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人都離開監控室后,原本漆黑一片的監控室天花板上,忽然滑落下一跟黏膩的觸手,接著,已經變得龐大了許多倍的“小章魚”也跟著滑落到了操作臺上。
這無疑是溫策爾,全部的觸手卻都已經扭曲地膨脹了數倍,冒出一只只不受控的眼睛,在她的身體里橫沖直撞。
哪怕是這樣,溫策爾依然在努力控制著自己,她探出一小根觸手向門外“看”了一眼。
黎木木和蘇拉已經跟著帕克先生走到走廊的盡頭,應該不會再回來了。
她趕緊把觸手收了回來。
暫時,至少在她弄明白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前,她不太想讓黎木木和蘇拉看到自己的這幅樣子。
在來到尼爾莫斯點上方的時候,她就感覺到了自己好像有點不太對勁,越靠近那條海溝,那種不對勁就越濃,直到她發現自己的觸手都開始變得有些笨重、不聽使喚。
然后就不受控制的來到了這里。
不過好消息是,她終于想起來點什么,她來過這兒,還不止一次,雖然不知道為什么明明是分身,她卻擁有了本體的記憶,但終究是好事。
而且,還得感謝她在過去躺平擺爛的成千上萬年里,為了防止自己一覺醒來滄海桑田什么都忘了,早早養成了對重要事情做筆記的好習慣。
有一份筆記,應該就是被她藏在了這里。
她的記憶沒錯的話,應該是一個透明的漂流瓶,里面就有她想要的。
溫策爾笨拙的挪動著操作臺,這個操作臺當然早就壞死了,但溫策爾的觸手暴力拆遷的時候,還是扯出了一堆光纖和電纜。
然后……什么都沒有。
“怎么可能呢?明明就在這個房間的……”溫策爾喃喃自語,龐大的軀體在狹窄的監控室里僵硬的蠕動著。
她的記憶難道還是錯的嗎?
溫策爾不明白,直到她無意間碰到了某條電纜,原本昏暗的操作臺和監控屏幕,忽然一下都閃爍起來,一個漂流瓶形狀的文檔映入眼簾。
又自動打開,篇首的第一句話就是——
【進入新時代了,兩腳獸的東西還有點好用,嘿!】
溫策爾:“嘿你@@#¥%!”
眾所周知,分身的后遺癥之一就是,分身和本體總會陷入某種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境地,大概也泛指不同時期的分身和本體。
溫策爾努力抑制住那種想要掐死過去的自己的沖動,往下看。
【因為最近小喀拉有點不太對勁,也不聽我話了,沒事總往這跑,我就來看看這到底有什么,結果我竟然發現了一條船!一覺睡了幾百年,那些兩腳獸的船竟然可以開到這里來了,真是了不起,我決定在這里安家一段時間,反正這上面也一個人都沒有了。我宣布,從今天開始這條船就是我的了。】
【可惜,彩禮都準備好了,我還是沒有老婆。】
【也不知道我那廢物哥哥怎么樣了,隔壁的船好像還空著,只有一道人影的樣子,倒是可以把廢物哥哥也喊過來體驗生活。】
【把家搬過來了,但是小喀拉好像還是不太對勁,小慕斯也不太對勁了,我的魚群好像出了點大問題,我得把它們清理掉。】
【老婆老婆老婆,果然睡醒了沒事干就會想老婆,我什么時候才會有老婆。】
【我或許不會有老婆了,可惡,清理失敗了。這絕對是我上萬年來最糟糕的一次決策,是污染,污染又來了,隔壁船……好像稍微安全點,但那只兩腳獸也不太對勁,我得把消息傳出去再走。】
【走不了了,走不了了,走不了了,它們太多了……】
【只剩下最后一個辦法了……】
溫策爾知道那最后一個辦法是什么。
和平常的分身不同,每只克拉肯在瀕死的時候,都有機會放出一只完全新生的分身,會比正常的分身更加虛弱一些,但健康,完整,不會接觸本體上任何一個危險的細胞,一個完完全全安全的個體。
但是在放出這個分身之后,舊的本體也會更快的衰歇。
伴隨著一陣刺耳的電流聲,操作臺徹底壞了,溫策爾也徹底回想起全部的記憶,小喀拉和小慕斯都是她魚群里的一員,她閑著沒事干的時候就喜歡給它們起各種綽號。
因為小喀拉有段時間經常消失,她發現了這里,后來干脆把魚群都搬了過來。
這無疑是一個錯誤的決定。
她的魚群養肥了那些東西,又反過來反噬了她,最重要的是——
她從來都不是什么安全的分身。
而是本體。
又或者說,本體中,有幸保留了一小部分理智的一塊碎片罷了。
和那些洶涌如同潮汐的記憶,同時裹挾而來的還有某種確定的不祥征兆,溫策爾幾乎本能地轉過頭,看向監控室外。
監控室通完走廊的門正對著一扇橢圓型的舷窗,在那群發光水母的光亮下,無比清晰的,倒映出那龐大海溝無法形容,難以描述的恐怖陰影。
尼爾莫斯點從來都沒有什么海溝。
那也根本不是什么嶙峋的峭壁和扭曲的山體。
那就是被污染聚集到一起的魚群,被徹底折斷包裹的另一艘958型深潛器,污染的源泉。
那號稱北海巨妖,漁夫的死亡陰影的,一只克拉肯還活著的尸體。
是她自己。
*
黎木木跟著帕克先生剛走過走廊的拐角,忽然停了下來,看向了窗外。
蘇拉跟在她身后,不自覺撞了上去,“哎呦”了一聲。
“怎么了,木木?”蘇拉順著黎木木的目光向舷窗外面看,只看到一群發光水母游蕩而過,照亮了海溝上崎嶇的陰影,“有什么不對勁嗎?”
黎木木暫時沒回答她,有些出神的看了一會,才回過頭,搖了搖頭:“沒什么,可能是我看錯了吧。”
帕克先生已經往前走了有一段了,黎木木邊走過去跟上,邊和蘇拉解釋:“我剛剛好像看到那片海溝忽然動了一下。”
蘇拉聽她這么說,也馬上又看了看窗戶,還是沒發現什么,只能思考道:“可能是角度問題……”
黎木木點頭。
又看了眼窗戶。
那片龐大的陰影依然安安靜靜,并沒有什么要動起來,要逼近的意思,黎木木的內心稍微安定了些,再回神時,帕克先生已經站在了一扇門前。
“就是這里。”中年男人晃了下神,不知道為什么,他覺得自己好像也很久沒有回來過了。
大概是最近工作太多了。
帕克先生操作了一下密碼,打開了艙門,他的一切行動都沒有避開黎木木和蘇拉,黎木木毫無困難的記下了那串簡單的數字。
接著跟著帕克先生走了進去。
同一艘深潛器上的房間設計確實都是相似的,屬于帕克先生的這個房間同樣是客廳連著臥室,廚房和衛生間。
但和黎木木、蘇拉所預想的都完全不一樣。
經歷過黑暗封閉潮濕的監控室,又見過了帕克先生明顯異常增生的后背,但帕克先生的房間竟是是比起安排給黎木木和蘇拉的那一間還要干凈整潔的多。
客廳原本該是虛擬光屏的位置放上了一整排書架,靠邊還有張簡易的木質辦公桌,開放式廚房的臺面上甚至還擺了早早清洗干凈的碗筷。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甚至稱得上有煙火氣。
走進這個房間,帕克先生卻好像愣了一下,“真是的,怎么有這么多臟東西,我先收拾一下,你們先隨便看看。”
黎木木和蘇拉都愣了一下。
接著就意識到,帕克先生看到的世界,或許和她們看到的不一樣。
沒等她們反應過來,帕克先生已經脫下了自己套在外面的白大褂,直接拿著當成抹布在地上擦了起來,但那分明沾染了他背后瘡口膿液的白大褂,只是在干凈的金屬擦一下,就留下了骯臟的痕跡。
與此同時,帕克先生身后的瘡口也開始不斷的冒出綠色的眼睛,閃爍著,觀察著周圍的環境和人,還不只是眼睛,手,腳,無數漆黑的油亮的詭異肢體都從那后背中迅速生長出來,很快就把原本干凈整潔的環境給破壞的一干二凈。
從客廳到廚房,再到衛生間,完全是黎木木和蘇拉未曾設想過的變故。
帕克先生的神態剛開始還能維持平和,很快就隨著周圍的環境越來越糟糕而滑落向某種令人不安的境地,他垂著頭,灰白色的長發耷拉下來,幾乎完全遮蓋了上半張臉,垂著頭,像是已經完全不能接收到外界的訊息,自顧自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一邊大肆破壞一邊發出痛苦重復的呢喃,“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
蘇拉下意識喊了一聲:“帕克先生……”
那已經完全扭曲了四肢落地的中年男人,被灰白頭發遮蓋的眼睛忽然就死死的盯了過來,“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
已經完全失去了自我認識的怪物飛快的撲了過來!
黎木木拽了一下蘇拉,二人躲了過去,但也因此。
異化的怪物完全堵住了通往走廊的房門。
帕克先生猛然停下,抬起頭,又要撲過來。
黎木木不得不拉著蘇拉向后退,趕在最后一秒之前躲進了臥室,啪的關上了房門。
從客廳通往臥室的房門徹底關上。
房門關上前,極短暫的那一角縫隙里,原本干凈溫馨的房間已經徹底淪為怪物的泥濘獵場,黎木木卻一眼看到了帕克先生的眼睛。
那是一雙滿是痛苦的眼睛。
明明已經被瘋狂填滿,卻仿佛仍在一疊聲的質問她。
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