子上的功夫做得相當漂亮,每句話都點到為止。

    不怪女兒會迷上她的哥哥。

    被這么個內心秩序極其穩定,極富男性魅力的男人撫養大,多年的偏愛傾注在她一人身上,換了誰都要神魂顛倒。

    再跨過那道門檻時,蔣潔緊緊捂著自己的嘴,她想到當年的自己。

    如果莊敏清也有唐納言一半堅定,不,都不用這么多,他只要有這個年輕人剛毅心性的一個零頭,她都不必吃那么多苦。

    那他們是不是也會有一個美滿的結局?

    總歸是她的命不如齊齊好。

    她以為她愛上莊敏清,是得遇良人,但女兒從小就在良人身邊,捧著她長起來。

    唐納言鎖好院門,開車往西山去。

    路上接到莊齊電話,她說:“你快要回來了吧?”

    “嗯,還有十五分鐘到家!碧萍{言說。

    莊齊說:“哦,那吃飯了嗎?”

    “沒有,加班到現在!

    “快來吧,家里有吃的。”

    “好!

    莊齊想了想,又不放心地說:“也不要太快,路上慢一點開!

    “好。”

    她掛了電話,什么都是個好。

    今天左阿姨跟她請假,說家里女兒在住院,莊齊讓她快去。

    她走前對莊齊說:“冰箱里有我包好的餃子和餛飩,你自己會煮嗎?”

    莊齊笑說:“不會可以點外賣呀,您快點去吧,別讓小孩子等急了!

    但她一直也不餓,坐在書房里用功,直到天完全黑了,夜幕像綢緞一樣密不透風地籠罩下來,一看已經八點多。

    她走到冰箱旁,去把那一盒餃子拿出來,打算做兩人份的。

    莊齊回憶了一下,她還是第一次煮東西給唐納言吃呢。

    唐納言回來時,很稀奇地看見她在島臺邊忙活,面前擺著幾瓶醋。

    他脫了外套,放下手里公文包,走到她后面問:“你在做什么?”

    莊齊拿起一瓶醋比了下,“盡孝!

    這話怎么聽起來那么別扭?

    唐納言咳了下,看了眼冒熱氣的琺瑯鍋,“煮東西呢?”

    莊齊終于選好了,倒了兩碟醋出來,“對,煮餃子給你吃,左阿姨請假了,我也還沒吃呢!

    “好啊,我也吃上你做的東西了!碧萍{言感慨地笑了。

    她往后仰起來臉,“你就說我有沒有孝心?”

    唐納言聽不得這個字,摟著她的腰糾正說:“愛心!

    莊齊不同意,“愛心太奇怪了,像關愛老人家!

    “隨你怎么形容吧!

    莊齊摸了一下他的臉,心疼地說:“哥,你看起來好累。”

    唐納言捉住了她的手腕,把她抱起來放到了臺面上,聞著她的發尾上的香氣,疲憊地說:“嗯,最近事情太多,也太亂了,等忙完這陣子吧。”

    她攥著他的襯衫領口,雙腿纏了上去,只對視了不到三秒鐘,便情不自禁地去吻他,整個人都貼了上去,吻得熱情又直白。

    唐納言扶著她的臉,薄軟的一雙唇在吊燈下大張大合,力道大得像要把她當晚餐吞下去,連同她嬌軟的嚶嚀。

    漫長的濕吻過后,莊齊呼吸急促地依偎在他懷里,臉側是被她揉皺了的襯衫。

    她剛閉上眼,耳邊就傳來突突的磕碰聲響,鍋蓋快要被水汽頂得掉下來。

    莊齊慌張地去拍唐納言,“水開了,我的餃子!”

    唐納言把她放穩了,“好好好,你不要動,我去!

    他們面對面坐著,吃同一盤餃子。

    餓到這個點,唐納言也沒什么胃口,幾下就放了筷子。他說:“你慢慢吃,我上樓去改個東西,困了就先睡!

    莊齊看他腳步沉緩,不由地在心里想,怎么這條路走起來,會這么累的?

    在外人眼中,唐納言仿佛占盡了地利人和,他想要得到什么都毫不費力,但真是這樣嗎?

    那為什么,他看起來一點也不輕松,一點也不容易,走路也是任重道遠的步子。

    莊齊不想吃了,她因此變得心神不定,對唐納言身體和前程的擔憂,像高熱一樣緊緊附在她身上,揮之不去。

    簡單收拾了一下,莊齊就溜進了他的書房。

    唐納言說:“我沒那么快,這份材料太長了,不用在這里等我,省得坐著犯困!

    她搖頭,拿了本書在他對面翻著,目光像奶糊一樣黏在他的臉上,一頁書也看不進去的樣子。

    莊齊為自己臉紅,低下頭說:“不困,我就要在這里!

    “那么乖。過來,坐到我身邊來。”唐納言招了下手。

    莊齊捧牢書跑過去,托著腮看他老練地行文,把一些再樸實不過的詞語,組成一句言簡意賅的話,她側著頭看他,怎么人可以如此俊朗又有才識,世上的便宜都讓他一個人占了,真叫個得天獨厚。

    她想起很多轉瞬即逝的過去。

    從清楚地知道自己喜歡上唐納言以后,她曾與他有過無數次的試探和交鋒,有意的,無意的,偶然被哥哥碰到的手背,俯身細語輕喃的瞬間,在他身上嗅到的木質香,這些時刻里克制不住的悸動暗涌,熱氣一樣從她年幼的身體里蒸騰出來,變成后背上細密的汗珠。

    不知道當時哥哥是怎么看她的。

    是不是好比站在山巔,俯視著深谷里發生的一場暴雨,帶著不敢靠近的憐憫。

    寫得口干舌燥,唐納言伸手去拿茶杯,余光里瞥見個一臉癡迷的女孩,兩靨浮著薄薄的粉紅,像一束開得恰逢其時的晚香玉。

    他更口渴了,喉結上下滾動了一圈,“怎么了?”

    莊齊紅著臉搖頭,“我就是想看看你,可不可以?”

    唐納言捏她的下巴,“可是可以,但你總這么看我,讓我靜不下心。”

    “那我聽一下!鼻f齊虛攏地抱上他,把耳朵貼到胸口上。

    砰砰砰的,他的心跳沉穩而有力,在耳邊化作驚雷。聽夠了,她又仰起頭對他說:“它真的跳得很快呢。”

    莊齊作弄夠了,準備打道回府,去臥室泡個澡再睡覺,她試著直起身子,但動不了。

    不知道什么時候,唐納言一只手臂已經壓在了她的后背上,牢牢地禁錮住她。再抬頭一看,他眼底一片濃得化不開的情致,釅過他手邊這杯茶。

    這樣的表情出現在他臉上,莊齊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她輕抿著一個淺笑,臉頰上的紅暈變得更深了,“你不是還沒寫完嗎?”

    唐納言眉眼低垂,嘴唇壓在她紅透的耳廓上,啞著嗓音說:“嗯,先把你哄睡了再說。你在這里,我也寫不了!

    莊齊得寸進尺地提議,“那我想和你一起泡澡,可以嗎?”

    “只要你受得了!

    三月的春夜里,月光從菱形窗格里滲進來,白紗一樣裹著昏暗的浴室。

    點上燭臺后,莊齊就把燈關掉了,跳動的火光里,她喝了一口香檳,又披頭散發地靠過去,渡一點到唐納言嘴里,舌頭準備退出來時,被他大力扳著下巴索吻。

    她的身體一半在水中,一半倚靠在他的懷里,像一支剛抽出的嫩柳,軟綿無力地偎著他。

    興頭已經起得厲害,毫不掩飾地抵在了妹妹的軟肉上,仿佛碰到了一團浸飽了水的棉絮,再用一點力就能戳破。但唐納言仍溫柔地吻著她,她那條濕紅的小舌頭好滑,如果不是怕她會痛,真想大力地、狠狠地咬下來。

    “你沒醉吧?”莊齊睜著水潤的眼睛問他。

    唐納言的手往下,輕而易舉地分開了她,“小女孩子的酒,還沒這么容易讓我醉。”

    莊齊吻著他的下巴,“那次看你喝多”

    沒有說完,她的身體就軟了下來,腿發著抖,自然地迦緊了外侵物體,嘴唇在這種刺激下,一口咬在了他的臉上,留下半圈小小的齒痕。

    唐納言抱著她,一只手握住了她的心跳,雪白的肉從指縫里滿溢出來,莊齊的唇貼在他臉側,呼吸短促,不時發出柔媚的叫聲。他還要在這種時候提問,“你什么時候看過我喝醉?”

    “云州哥回國那天!鼻f齊的胸口劇烈起伏著,她說:“他他送你回來的!

    他回想了一下,好像是有這么回事兒,“那你做什么了嗎?”

    莊齊斷斷續續地說:“我我給你擦手了呢嗚好深照顧了你很久,還”

    “還什么?”唐納言想聽這個還,不再每下都往恭口去,緩緩地剮蹭著。

    莊齊用力呼吸了兩口,她說:“我偷親你了,第二天做賊心虛地回了學校,一直住到期末!

    唐納言恍然大悟地笑了下。

    原來那個時候不回家,是做了錯事不敢面對。

    他把那張嫣紅的臉抬起來,“好孩子,你是怎么親的?”

    這種時候莊齊不敢和他對視,她總覺得唐納言的瞳仁好黑,像深不見底的漩渦。

    她聽他的話,把她第一次大膽的觸碰重演了一遍,小心地挨上去,很努力地沒有把舌頭伸出來。

    但唐納言猝不及防地抖了一下,摁著她的后頸,又兇又急地吮了上來,另一只手也完全地托住她,以相同的勁頭廷弄上來,莊齊兩張嘴都被他制住,在不斷濺落的水聲里,咬著他的嘴唇,瀉得一塌糊涂。

    第48章 你說是吧?

    六月天熱,云層被日頭燒得通紅滾燙,像一塊艷麗的瑰色布匹,樹上的知了沒完沒了地叫。

    論文答辯完,莊齊就不大去學校了,白天躲在家里,晚上偶爾出門逛逛。

    周六這天,她午睡醒了,習慣性地伸手摸了摸榻邊,哥哥不在。

    中午在書房里說話,莊齊黏上他胡鬧了好久,到最后,看著唐納言失神地在她身上淪陷,他沖撞進來的力道又兇又狠,和他平日的溫和不沾一點邊,吐在她耳邊的呼吸沉重的不得了。

    而莊齊濕濕地哭著,在他懷里縮成了小小的一團,手和腳都被折起來,變成了一只汁水淋漓的蜜桃,任由他吃個干凈。

    事后兩個人都精疲力盡,就這么抱一塊兒睡著了。

    莊齊披好輕薄的睡袍起來,赤腳踩在地毯上。

    露臺上傳來低悶的一句——“他們家手也伸太長了吧?”

    她剛要出聲,唐納言已經轉頭看見了她,用更低的聲音交代了兩句什么,就匆匆地把電話掛斷了。

    莊齊走過去問:“哥,出什么事了嗎?”

    唐納言推門走進來,“沒有,工作上一點小事,你不用管!

    他掐滅了手里的煙,伸手拉緊了她肩上掉下來的衣料,溫聲叮囑:“別著涼了。”

    “嗯。”

    唐納言說:“渴了嗎?剛才一直大喊大叫的,睡前也沒喝水!

    莊齊胡亂搖頭,“沒有,我不渴!

    唐納言指了下門口,神色肅穆地說:“我要出去一趟,你自己在家乖一點!

    莊齊若有所思地點頭,又問:“哥,真的沒什么事吧?”

    “怎么那么容易嚇著,這天下太平的,能出得了什么事。俊碧萍{言好笑地看著她,他彎下腰,刮了下她的臉頰說:“你剛畢業,還是想想去哪里玩兒一陣子,等我回來告訴我。”

    他換了出門的襯衫西褲,腳步匆忙地走了。

    好半天了,莊齊都釘在地毯上沒動,耳邊是一陣比一陣烈的蟬鳴,嘶啞得她心里更加慌亂。

    真的沒什么的話,他最近為什么電話那么多?接起來時,表情也不怎么輕省。

    莊齊在家也坐不住,去衣帽間挑了一條掛脖真絲長裙,隨手將頭發梳起來,拿上包,開車去找靜宜。

    靜宜昨天玩了一夜,這個點還沒醒,蒙著被子睡得正香。

    莊齊進了葉家后,阿姨讓她腳步輕一點,她點頭:“我知道,您去忙吧。”

    剛說完,后院里鋤地的葉聞天就罵了過來,“輕什么輕!這都幾點了還讓她睡,齊齊,你立刻去把她叫起來,就說是我吩咐的!

    “哎,好的,葉伯伯!鼻f齊忍著笑說。

    她進了靜宜的臥室,剛墊著腳走了兩步,那廝就從床上坐起來了,“找我干嘛?”

    莊齊哦喲了一聲,拍拍胸口,“詐尸一樣,你不是還沒醒嗎?”

    靜宜說:“老葉的聲音跟炮仗一樣,能不醒嗎?”

    “你爸又翻地呢,他可真是熱愛勞動啊。”莊齊倒了杯水給她。

    靜宜哼了下,“這你就不懂了,老葉會告訴你,人到什么時候都不能忘本,要記住自己是從哪兒來的,知道嗎?”

    莊齊撇了撇嘴,“他不一公子哥兒嗎?就算是老一點的吧,那也是在大院里長起來,他才勞動過幾年?”

    靜宜哎呀了一聲,“他年輕時不是去黃土高坡了嗎?人家接受了洗禮的。”

    “行吧,你快穿衣服起來,跟我出門。”

    “可以!

    “都不問出門干什么?”

    “只要能出門就行!

    走時仍是莊齊開車,靜宜坐在副駕駛上打哈欠,她說:“厲害啊現在,車技這么穩了,我還以為你一輩子要當你哥的乖寶寶,車也不讓碰呢!

    莊齊說:“哪有,唐納言很通情達理的,我說服了他以后,他一直都隨便我開!

    靜宜笑了下,“要不怎么說,枕邊風吹起來就是兇呢,納言哥也沒有還手之力!

    她們把車停在公園門口,步行到里頭新開的那家甜點店。

    剛進店,就看見落地玻璃邊坐了個熟悉的身影,是周衾和一個女孩子。

    那個小姑娘在他面前很害羞,吃一口就要看他一眼,周衾笑著給她擦了擦嘴角,不知道說了句什么,隔著厚重的玻璃也聽不清,但女孩的臉更紅了。

    靜宜拉住了莊齊,“哎,這姑娘你認識嗎?”

    莊齊仔細辨認了一陣,“我沒看過,你呢?”

    靜宜說:“廢話,認識我能問你嗎?怎么講,小周的女朋友嗎?”

    “他正是談戀愛的年紀啊!鼻f齊瞥她一眼。

    靜宜笑說:“我還以為他喜歡你呢,原來早就心有所屬了!

    莊齊說:“別瞎講,我們是純正的革命友誼!

    “拉倒吧,純友誼上床的也不少!

    “”

    她們進去時,莊齊本想悄悄地繞開,最好是不讓周衾看見,省去碰面時的尷尬。

    但靜宜春風滿面地坐到了那倆人面前。

    她朝周衾抬了抬下巴,“行啊,在這兒約會呢,介紹一下。”

    那姑娘不大敢見生人的樣子,嚇得一直往后縮。

    周衾握住了她的手,“沒事,這是葉姐姐,這是莊姐姐,她們兩個都不是壞人,不用怕!

    莊齊越聽越奇怪,她說:“這是你同學還是”

    “我在福利院時認識的一個小妹妹!敝荇勒酒饋,對她們說,“小時候受過刺激,她突然就不會說話了,到現在也沒有好,我一直帶她在接受治療。今天看完醫生,順便領她來吃點東西,沒想到碰見你們!

    靜宜愣了一下,抱歉地說:“我不知道是這樣的情況,真不好意思!

    莊齊也紅了下臉,把她拉起來,“你們倆慢慢吃啊,我們先過去了!

    她們竊竊私語著走開了。

    莊齊挑了個背對著他們的位置,最好彼此的目光不要有接觸,省得周衾約個會也約不踏實。

    靜宜挑了一小口樹莓蛋糕送進嘴里。

    她小聲發表了句看法,“周衾人挺長情的,小時候在福利院結交的玩伴,他照顧到現在,這哪像是周吉年的兒子啊?”

    莊齊點頭,“他和他爸是兩碼事,他一直都很善良的。”

    “你和你媽也是兩碼事!膘o宜忽然又蹦出一句。

    莊齊攪著杯咖啡,目光像被卷進了黑濃的漩渦里,她苦笑了一下說:“那還是周吉年好一點,不管夫人怎么喊打喊殺,身邊的同僚怎么說閑話,他把兒子接回來以后,就一直養在自己身邊。”

    靜宜嘖了一下:“蔣阿姨還是沒有公開認你的打算?”

    莊齊把咖啡往前推了下,她搖著頭說:“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我也不要她認,都長大了還認什么呀,各過各的算了。”

    “也是!膘o宜撐著頭,看著窗外那群烈日下踢球的小男孩,笑著說:“哎,明天我倆去趟大成寺吧?那兒涼快,這兩年我都沒去燒過香!

    莊齊點頭,“嗯,我和你一起去,這幾天心里挺惶恐不安的,總覺得不舒服!

    “有關你哥的事嗎?”靜宜湊近了,壓低聲音問她。

    莊齊說:“你也知道?他什么都不跟我說,那你快講!

    靜宜扶著額頭,想了下那天聽到的只言片語,她說:“就是老葉他們聊天的時候,我好像聽見你哥名字了,不知道怎么又扯上了張家。再想問清楚,他就把我給兇走了。”

    莊齊哦了一聲,“那應該不是什么小事,否則不會你爸也知道!

    “你也別擔心,納言哥再沉穩老練不過了,他能有什么大事?”

    “但愿吧!

    從公園里出來,送靜宜回家后,莊齊開車到了西山,停穩后,懨懨地下了車。

    還沒走到家門口,一道人影就從樹蔭里走出來,“二小姐!

    莊齊手里握著車鑰匙,很努力地讓自己不要往后退,盡量鎮定地回答他,“孫秘書,您好!

    孫立行點頭微笑,“耽誤你一點時間,你唐伯伯在等你,他有幾句話要說!

    “走吧。”

    莊齊神色自若地跟著他上了車。她知道,她想弄清的所有問題,唐納言想辦法瞞住她的那些,唐伯平都會給她答案。

    孫立行帶她去了一處極隱秘的園子里。

    這個地方她路過多次,只是不知道門朝哪邊開,她也沒有問過哥哥。

    園中水聲潺潺,樹上有新結出的梅子,風雨中滋養出的花紅樹綠,游廊也是一曲三折。

    再往前孫秘書就不走了,他指了一下,“你直接穿過假山過去吧!

    “好的,謝謝!鼻f齊朝他點了一個頭。

    唐伯平靠在一把藤椅上納涼,大約中午在這里招待了客人,看上去相當疲憊。

    她站到他身邊,脆生生地叫了一句,“唐伯伯!

    “噢,你來了!唐伯平揉了一下眉心,抬手說:“坐吧,和你說兩句話!

    莊齊坐在了那張圓凳上,“您說,我聽著!

    唐伯平說話,從來不會是單刀直入的,哪怕他要做出對你不利的事情,也會極盡關懷一番。

    就像現在,唐伯平把她的近況問了遍,很耐心、很細致的,一副慈愛有加的長輩模樣。

    莊齊攥緊了拳頭,新做的指甲嵌入掌心里,絲絲縷縷地疼著。

    或許她在哥哥面前任性過頭,被嬌縱得想到什么就說什么。但那是對著唐納言,他給予她的主觀體驗令她感到安全可靠,這是其他人不能比的。

    莊齊無條件地依賴信任他。

    可對著唐伯平不能這樣,她要小心斟酌好每句話。

    像做八股文一樣的套路,唐伯平關愛完了她之后,又開始拋出他的恩仇觀。

    他語速遲緩地說:“齊齊,你是你哥哥帶大的,他為你付出了多少,我想你比我清楚,就不用我多強調了。我們做人的話,是不是也要講一點良心,不好以怨報德,你說是吧?”

    唐伯平的聲音很洪亮,大概長年在會上發言的關系,說話也是抑揚頓挫的,句與句之間有明顯的起伏,很容易聽出重點在哪里。

    莊齊點了下頭,“是的,您說的對,我也不知道該怎么報答他。”

    唐伯平一臉為難的神情,他嘆氣:“現在有一件麻煩事,可能你哥哥不肯和你說,我來當這個惡人吧!

    她睜大了眼睛,看著他遞過來一份文件。

    “這是你哥哥的材料,你先看一眼。”唐伯平交到她手里。

    莊齊急切地拆開,最先闖入她眼睛的,是唐納言的一寸免冠照,相片上的男青年神清骨秀,是她再熟悉不過的樣子。

    她往下讀,每一個四方的意見框里,都填寫著長長短短的內容,直到最末尾,也是最重要的一欄,遒勁有力的筆跡寫著一句話——“此人作風浮泛,目前不宜離開華泰,也不適合放在關鍵崗位上,建議重新斟酌人選”。

    這是一句很嚴重的評語。

    說得再不好聽一點,作風這頂帽子一扣下來,那是會壓死人的。

    莊齊找不見簽名的人,仰頭問:“您知道是誰寫的嗎?”

    唐伯平端起一杯茶,“人家敢和你對著干,就做好了翻臉的準備,就算你現在找他算賬,你哥哥也已經吃虧了,局面也回不到他這邊。何況這又不是胡說,整天和自己的妹妹在西山胡鬧,怎么樣也不能算作風端正吧?”

    “我們是正當戀愛,他們說話也要講一點道理,這跟作風有什么關系?難道他們就不戀愛不結婚?”莊齊到底年輕,沒有經歷過這樣有嘴難張的事情,急得聲音都發顫,她說:“哥哥又不是一口氣和很多女人在一起,他做錯什么了?”

    唐伯平放下杯子,臉色也和周遭晴朗的天氣一樣,驟然暗淡了下來,“他沒錯,那是誰錯了,你嗎?”

    莊齊把材料還給了他,她咬著嘴唇,面上蒼白得像枝頭飄落的梨花,人也搖搖欲墜。她點頭,她一再地點頭,眼淚滴在裙子上,洇開一團水漬。

    就是她的錯。

    她要是沒有喜歡哥哥,或者能早點下決心離開,就不會有這樣的事。

    烏云在她頭頂上迅速匯聚,只留下一道混沌狹窄的縫隙,莊齊被夾在這片縫隙里,就要透不過氣了。

    她吸了兩口氣,不停揩著自己的裙面,想要把水痕擦掉,但眼淚卻越積越多,淹掉了上面的寶相花紋。莊齊看著那些紋樣被打濕,像無根的浮萍漂在水面上,和她一樣仿徨無助。

    那個給哥哥使絆子的會是什么人?

    其實很好猜,他工作并沒有得罪什么誰,那就是生活上了。會知道他們兩個的事情,還對唐納言極為不滿的,除了張家那一位大小姐,她想不出別的人來。

    但要查也是查不到的,誰會蠢到自己去做這種事,只需稍稍授意即可。而且,你壓根都不會知道,對方是何時何地,在哪一臺席面上,如何與人形容的。

    莊齊淚眼朦朧地發問,“唐伯伯,就真的沒辦法補救了嗎?”

    唐伯平轉過身,他看著小丫頭這個樣子,很多話說不出來。

    美人忍淚佯低面,總是讓人覺得憐惜的。

    他嘆氣:“能補救一次,次次都能補救嗎?我沒那么大本事。都知道你是他妹妹,如今你們公然地攪和在一起,別人會怎么想他?性子收斂的,都免不了要臉紅一下,說這不像話,那講慣了難聽話的人,連兄妹相/奸都說得出!除非他肯悔悟,把印象慢慢地挽回一些,否則永遠都別想得重用!

    令他想不到,這孩子和納言感情這么深,只是栽個跟頭的事,就值得她為他哭成這樣。

    她在烏云底下愣了一會兒,遲鈍地站起來。

    莊齊擦了擦臉說:“我知道了,您的意思是,我絕對不能再在他身邊了,是嗎?”

    唐伯平扭過頭,他從來不會替誰做決定,難免有仗勢欺人的味道,傳出去也不好聽。

    他只是又站回了為她思慮的長輩立場上,分析給她聽,“你看你,本來這時候已經在準備出國,中途為你哥哥放棄了,他自己也沒有落著什么好兒。你們兩個在一起,難道是為了互相耽誤前程嗎?我不想看到這樣。他再好,也不值得你犧牲自己。”

    見莊齊低著頭,唐伯平又和藹地勸她:“不管你是誰的女兒,總歸是從我們唐家走出去的,伯伯還是希望你發名成業,將來在自己的領域有所建樹,受人稱贊。你是個聰明孩子,天份不比任何一個人低,有了更高的平臺,相信你會取得更大的成就!

    她懂了,也虛弱地抬起頭問:“那這個平臺是什么呢?”

    唐伯平遞給她一封錄取通知,“你看看這個,普林斯頓的國際與政治研究,我看挺適合你的!

    莊齊看了一眼,忍不住譏笑了出來,“唐伯伯真是心疼我,這學校很難申呢!

    唐伯平心思深沉,一個小姑娘還不是他的對手,他裝作聽不出來,也笑說:“不會,你成績這么好,還有拿得出手的論文,加上你們學院的推薦信,錄取并不是難事,不過面試還得你自己去,時間上延遲一些,也不要緊!

    她面無表情地點頭,“謝謝,非常感謝!

    唐伯平擺了下手,“別這么說,你叫了我這么多年伯伯,憑我和你爸爸的關系,你要上什么學校,我都可以為你去張羅,只要你喜歡,高高興興地去,將來就留在美國,也是很好的!

    “我會去的。”她說。

    莊齊看了眼身后嶙峋的假山,枝頭掛著的紅木鳥籠,以及遠處掉著葉子的金桂樹。這個充斥著假意和算計的地方,讓她厭倦透了。

    唐伯平猶豫了一下,他說:“納言肯讓你去嗎?”

    “他不肯的,哥哥要是知道了,他一定會說他的事沒關系,但怎么會沒關系呢?”莊齊雪白的面孔上浮起一個無奈的笑。

    他點了一下頭,“你確定了哪天走,我安排車子送你。”

    莊齊說:“不必了,免得叫哥哥發現,他會和您大吵一架的,伯伯還是不要管了,我自己能去機場。”

    唐伯平欣慰地說:“好,到了那邊后,有什么困難你就給我打電話,不要自己扛著!

    “知道了,那我先過去了,伯伯再見。”

    “再見。”

    莊齊表情木然地在園中繞行,跨出去時也沒注意,被高出別地許多的門檻絆了下,孫立行連忙扶住了她,“當心一點!

    她勉強朝他露出個笑容,說:“謝謝。孫叔叔,還要麻煩您送我回去。”

    “不麻煩。”

    莊齊坐在車上,抿著唇一句話也不說,眼睫壓得低低的。

    孫立行從后視鏡里看她,好像比來時心情更復雜了,這復雜里還多了幾分絕望。

    她把頭抵在車窗上,看著黃昏街道旁的公園,長椅上的油漆已經剝落,太陽在空中銷聲匿跡了,狂風吹得樹葉刺耳地響著,路上每個人都走得很快,像后面有東西在追他們。

    莊齊有些生氣地想,下午還是溫馨明媚的天氣,怎么一下子就要下暴雨了?

    孫立行送她回了西山,莊齊下車時神思恍惚,連道謝也忘了。

    等她推開院門,才想起不曾和他說謝謝,好像很沒禮貌。

    但回頭一看,孫秘書早已經把車開走了。

    有雨點打在她的臉上,莊齊仰起頭來,看見灰霾的天空擱置在門口那兩棵柏樹間,被切割成一道孤聳的巖峰的形狀,像是沒有人能攀上去的樣子。

    淋在頭上的雨越來越多,但莊齊仍慢慢地往回走,她的步子太沉了,磕到了凹凸的青石板,猛地往前一栽,摔在這條翠綠的小徑上。

    手心里火辣辣地疼,她撐著地面,想要靠自己的力量站起來,試了兩遍沒成功,莊齊痛苦地躺在雨地里,放聲大哭。

    第49章 今天可以

    短狹急促的陣雨過后,天氣濕潤悶熱,院里一片澄澄的濃綠,在路燈照射下,有種過分的透亮水麗。

    莊齊洗完澡,換了條清爽的睡裙,推開窗子看了一陣,又關攏了。

    剛才在雨地里哭太久,現在喉嚨干得冒煙,像攏著一團明火,喝了多少水也澆不滅。

    不知道唐納言去忙什么了,到現在還抽不開身回來,是不是在為了這件事想辦法?又和去年一樣,因為一樁推脫不掉的婚事,在長輩中間賠盡笑臉、說盡好話,就為了讓兩家和睦如初。

    他始終是個文人,還是個酸腐氣很重的文人,被束手縛腳了這么多年,忠孝仁義牢牢地刻在骨子里,哪怕不想娶張文莉,也不愿意因為他個人的事,影響到多年籠絡下的關系。

    唐納言內心的想法,是希望在一個比較平和的氣氛下,妥善體面地解決問題。他做到了,但張老爺子豁達,不代表張家人人都豁達,總有心生怨恨的。

    不用說,等他晚上回到她身邊,一定會裝作無事發生,照常地哄她入睡。

    但她再也不能夠裝糊涂,就這么粉飾太平下去了。

    也許哥哥這次能平安邁過去,一條個人色彩濃厚的意見,還中傷不了他的人品根基。

    就算唐伯平解決不了,還有唐承制。

    那么再往后呢,等到他站在更高的位置上,和一群背景更深、心術更狠、能力更強的人較量,她這妹妹是不是首當其沖,就成了別人詬病他的話把?每到選賢任能的時候,就要被拉出來公開評判他一次?大談特談他作風不正。

    從來都是這樣,離得山頂越近,路就會越窄的。

    沒有相當的歷練和后臺,在山腰就會被踢下來,留下來競爭的全是她哥哥,或是沈叔叔這一類的人,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

    莊齊是不怕這些的,就算被議論、被詆毀、被嘲笑,那也沒什么了不起,嘴長在別人的身上,想管也管不了,這世上最難堵住的,便是悠悠之口。

    但唐納言不行,他就連個人生活也要被打分,有一套嚴謹完善的考察體系,是不能有這樣的風言風語的。

    算了,莊齊在心里勸自己,就放手吧。

    她只不過是又被這個世界丟棄了一次而已。

    都已經習慣了,在每一次她沉溺于幸福不可自拔,并為此患得患失時,其實世界才剛準備要展現它的無情。

    站在這個時間節點往回望去,很難讓人不覺得,她與唐納言纏綿悱惻的這兩年,是多舛的命數向她投來的哀憐一瞥,是命運對她的最后一點憐憫。

    不然的話,唐納言那么容易就愛她了?

    如果生活也有劇本,相信它的旁白一定是,小姑娘,你的人生再往下面走,可就沒這么好的事了哦。

    莊齊沒有吃晚飯的心情,在微信上和靜宜約好明天十點見,就把手機丟在了一邊。

    她踢了鞋子,躺到床上,用薄被裹著自己,只露出一顆小腦袋,把臉埋進唐納言的枕頭里,深深地嗅了一下。

    莊齊閉緊了眼,眼眶里又被水汽暈熱,順著眼尾流出來。

    她怕打濕他的枕頭,趕緊伸手擦了,臉縮回了被子里,雙腿并攏后團在一起,蜷成嬰兒在母體里的姿勢,肩膀壓抑不住地,細微地抖起來,

    莊齊哭了很久,后來慢慢地缺氧,暈得睡了過去。

    唐納言是半夜回來的,房子里四處都亮著燈,只有臥室里黑漆漆的。

    他猜想莊齊已經睡下了,沒敢進去,在客臥的浴室里洗了澡,換了一身睡衣,再放輕了腳步回主臥。

    小姑娘睡熟了,他從后面抱住她的時候,她動也沒動。

    唐納言把臉低下去,埋在她的發絲里聞了一陣,吻了下她的臉頰。

    莊齊睡得淺,唔了一聲以后,轉過身來,緊緊地抱住了他。她在他胸口蹭了一下,“你回來了?”

    “嗯,回來得有點晚!碧萍{言的手在她后背上拍著,輕聲道歉,“親一下就把你吵醒了,對不起!

    莊齊在他懷里搖頭,“沒有,我本來就在等你!

    “你等我干什么?”

    莊齊有些著了涼,說話帶著鼻音,“等你來抱我睡覺啊!

    唐納言失笑,“現在抱了,抱得好緊,快睡吧!

    她說:“嗯,明天靜宜還約了我去大成寺!

    唐納言沒有反對,他說:“我讓司機送你,去山上就不要自己開車了,好嗎?”

    “不用。”莊齊告訴他,“葉家有司機,靜宜會來接我的!

    唐納言溫熱的掌心貼在她的睡裙上,沒作聲。

    過了會兒,莊齊又仰起頭問:“你今天處理完事情了嗎?有沒有很麻煩?”

    “不會很麻煩。”唐納言明顯不想多談這些,捏了她一下說:“你什么時候對我的工作那么上心?不要渾想了!

    莊齊點頭,輕聲呢喃了兩句,“不麻煩就好,不麻煩就好!

    她說完,攀著他的胳膊往上挪了挪,有些急切地去吻他的唇。

    唐納言閉了閉眼,她的嘴唇和舌頭都很濕,像蘸飽了水的棉花,被他輕輕地吃上一口,就有清甜的津液不停地落下來。

    他受不住地喘了一聲,被她吻得亂了心跳,“你就非要讓我當個混賬,白天做了晚上還要做,是不是?”

    莊齊沒說話,只是把腿架在他身上,用已經濕到軟爛的花瓣蹭他,越蹭越泥濘一片,嘴唇一刻不歇地跟他接吻,一寸縫隙也不留地貼上他。

    太近了,離得他太近了,甜軟的香氣彌漫在他體腔內,讓唐納言忍不住大力地揉她、含她,把她整個人都吞進肚里。

    不知道什么時候,莊齊已經把他拿了出來,難耐地磨了上去,她的呼吸因此變得急促,全部的體溫都壓上來,睡裙成了一塊濕透的薄紗,成了一件透明的擺設,幾乎是毫無阻礙地在進犯他。唐納言舒服得頭皮發麻,他喘著氣制止,“別再鬧了,家里已經沒有了,乖乖睡覺,好嗎?”

    “沒關系,今天可以的。”莊齊含弄著他耳后的小痣,聲音嬌得不得了,“你不會不敢吧?”

    唐納言被她激得笑了下,再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里,真刀真槍地讓她知道了,他真的非常敢。莊齊拼命地要團起來,身體本能地反應要推擠出去,卻又像是不舍得他,仿佛一吹四散的白蒲公英,她也要在這張床上散架。

    嗚嗚咽咽的聲響持續到下半夜。

    莊齊雪白的小腿抖動著,在接連不斷的傾瀉里,一陣恐怖的筷感淹沒了她,她抱著唐納言哆哆嗦嗦地,綿綿不絕地哭叫著。

    唐納言絲毫不肯憐惜的樣子,只是撥開她濕掉的頭發,溫柔地吻著她的臉頰,“好可憐,我是不是讓你別鬧了?你看看你!

    “……好難受唐納言我要被撐壞了好脹!鼻f齊軟軟地央求他。

    唐納言抱著她,意亂情迷地吻上去,“剛才也一個勁說吃不下,那是誰把我勾引到地毯上,你就不記得了?”

    莊齊扭了一下,“這一次是真的,真的吞不下了。”

    “再忍一忍,馬上就要到了!

    唐納言低沉地誘哄著她,聲音因為情動而嘶啞,他抵著涓涓吐水的泉眼,嘴唇貼在她耳邊,幾秒后,喉嚨里發出模糊的聲響。

    平息了一陣子后,他把莊齊抱得更緊了,手臂不停地發力。

    莊齊閉著眼睛,難受地掙了一下,“好疼。”

    唐納言像沒聽見,不住地吻著她的唇,“我愛你,我永遠都愛你!

    這下就連她也掙不動了,軟綿綿地倒在他身上。

    唐納言是個很內斂的人,他鮮少有這么直白的表達,對他來說太難講出口,只有這么激烈的碰撞過后,才會有這種無意識的自我放縱。

    莊齊拼命勻出最后一點意識,她盤算著,她要把這句話記得久一些,要把今晚記得久一些,包括吹過枝頭的溫柔晚風,隱約遮蔽著月光的云影,樹梢上小小雀鳥清脆的夜啼。

    她要把這些片段埋在心里,等去了美國,在下次很想唐納言的時候,就在夜晚挖出來,把這些瞬間重新點亮,看它們燒成星光的顏色,悄悄為自己放一場煙花。

    隔天早上,莊齊是被鬧鐘吵醒的。

    她穿了條純白的裙子下樓,唐納言坐在客廳里看早間新聞,聽見樓梯上傳來的腳步聲,他回過頭:“怎么就起來了?”

    莊齊若無其事地過去,像往常一樣黏在他身上,“靜宜馬上就要來了,還不起來啊?”

    “把早餐吃了,鮮奶喝掉。”唐納言把玻璃杯遞給她。

    莊齊接過來,吃光了三明治后,仰頭咕咚喝完了奶。

    唐納言欣慰又意外地說:“今天長大了,也不用哥哥哄你喝它了。”

    “嗯!鼻f齊很乖地點頭,“我以后都會記得自己喝,不用你哄!

    唐納言笑,伸出拇指指腹,給她擦掉一點奶漬,“那我就省不少事了。”

    門外響了兩聲喇叭,莊齊從他肩膀上起來,“我走了,晚上見!

    “好,路上小心一點!

    莊齊上車時,靜宜一眼就看到了她頸側的紅痕。

    她笑了聲:“看來你哥沒什么事嘛,還這么好的興致!

    莊齊順著她看的方向,低頭摸了一下,“他說不是什么麻煩事,可能不要緊吧!

    靜宜說:“就跟你說了,你哥做人做事那么謹慎低調,能有什么事。磕阊剑共傩!

    在其他所有事情上,唐納言的確謹慎低調,唯一只有在她的事上,不謹慎也不低調,三番五次頂撞父母,和張家結仇。

    莊齊眨了一下眼,“哎呀,我比較敏感一點嘛,哪有你膽子大!

    山中清幽寧靜,洪亮的敲鐘聲從高塔上傳來,一股終年不散的煙火氣,把四面的墻壁熏得油潤潤的。

    莊齊走在山路上,像走在一個煙霧繚繞的夢里,和走在哥哥身邊感覺很類似,只不過這個夢就要醒了。

    寺中游人如織,有小和尚領著她們去后殿,因為靜宜的媽媽提前打了招呼,好叫她們倆和其他人分隔開,安心地參拜。

    她們在觀音殿里停留了很久。

    出來時,路過一處偏廳,年邁的住持坐在蒲團上,撥著佛珠與弟子們講經,說的是佛祖割肉飼鷹的典故。

    莊齊沒多待,和靜宜相攜走遠了。

    割肉喂鷹,舍身飼虎。

    她悲哀地想,自己何嘗不是哥哥用血肉喂養大的虎和鷹?

    因為對小妹妹生出的惻隱之心,險些把一身所有都交付出去。

    莊齊又想起這故事背后的寓意。

    所謂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她抬起頭,迎著廊下薄薄的日光,忽然笑出來。

    哪里來的地獄?

    階層兩個字,不就是活生生的人間地獄嗎?

    兩人從寺里出來,走下去時靜宜拱了一下她,“哎,許的什么愿?”

    “兩個。”莊齊不信講出來就不靈那套,她信奉心誠則靈。

    “什么呀?”

    莊齊認真地說:“一是唐納言平安順遂,二是葉靜宜平安順遂。”

    靜宜有些吃驚地問:“為什么還有我呢?”

    “因為我要走啦!鼻f齊在石階上停下,扳過她的肩膀,眼中淚光點點,對她說:“靜宜,我就要去美國讀書了,也許不會再回來,你日后方便出國的話,一定來看我好嗎?”

    靜宜蹙著眉啊了一聲,“你怎么那么突然就要走?”

    莊齊點頭:“嗯,我影響我哥太多了,非走不可。你肯定也聽了不少閑話吧,只是沒對我講!

    這倒是把靜宜給問住了。

    謠傳當然沒少聽,他們這么不避嫌地住在一起,外面說什么的都有,有的說唐納言是假君子真小人,養大妹妹也只是為供自己取樂,但由于他的儒雅形象深入人心,更多的,都是在說莊齊繼承了她爸的風流秉性,連哥哥也忍不住要勾引。

    她每次聽到都要罵過去,“瞎說什么呢你們!人家就不能是真心相愛啊?心臟看什么都臟是吧!”

    漸漸的,再討論這些的時候,大家都識趣地躲著葉小姐,不在她面前提起了。

    靜宜扶著她說:“不要管,他們本來就喜歡無事生非,誰都能編排兩句。還有說我在國外養了個孩子的呢,聽到都要氣死!你還會不知道這是什么地方嗎?孔大圣人來了,都要帶著一身的流言蜚語走!

    莊齊被她逗得笑了。

    這種話,她自己也沒有少聽過。聚會上那些探究的眼神,莊齊都裝作看不見,人們在議論她和哥哥什么,她也假裝聽不懂。

    但她沒有想到,會積毀銷骨到這種程度。

    莊齊說:“我不是為這個走的。我是怕我一直在他身邊,將來對我哥造成更壞的影響,這比讓我離開他還難受!

    她知道,知道在權勢地位面前,自己有多渺小。

    所以莊齊想,她寧可唐納言高坐廟堂,榮華富貴應有盡有,過著呼風喚雨的日子,哪怕代價是她遠走他國,一輩子不回來。

    靜宜也不知道說什么了,她只是問:“你決定了,想得很清楚了?”

    “想得再清楚不過了。”

    靜宜抱了下她,聲音也有點顫了,“你真狠得下心!

    莊齊也抱住了她,“我真舍不得你。”

    拿到簽證的那個上午,莊齊心里已經沒有多少波瀾,很平靜地付款訂機票。托了唐伯伯的福,比正常審核要省了很多時間,大概也巴望著她能早點走吧。

    這些天莊齊都游蕩在衣帽間里,心里不斷計較著要帶些什么走,等到了離開的那天,好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完去機場,免得叫哥哥起疑。

    現在這一天終于來了,來得那么快。

    今天晚上的局是早答應好的。他們這群人大學畢業后,還沒有正經聚過,趁著馮幼圓就要啟程去香港,一起給她餞行。

    莊齊和靜宜一塊兒到了胡同里。

    她簡單打了個招呼,就挑了個安靜角落坐了,自己一個人喝著酒。大約是心里有事,喝起來也沒什么數,很快就下去了一瓶。

    周圍說笑聲太大了,人人都勾肩搭背地說著日后的打算,以至于誰都沒注意,三折翠竹屏風前,坐著的那個穿絲絨旗袍的女學生,她抱著月琴,一字一句,唱得娓娓動人。

    只有莊齊在聽,她臉頰紅得像滾燙的云霞,閉著眼,像是睡著了。

    喝多了酒,感官也隨之下降,聽了好久她才聽清,女學生反反復復唱的,都是那一首《別鄞女》——今夜扁舟來訣汝,死生從此各西東。

    死生從此各西東。

    莊齊咂摸了一陣子,再抬起手里的勃艮第杯時,眼淚就滾進了鮮紅的酒里。

    幼圓和棠因一起過來了,摸摸她珍珠光澤的裙擺,“喲,怎么穿得這么素凈啊?”

    “下午睡晚了,趕著過來,隨便穿了下!鼻f齊笑笑,撐著從沙發上起來,順了一下幼圓的頭發,“你就要去港中文讀書了吧?”

    幼圓點頭,“是啊,你不是代表我們先去訪問過了嗎?我跟著你走啊。”

    旁邊的人都笑起來,莊齊說:“嗯,是個好學校,你可快去吧!

    棠因在旁邊問:“哎,且惠是不是走了?”

    幼圓嘆氣說:“早就走了,這會兒估計都到牛津了,你沒看你小叔叔那樣子,我都不敢和他打招呼!

    “趁早別打!碧囊蛘\惶誠恐的表情,小聲說:“現在家里沒人敢惹他,我上次看他自個兒在瞧一幅帖子,那背影看著可太憔悴了。我就走過去,只不過白問了一句,這是誰寫的字啊,看起來挺稚嫩的,還涂涂改改,你猜怎么著?”

    莊齊仿佛預見了唐納言的模樣。

    她最先開口說:“就怎么了?”

    棠因說:“他突然就生起氣來,鐵青著臉,大力把那幅字給撕了,嚇了我一跳!

    “哦喲,他們分手又不是一兩天了,還這么氣啊!庇讏A拍拍胸口說。

    “那肯定氣啊,都知道且惠把他給丟下了!

    莊齊不作聲了。

    她沉默了一會兒,站起來說:“我有點不舒服,就先走了!

    和靜宜也道了別后,莊齊走出院子,迎面碰上來接她的唐納言。

    他剛跨過門檻,抬頭就看見妹妹出來,她烏黑的頭發盤在腦后,露出筆直修長的脖頸,耳邊戴了一對珍珠墜子,加上手上那個綠鐲子,通身沒了別的點綴,真絲面料的雪白裙子浮動在夜影里,整個人輕盈又靈動,像一抹抓不住的月光。

    唐納言還沒出聲,就看見莊齊朝他跑了過來,一雙手吊住了他的脖子。

    他低頭,用鼻尖蹭了蹭她的臉,“我還打算再坐一會兒,這么早出來了?”

    “我想你了,我們快點回家吧。”莊齊說。

    唐納言在車上聞她,“身上怎么這么香?”

    “嗯,我今天換了一支香水!鼻f齊坐在他的腿上,被聞得受不了,借著視線的遮擋,不停地吮著他的下巴。

    車停在了西山,唐納言把她抱了下來,幾乎是一進門,就迫不及待地抱在一起,莊齊把他推在玄關處的窄沙發上,壓到他的身上吻他。

    唐納言反復研磨著她的嘴唇,“今天喝了這么多酒?”

    “嗯,身上好熱!鼻f齊從他身上退下來,很熟練地吃住了他。

    唐納言喘著氣閉上眼,后背抵在墻上,一只手死死握在門框上,著急地把妹妹撈起來,手忙腳亂地解開束縛,緩過了這一陣之后,他才捧起她的臉,溫柔地吻著她。

    莊齊下去時,軟媚地叫了一聲,“門都沒有關,你好過分!

    “我好過分!碧萍{言的唇濕熱地壓在她耳廓上,毫不掩飾地說:“我總想對自己妹妹做這樣的事,我簡直是個混賬!

    微涼的夜風涌進來,莊齊濕著眼睛看他,想要把他的樣子再看得清一點,可又忍不住去吻他,也想多聞一聞他情熱時的氣味。

    她這一系列直白的主動,讓唐納言很難控制得住,每一下都顧及不到她了,他自己也很快就敗了陣,身體涼下來時,仍抱著她不停地吻。

    后來莊齊去洗澡,看見小腹上一道淺淺的血痕,像紅色香珠一樣排列著。應該是唐納言在抽皮帶的時候,被金屬搭扣刮傷的,他那一下子進來的太急了。

    她要帶著哥哥留下的印記走了呢。

    耽誤得太久,唐納言已經在外面催她:“小齊,還沒洗完嗎?”

    “洗完了,馬上就出來。”

    莊齊扭過頭,潔白的月亮躲到了云層后面,庭院里黑慘慘的。

    月落烏啼,其實誰都是無可奈何的,對吧?

    第50章 是真的

    隔天清晨,唐納言照例起得很早。

    他換上衣服去跑步,繞著公園跑完幾圈,回來洗澡。

    換好上班的衣服,他推開臥室的門,走進去,里面黑漆漆的,莊齊還睡得正香。唐納言坐到床邊,撥開她額前的頭發,溫柔地印了一個吻,“我去上班了!

    莊齊迷迷糊糊地嗯了聲,“早點回來。”

    他開車出去,小區門口出了樁事故,雙方爭執不下。

    唐納言小心地繞開了,一到辦公室,開了電腦,先把昨天簽收的文件整理了一下,分門別類放好。

    十點集團開例會前,他要把這些都送到夏治功桌上。

    今天這個會,別的事情都不重要,最關鍵的一項,是要宣布他的調令。這件事已經瞞得太久,中間又一波三折,差點成了場空歡喜。

    但夏治功非得鋪墊半天,正事說完了,又開始談他十七歲參加工作,是怎么樣地奮發進取,半工半讀地上大學,又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今天的。

    底下聽得打哈欠,付群往唐納言這邊靠,“這干嘛呢?把例會當成他的個人勵志宣講了?我部門里還一堆事,誰有空聽這些!

    唐納言抬著一支筆,笑說:“就聽吧,難得他不罵人!

    “也是!

    到最后,那一張薄薄的紙念完,唐納言都沒什么反應,很坦然地貼出去公示。

    走出會議室時,身邊的幾個部門負責人紛紛道喜,他也只點頭回禮。

    夏治功看他這么平靜,笑了下說:“就沒見過你這么捏得穩瓶兒的,好像跟你沒關系!

    唐納言說:“可能最近太忙了,有點累!

    “抓緊時間交接工作吧!

    “好的!

    唐納言對莊齊起了疑,是在午休時間過去后的兩小時,發出去的消息沒人回。

    她再怎么睡,也不可能睡到下午還不起來。

    他打電話給左阿姨,問莊齊醒了沒有。

    左阿姨說:“她醒了呀,一早就起來了,拖著個行李箱出了門,我問她去哪兒,她笑了笑沒有說話,上了輛車就走了。”

    唐納言心里的感覺很不好。

    小齊很少獨自出行,按她那個性子,打算去哪里玩的話,早憋不住就說了,怎么會臨時要走的?

    他掛了電話,想了想,還是撥給了葉靜宜。

    小姑娘一句話就澆滅了他所有的僥幸。

    靜宜吞吞吐吐地說:“納言哥,她她去美國留學了,今天的航班,都都已經起飛好久了!

    唐納言幾乎懷疑自己的聽力,“你說什么?再說一遍!”

    這是不可能的。

    永遠也不會發生這種事。

    他那么乖巧的妹妹,昨天晚上還黏在他身上吻他,今早出門還讓他早點回家,她怎么會跑去美國!

    隔著手機屏幕,靜宜都被那份地動山搖的威勢嚇到,她哆嗦地說:“是真的,那天她就和我道過別了,讓我別告訴你,她說她不會再回來了,就就是這樣!

    “還不回來了?”唐納言聽后,在那樣心緒翻涌的怒氣下,竟然還恍恍惚惚地笑了。

    他額角青筋暴起,生氣到了極點,反而一連說了幾個好。

    弄得葉靜宜都以為他神志不清了,趕緊說:“納言哥,你自己當心點身體吧,我掛了!

    長大了,她真是長大了。

    都能籌劃這么周全的事了,瞞他瞞得死死的,自己心里打定了主意就走,什么都不留戀了。

    那他呢?他怎么辦?

    她自己先要來愛他,把他弄得神魂潦亂了,又頭也不回地消失,留下他一個人。

    是不是以后都要獨自待在漆黑的夜里頭,對著天邊那一盞再也亮不起來的月光,就這么孤伶伶地站在窗邊盼著她、想著她,回憶他們抵死纏綿過的那么多日日夜夜?

    唐納言從未感到如此灰心、無望又痛苦。

    他做錯了什么,需要給他下這么重的一道處罰?

    那天在病房里,不是很嚴肅地告訴過她,不許離開他的嗎?

    為什么答應了他又反悔!為什么要這么任性?為什么就是不聽他的話!

    唐納言猛地抬頭,一氣之下,把手里的筆狠狠擲了出去,砸在雪白的墻面上,四分五裂地掉了下來,白色粉末簌簌地落。

    他胸口劇烈地起伏著,雙手交疊在一起,撐在他的額頭上,閉上眼睛,安靜明亮的辦公室里,只聽得見他粗重的呼吸。

    平靜了一陣后,他拿上車鑰匙出了門。

    唐納言把車開回了西山,怒不可遏地進了衣帽間,瘋了一樣把柜門通通打開。

    左阿姨追上來,焦急地問:“有什么問題嗎?唐主任。”

    唐納言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目光森然。

    左阿姨被他嚇著了。

    這個年輕人歷來穩重,說話時很勻緩,一副儒雅隨和的外表,對她也很尊重。

    也許家里出什么事了吧,他才會這么失態。

    左阿姨沒多問,掩上門走了。

    唐納言檢查了一遍,她常用的大箱子不見了,衣服倒是沒帶很多,包只背走了喜歡的那個,這是輕裝上陣啊。

    再去翻保險箱,里面她的身份證、護照,所有的證件都消失了。

    他又走到她的書房,試圖找到莊齊留下的蛛絲馬跡。

    唐納言一眼就看見了那個翡翠鐲子,它就那么無人問津地躺在楠木桌上,日頭底下綠得發亮。

    跟他一樣可憐。

    都被它的主人給拋棄了。

    他走過去,玉鐲下面鎮了一張小小的紙,上面寫了幾行字。

    是莊齊的筆跡,看得出來她很趕時間,匆匆寫就后壓在這里,書寫十分潦草。

    「哥,我就要去美國念書,是我很喜歡的大學,也非常愿意去。」

    「你不是總說,主動權在我手里的嗎?這就是我為你選的結局,望你富貴延年,子孫滿堂,好好地生活!

    「這兩年的日子,每一天每一刻每一秒,都記在我心里,相信足夠我回味一生。請原諒我對你這么絕情,不要來找我,我不會同意跟你回去,也不會見你的。」

    「從今天起,我就只愛自己,不再愛哥哥了,小心,珍重!

    唐納言反復看了幾遍,紙上密密麻麻的字跡,像他眼眶里忍了又忍,沒有掉下來的淚。

    手上的煙燃到了盡頭,火星燎在他的指腹上,唐納言也不覺得疼,像失去了知覺似的,就這么用手摁滅了煙頭。

    此時此刻,還有什么比他這顆正在滴血的心更疼?

    唐納言青著面孔,把鐲子和這張紙一起收在了多寶錦盒中,重新鎖進保險柜。

    也許,它也不用再見天日了。

    唐納言做完這些,重重跌坐在書房的圈椅上,他一根接一根的抽著煙,仿佛能做的,就剩下這么一件事了,今晚抽死了算完。

    到后來,暗沉的天色籠罩下來,一陣哀怨的夜風吹起紗簾,他被回退的煙嗆了一下,扶著桌子,低低地咳嗽起來。

    子孫滿堂。子孫滿堂。

    唐納言斷斷續續咳了半天,又癲狂地、輕蔑地笑了,像個精神失常多年的病人。

    真是小孩子,學了兩個成語就愛亂用。

    她知道什么叫子孫滿堂?要怎么樣才能子孫滿堂?

    她要是一輩子不回來,他就不可能有這些東西了,對著另外一個女人,他一丁點興致都提不起來。

    他掐了煙,又腳步不停地出了門,開車回了大院。

    唐納言一手扶著方向盤,另一只手的指間里夾著煙,搭在車窗邊。

    他開著車,不時就遞到唇邊抽一口,車子飛速駛進大院時,正碰上鄭云州散步出來,叫他老唐也沒聽見。

    鄭云州站在路燈下,笑著看了一陣,“嚯,現在又那么不羈了。”

    唐納言下了車,大力摔上車門。

    院子里修剪文竹的姜虞生嚇了一跳,“你干什么?”

    唐納言踏滅了煙,又站在原地點了一根,在煙霧渺渺里瞥了眼他媽,“大晚上的附庸風雅修竹子,你又是在干什么?”

    姜虞生不敢信自己聽到了一句什么。

    她溫文爾雅的兒子,就這么怒氣沖沖地跟長輩說話,一點禮數都沒有。

    “你這孩子”姜虞生頓了一下,她說:“今天吃錯什么了?要么不回來,一回來就發脾氣!”

    唐納言哼了聲,“我發脾氣算輕的,唐伯平呢?”

    姜虞生丟下剪子,急匆匆朝他走過來,“你真是瘋了,對你爸爸大呼小叫的,理智一點好嗎?”

    “理智?”唐納言吐了口煙,莫名其妙地又笑起來,高聲喊道:“我的人都被他弄走了,我拿什么理智!要不然您受個累,現在去一趟美國,替我把莊齊綁回來,那我應該能理智。”

    姜虞生驚詫之余,還有些喜出望外,“莊齊又去美國了,她不是保研了嗎?”

    剛知道他們倆在一起,堂而皇之地住在西山時,姜虞生氣了個半死。

    當天晚上,她連聚會都沒臉待下去了,灰溜溜地回家問唐伯平,但丈夫讓她裝不知道,說事情早晚都會解決的,現在去鬧,只會讓人看更大的笑話。

    一開始,姜虞生是不肯罷休的,她說:“沒看出來莊齊是這么個貨色,家里好吃好喝地養著她,居然打起她哥哥的主意來了。怎么,她打算嫁進唐家不成?還想一輩子賴在這里!”

    唐伯平勸她說:“不管她是怎么想的,你給我把心思摁住了!你現在罵她也無濟于事,反而讓他們的感情更緊密,更牢牢地抱在一起。你也是打年輕過來的,這點逆反心理還不懂?再說你兒子,你今晚去欺負他的心上人,明天他就要翻臉不認你了!

    姜虞生說不可能,“那是我的兒子,我還不了解他,他什么時候跟人翻過臉,再和氣不過了。你就是跟他胡攪蠻纏,他也能笑著和你講理。”

    “那是老黃歷了,夫人!碧撇綋u著頭,笑說:“他現在被女色迷了心竅,早不是你從前那個周到的兒子,他連自己的前程都可有可無了,哪還會認什么父母?眼里只有他的心肝兒,只有他那個妹妹!”

    在此之前,姜虞生總不敢盡信丈夫的話,認為他言過其實。

    一個人再怎么變,打小養在骨子里的性格是改不了的。

    但現在由不得她不信。

    唐納言成了另外一個人,他在長輩面前舉動無禮,言談間更不見半點敬重,連一個毛頭小子都不如。

    聽見保研兩個字,唐納言又火大地罵:“她倒是想安生過日子,但你們兩口子能讓她在京里讀研嗎!這不就把她給逼走了?”

    這么大的聲響,路邊走動的鄰居,院內其余的工作人員,已經把目光望了過來,都豎起耳朵聽著。姜虞生慌忙去拉他,“你給我進來,少在外面大喊大叫!

    唐納言被大力推到了里面。

    他連換鞋也懶得,手心里掐著一根煙,就這么筆直地站著門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直到唐伯平出了書房,看見兒子時兇了一句,“沒規矩的東西,你這么盛氣凌人的,是要找誰的麻煩?”

    在門口拉扯了一陣子,唐納言也肅靜了下來,他的臉頰抽動了兩下,冷笑著,大步朝客廳走過去。

    唐伯平吹了口茶,他說:“莊齊走了,那是她聰明知進退,明白什么是為她好,你還不如她懂事!

    “都到這個份上了,爸爸還要講這些冠冕堂皇的空話,您什么時候也說一句真話我聽聽?哪怕是一句呢!碧萍{言往沙發上一坐,十分不屑地勾了下唇角,看著他父親說。

    唐伯平仍平心靜氣,“這就是真話,為你好也為她好的真話,你現在不明白,等將來就會答謝我了。”

    唐納言點頭,“我真是不如爸爸啊,手段差遠了。要不然,您也告訴告訴我,是怎么把小齊騙去美國的,將來別人家碰到這種事,我們也好出個主意,您說呢?”

    “再說一次,她是自己要走的,你問我沒有用!

    亮如白晝的花枝水晶燈下,唐伯平坐在沙發上,神色安泰地喝著茶,仿佛真的和他沒一點關系。

    唐納言瞧了他一陣,猛地站起來要走,“好,那我去美國找她,問清楚再回來!

    “你給我站!”姜虞生在旁邊拉住兒子,“你瘋了是不是!你能去那邊嗎?”

    唐伯平放下茶杯,“你讓他去,不就是回來隔離審查嗎?他又不在乎,反正他什么都不要了,就只要他妹妹。你看他一無所有地去,莊齊肯不肯出來見他,還會不會跟著他!”

    唐納言的背影晃動了下。

    他突然仰起頭,從左到右環顧了一遍這個家,古物堆陳,典雅雍容,明亮虛敞,木雕花紋里流出歲月的痕跡,燈光下泛著溫暖的暗黃色。

    但這個地方哪里有一點溫情可言?

    他突然覺得好累,好像再走下去也就這么點意思了。

    那一刻,唐納言恍惚聽見青銅鐘響,圓木磨成的鐘椎鈍鈍地一敲,敲響了他既定而絕望的命數。

    他仿佛看到自己的生命色澤,在某一瞬間迅速地灰暗下去,回到了兩年的模樣。

    不,他也堅決地回不去了。

    他沒那么大的忘性,也不能睜著眼睛騙自己說,這兩年的恩愛不曾發生,妹妹只是按部就班去讀書。

    唐納言背對著他,“爸爸,我們都記住今天吧,如果未來哪一天您納悶,我怎么變成了另外的樣子,你就把這一段翻出來,好好地、仔細地回想一遍,因為這都是拜你所賜。”

    “你嚇不到我。”唐伯平也站了起來,教子的語氣相當嚴厲,“但確實應該記住今天,并不為了一個微不足道的女人,而為你的事業邁上了嶄新臺階,明白嗎!”

    唐納言微微搖了下頭,他和這個被功名二字浸染透了的,一身都寫滿了算計得失的勢利人,實在沒什么可說的了。

    他沒有再講話,抬腿出了這個門。

    幽深黑夜里,院中養著粉荷的幾處水缸中,已是翠減紅衰、花葉枯敗,連一絲清雅的香氣也沒有了。

    路上已經沒有多少人,連蟬鳴也不知什么時候停了,整個大院陷入了一片死寂。

    這里不像人住的地方,倒成了一個下精巧功夫搭起來的戲臺子,每個人輪流地粉墨登場。今天看這家的熱鬧,明天瞧那家的新鮮,鑼鼓喧天,故事永遠也不會停,總有那么多流言要傳。

    莊齊出走的理由中,很難說沒有這些外因,這或許還是唐伯平對她的威脅里,起了關鍵作用的一環。

    唐納言抬起頭,望了望天邊翻涌的烏云,眼眶酸得厲害。

    是真的,一切都是真的,莊齊不是在和他開玩笑,她真的走了。

    他走下臺階,在這個變得凄清孤苦的世界里,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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