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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你既不領情,那我可真走了……

    沈夜雪望見了一絲希冀, 抬起身旁茶盞,以茶代酒,呈上敬意:“將軍思慮周全, 待我救出門主, 定當再登門重謝。”

    “此去經年, 未曾料想葉確麟之子竟就在身邊。”于此感慨萬千, 似有十分久遠的畫面掠過意緒中, 賀檁垂目無奈笑了幾聲,握著杯盞的手不禁捏了緊。

    “想來是上蒼要讓末將還恩來了, 這冥冥之中的定數, 非人愿所能為,亦非……佞臣當道所能掌之。”

    當年第一謀臣葉確麟忠心赤膽,為鎮國將軍次次謀劃出算無遺策之計, 二人結下生死之交,此情誼賀檁藏心數年,是時候該還上這份恩情了。

    她揚唇莞爾, 起身鄭重而道:“將軍有此心意,葉大人在天有靈, 定得以安息。”

    “事不宜遲,末將這就去摩厲以須, 有備無患。”重重嘆落一口氣, 賀檁搖了搖頭, 作勢抬步離堂。

    然此大將軍忽地將這名風塵女子觀望,見堂外犬子已大抵候了半個時辰,應是待著恭送姑娘出府, 順道再言上幾句關照之話。

    賀尋安斂下素日玩心,偷瞥著這一縷盈盈清嬌之色, 執扇俯身道:“父親盡管去,沈姑娘由孩兒護送。”

    此名女子確是較尋常煙花之女略有不同,光是膽識就比賣笑追歡的鶯鶯燕燕要多上不少,今時已投入玉鋒門,將軍府便是要好生招待。

    賀檁指了指這成日風流在外的不孝子,小聲提點著:“你這孽子可要好好對待人家姑娘,若有招待不周之處,拿你是問!”

    “父親教誨的是,孩兒謹記在心。”

    對于家父的教誨,頻頻應下便是,賀尋安摸清著尊父的脾性,令其半刻回不上話來。

    犬兒與沈姑娘看著極是相熟,賀檁轉念一想,便能想通這二人是在花月坊相的識。

    到底是自家教養出的犬子,如何歡喜心悅都寫在了臉上,賀檁步子稍滯,想著了何事,又回眸打量。

    “你也到了及冠之年,莫再像從前那般在外到處玩鬧,是該娶妻納妾了。”

    賀檁抬眉慈祥一笑,欲成全這頑劣之子的心思:“我瞧這沈姑娘就與你很是相配,納她為妾,不知你意下如何?”

    賀尋安聽言猛地一僵,心上大起大落,又喜又悲地望著這道威儀身軀,神態尤顯難堪。

    怎能是納妾呢,他可是與沈姑娘說好是娶她為妻……況且,他瞧遍了這世間女子,也不愿再納上一妾。

    “父親,若要成婚,沈姑娘也定是正妻,如何能做一名妾室……”正色肅然相道,賀尋安也不怕忤逆家父之意,斗膽再言,“孩兒確是對沈姑娘有意,欲與她成大婚之儀。”

    “可此生唯她一人,再不納妾,望父親恩準。”

    賀檁只覺這孩兒又在說著胡言亂語,隨性一揮袖,一語帶過:“待救出離門主,再議此事罷。”

    此般魁梧背影漸漸遠去,沈夜雪不以為意,卻覺輕松了些許。

    她本就無心與賀府小公子成上婚事,昨日應下僅為權宜之計,賀將軍這一番言語恰巧順了意。

    像賀氏這樣的高門權貴怎會擇一巷柳之女為妻,賀檁并非愚笨,這其中利害自是清楚于心。

    她心起愜意,陡然回望,卻見玉面公子郁郁寡歡,忙同情般安慰道:“將軍府迎娶一位青樓女子為正室,這若傳入百姓耳中,悠悠眾口,人言可畏,將軍府的威名恐要一落千丈。”

    “此前賀逸行戕害無辜女子一事,已鬧得人心惶惶,”怕其仍不明緣由,沈夜雪對之平靜言勸,“當下之時,賀大將軍不會應此婚事。”

    賀尋安良久未作答,深知自己是一意孤行。

    他未將她看得輕,卻不可顧及家父與世人將她輕視,只因身份懸殊,便注定了有緣無分。

    似于苦楚之下掙扎了幾念,他垂落劍眉,只喃喃道:“改日我會勸服家父……”

    她不自覺嘆息著,賀公子太為癡情,卻是叫她無從應答:“賀公子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這份情意感天動地,換作是任何一名女子皆會有所動容。可惜了……”

    話外之意已萬分清晰,她無情無念,唯私己之利才能得以動容,極難回以一片心意。

    何況她已有歸處可棲,不如讓他多去瞧瞧別家姑娘,看看別處的金枝玉葉。

    身世雖低微,她卻獨獨心高氣傲。

    這將軍府,她是入不得了。

    見她漠然離去,毫無留意之意可尋,賀尋安趕忙開口,仍有執意環心:“沈姑娘且慢,昨日所言是真,我會另想他法……”

    “賀公子留步,我先告辭了。”

    望了望時辰,不可再如是糾纏下去,沈夜雪恭敬行拜,眼底涌過一陣淡漠,轉眸冷然離了開。

    當夜暮色四合,皎月被黑云遮蔽,只于府殿檐角映出隱隱冷光。

    清光與堂內燈火相融,輝芒如血,將整座相府籠罩于一片陰翳下。

    本是婢奴游走的府內庭院寂靜陰森,似無人煙,因這府邸布滿了暗影羅網,那宰相大人已被挾于寢殿中。

    未有血雨腥風,亭臺水榭間卻混雜著血腥之息,借著氤氳月色仔細瞧看,便能見尸首滿庭,尸骸遍地,翠綠間流淌著滿目殷紅。

    府牢的狹窄走道內已不見看守獄卒之影,偶有女子蓮步輕盈走來,肆意穿行于各處牢房間,終是在最為深處的一扇牢門前停了下。

    被鐵鏈鎖于中央的清冷身姿緩慢抬首,靜聽女子一步步走近,唇角上揚,冷顏染上似有若無的笑意。

    “兵符已得,你大可冷眼旁觀。”他輕緩啟唇,言道得寡淡,話中的每一字都能將來者煩悶不已。

    “冒死來救百無一用之人,多此一舉。”

    如此大張旗鼓地好心來救,將劫獄之舉謀劃得天衣無縫,竟還被嫌棄了……

    沈夜雪駐足一頓,擺弄著手中的一串鎖鑰,莫名燃起了微許怒氣。

    回首便想著走出牢外去,她邊行步邊言說著,語調轉冷:“費盡心機來相救,還被呵斥一頓。”

    “你既不領情,那我可真走了……”

    許是真不愿將她牽扯,離聲閉口不言,眉間笑意卻未減,好似埋著絲許無法言喻的情愫妄念,想留但極盡隱忍著,不得繼續讓她以身犯險。

    “賀將軍調遣了兵馬守于城門外,相府內全是玉鋒門的人,傅昀遠不敢輕舉妄動。我們可光明正大地走出府牢,無人敢攔你。”

    下一瞬折步而回,沈夜雪干凈利落地解落鐵鏈,與面前清影說起了現下局勢。

    兩側鐵索掉落的霎那,離聲抬手輕握身前女子玉肩,也不顧這二日手腕所承受之痛,不管全身難以數盡的傷痕,瘋了似的輕笑起來。

    他不由地握緊,引得這抹嬌色吃痛也未放開分毫:“阿雪不忍心棄我。”

    恍若適才已給了她機會離去,是她自行折返,是她自甘跳入牢籠,與籠中的他纏困不休。

    沈夜雪平緩移開目光,雙肩有無盡痛意傳來。

    然她此時想的全然是城門處圍堵上京城的賀檁,與相府內闖入的玉鋒門暗衛。

    “除我之外,可還有好些人不愿你死。”

    這般大的動靜,小圣上不會袖手旁觀,定是已發動了皇城司前來圍剿,她必須快些撤離。

    可眼前之人猛然將她擁入懷里,未言上幾字,僅如是擁著,身上的清冽雪松之息與血腥氣交混著,化作藤蔓纏繞緊了這朝思暮想的姝影。

    “你傷太重,莫再動了……”

    血味似又濃重上了稍許,沈夜雪垂眸一瞥,便見素雪云袍不斷滲出血漬,綻放出刺目殷紅。

    他的傷勢似乎比她所估量的還要重,再這么下去,會血盡人亡……

    而離聲卻笑得更為歡愉,如同了卻執念一般,緊擁不放:“有阿雪這一舉,茍活至今已無憾。”

    “得到了最在意的,哪怕一世待在這牢籠里,我也甘之如飴……”

    她怔然聽著這瘋子的每一語,覺他太是不可理喻。

    此地她是一刻也不想待,哪還有人愿待一世的……

    “這里骯臟,你愿待,我還不愿呢。”

    趁他松懈之際,沈夜雪順勢抽開了身,不滿地蹙起了新月般的婉眉,故作嗔怒地理起了裳袖。

    微然俯身湊于她耳旁,離聲淺笑作罷,意有所指地柔聲問道:“阿雪既然不愿,我帶阿雪出去,順便送他們上路,好不好?”

    也不知這人在道著什么鬼話,她連聲應好,唯想著這府牢不宜久待,應盡快退離。

    “好,再不走就真走不了了。”

    沈夜雪攥上其衣袂袖擺便快步順著窄道行出,跟步身后之人卻很是謙順,任她扯著衣袖默聲向前。

    走出幽暗府牢時,庭院朦朧,月冷森森,院中亭臺處現出桃花面,她定睛一瞧,黛眉不覺攏緊。

    四周艷麗多姿之影,是花月坊的人。

    傅昀遠閑然坐于亭中,似瞧好戲般正望向她,見著這女子帶著府內昔時的門客落荒而逃。

    一旁佇立的是那韻瑤與落香,亦興致使然,觀其無路可走。

    沈夜雪悠然停步,瞧玉鋒門之人已退至邊角,公子沈欽被侍從推著輪椅于暗中行來。

    第52章  阿雪先走,聽話。

    花月坊行事向來詭譎, 論身手自比不上玉鋒門,可論各種見不得人的手段,卻占得幾許上風。

    眼下已無法思索花月坊是怎般救下的傅昀遠, 她心感好奇的是, 當初說要攀附玉鋒門的公子, 竟又回頭去倚靠了這位宰相大人。

    “你們一個個的, 都心懷鬼胎, 對本相不臣不忠……”傅昀遠笑意盎然地一指沈欽,再指了指她身旁男子, 猶如笑里藏刀般微凝眉眼。

    “老夫還真是養了一堆的白眼狼……”

    “你們莫非以為, 今晚入了相府,還能安然而退?”言此微頓,傅昀遠倏然大笑, “陛下早已派遣皇城司步下天羅地網,你們一個都跑不了。”

    明爭暗斗了數些年,為擒一個葉清殊, 那小皇帝竟能與這佞臣和解……

    這些人是有多怕葉氏……沈夜雪輕然一松手,隨之上前一步, 儀態閑適地回望著眾人,丹唇徐緩上勾。

    罕見昔日的花魁娘子窮途末路成這模樣, 韻瑤諷笑了幾聲, 末了不忘再向大人恭維上一言:“傅大人高明, 這葉氏余孽定要誅盡殺絕了才好,以免再生謀亂,鬧得人心惶惶。”

    “若我記得無差, 公子可是投靠了玉鋒門,”淡然回以嗤笑, 沈夜雪轉眸看向面無神色的沈欽,盈盈柔笑了起,“這靠山還未靠熱乎,怎又回首去為傅大人當牛做馬了?”

    許久未道這冷嘲熱諷的應對之言,她都快忘卻了,忘了舊時在花月坊中是如何忍受著不得安生之日。

    與一群姑娘爭著寵,還要謹言慎行,日日臨危履冰,如臨深淵……她再不愿憶起不堪回首之往。

    沈欽聞言微凜著深眸,一身肅冷,對她的挑釁欲語還休,眸色逐漸黯淡:“叛臣葉確麟之子必除之。當年葉確麟作亂天下,為傅大人與陛下的心腹大患。”

    “如此兇叛賊子,花月坊代為誅滅,義不容辭。”

    “花月坊若能將功補過,本相便不追究以往。”見勢冷哼,幽暗目光落至輪椅上,傅昀遠肅聲提點,又像是在向走投無路的二人仁慈作解。

    原是老奸巨猾之臣給花月坊拋下了一條救命繩索,順著繩索上爬,便能攀回原先的高枝。

    如今隨著離聲的身世被揭,玉鋒門成為眾矢之的。

    公子已然放棄這處高臺,順著風向保命去了。

    沈夜雪眉眼一彎,眸光媚然流轉,掩唇啞然失笑。

    公子這株墻頭草是越發推誠不飾了,罔顧傅昀遠所言真假,也要聽其一命,為于亂世尋得可安處。

    她瞇了瞇雙眸,極不客氣地再度開口:“公子還真是善于見風使舵,兩面三刀。”

    “這話我便不愛聽了。”

    公子能忍,立于一側的落香可是忍不了,就算面前是公子難以釋懷之影,其也要為公子道上幾言:“公子曾讓你作為京城花魁數些年,受盡恩寵擁戴。而今你竟這般反咬公子,當真是過河拆橋,忘恩負義!”

    “落香,你和她費什么口舌,直接殺了不就好了……”另一旁飄來嬌媚笑聲,笑語還未飄遠,一瞬寒光便直直襲向清艷皎姿,韻瑤長劍脫鞘,發了狠一般朝其直逼而去。

    未想一日竟會與花月坊為敵。

    沈夜雪倒也無懼,劍光相抵,霎時接下頻頻襲來的攻勢。

    此劍招來勢極其猛烈,不愧是公子培養的嬌花刺客。

    她暗暗作想,一人尚可應付,若再加上個落香,她怕是支撐不下。

    韻瑤媚眼如絲,嫵媚將她觀望,劍影不止,唇角透出微許猖狂:“幾日不見,想不到你竟能這般為護新主出生入死,之前也未見你為花月坊赴湯蹈火啊。”

    話語輕落,又聽此媚影訕笑了幾瞬,沈夜雪忽感一陣冷風刮過,頃刻之間,眼前已無人影。

    韻瑤陡然瞪大了雙眼,顫抖著瞥向心口,一把利劍已直扎在心,身子被硬生生地釘上了院墻。

    一念驚慌而過,這道風韻美色已殞命于森冷夜色下,徒留令人發顫的死寂。

    “你們是何等鼠雀之輩,也敢動她。”

    院落一角飄蕩出冷冽之音,字字寒涼入骨,引得亭內幾人不由膽寒。

    言語之人,是在旁靜聽許久的離聲。

    “韻瑤!”

    下意識喊出口時,落香猛然捂唇,睜著一雙撩人心懷的眼眸,瞧著那嫵媚身姿已成了一具尸首,汩汩血流仍在滴落而下,恐懼頓時彌漫了開。

    趁當下之勢撤逃再適不過,沈夜雪斷然再扯男子云袖,欲讓玉鋒門斷后,豈料相府已被包圍。

    府外皇城司護衛若黑云壓城般提劍而立,令府邸上下任何一人都逃離不得。

    領衛皇城使抬手一揮,高喝一嗓,不計其數的宮城影衛便持劍攻來。

    “皇城司奉陛下之命捉拿葉氏殘渣余孽,給我拿下!”

    現下局勢太過不利,縱使身手劍術再高,也不敵如此之多的皇城守衛。

    她驀地回眸,見離聲已從地面拾起一把長劍,將她往身側一帶,忽而低聲道。

    “阿雪先走,聽話。”

    與平素那狂妄無理之語大不相同,他道得輕柔,似乎摻雜了些許懇求之意。

    她再次端量而下,才驚覺袍角處正滴滴垂落著鮮血……

    他根本撐不了太多時。

    若棄他而走,她勉強可保全自身,然他定是要命喪在此。

    回天無力,毫無希冀可言。

    “你若被擒,必死無疑……”沈夜雪不覺冷笑,如若瞧著此人殞命于該處,她所做的這些,便當真像個笑話,“那我籌謀這一切有何意義?”

    眉間柔色未褪一二,離聲執意又回言:“再搭阿雪一命,不值當。”

    短兵相接,光刀劍影頓然閃于月色之下,原本沉寂的府院被兵戈相交聲覆蓋。

    皇城司護衛持著長槍不住地猛攻,不多時便將二人團團圍住。

    她已是極難脫險,不如拼死帶其闖出府墻。

    一念之間,兵符再現冷光中,玉鋒門之人紛紛上前抵擋,勢必要救下這一人。

    唇角揚起的笑意更甚,想著那一晚欲走入地室時被他所救,沈夜雪釋然作笑:“無礙,反正這命是你撿的。”

    “看你這凄慘的模樣,獨自在天牢也撐不了多久……”她一面護這瘋子于身后,一面幾近艱難地擋下道道短兵寒光。

    “有一人擋擋災禍……會好上一些。”

    此番與以卵擊石無異,她堪堪擋了半刻鐘,便覺力不從心起來。

    肩處有刺痛感侵襲,她順勢一瞥,望見肩頭已滲出大片血漬。

    身前這道明艷之色極為果斷地揮著銀劍,許是頭一回被女子護下,離聲怔然片刻,驀然低笑。

    “阿雪這不顧生死之樣,真是讓我愈發喜愛了。”

    生死攸關之刻,這人竟還有閑心道無關癢痛之言……

    沈夜雪不作理會,亦懶得計較,直到隸屬玉鋒門的一縷暗影快步靠近,她才止不住地感到心顫。

    來者她記得,是于重地林院內遇見的遠風,昨日還為她勸服了門中影衛。

    遠風面露難色,默然了瞬息,隨后輕聲相告:“陛下已召賀將軍進宮,城門外駐守的五千精兵已撤,眼下宮城內外皆是皇城司的人。”

    聞語不自覺一滯,未料想小皇帝在此刻召賀大將軍進了宮,不論是作何緣由,定是為了不讓離聲有可逃之機。

    面前之勢十分明朗,傅昀遠與小圣上是要合力除去這位藏匿五年的葉確麟嫡子。

    而一切已成敗局。

    她只得先撤下玉鋒門,再另擇他路。

    “帶玉鋒門撤離,事緩則圓,從長計議。”沈夜雪杏眸一凜,轉念做出抉擇,示意遠風帶領眾玄影迅速退去。

    眸中泛起無盡擔憂,遠風猶豫未決:“那沈姑娘和離門主……”

    她凜然一哼,順手又擋下一道鋒芒劍光:“他由我顧著,你只需聽命,旁的勿問。”

    “撤令!”

    而后揚聲高喊,她再望此與無樾年紀相仿的少年,肅然勸告:“再不撤,可是無一生還。”

    “屬下領命。”遠風抱拳行禮,舉臂揮下,疾步消逝于深夜云霧中。

    隨著玉鋒門撤離終了,她算是徹底聽天由命,洗頸就戮。

    手中長劍被打落在地,掉落之音震蕩于府邸樹影間,飄向亭臺。

    沈夜雪冷望亭中那不怒自威的身影徐緩走來,老奸巨猾般桀桀作笑。

    只見傅昀遠行至幾步之遠處,對這滿身血跡斑駁的男子不屑道:“這么快就束手就擒,葉確麟的嫡長子也不過如此。”

    “要殺要剮悉聽尊便,”離聲將字字回得散漫,仿佛隨然而語的噓寒問暖,“但可惜,你們本事尚淺,還奈何不了葉府后人。”

    “哦?那本相倒好奇了。”

    眉目忽地彎起,傅昀遠別有意味地張口回應:“好奇以你現在的身骨,入了天牢,究竟還能撐上幾日。”

    似憶起了尤為遙遠之事,這位宰相大人輕撫上長須,為其緩聲描述起了第一謀臣的求死之景。

    “當年令尊可是撐了半日,便不堪忍辱,招了所有罪行,懇求著陛下賞賜下一杯鴆酒。”

    沈夜雪微不可察般倒吸一口涼氣。

    天下人皆知,天牢中的極刑最是殘忍。

    第53章  他當真是姑娘的小情郎?

    倘若陛下不讓一人死, 便可讓其痛不欲生,求死不能。

    至此,傅昀遠頓了頓, 又緩慢相道:“先帝開了恩, 才給了令尊一個痛快。你隱瞞身世諸多年, 欺君犯上, 圖謀不軌……”

    “你猜猜, 陛下是否會仁慈,給你個暢快啊?”

    身旁清影卻是不懼, 言笑晏晏地欲啟唇回語, 正于此時,皇城司護衛朝兩側讓出一條寬道。

    她抬目望去,見小皇帝荀緒正容威步行來, 一襲龍袍威嚴奪目。

    與求醫時所見的那位少年小皇帝已截然不同,荀緒滿目憎惡,又似虛驚一場般長呼著氣:“朕來晚了, 聽說傅愛卿已將賊人擒拿。”

    “微臣拜見陛下。”

    傅昀遠見勢恭敬一拜,行著宮中的君臣之儀, 宛若已于無言中達成共識,定然要將這名為葉清殊的葉氏余孽擒下。

    “愛卿免禮, ”趕忙一抬龍袖, 荀緒凝望面前狂狷之影, 至今仍透著漫不經心的輕狂,頓時怒意橫生,“離聲哥哥, 朕待你不薄,你竟想著將朕謀害……”

    “朕再是留你不得!”

    而離聲僅是輕笑不語, 唇角笑意絲毫不減,恍若跟前的才是被擒之人,他只是無意間從然而過。

    “離聲哥哥以為,朕察覺不出嗎?”荀緒瞧著男子面色從容,慍怒似火,忽作狡黠一笑,“那些極刑,朕不會用在你身上。”

    若為好奇地觀起其神色之變,小皇帝悠然一指。

    “她來替你受過。”

    言畢,離聲猛地一僵。

    猶如被人點中了死穴,他半晌未動,本是微揚的唇角徐徐落下,引得這位身著龍袍威儀身影仰頭大笑。

    “哈哈哈哈哈……”荀緒笑得合不攏嘴,邊笑邊轉眸洋洋自得般回看向一旁的傅宰相,“原來這世上,還真有讓離聲哥哥懼怕之事。”

    這皇帝看著尚幼,卻能一擊命中此人的忌憚之處。

    傅昀遠暗自嘆服,才覺其所懼為這名花月名姝:“陛下英明,一眼便瞧中了逆賊的要害之處。”

    到底還是個癡情種……

    在旁默然許久的沈欽亦滯住了身軀,雙手攥緊了輪椅扶手,片晌開口勸言:“草民懇請陛下三思,讓一女子擔過非我朝磊落作風,況且還是個微不足道的青樓女……”

    “此舉實乃有失皇威。”眸光掃過面容平靜的姝色,沈欽沉語道。

    “放肆!”

    荀緒聽語勃然大怒,憤然甩下龍袖,使得周圍隨侍霎時跪落在地:“朕已下決意,何需理會他人所想?”

    “傅愛卿可要好好顧著自家的狗,”區區一庶民,竟還口出狂言,教訓起皇帝來,荀緒不可容忍,怒瞪向坐于輪椅之上的人,“朕記性不好,容易忘卻狗主人是誰,到時隨意處死了,愛卿可莫怪朕不顧情面。”

    傅昀遠蹙眉瞥望這不知死活的男子,險些要將自己也牽連進去:“陛下息怒,是微臣未管教得當……”

    聽得這幾人一言一語的,僅僅在談論著究竟誰受下此過,還真是有趣得緊,沈夜雪垂目婉笑,笑聲極輕,卻頓然令在場之人止了商討。

    她去受此極刑也未嘗不可,反正在花月坊時早已忍受過各種刑處,已然無數次做好了命喪九泉的打算。

    目光輕盈流轉于渾身染血的素衣清姿上,她不由暗笑。

    這布滿傷痕的身子骨,若真再受上幾番刑罰,怕是熬不過今夜。

    “區區一身微力薄的女子受刑,也能讓你們商議如此之久,民女當真是開了眼界。”沈夜雪莞爾揚眉,不甚在意地撫平裳袖。

    “還不走嗎?這去往天牢的路,莫不是要民女自行走去?”明眸望向皇宮的方向,她朝外行上一步,翛然回首。

    “民女見識短淺,可不識宮里的路,若不慎見了些不該見的,又要無辜被罪加一等了。”

    荀緒未見得有姑娘竟能如此淡然,尋思之際攏了攏眉心,吩咐護衛將此二人押下:“給朕先帶下去,聽候朕的發落!”

    月輝似玉,破碎傾灑滿地,掩蓋明月的云霧似薄紗繚繞。

    宮墻內覆滿銀白,玉階之下,回廊泛著瓊瓊月華。

    皇城天牢陰森昏暗,還未行入牢獄,便覺墻外陰風怒號,陣陣寒氣逼人,相較宰相府的府牢,卻更為昏暗無望。

    惶恐不安之感直逼人心,此地仿佛一只蟲蟻也逃不出去。

    被幾名獄卒扔至一間狹小牢房,森冷彌漫,不經意打了個寒顫,沈夜雪仰眸瞧向壁墻上的一扇鐵窗,清輝順著縫隙落下隱隱蒼涼。

    她深知已走投無路,入了天牢,獨身一人逃脫就已成癡心妄想。

    如若再帶上個全身傷勢慘重之人逃離,是為難上加難,若云端摘日,寒底撈月。

    可事態卻非如他們所言那般,由她來受下這道道刑罰,自走入這處牢間,便無人將她理睬。

    無論她如何喊叫,如何使計,也不曾有人前來……她便知定是離聲又說了瘋語,讓這些獄卒皆對他有所顧忌,自然不會有侍衛在意她的請需。

    實在不可想出離聲正遭遇著怎般極刑,他那滿身血色的一幕幕不可控地翻涌于思緒中,徘徊千遍萬遍,似要將她唯留的希冀徹底碾碎。

    沈夜雪蹲靠至墻角,心緒不寧般抬袖攬上膝蓋,沉靜而思,欲想出一條逃獄之法。

    那小皇帝是刻意將她與離聲分至兩處,互相不得見,使得他們商榷不出計策來。

    她不可束手待斃,眼下之勢撲朔迷離,她定要自己走出條明路。

    既然這皇宮獄卒不讓她相見,她偏是要去那瘋子身邊。

    念至此處,忽聽有步履聲穩步傳于窄道深處,沈夜雪趕忙走至牢門旁,眼里溢滿了難色。

    見一侍衛走了來,她嬌然輕扯其衣袖,雙眸漾開若水瀲滟:“官爺莫走,小女有一事相求。”

    “關押至另一處的男子是小女的情郎,他身有怪疾,若我不在身邊,他今夜便會沒命的。”

    她將獄卒的衣袍緊攥不放,瞧其被迫止了步,心下一喜,極為楚楚可憐地道著。

    今日被押入天牢之人是何等罪不容誅,牢獄中的侍從皆知一二,此女子確是與那人一同關押而來,如此一聽,竟然是一對亡命鴛鴦……

    那獄卒微瞇眼眸,細細將之端量,謹慎揣摩著眼前女子所道之言。

    沈夜雪瞧此景微低眉眼,輕聲細語又道:“官爺也知,此人為陛下所認的朝廷欽犯,雖死有余辜,罪不容誅,但無端死在牢獄中,并且是入牢當晚殞命……”

    “官爺自不好向陛下稟告,說不定還會被牽連其中,一同被滅九族……”

    婉然杏眸不覺微蹙,攥著袖袍的玉指顫抖上幾分,她似不作玩笑,眸底流淌著頗為肅穆之色:“不如將小女與之關在一處,官爺可省不少麻煩。”

    不曾想那入牢后一直寡言少語的囚犯竟有怪疾……陛下將這女子一道押來,應是有何緣由在內,獄卒沉思片刻,覺此女說的是有些理在,不論此言是真是假,他們不敢冒這一險。

    況且適才巡牢時瞧見那公子的確傷得極重,獄卒抿了抿唇,未有陛下的發落,確是不可讓那人死于牢中。

    “他當真是姑娘的小情郎?”

    眼見著牢卒有所動搖,沈夜雪擰緊秀眉,正色相告:“千真萬確,官爺若不信,將小女帶去一瞧便知。”

    “帶過去!”牢前獄卒凝思片晌,倏然揮袖,示意跟隨身后的二名小卒將她帶上。

    三言兩語便瞞過了這偌大天牢的看守獄吏,險些將他們高看了去,沈夜雪端走于窄道,聽得四處隱約飄來凄厲慘叫,惹得聞聽之人惴惴不安。

    沿潮濕幽暗的牢道行了大抵半刻鐘,叫喊啜泣聲逐漸弱下,她再度走下幾處石階,見到那一身影的霎那,猛然心顫。

    原本皓然勝雪的云紋錦袍哪還有一塊無瑕之處,白袍已被鮮血染了透,尤為觸目驚心。

    似經受了萬般折磨,他的身軀如同一片殘楓落葉,再是經不起一絲折騰。

    離聲倚坐于一隅墻角,四肢被鐵鏈死死困著,唇角仍噙著淡笑,蒙著雙眼,卻似有若無地朝她望來,令人莫名心疼上一分。

    他竟會成這落魄之樣……

    待她走近時,雙目霍然微睜,她一時震顫地說不出一字。

    十指無力垂掛而下,片片殷紅斑駁,關節似乎已被卸了。

    這道白皚身姿像知曉是她,本是不動的單薄之軀徐緩欲起,卻是在下一瞬,因感到一抹姝影闖入懷中而凝滯了住。

    “阿聲,是我……”

    不由自主地將身前殘破不堪的人影擁了緊,沈夜雪垂眸低語,語聲發顫,忽感微許疼惜:“你別動,你不必動了……”

    于這亂世之中,他好似與她一般漂泊無依,形單影只,便連最是絕望之刻,最是千瘡百孔之時,亦無人可思,無人可念。

    也唯有他這一瘋子,才執意于此,執意于如她這般的薄情紅顏。

    語落,她聽那清冽柔音繞于耳畔,嬌身被其回擁。

    “他們可有動你?”

    骨節分明的長指雖已斷骨,她仍是感到被極力擁入清懷,力道尚輕,卻欲將她擁進骨髓里。

    第54章  阿雪無恙,天地無懼。

    沈夜雪忽而柔聲啟唇, 壓低了語調:“未有陛下之命,他們不會輕舉妄動。”

    可她怔然未止之余,忽聞面前清絕皓影低聲作笑, 笑聲帶著安然自如之意, 若對遍體鱗傷滿不在乎。

    額間雖滲著細汗, 嗓音也較平日微弱, 這具軀體卻像是不屬于他, 離聲笑得晏然,懸著心似驀然放了下。

    “都這樣了……為何而笑?”

    她大為不解, 抬眸望上那纏著白綢的清眸, 欲從其神色中瞧出些什么來。

    然他容色依舊寡淡,無詞良久,篤然回道。

    “阿雪無恙, 天地無懼。”

    都自顧不暇了,還擔憂起她的安危來……

    這瘋子渾然不知所云,還真讓人難解其意, 她暗忖幾瞬,只感他是真將生死置之度外。

    心上顫意未消, 沈夜雪又沉默好一陣,才離了這輕柔懷抱。

    想著牢房外還有獄卒盯瞧, 她便理上淡雅繡花裳裙, 起身走至牢門處。

    著于一身的芙蓉云鍛裙沾滿了塵埃, 與那人模糊不清的血漬,她也不以為意,唯感一縷安心。

    至少他還活著, 至少當下他還撐著傷勢,還為護她殘喘不已……

    隔著牢門遞出幾錠銀子, 沈夜雪嫣然一笑,明白規矩般恭敬低言:“多謝官爺關照,這銀兩還請官爺收下。”

    方才見二人情真意切的相擁之景,這女子所道卻非虛言,獄卒故作淡漠地收下銀兩,冷哼道:“都給我盯緊了些,莫讓這二人給迷了眼目。”

    這位牢頭見錢歡喜,瞧此女還懂些規矩,收了銀子便走了遠。

    跟于旁側的隨侍明了話外之音,留牢門外觀著里頭清艷姑娘的每一舉,生怕她打著不軌的主意。

    既與他們道了和離聲是兩情相悅、私定終身之系,她便要佯裝作態得更真一些,以免讓守牢之人察言觀色出端倪來。

    柳嬌花媚地跌坐回男子清懷內,她故作嬌嗔滿面,如若貓兒般往其懷里鉆著。

    她忽地悄聲輕語,話語只容得他一人聽到。

    “與我再佯裝親近些,若是不然,我恐是無法待于此處服侍。”

    離聲順勢將此姝色再擁懷中,輕撫女子頸后墨發,笑意再度掛上唇角:“阿雪需我……怎般假意作姿?”

    “我與那些獄卒相言,說你是我情郎,”沈夜雪一五一十地道來,恐他聽漏了一字,語聲盈盈柔緩,“你身染怪疾,未有我作陪,撐不住幾時。他們才放我來的……”

    擁她之人默了瞬息,更為肆無忌憚地攬上纖腰,于她耳畔低笑:“這字字皆是真言,莫非不是?”

    這一藏盡情愫之言飄揚入耳,引得耳根隱隱酥癢。

    她莫名回想起服下桃夭的那一夜,紅綃帳暖,幾近放縱欲念迷離蕩漾,嬌嬌銷魂于花月云雨下……

    僅想了一霎,她便止了不切時宜之念,輕咳一聲,掩下絲許抑制不住的羞意:“眼下并非是打趣之時,得想想計策,逃出天牢去。”

    “先前的龍騰玉,你藏在了何處?”沈夜雪微凜婉然黛眉,盡管雙頰染著一簇緋紅,卻極為肅穆。

    “身上,”他仍作漫不經心淺笑,似有若無般湊得更近了些,趁勢攥住她縷縷羞赧之意,清冷再道,“恰是未被搜著。”

    聞言,她不顧所謂授受不親,抬著手便在他錦袍各角翻找起來,連同衣襟深處與云袖最里處皆是翻了個遍。

    可仍然找尋未果,沈夜雪嘆氣作罷,若真氣惱般微仰雙眸。

    “你倒是告知一聲,在衣袍哪一角……”

    身前清色又頓了頓,面色從容相道:“貼近心口一處。”

    于是待守牢獄卒回首瞧望時,就見著適才這千嬌百媚的姑娘,正極不避嫌般撫摸著囚牢中男子的左胸。

    如蔥玉指欲伸入染血素袍中,使得牢外駐守之人看直了眼。

    “鬼鬼祟祟的,你們在做什么呢?”

    行遠的牢頭巡牢而回,恰經此地,見著倆牢卒雙目緊盯獄中一角,也隨之觀望了上。

    誰料取一塊玉石還如此艱辛,竟能讓這些賊眉鼠眼之卒頻頻觀來,她索性一止,倏然嬌笑。

    “小女與情郎如膠似漆,難舍難分,自是欲行一些干柴烈火之事……”

    沈夜雪道得尤為羞澀,微低著剪水秋眸,嬌聲為難著:“官爺莫見怪,只是情到深處難自禁,想宣泄些心欲罷了。”

    聽得這鶯鶯柔語,當真是惹人心頭發癢,牢頭瞇起冷目,貪念四起:“都死到臨頭了還這般癡云膩雨,沉溺歡合……我守這牢獄多年,這景致還是頭一回見。”

    “便是知活不了幾日了,才想著抵死纏綿的……”眸中輕漾著羞愧漣漪,她再往其懷里靠上幾分,嬌然央求道,“官爺行行好,莫與他人道了。”

    這牢頭不肯放過此般艷福,瞇著的眼眸透出奸猾:“小娘子予我何等好處?”

    “官爺想讓小女做些什么?”望這幾名獄卒眉間無不顯露著貪花好色之欲,沈夜雪心下了然。

    此天牢的牢衛不過如此,終究難逃美色所惑。

    那她就繞著彎地吊上這群男子的心,這般在牢中也有些照應,說不定還對她言聽計從……

    “待伺候完你的小情郎,再來伺候小爺我……和其余幾位弟兄。”牢頭邊道邊陰笑著,意有所指般輕問。

    “小娘子可聽得明白?”

    世間男子大多為好色之徒,拜倒女色裙下,醉生夢死,甘之如飴。

    這也是為何,公子專設花月坊來收攬情報,行刺殺之舉。

    沈夜雪勾唇輕淺一笑,刻意曲解話意:“小女自當明白,晚些時候再來為各位爺揉肩捶腿。”

    “小娘子明知我指的伺候是何意,何必裝聾賣傻,”牢頭卻經不住這番惑誘,饑渴難耐地蹙緊了眉,微怒著,“姑娘若不愿,這牢獄內便順不得姑娘的意。”

    走于牢門前伸指輕扯其袖擺,她喃喃低語,無辜地眨著水眸,眼波流盼,勾人心魄。

    “小女愿的,是官爺未聽出話中的牡丹花下之意,誤會小女了。”

    這牢頭像是被安撫了下,面上慍怒稍作緩和:“最好是這樣,別給我耍花招!”

    “你們都看緊了,待他們完事,就來喊小爺我。”凜然眸光掠過兩名牢衛,牢頭一瞥眼前嬌姝,萬般驚鴻婉媚,吞了口唾沫,回以壞笑。

    “若讓她依從了,個個都有份。”

    “謝牢頭恩賞。”趕忙抱拳行上一禮,二位獄卒喜形于色,恭送著牢頭巡訪而走。

    這弦外之音就算再愚笨之人也能聽出。

    牢頭是讓牢道內的侍衛莫將她虧待,沈夜雪垂目望向被置于牢邊的一碗湯粥,目光不易察覺地一暗。

    離聲被押入天牢后,受下種種牢刑,雙手被縛,還被鎖困至那一隅之地,定是滴水未進。

    將這清湯寡水的湯粥放于此處,便是存心不讓他飲上一口湯水。

    這些獄卒坐觀嘲弄,對他無疑是莫大的羞辱。

    蹲身拾起粥碗,極是委屈地看向面前牢衛,她輕然啟唇:“我那小情郎入了牢中還未進食,這湯粥已涼,二位官爺可否換些熱乎的來?”

    “順便再端些菜肴來,若是有羹肉,便再好不過。”

    牢頭已然放了話,他們不敢不從,若惹上她不悅,便令大伙皆好受不得。

    “你去!”其中一侍衛頗為不耐,眼神示意著身旁隨侍,威嚴道,“我在這盯著。”

    另一人極不情愿地接過粥碗,怒瞪回一眼,隨后聽從著其語朝明光處走去:“我去就我去。若出了事,牢頭唯你是問!”

    縱使再不樂意,手下之人也不敢違抗牢頭吩咐,沈夜雪莞爾一笑,眼見著牢卒個個為她所用,暗自心生快意。

    這瘋子可真要謝上她幾回,此番若非她在,他定連如何殞命的都不知。

    未過多時,那獄卒折返而來,手中端著碗熱騰的湯粥與幾盤佳肴,順著牢柱間的空隙遞入其內。

    “還不快用膳!”獄卒性急,浮躁地瞥向牢內輕笑不語的男子,狠厲般回言,“姑娘再這么拖著時辰,可莫怪我們在你那情郎身上……多扎上幾刀。”

    “官爺安心,小女向來都是百依百順的,定將各位爺伺候得服服帖帖。”沈夜雪揚眉燦笑,端上碗盤,轉身緩步行向倚坐在地的清影。

    “只是官爺一直瞧著,小女實在不自在,還煩請官爺……”

    “走走走,就讓這對亡命鴛鴦再多告個別。”侍衛未聽她語畢,決然打斷其言,一揮手,讓旁側之人莫作打攪。

    另一隨侍躊躇不決,但仍是跟了上:“可是牢頭說……”

    至此整間牢房便安靜了下,唯剩她與這傷勢慘重之影。

    從袖中取出一枚銀針,她小心翼翼地一一驗過,才淺放下心,將湯勺緩然遞至其唇邊。

    “湯粥未被下毒,你喝一些。”

    眸前清逸身影順從俯首飲下湯粥,她忽覺此人乖巧時還是挺討人歡心,正作想著,便見離聲清眉緊鎖,瞬時凝滯了住。

    “燙。”

    他僅言了一字,面無神色地撇了撇頭,就不欲再食上一口。

    極其謹慎地再觸向碗壁,沈夜雪不由心生困惑。

    多大年紀的人了,怎會懼燙……

    第55章  這幾晚你得配合我。

    她作勢親自嘗了嘗, 才覺自己是被欺騙了。

    “不燙啊……”頭一回如此好心地喂一男子,竟還被捉弄了,她怒目一瞪, 放下碗勺, 立馬不干了, “你戲耍我?”

    這人都傷得力無所出了, 卻還拿她打趣……

    沈夜雪欲淡漠起身, 眸底流淌過濃烈的慍色:“你再鬧騰,我就回方才的牢房去了。”

    “知錯了……”然她剛抽手, 裙擺便被扯住, 如若一步也邁出不得。

    “阿雪別丟下我。”

    一貫陰冷的眉宇斂回方才的莫名笑意,原先那寒雪似的張揚脾性被收得徹底,徒留百般癡狂與不舍……

    她靜觀身前男子, 清冷眉眼微皺,面色雖淡然,緊攥的手雖被折了骨, 仍有鮮血淋漓之痕,卻一寸也不肯放開。

    沈夜雪頓然心軟, 許是覺得他將自己視作唯一的依靠,便再次蹲了身:“知錯便好, 張口。”

    裝滿湯粥的瓷碗再次被端起, 她猶豫著又嘗上一回, 確認肴膳溫熱適宜,便續下方才的舉止。

    此后,離聲卻似極為乖順。

    生怕她怒然離遠, 與他此生永隔,再不可見, 故而他未言一詞,直至粥碗見底,粥菜已被食了盡。

    正值寒冬,天牢更是陰寒,無盡涼意裹挾而來。

    見他用膳完畢,感他渾身暖和了不少,沈夜雪不覺輕顫,鉆回至這熟悉的清懷里。

    “這幾晚你得配合我,假意行……行最是親昵之舉……”

    她羞然吞吐,語焉不詳地垂落眼睫,將頭深埋其脖頸間,羞愧難當般道著:“你可知我意?”

    現下只得以風月親近之事作幌,方能讓那獄卒松懈下戒備之心,才可令她的計策順利而行。

    瞧他聞語緘默好一陣,覺其似乎不明,她忙沉聲作解,仍掩不住心上泛起的羞意。

    “撤令時我順帶放了信煙,無樾會尋來的。”

    有無樾前來接應,她便有六成把握能逃離此牢,不但絕處逢生,還能顛覆整個朝堂。

    借此使得天下易主,成王敗寇便且看將來幾日。

    “別去。”

    可眼前清冷玉影將她緊攬在懷,她唯聽得耳畔傳來此二字,又被雪松般的氣息縈繞,亂了微許思緒。

    “嗯?”這下輪到她不解,沈夜雪柔和抬眸,不知他所道是要去向何地。

    “你若敢去伺候,我殺光他們,再將你囚了,”離聲緩緩低言,雖見不了此刻的眸色,她也知定是充滿陰鷙與狠然,“讓你……讓你這一世都見不了旁的男子。”

    忽而醒悟此人在意的是她適才與獄卒相談之語,她僅是隨口應著,又怎會當真順應而為……

    況且那些膚淺好色的男子根本觸她不得,更別提能使喚她前去服侍。

    沈夜雪輕望向這瘋子,撇了撇唇,不由地小聲嘀咕:“能否出這天牢都還不見定數,還在黑言誑語。”

    “不信可以試試……咳……”哪知他尤為較真,清冽眉目染上一縷偏執,極其狠絕地欲將鎖鏈掙脫斷。

    可這堅固鐵索如何能掙開,她眼睜睜見得離聲猛然使力,引得手腕鮮血直流,大片艷紅滴滴落下,使她驚愕得欲捂上唇。

    他這是要將雙手硬生生扯斷,只為擺脫枷鎖,只為不見她受一絲辱沒。

    對自己都能狠成這般的人,又豈會對他人心慈面軟。

    “你瘋了……”

    沈夜雪愕然半晌,急忙阻下此舉,微顫著緊擁上單薄之軀,難以置信般輕問:“你連這雙手都不要了?”

    似未有商議余地,離聲回得決然,唇畔勾起的淺淺笑意陰沉上半分:“你若去了,我讓這整座天牢,與你我二人一同陪葬。”

    她無言良久,困惑又問:“滅九族之仇也不報了?”

    “讓阿雪受此欺辱,此仇不報也罷。”

    聽著眸中疏冷之影正色以回,她更作靜默無聲,想了又想,決意再有上幾許耐心,將離聲安撫了下。

    從不知在這瘋子心里,她竟比那滔天仇恨還要重要,還要令他奮不顧身。

    “你又并非第一日知我,何必心亂成這樣……”沈夜雪靠于其頸肩柔聲輕語,回望牢門外,無人看守,便繼續言道,“若非我樂意之至,這天下的男子皆逼迫我不得。”

    “如有人用強,我只好送他歸西去了……”輕揮著衣袖,示意袖中還藏有些許暗器,她得意揚唇,綻開笑靨。

    “阿聲是唯一得我之人。知我心思者,唯阿聲莫屬。”

    見他像是安心了下,原本欲掙開桎梏的雙手忽地安分不動,猶如一只無處可逃的困獸,身處絕境,卻只聽她一人之言……

    她忽感鼻尖一酸,從未有過的酸楚之感從心底深處翻涌而出。

    抬指輕抹眼角,細微濕潤沾上指尖,她茫然若失,驚覺自己落了淚。

    在這若夢浮華間漂浮了多年,只感唯屬她的一顆心堅如磐石,不論風吹雨打,日曬雨淋,僅憑一己之力,她亦能存活至今。

    她亦能得到心心念念的榮華權勢。

    然而,她眼下被困于最為昏暗的天牢,前路未知,不見天日。

    這一切皆歸于她錯信錦月,錯信公子,錯信那整個令她回首不堪的花月坊,讓這藏匿身世五年載的葉氏長子暴露無遺。

    她一時迷惘,不知是否可信上他一些,他好似……好似真將她不計得失地放在了心上。

    “是因我而起……是我害的……”

    想至此處,驀地啜泣起來,沈夜雪輕晃起腦袋,在其懷中不停地低喃:“無論是暗無天日的府牢,還是這入地無門的天牢,我帶你出去……”

    離聲似被此景怔了住,油然生起的戾氣頓時如煙如霧,散得未留絲許蹤跡:“此事從頭至尾,本與阿雪無關。阿雪甘愿留下陪我,我已受寵若驚。”

    他道得尤輕,語聲里掠過淺淡柔意,又若無所適從,如同初次寬慰著姑娘,字里行間透著拙笨之意。

    而后,面前清影輕然俯身,極盡溫和地撫上她凌亂而墜的青絲,欲攬她入懷。

    沈夜雪就此止下抽泣,梨花帶雨過后,雙目映上了冷然鋒芒。

    翻看起已然到手的龍騰玉,想今晚絕不可有差池,她遙望鐵窗之外逐漸暗下的天幕,便覺是該好好沉靜下心,鎮定謀劃上幾番。

    明河在天,月色下斷云微度,暗牢壁墻外,花木傳出陣陣蟲鳴,飄入天牢深處的一間牢房內,漾出縷縷百轉情絲。

    駐守牢獄的侍衛緩步行于牢道內,聽得那一處牢中時輕時重地飄蕩著嬌聲輕吟,惹得旁經之人心神蕩漾,不自覺地朝里瞥上一眼。

    一清艷媚然的女子正跪坐于男子懷內,手如柔夷,輕攀其肩,丹唇微啟,低吟聲娓娓動聽,帶著言道不清的羞澀。

    牢頭瞧望了良晌,此二人被衣袍遮擋得嚴實,極像在行著云情雨意之事。

    憶起這姑娘應了要為牢內弟兄皆服侍個遍,牢頭忙將瞧觀的幾人趕了遠,冷哼著不作打攪。

    待到牢房外沒了獄卒之影,一爪鉤被拋向空中,勾上了鐵窗邊沿。

    沈夜雪凝眸靜望了幾瞬,便見著懸于爪鉤下的繩索微微一動,明了是無樾已候至外頭。

    取出袖中早已備好的血書,與那枚沾有血漬的龍騰玉,綁于細繩上,她輕拉繩索,隨后望著物件一點一點地移向高窗處。

    “阿聲,阿聲……人家受不住了,你對人家溫柔些……”

    唯恐玉石撞擊壁墻發出聲響,她回至離聲冷懷里,故作羞赧盈盈,以蓋其動靜。

    “阿聲……”唇邊雖如是喊著,她凜緊目光,直直盯向那漸漸升高的玉石,語調又抬高了些,試圖掩蓋過各種異樣之聲。

    “不要了,人家不要了……”

    直到書信和白玉于窗旁被人取了走,她才松下氣,順勢嬌羞地再輕哼一語,欲起身理衣。

    “你莫再為難我了……”

    無樾一觀信件,就知她所托付的幾件事。

    倘若進展順利,她只需靜候賀檁逼宮那一日,江山易主,回天倒日,永不可挽回。

    “阿雪滿足了,我還未稱心呢……”她還在念著逼宮謀反一事,又聽離聲在耳旁低語,作態得仿佛和真的似的。

    “阿雪再忍忍,再忍忍……”

    算一算時辰,她已是喊了許久,既然玉石與書信已送出,便可止了這場裝模作樣之態。

    “可以罷休了。”沈夜雪仍埋于其懷,與之緊緊相擁,互相取著暖,忽覺若是就這樣命喪牢獄,也不失為一件幸事。

    唇角仍噙著寡淡輕笑,離聲意有所指地于她耳邊輕言:“外頭可有好些面獸心的獄卒在虎視眈眈,阿雪莫不是當真想去伺候?”

    微灼氣息灑至頸處肌膚上,白皙冰肌瞬間被染了絲絲縷縷的溫熱,聲息游離于耳根與鎖骨間。

    她霎時晃了神,心緒猛烈一蕩,此前那一晚的纏綿之景再度涌入心頭。

    瞥望牢外隱約于不遠處朝一方向飄來的眸光,那些貪色之人還真將她盯得緊,這瘋子是真心誠意在為她著想,她默然妥協,倚靠其身醞釀了片晌。

    離聲低低再道,俯至耳廓處,有意無意地撩撥著本是無瀾的意緒:“接著喊,今夜我護著。”

    第56章  阿雪想不想……真來一回?

    “護得住一夜, 難以蒙混后幾夜。”

    她半刻回應上一句,心知若被那骯臟牢卒強行帶出,女子之身終究難以抵抗多時。

    即便是將他們殺光, 她也難逃此獄, 說不定還會被就地處以極刑而亡。

    聞言, 他云淡風輕般回著, 無力的長指卻依舊輕擁不放:“一直喊去便是了。”

    沈夜雪再度嬌然作喊, 續著方才的嚶嚶喏喏之音,安然倚于男子肩頭, 未過多久便困倦了。

    “我……我喊困了……”

    她為難地開口, 瞧窗外夜色深暗,倦意如排山倒海般襲來。

    未道多的話語,離聲柔和應著:“睡吧, 我守著。”

    這素來行事詭譎之人倒也安分,像是真將她護在了懷中,縱使滿身累累傷痕, 也是攬她若珍寶在懷……

    沈夜雪闔上雙眸,忽感這幾日頭一回能睡得如此安穩。

    許是他在了, 她便可不用思慮旁的事,不用思慮……是否身處險地, 四伏危機。

    夜已深, 牢道內響起跫音, 那面目可憎的牢頭急不可耐,快步巡視而來,一面走著, 一面抓耳撓腮地抱怨道。

    “你這小娘子,究竟何時了事, 聽得爺心癢了一晚……”

    待走近一瞧,見姑娘滿面嬌羞地已入了眠,似是太過疲倦,卻也不知是否因那纏歡繾綣的緣故……牢頭駐足而立,望男子揚唇淺笑,舉止悠緩地幫懷內姝色理著裙裳。

    “美人已睡,無法接著伺候,今晚許是要讓各位爺失望了。”男子悠然啟唇,話中帶著一絲歉疚,卻是于無聲無息間彌漫出了張揚與狂妄。

    “看著正人君子,清心寡欲的,想不到還挺有能耐……”之前只關切著這花容月貌的姑娘,未端量過這名朝廷欽犯,牢頭瞇了瞇鼠眼,不由地打量起來。

    “這般逍遙快活的美事,也不讓我等同享一番?”

    男子漫不經心地笑了笑,宛若對傷勢極不在乎:“過獎了,既是將死之人,臨死前還講究什么分寸輕重,自是要享盡世間極樂才是。”

    雨潤云溫之樂自不可強人所難,何況姑娘還被這一人緊護于懷內,牢頭冷聲一哼,只得等明日再想他法。

    牢頭順著牢道走后,四周又恢復了寂靜,離聲輕撫嬌色縷縷發絲,低聲隱隱作笑,覺她熟睡時真如貓兒無異。

    天色微明之際,云空半明半暗,丹碧浮云端。

    一束日輝斜照而下,照入幽暗牢獄,灑落熹微晨光。

    沈夜雪慵懶地睜開杏眸時,便瞧著如玉公子晏然自若地擁她如昨,姿勢未作絲毫改變。

    隨性一揉惺忪睡眼,憶起昨夜情形,她淺觀男子玉顏:“你何時醒的?”

    “早你一些。”離聲怡然一頓,柔聲回道。

    “就知將我哄騙……”瞧他面色蒼白,流淌過遮掩不住的困意,便知此人是守了她一整夜,沈夜雪輕撇唇瓣,沒好氣地言著。

    “一夜未眠,你覺我瞧不出?”

    見其略有氣惱,離聲沉默一瞬,又回:“有人盯望著。我擔憂夢過醒覺,阿雪不見了。”

    如若那牢頭當真來硬奪,就算他睡了著,此般動靜也定會將他驚醒,實在不知這瘋子如何作想……

    沈夜雪偶感疼惜,目光垂落至錦衣袍角,各處血跡已凝固,傷口似乎凝結成痂。

    她漸漸發覺,與離聲就這般依偎著,獄卒便不會再對他施以極刑,也不會待她太過刻薄。

    “你小憩片刻,換我守你。”她起身仔細觀望周遭,與他悄聲低語道。

    白日里這些侍從皆在忙碌,無暇顧及他們二人,讓他暫且歇著,能恢復不少氣神。

    哪知正說完此言,倚于壁墻一角的清色便俯首入睡了。

    這些時日他確是太為乏累,謹慎得幾乎一刻也未曾卸下防備,她悄然一嘆,凝神再作思索。

    小皇帝應未下處死離聲的旨意,還在思量著該怎般處置這葉確麟之子。

    如若不然,牢中的獄吏也不會將他二人放任不顧。

    趁此皇帝舉棋不定之時攻下這座宮城,實乃最佳良機。

    她閉目沉思,忽聽有人疾步走來,忙坐回至離聲身側。

    步履聲迫近,行來的是那兇相畢露的牢頭,瞧望她柔弱般坐于牢墻邊,眸色透出了一分凌厲:“小娘子,我們等著被伺候可是等了兩日,你這般言而無信,可休怪小爺我翻了臉。”

    “是小女不忍傷官爺,官爺怎不明白小女的良苦用心……”沈夜雪見勢蓮步走上前,回眸望了望沉睡的離聲,掩唇故作玄虛地與牢頭道。

    聽罷眉眼蹙得更緊,牢頭不明所以:“此話又怎講?”

    她面含苦澀之意,緩慢傾訴起了其中的苦衷:“此前小女曾言,小情郎身有怪疾,這疾癥便是由歡合之事染于他人。”

    “此疾到最后要忍受皮破肉爛,七竅流血之苦,若是染了官爺,小女才是罪該萬死……”

    “牢頭,這小娘子滿口謊話,其言不可信。”一旁的守牢侍從怒目圓睜,急忙相勸著牢頭,此女子鬼話連篇,斷信不得。

    可另一隨侍半信半疑,只覺這染疾之事不可馬虎,遲疑著作勸:“這身染疾患一事真假難辨,但防患于未然,牢頭碰不得。”

    不論她所言是否為真,此語一出,無人敢再碰她分毫。

    沈夜雪仍擺出一副楚楚可憐的孱弱模樣,淺攥著衣袖,微低下秀眉。

    “真晦氣……”

    牢頭一臉鄙夷而望,似打消了原先的念頭,憤怒地啐了口痰,與隨行的幾人豪氣道:“走了,隨小爺飲酒去。”

    此后的幾日仍舊在昏暗的牢房內度過,眼見著時日一點點逝去,天牢外頭還未有稍許音訊傳來,平靜得如同往常一般。

    若再未聽得謀逆舉動,死期愈發接近,他們許是真就亡命于天牢中。

    等候佳訊的數日內,她便只可與離聲相依為命,每晚為自保其命,只能學著青樓香帳中的女子,不斷低吟輕哼。

    “阿聲,我求你……我求求你……”

    某一夜晚,她照舊盈盈淺哼,經過多日,已是習慣了待至這瘋子懷中入夢,也越發肆無忌憚地嬌聲連連。

    櫻唇不經意間輕掠過耳根,甚至于喉結處似有若無地一止,離聲早已被折磨得無法隱忍。

    這段被困牢獄的幾夜簡直令他陷入了瘋狂中,他一忍再忍,卻已到了克制的邊緣。

    只是這懷中嬌艷根本不知自己有多惑誘男子,一舉一動無不牽著他的神思。

    以至于離聲在睡夢里,所見全是與她云雨軟榻之景。

    又聽她嬌媚喊了幾瞬,他默然一滯,隨后忽問:“阿雪想不想……真來一回?”

    沈夜雪聞聲呆愣,一時不明此人要發什么瘋……

    可眼前男子容顏清肅,問得極為肅然,猶如思忖了好些時日才做下此等決意。

    作勢退怯了幾分,她欲言又止,面頰染上一片紅霞,深知他所指之意:“你可清楚這是何處?況且你……”

    言至于此,她靜望眸前清冷皓雪之色,察覺傷勢似比幾日前要好上不少。

    “怪阿雪太誘人……”離聲擁攬著楊柳腰肢,忽地垂首,用著幾近蠱惑的語調,低沉相道。

    “我想得快瘋了,阿雪不想嗎?”

    知她心中所慮,他低低一笑,欲將她的欲念緩緩扯出:“既然都被聽著,是真是假已無大礙。”

    “你……你別打趣。”

    沈夜雪被這瘋了似的念想擾亂了思緒,莫名感到心火亂竄,渾身燃起道不清的灼意。

    然他仍是未肯作罷,不可遏制情愫欲炸裂開,沉聲再問:“沒打趣,阿雪想不想?”

    “牢獄陰寒,做了身子會暖和些。”

    清冽又摻雜著絲許渾濁的嗓音縈繞在耳,仿佛蠱毒侵入心底縫隙間。

    她輕斂眉目,桃頰漲得更為通紅。

    她并非不愿,只是難以啟齒此番羞赧之事。

    牢門外時不時走過獄吏,被旁人如是光明正大瞧看,她便再未有顏面見人。

    嬌身與男子緊緊相靠,沈夜雪低垂著眼睫,半晌才道出口:“有人巡視走過,會被瞧見的……”

    “我用衣袖將你遮著,”誘引般的語聲清悠繞耳,離聲徐緩低喃,若為懇求道,“阿雪,我很想要……”

    她言說不過,思來想去,朝他順勢輕瞥:“那……那你得聽我的,不可太急切了。”

    聽得應好之言,這披著淡雅素雪之色的身影忽而輕笑,順從應下:“好,我定聽阿雪的。”

    本以為此人真就會順她之舉,到底還是她太天真了些……

    綿延碎吻隨之落于頸窩,落于肩骨,留下片片溫熱之息,沈夜雪只感肩頭錦裳被扯咬而下,引得她輕顫與羞憤難當。

    “說好不急切的……”

    她陷于旖旎春色里,不多時便淺吟了起,心上翻涌出無盡欲望,似要將她的理智層層吞噬。

    秋水之眸露出幾許迷離,更是要命得誘著男子心魂。

    “嗯……”

    “還是這樣的阿雪令我最是歡喜……”耳畔低笑聲漸盛,她思緒微恍,聽得沉悶之音輕落耳旁,激起一方陰戾之息。

    “真想這般死在阿雪的美色里……”

    第57章  好,我便奉阿雪為帝。

    無論此人有多瘋多狠絕, 定是對她死心塌地,好似永不會傷她。

    但除此刻外……

    “莫說這些羞人之語……”被迫扯下一條裙帶,沈夜雪嬌軟無力地塞入丹唇間, 堵住了欲吟出聲的點點羞媚。

    “唔……”

    懷里的清艷美色仰著脖頸, 唇間咬著布團, 淚眼盈盈, 像是下一瞬便要落下清淚來。

    離聲心顫不已, 無從自控似的對她一遍遍掠奪:“方才阿雪還口口聲聲道著求饒,真到求的時候, 卻羞怯得不成樣……”

    和她惺惺作態地喊叫截然不同, 此時的沈夜雪羞愧不堪,卻又不可自持地任由著見不得人的心念蔓延。

    “你……你說了聽我的,都是……都是鬼話。”

    她回得很是模糊, 緊咬布團埋怨著,嗔怒地捶上他后肩。

    然而離聲卻聽著一清二楚,故作無賴般一笑:“不說鬼話, 怎能套得美人心。”

    欲再正色回辯上幾言,見牢門前正巧有獄卒經過, 她立馬靜默不吭聲,任憑這瘋子更作瘋狂地發泄。

    強忍著心下快意與微妙之感, 直至牢吏走遠, 她才繼續淺哼, 羞澀得不敢抬眸作望。

    沈夜雪晃神之余,頓感自己太占下風,咬了咬唇, 不甘示弱地回著:“若非見你姿色尚可,我才……我才不理會……”

    “阿雪前兩日的氣勢, 又上哪兒去了?”身前男子聞語輕笑,邊侵占邊悄聲反問。

    “我怕咬傷你,”如若適應了許多,她抬手顫然取下布團,眸光含淚,帶有萬般委屈之意,“與你徒費唇舌,辯白不清……”

    少聽她如是幽怨,太惹人憐惜,離聲未再捉弄,將其擁緊在懷,柔語安撫著。

    “那便不說了,不說了。”

    “唔……”欲念無休止地直沖四肢百骸,她驀地微睜明眸,忙將衣帶再次含入唇間,失了控般嬌然吶喊。

    這人當真是發了瘋,渾然不顧她的感受,硬是將自己與她一同往絕境上逼,似想與她跌入萬丈深淵里……

    “不必如此,摘了。”興許感到這抹姝色尤為難忍,離聲驀然一止,抬指順上其凌亂發絲。

    “我吻著……”

    沈夜雪茫然一霎,無措般再取布團,取出的瞬息便被微涼薄唇覆上,紊亂了她的所有心緒。

    二人氣息不住地纏繞交織,如身處熊熊烈火,又若墜入寒冰冷湖,云奔雨驟,風馳雨聚。

    此番清寂月夜下,她屬于他了,而他亦歸她所有……

    憶不得是如何終了的這一夜,她與這道清姿向來放縱,似乎行完這一夕合歡之舉,便再無遺憾。

    楚夢云雨后,沈夜雪恣意妄為地靜躺于清絕之懷,指尖纏上其墨發,閑然擺弄起糾纏不斷的青絲,又輕柔擦拭起其額間細汗。

    “算算時日,應是快了。”

    她淺聲啟唇,纖指在他掌心處劃上幾道柔軟之痕。

    明了她心有定數,在篤然密謀著一番偉業,男子無所畏懼,仿佛擁此一人已足矣:“看來出這天牢,阿雪是勢在必得。”

    “可光靠賀檁,難以成逼宮之舉。陛下早有防備,縱使鎮國將軍叛亂謀逆,也能適時收回兵權。”離聲輕然提點,似欲陪她完成后續謀劃。

    光憑借賀大將軍一人確為難成事,此話不用他說,她便知曉一二。

    倘若只靠賀檁領兵攻城,她也太是目光短淺了些。

    當初相府劫獄之時,率兵包圍皇城的賀檁毫無防備地被召回宮中,她已然明白那小皇帝將此鎮國將軍緊盯了牢。

    此路不通,她勢必要想有后手。

    新月般的眉眼輕盈彎起,沈夜雪了然于胸,頗為愜意地瞇起秋眸:“僅憑賀將軍,自當攻不破皇城……”

    “但若再加上一人,局勢便可逆轉。”

    她就此仰眸再觀高墻鐵窗,今夜的月光更是柔和,照落之處,泛起淡淡漣漪:“你且看著,看著他們大權旁落,天下之權終會落到我們手里。”

    此抹嬌艷婉姝素來足智多謀,思慮頗多,轉念想了幾番,也想不出她所道是為何人,離聲單單作想著懷中嬌色眉飛色舞的樣貌,唇角不自覺地上揚。

    “好,我便奉阿雪為帝,見阿雪盛氣凌人地坐上龍椅。”

    順其話語一想那登基之景,沈夜雪眸色微亮,若有瀲滟蕩漾開。

    “隨性想想,還真是威風……”

    她幻想有朝一日能成為這天下之主,幻想能借以這瘋子的身世篡權謀得江山。

    到那時,她便要讓世人知曉,縱使是一名不起眼的青樓女,亦可在此亂世稱帝稱王。

    可日復一日,依舊未有任何音信謠傳而來。

    她不免心慌意亂,一切希冀隨著日昃月滿消磨殆盡,連同她僅剩的一絲念想,泯滅于無邊際的寂然月色中。

    “走水了,天牢走水了!”

    直到某個午后,天牢內響起一陣躁亂,四處傳來逃離之聲。

    沈夜雪猛然睜眼,連忙從懷里起身,聞著一股濃煙焦灼地飄蕩了來。

    竟然起火了……

    好端端的,怎會起火……

    她凝望狹窄的牢道,本是仗勢欺人的獄卒已慌亂地向各處逃竄,火光而后現于視野。

    火勢之大,令她不禁一愣。

    有一牢衛收拾好了包袱,漠然聽著兩旁牢房傳出哭喊慘叫,對著幾名還未作勢奔逃的隨侍高喊:“還管什么火勢,這整座皇城都要亡了,快逃吧!”

    濃霧伴隨著大火彌漫開來,沈夜雪心下一慌,忙隔著牢門伸手攔下一位牢卒。

    “官爺!”她嬌聲輕喊,雙手握緊了牢門木柱,我見猶憐般苦苦哀求,“懇請官爺救小女一命,幫忙打開這牢門,小女不愿命喪火海。”

    “姑娘貌美,我也想救著做一娘子也好,”那牢卒重重嘆下一息,無奈相告,瞧火勢襲來,立馬跑得沒了蹤影,“可鎖鑰皆在牢頭手上,牢頭早就跑了!”

    “官爺,官爺……”

    至此,她終是陷在了無望里,眼見火光映天,烈火燒得昏天暗地,煙霧席卷,使得牢中之人無處可逃。

    回身望向角落一塊石子,沈夜雪趕忙拾起,不假思索地回于他身側,奮然砸起了鐵鏈。

    可區區一石子哪能砸斷鐵索,她使著全身的力道也只是徒勞無功……

    火勢已蔓至壁角,她一手抬袖捂著唇,一手猛砸著眸中枷鎖,不死心般一下又一下地砸落。

    “這鐵鏈為何這般結實……”沈夜雪喃喃自語,故作鎮定地邊砸邊道,“傳言天牢逃不出囚犯,果真名不虛傳。”

    感受著火苗已順著牢壁延伸而來,離聲微蹙冷眉,忽作命令著:“阿雪,你躲到那邊去。”

    “你想讓我見你被活活燒死?咳咳……”

    她嗆了幾聲,遽然扔下那石子,認命似的將他緊擁:“反正我也出不去,被困在這終究會沒命,不如一同死了好。”

    “阿雪……”

    如雪中寒梅的傲然身影頓時一僵,僅喚了她一聲,再未多言一字,讓人捉摸不透。

    既然無路可退,只能認下此等命數,沈夜雪雖有不甘,可想著黃泉之路上還有人與她為伴,又感釋然了許多。

    “即便趕我走,你也趕不到哪兒去。死前有一人作伴,也不會太落寞。”

    語畢,她便在逐漸燃起的大火中與之相擁,真若亡命鴛鴦般欲葬身火海,櫻唇揚起不為甘心的自嘲。

    那些攀附于野心之上的種種妄想,終究是遙不可及。

    還未等到來此天牢相救之人,她許是要與這葉府唯一的嫡長子一道消逝于世。

    熾烈火煙若火蛇般漫天盤旋,濃煙四散,她輕咳不止,下意識地攥緊男子袍衫,將頭緊埋于素雪之懷內,渾身顫抖得厲害。

    她總是佯裝從容鎮靜,殊不知她最是懼怕喪命,最是懼怕臨死前無助的掙扎。

    大火燒得周圍牢墻噼啪作響,又有房梁與木柱斷裂之聲接連傳來,震蕩至天牢各角。

    獄卒似已全然逃命,她闔上雙目,靜待火焰燒上裙擺與衣袂。

    “城門已破!荀帝被擒!宮墻宛在,山河易主!”

    一聲高喝響徹云霄,猶如白虹貫日沖破層層霧靄,徘徊整座宮城上空。

    緊闔著的杏眸緩慢睜開,沈夜雪眸光閃過微許清明,欲再聽得仔細一些。

    “宮墻宛在,山河易主!”

    高喊聲再度飄來,穿透牢房內的燃燒之焰,沉重又震撼地落入牢獄內,落入幸存之人的耳中。

    她忽地端直了身,明艷眉目涌上欣然:“阿聲,我們有救了……”

    “我們有救了!”

    “你聽見了嗎?這宮城是我們的了。”桃頰綻出明媚笑顏,她輕盈展袖,如同一只蹁躚起舞的盈蝶。

    “這上京城,這整個天下都是我們的了!”

    面前女子滿面灰燼,卻極為歡悅,平素那冰冷若霜的眸子里,溢滿了柳暗花明般的喜悅。

    離聲雖望不見,但仍能作想得出眼前之景,薄唇跟隨著輕勾而起。

    僅過了一盞茶的功夫,一隊兵將肅穆行步前來,順勢打開牢房鎖鑰,將被困的二人迅速解救,隨后俯首,一齊跪拜在地。

    牢道內快步行近一人,是那大將軍賀檁。

    見望如瓊林玉樹而立的身影時,賀檁恭敬抱拳,對此人恭肅萬分。

    第58章  我想第一眼便能見到阿雪。

    “末將救駕來遲, 還望新帝恕罪。”

    這位鎮國將軍還當真在對葉確麟還恩,若這將軍懷有絲毫二心,她的計策便無法達成……

    沈夜雪靜望這護國大將, 慶幸自己這一回未信錯人, 嘆氣之余, 便在旁順手攙扶著新任帝王。

    身側男子晏然直立, 唇邊透著一貫從容的笑意, 揚聲道:“賀將軍披肝瀝膽,平亂動蕩, 一寸赤心, 以安社稷,現加封郡王,并犒賞全軍。”

    仿佛未曾經歷過生死大劫, 他從然回語,落落大方,不失當朝君王風范。

    “末將謝陛下恩賞!”

    賀檁聞言, 眉宇間掠過欣喜,又似念及了何事, 趕忙回稟著:“國師大人已在大殿外候著陛下。陛下重傷在身,不知是否此刻宣見。”

    滿身傷勢已于這些時日愈合了大半, 離聲輕握身旁清姝之色的玉指不放, 穩步行出天牢:“無礙, 朕去見一見。”

    舊朝隕落,新帝登基,召見國師是為皇城中的規矩, 他不以為意。

    只是這國師行蹤詭秘,拒不見他人, 卻有法子能令世上之人皆篤信……信那國師所傳達的,必定為天意。

    然城中百姓不由地困惑,如此位高權重的國師竟從不露面,就連那小皇帝荀緒,似乎一面都未曾見過。

    來到殿外大理石階下,離聲發覺著周遭并無旁人。

    唯有方鶴塵恭然佇立,朝他獻上一禮。

    “微臣恭迎新帝!”

    方鶴塵回得極盡禮數,仙風道骨般的身姿跪落而下,向其恭謙叩拜。

    他未想過,常年隨行于小圣上的方仙醫竟是順熙之朝的國師。

    他也未想過,國師愿對葉氏后人關切至此。

    而令他更詫異的是,她竟能知曉得透徹。

    離聲負手而立,淺笑著緩慢啟了唇:“從不知方仙醫竟是我朝國師……”

    “阿雪說的那一人,是當朝國師?”

    正言說了幾字,他恍然明了,這抹絕艷嬌媚在牢中與他所道的那位能扭轉局勢之人,是為不見世人的國師。

    莞爾一笑作拜,沈夜雪嫣然俯首,禮數行得端莊得體:“此次若非方大人相助,小女與離門主恐是已死于牢獄。”

    方鶴塵樂呵輕笑,抬手撫了撫長須,意味深長地偷瞥向旁側的凜然身姿:“沈姑娘怎還喚離門主……”

    瞬間會了其意,如今的離聲已不同往昔,光是這一層令人膽寒的身份在,她便不可再與他沒上規矩。

    “小女失言,望陛下寬恕。”

    “阿雪與我還拘起禮來?”豈料離聲低眉若顯不悅,思忖半刻,陰冷放下狠話,“此舉……絕不寬恕。”

    這人怎還耍起無賴性子來,沈夜雪佯裝順從地斂眉不語,微微退步離遠了些。

    離上回見此姑娘已過了半月有余,方鶴塵再次觀起眸前明媚,心覺大抵是將這姝色小瞧了:“除先帝與葉大人外,這些年宮里無人見過微臣。”

    “沈姑娘足智聰穎,僅見了一二面,便能瞧出微臣的身份來。”

    “方大人謬贊了,小女只是偶然望見大人的腰間玉佩,和玉石上的圖紋如出一轍,”沈夜雪回憶起在玉鋒門時,與鶴仙醫道別之刻所瞥見的玉牌,緩緩道著,“國師曾向天下宣稱,得龍騰玉者可掌朝野之權,聽著荒誕無稽,卻是旨在尋葉府嫡子蹤跡。”

    玉佩上的葉片狀圖紋,和龍騰玉所雕刻的龍騰紋理有太為相似之處,她當時理不順思緒,想不明晰這其中的關聯。

    而后在天牢沉思了良久,她才思索出蹊蹺之處。

    那枚玉石的騰空出世,定是國師一手操控而成,她顰眉婉笑,將猜疑徐緩相言:“大人因這國師身份不便打探,便故作神秘道出這一言,再命人打造了一枚玉石,隱姓埋名贈與陸小王爺,攪動起天地風云。”

    “姑娘又如何得知,微臣步步落子,布下棋局,是為尋葉大人遺落之子?”

    方鶴塵仍有疑惑,從頭至尾暗忖了一遍,想不明是何處令沈姑娘令瞧出了破綻。

    沈夜雪鎮定再道,眸光輕微一凝:“大人在玉鋒門為無樾醫癥時,對陛下極為關切,還向小女透露了眼疾之事。想必在那時,國師大人已知其身份。”

    “待賀將軍有意前來合謀,大人便知時機已到,可趁機昭告天下,玉落葉大人長子之手。”

    “上蒼不亡葉氏,此乃天意。”

    言語終了,她轉眸回望一旁的清冷,見他尤為安靜地聽著,唇角若為微揚,似在瞧她的笑話,又似心有得意與歡愉。

    方鶴塵萬般欽佩,抬袖誠然作上一揖,了然道:“姑娘所言與微臣所思一毫不差,不愧為陛下心念之人。”

    隨后,這位高深莫測的國師又向旁側凜姿行拜,像是拜服得五體投地:“陛下身邊的這位姑娘令人不容小覷,穎悟絕人,微臣佩服。”

    言此一滯,方鶴塵釋然一嘆,本是如霧遮掩的眼眸倏然清亮,薄霧似被一縷寒冬已過的柔風吹了散。

    “還請陛下先隨微臣來,微臣為陛下醫治雙目,與被卸斷的十指。”

    于這已過的五年載里,這德高望重的國師以著御前神醫之名待于荀緒左右,為的也是暗中探聽葉氏殘留血脈的下落。

    逼不得已為遵圣上旨意,方鶴塵使其眼盲,只為消除荀緒心中的顧慮。

    今時今日,終可令他得見日光。

    沈夜雪忽而彎眉,喜不自勝道:“陛下的眼疾可得以復明,何其之幸。”

    “微臣當初是迫不得己,遵荀帝之意,才讓陛下暫且失了明……”不緊不慢地緩聲稟報著,方鶴塵篤然在心,直徑向寢殿行去,“這眼疾自是可醫好的。”

    正走了幾步,離聲驀地回首,悄然握上玉腕,才又向前而行:“我想第一眼便能見到阿雪。”

    “沈姑娘可隨行入殿。”

    知曉陛下懷揣的心思,方鶴塵不甚在意,衣袂隨清風而動。

    從未想過能有一日可見到離聲重見天日的模樣,心頭莫名涌上幾分期許,想這平素肆意張狂之人若能睜開雙眸,定是能不經意勾去許些女子神思的……

    她如是而想,便默然待于寢殿內,安分地見著方鶴塵為其把脈醫治。

    由于行醫時辰所需太久,凝望桌案上的紅燭徐徐燃盡,未過幾時,便感倦意侵襲了全身,沈夜雪只手托著腮,秀眸半睜半闔,似是入了夢。

    好在一切萬分順利,殿內幽光微晃,方鶴塵解下蒙著一雙清目的綢布,隨之緩步退離。

    她聞聲猛然驚醒,瞧望榻邊清影不動了良晌,輕緩睜眼,如若寒月疏冷的眸色霎時闖入視線。

    沉冷雙目宛若化不開的墨潭,深邃涼寒,卻于望向她時,徒添一抹柔意,頃刻間道盡了情愫。

    她驀然一怔,無所適從般與之相視,半晌才輕言出聲。

    “阿聲煞是好看。”

    迷惘間喃喃低語,待反應過神時,沈夜雪輕然一咳,慌忙移開目光。

    想到最起初之時,被此人在相府偏院陡然輕薄,她惱羞成怒,卻是看在這瘋子的清逸玉顏上放了他一馬……

    她再度清了清嗓,不自在地添上一語:“除了性子怪些,其余的……無可挑剔。”

    離聲笑而不言,瞧眸中女子有意避開他流轉的眸光,忽地心生捉弄之意:“還是阿雪更為好看,匆匆一瞥,便思念成狂。”

    “阿雪候我片刻。”

    心知她所在意的是何物,他順勢起身,欲向殿外走去。

    她見此不解,連忙開口問著:“你這是要去哪兒?”

    “擬旨,禪讓帝位,”離聲正色回應,曾應允她的,似執意要一一作還,“但還需阿雪再待上幾日,待我血海洗冤,長夜得眠。”

    原是想著她那還未實現的昭昭野心,還有那未曾攬入掌中的天下之權……

    她而今已然釋懷,忽覺他占此帝王之位,也未有何不為稱心之處。

    他做他的帝王,她成她的玉鋒門,好似這般相處,她已可過上安然愜心之日。

    “如今這日子也不差,安閑自在,榮華盡攬,只是少了些該有的地位與名望,”沈夜雪輕眨起明眸,嬌笑著反問,“不過這些遲早都是我的,阿聲覺著呢?”

    聽罷,離聲駐足于殿門前,垂落著眼睫,柔聲相回:“嗯,天下之主非阿雪莫屬。”

    作為葉氏遺脈,仍有深仇未了,她深知于心。

    雖是習慣了淡心冷情,可這一次,她饒有興致,欲見得此人大仇得報,欲看著此人執掌朝野山河。

    若說那帝位遲早會落至她手中,倒不如讓他多占上幾日,她也可觀望小圣上與傅昀遠如何落敗而終。

    畢竟這深藏了五年之久的仇怨,她也想見見最終是何等收場……

    興許,她打心底里是想望著這名為葉清殊葉府遺脈得以善終。

    忽見一侍從步至寢殿前,朝榻邊較原先更是冷冽的身影匆忙稟告。

    “啟稟陛下,賀將軍攜其子賀尋安求見,”那侍從猶豫些許,微抬眉眼輕瞥向閑坐在側的女子,“欲求見之人是……是沈姑娘。”

    離聲不覺微蹙清眉,淡漠揮袖令其退下:“讓他們去殿內候著。”

    第59章  阿雪不要走……

    “來見阿雪的, 不知為何事而來。”

    回眸看向一側的艷麗,他又將語調放柔,眼底涌過細微詫色。

    瞧此瘋子復明后心緒極佳, 亦跟著怡然自得了起, 沈夜雪立身拍落素裙上的少許塵埃, 唇角倏爾一彎:“我隨阿聲去瞧瞧便知。”

    隨著離聲端然沿著廊道走至大殿, 她淡然望去, 金階之下已然跪拜著大將軍賀檁,以及其子賀尋安。

    腦海中遽然閃過曾于馬車內所應賀尋安之言, 她忽感隱隱不安, 卻為時已晚。

    離聲直立于殿上,雖未著龍袍,卻是散著尤為涼寒的凜冽之氣, 如若是與生俱來的陰鷙化作的威嚴。

    “此次改朝,賀愛卿功不可沒,有話大可直言。”

    “末將參見陛下, ”身為此回救駕的頭等功臣,自是可提出所需之賞, 賀檁肅聲開口,道得穩然, “末將今日攜犬子前來, 是為懇請陛下賜一樁婚事。”

    這大將軍別的賞賜皆不要, 僅是討要一道婚旨,離聲不解更深:“想要何等婚事,愛卿但說無妨。”

    賀檁垂首巋然不動, 正聲再道:“此回保駕,末將無需賞賜, 只懇求陛下為犬子與沈姑娘賜一道婚。”

    話語言盡之際,殿內是徹底陷入一片冷寂中。

    彼時為救離聲,她隨口應了賀尋安的荒謬之語,加之賀將軍未曾應允此樁婚事,她便也未放于心上。

    不知這賀尋安怎般說服的頑固家父,竟能趁此邀功之時讓賀檁出面討下婚旨……

    沈夜雪小心翼翼地觀望向佇立于身前的凜姿,瞧不清其思緒,只覺他那清冷至深的眸色就此一沉。

    “陛下許是不知,犬子對沈姑娘情有獨鐘,二人早已芳心暗許,托付終身,望陛下成全。”聽陛下半晌未回語,賀檁斟酌片晌,肅然又言。

    離聲凝滯了好一陣,淺淡回首,意味不明地將疏冷眸光落于她眼中:“此言可為真?”

    她正欲回言,卻被跪拜一旁的賀尋安率先接了話:“沈姑娘應下的每一字皆烙于臣子心上,姑娘莫不是已變了心,將愛慕之心獻于了旁人。”

    眼下莊嚴宏偉的宮城大殿中,二位遙不可攀的男子明里暗里地將她要挾。

    沈夜雪無奈暗自作嘆,盡是無從作答,仿佛作何答語,擺于眼前的皆是死路。

    而今這二人的身份太過顯赫,是何人都不可得罪之。

    她恭敬一頷首,朝著階下的賀大將軍端莊一拜:“確有此事,大將軍所道自是不假。”

    聞言再次微愣,離聲未再回望討要婚事的二者,直望面前花容玉貌,目色逐漸陰沉。

    隨即轉回身,他慢條斯理般回應著,眸底深潭中的冷意不減:“賜婚一事不急于一刻,朕會思量。愛卿請回吧。”

    “陛下,臣子與沈姑娘當真是……”

    賀尋安見他透著萬般不滿,輕咬起牙關,又瞥向這念念不忘的明色,硬著頭皮道。

    “朕說了會思慮,你是在替朕做決定?”

    聽罷,離聲像是不悅到了極點,居高臨下般冷聲反問,以著帝王的姿態咄咄逼起人來。

    賀尋安不予再懇求,沉默霎那,只好言罷:“臣子不敢。”

    “微臣管教犬子無方,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啊……”對此不敢繼續言談,賀檁倉促叩拜而下,瞧著這位新帝的眼色便帶上犬兒匆匆行退,“婚事再議,微臣暫且告退。”

    心底愈發慌亂著,察覺殿內唯留她與這瘋子,沈夜雪莫名緩緩挪步而退,殿外雖有回春之跡,可周遭實在冰寒至極。

    離聲平靜作笑,唇畔染上一抹令人發顫的涼意:“沈姑娘留著,都給朕退下……”

    聽其一語落下,兩旁的侍從便快步轉身退去,殿門被悠緩關闔,將原本傾照下的日輝擋于外頭,只留有寂冷回蕩于偌大的堂殿上。

    欲緩慢為之一一作解,欲將他的怒意漸漸安撫,沈夜雪正想啟唇,一字還未道出,忽覺雙肩被握得生疼,身子隨之撞在了一側壁墻。

    “你深知我定不會允,還敢來上演這一出?”

    離聲凜緊了森冷目光,眼梢輕許泛紅,使出的力道似要將眸中姝色揉碎。

    她不免嗤笑,此人竟覺方才這一出是她刻意謀劃,她又如何能神通廣大成這模樣……

    慍色頓時布滿眉梢,她抬眸憤然相望,眼睫不由地輕顫:“你覺得賀將軍來求這婚事,是我一手安排?”

    深邃雙眸寒意未消,卻又好似已化作了無盡執意與陰戾。

    這高處不勝寒的皇位他本不在乎,然而失去她,他似乎一無所有。

    離聲驀然一怔,而后傾身將此嬌艷擁了緊,不住地呢喃著:“阿雪,我說過,你是我的……”

    “你究竟與誰說的話是真心?”

    他容色微暗,似有傾倒不盡的悲楚想無處安放:“我又算什么……”

    如今這天下權勢唯面前之人能予,她便是要擇一地而棲,也會擇這近在咫尺的榮華富貴,又怎會嫁去將軍府尋不痛快……

    “我此生所念,只有你能給予,我當然心歸于你,”沈夜雪彎眉淺笑,一字字回得清晰,“阿聲不必猜疑……”

    “是嗎……”

    口中沉冷低喃,離聲忽地淡笑,雙目被氤氳籠罩,似藏著不為人知的陰霾,“誰要是敢搶阿雪,我讓他悔之無及,讓他看著阿雪與我最是親近。”

    俄而,他眸里有浮光顫動,清寂無瑕的瞳孔沾滿了密布陰云:“阿雪若真覺著賀尋安更為相配,我就去將他的心挖出來給世人看看,看他究竟對阿雪有幾分愛慕情意……”

    她確信這一人所說每一字絕非恐嚇亂語。

    他從不顧所謂人之常情,只要有了此念頭,便會當真去做下讓人百思不得其解之舉。

    對那賀尋安,一向都是逢場作戲,將軍府確是城中姑娘心馳神往欲嫁入之地,然她的野心不止于此。

    沈夜雪自知輕重,若有更佳可高攀之處,她絕不甘愿棲宿于他人的威風下。

    由著離聲緊擁入懷,溫灼氣息鋪灑至頸窩深處,陰寒沁入骨髓,她和緩無瀾,忍下他帶來的絲絲痛意,故作歡暢般笑道。

    “我才不看那小將軍的心,在阿聲這兒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能得天下最高權勢,何故擇選一座將軍府,讓自己困入三綱五常的禮教里。”

    “阿雪想要的,都一一告知我,好不好……”他俯于耳廓邊,以著幾乎只讓她聽得的語聲沉緩相道。

    “不要走……”

    心神微頓之余,她聞此話語縈繞在耳,下一霎便有薄唇印于頸間玉肌,引她一顫:“阿雪不要走……”

    此人情念一起,不管身處何方,必是要發泄一番的。

    可現下身在玉樓金殿內,圣然不可侵犯,她不欲在此云翻雨覆。

    沈夜雪撇過頭,使力推卻,實乃枉費氣力,便輕聲懇求:“此處為議政之所。回寢殿,阿聲回寢殿……”

    這一偽君子本就對她所求無度,此前她每每央求,總以讓步告終。

    先前如許,方今更甚。

    他像是勢必要從她身上討回些什么,以寬慰適才的被討婚之幕。

    她似覺卑屈,又覺羞怯,終而不得其法,被一抹白雪皓然之色抵于殿旁一角,清素淺裳層層褪落,冷風灌入衣袖間,令她稍稍冷顫。

    如玉男子傾壓而下,她頓感暖意蕩漾,皓腕穿過其云袖,不自知地將如松腰身攬了緊。

    雖言是暖意,但不妨說是灼熱,許是被蠱惑了住,沈夜雪鬼迷心竅般柔婉依從,灼息紊亂。

    她越發覺著自己不再受控,凝心感受著男子氣息逐步急促,瘋了似的將她索取。

    他根本就是一不聽勸的放肆之人,而她只能任他采擷,別無出路。

    “每回都由著我……”離聲忽然低笑,邊吻著懷中皓白頸肌,邊志得意滿道,“阿雪心里有我。”

    話中的冷冽已退散不見,融為一縷柔和將她裹挾,剩下的全然化作貪得無厭。

    她良久怔愣,寒涼微風讓她再度往懷中一靠,羞暈滿面:“那……那你現在總該信了吧……”

    身前清姿就勢微停,得寸入尺般輕問:“我若說不信,阿雪可會繼續討好?”

    轉念間回不上話,雙頰已是緋色染盡,她淺咬軟唇,羞愧得語無倫次。

    才覺離聲是存心氣惱,是為讓她依順服軟……

    “你方才是刻意嚇唬我?哪有君王這般卑鄙下作的……”沈夜雪抬眸望去,恰逢清然身影正熾灼地朝她瞧看。

    “我雖卑劣,阿雪也愿挨,我們天造地設……”耳語溫和,帶著極盡低劣之意,離聲戲謔作笑,寒光悠然隱退。

    “阿雪覺得我說的可對?”

    她不甘后人,直望這滿目陰鷙之影:“我哪愿挨著,分明是你……唔……”

    宛若丹霞的嬌唇剎時被擒住,后續之言硬生生地被堵于清冽雪松之息里。

    所有意緒似被他抽離而去,全身嬌軟,僅憑著他輕巧擁攬腰肢,才未曾跌落,她軟聲低吟,纖腰似乎要被折斷。

    “阿雪不認?”他涼眸一凝,輕斂著漫出眼底的暗沉。

    “那我只好再想想,該如何讓阿雪認了……”

    第60章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阿聲欲何為……”見勢心上慌亂不堪, 她佯裝沉著自若,欲再與之辯駁幾番,理智卻已然被吞沒。

    “你這個瘋子……嗯……”

    眼前嬌媚銷魂蝕骨, 深邃眸光情不自禁落至紅潤櫻唇上, 離聲俯身再吻, 欲罷不能地撩起旖旎春意……

    既是抵不過眸前之人的張狂之性, 沈夜雪索性伸手去扯其錦袍。

    暗扣顆顆掉落, 掉至在地,清響不斷。

    隨后, 云白鑲金衣袍被重重扯下, 溫軟玉軀霎時被溫熱所覆,她不經意一瞥,瞥見幾近猙獰的傷痕白皙之身。

    本欲就此止罷, 可離聲哪容得她撩火不熄,遂不假思索地落下綿柔細吻,將她死死困于狹小一角。

    她自覺難以逃脫, 便放縱心性肆意為之,與他共醉一刻歡愉。

    然而不知怎般, 她只感自己貪念滋長,和當今一國之君承歡于花前月下, 倒別有一番風趣在。

    如是作念著, 她又釋然回應, 卻不想這一瘋子太是欲求不滿。

    未過上幾瞬,她便不得自持般嬌聲連連,換來的卻是他更為狠厲的占據。

    幾度春風就著冬末拂過, 混沌心緒若炸裂開般難以收場。

    她只覺神思若當下衣物一樣凌亂,只好順著離聲的舉止步步而行, 沉淪至他索求不歇的纏骨之歡里。

    幾經云雨潤澤,她尤感疲憊,已顧不得何等禮數,隨性披了件淡紫煙羅袖衫,坐于龍椅上,困倦得似要沉沉睡去。

    只怕是離了清懷,這抹明艷會因此受了涼,離聲趕忙拾起外氅,為她披落在肩上:“寒冬未過,阿雪莫要凍著了。”

    此刻事了,這人倒來諂媚逢迎,半時辰前怎就不知分寸何在……

    沈夜雪不作理睬,趁機在這龍椅上多坐些時刻,也好體會這魂牽夢繞的君臨天下之感。

    長指輕盈撫過龍紋扶手,她悠閑般婉笑:“我不與你說理,和一瘋子能說出什么理來。”

    “既然如此,阿雪就省了心思,依我便可。”離聲回言得從容自若,清眸忽而一凜,似有趣事欲與此道嬌姝一同而觀,微然一笑,啟唇問道。

    “想不想隨我去天牢?”

    思緒中倏然浮現被困天牢時所行的荒唐事,沈夜雪不由地心驚,縮了縮身子,往龍椅里端又挨了些:“那牢獄陰暗可怖,回那一處做什么……”

    “隨我見一人,”身側清影悠緩端量,而后似暗忖了些許,饒有興致般輕聲問著,“不然阿雪是念著何事?”

    她忙作一咳,轉回話語肅聲道:“去……去見何人?”

    “去了便知。”

    離聲悠步欲走出殿外,未行兩步,便被此清艷嬌姿一把攔下。

    這裙裳還亂著,如何能這般見得他人,沈夜雪趁勢匆忙著上素裙,示意他也理齊了袍衫,才輕呼一口氣,佯裝回君臣之態,恭敬地隨行在后。

    未作多思此人前往天牢是去見哪位囚徒,待順著牢道走入一間幽暗牢房,她定神一望。

    牢中唯坐著一稚氣猶在的孩童,是曾時的小圣上荀緒。

    這位幼帝手腳被縛,端坐椅凳上不得動彈,昔日那威嚴之氣已被削去了鋒芒。

    一朝敗陣,此時留下的,是千古仇恨與亡朝之恥。

    “離聲哥哥,虧朕曾以誠待你……”荀緒怒然直瞪著牢門前的凜然身姿,渾身因恨意不住地顫抖,四周鐵鏈晃出了刺耳聲響。

    “你卻陷朕于不義,謀逆不軌,枉為人臣!”

    切齒之恨頓時傾瀉而出,血海深仇從心口憤然噴涌,欲化為血盆大口將其撕碎。

    荀緒眸色微紅,透著幾縷血絲,揚聲怒喊:“朕要治你的罪!朕要你人頭落地,朕要誅滅你九族!”

    “陛下是糊涂了,這罪罰早在五年前就降下了,”離聲聞言忽地輕笑,笑聲清冷淡漠,掀起萬千疏離之冷,輕緩道起被塵封的往事,“當年先帝以謀逆罪名除滅葉氏,家尊百口莫辯……”

    府邸內尸骨遍地,血流成川,他僥幸而逃,卻只身無處可安……

    使得他活至今日的執念,唯有此仇,和那劍下留人的明媚刺客。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緩慢言著每一字,似要將昔年葉確麟所忍受的愁苦徐徐道盡,他冷聲作笑,堪堪眸底溢出的微許陰寒,便足以貫穿面前之人的心臟。

    “那我這罪臣之子便當真謀逆一個給你們看看,看真正的謀逆是何等模樣。”

    荀緒聽言大笑了幾聲,發了狂一般揮動著雙手,卻被鐵鏈死死桎梏,又頓然一怒:“都來聽聽,這葉氏余孽在說著什么放肆狂妄之言!此等逆臣坐攬皇權,天下必大亂!”

    “來人,給朕拖下去,即刻處以極刑!”

    “你們怎么不聽命了?朕才是皇帝!朕才是一國之君!”口中反復怒喝著,這位往昔時的小皇帝終是慌了神,怒不可遏般望向周圍本是聽其差遣的侍從,嘶吼般再次高喊。

    “你們皆瞎了眼,奉一叛亂臣子為尊,天亡我朝!”

    佇立于牢前的清逸身影隨然揚唇,旁側隨從便將牢鎖解落,牢門大敞,他仍舊立至原地,未有進牢的打算,走入牢間的只有幾名獄卒。

    “他們是否瞎了眼我且不知,但陛下是真要成一瞎子了。”離聲言說得極是淡然,堪稱平靜的神色涌上幾許笑意。

    “來人,給我剜了雙目,讓小圣上也嘗嘗我這幾年所受之苦。”

    荀緒猛地睜大了眼,難以置信般瞧見獄卒行至跟前,一片陰影投落,將椅凳上的身軀徹底籠罩。

    “放開朕!你……你是瘋子!你敢如此對朕,會遭報應……”

    沈夜雪默然觀望著這一切,已覺自己此生見慣各處極刑,可真當望見離聲如此行以殘忍之刑,心下還是不自覺地震顫了。

    “啊——!”

    撕心裂肺般的慘痛喊叫震動著整個天牢,痛哭聲霎那間傳遍各個牢房。

    未過幾刻,這位尚幼的前朝皇帝便已哭啞了嗓。

    望行刑的獄卒恭肅退離,她驀地一僵,看著荀緒血流如注,面上血色模糊,僅是那瞳孔處盡是空洞無光。

    胃中似有劇烈痙攣,沈夜雪悄然轉身,莫名作嘔,不欲再瞧望一眼。

    身旁孤冷之影仍作冷言吩咐,沉聲下令,亦不愿再見這小圣上半刻:“將這眼盲的廢人丟到最骯臟之地。”

    “讓這位前朝小皇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荀緒胡亂揮舞著雙臂,滿面驚恐無助,囂張氣焰已散,此時只剩萬般哀求:“離聲哥哥……當年屠滅葉府是父皇和傅大人之意,與朕毫無瓜葛。”

    “看在朕曾有幾念欲重用你的份上,你放朕一條生路……”

    “朕失言了……往后離聲哥哥為帝,我為臣,我聽離聲哥哥的,”意識到稱呼上的無禮,荀緒慌忙改了口,顫巍巍地懇求著,任由著面頰血肉模糊,“求陛下開恩,求陛下饒了罪臣……”

    離聲見景不為所動,輕然開口,示意獄卒將此人帶走:“小圣上神智不清,語無倫次。帶下去,為其尋一個大夫好好醫治。”

    這葉氏遺留下的血脈根本就是一個暴戾恣睢的惡徒,荀緒狂亂掙扎,卻抵不過隨侍之力,被帶向天牢暗處的深淵里,高聲嘶啞作喊。

    “暴君當政,天理難容!”

    “朕做鬼也會怨你在心,記恨你永生永世!”

    離聲言笑晏晏地觀其遠去,薄唇低語,卻恰好能令這小皇帝聽見:“可惜,就算陛下化作厲鬼,我也不會輕易放過。”

    “父輩之仇該有個了斷。所謂的清君側之舉,陛下雖未參與其中,可陛下對我厭惡至深,而我亦是同等憎恨……”緩聲言道著因果,他笑意盎然,容色卻冷了幾分,似對這一人永不饒恕。

    荀緒聞語再度狂笑,像是失了神智,笑語癲狂,讓所聽之人不禁忌憚:“哈哈哈哈哈……葉氏舊人,就該殺盡了才好!殺盡了才好!”

    那矮小身影已走入深處瞧不真切,最后自嘲般的笑音依舊回蕩至牢獄各角,引得原本各間牢房中此起彼伏的哭喊聲驟止,囚于牢中之人不免隱隱冷顫。

    晏然回眸之際,離聲才察覺身側嬌影若有稍許不適,無詞良久,順勢轉柔了語調。

    “阿雪,與我一同去相府走一遭。”

    此番去宰相府,他無疑是要處置當年誅殺葉氏的罪魁禍首傅昀遠,將深埋在心的怨恨一并發泄而出。

    沈夜雪淺望面前這一雙冷眸,殺意毫不遮掩,即便是將這幾人抽筋削骨,似乎也難解他心頭之恨。

    “那傅昀遠逃不走,無需急于一時,”她半晌找回自己的語聲,柔緩相道,“今日阿聲累了,回殿好生休息才是。”

    “早在攻城之時,花月坊沈欽已派人圍困宰相府,生擒傅昀遠,正候著你這新帝前去發落。或早或晚,皆無大礙。”

    適才光顧著看離聲是怎般懲處這位小皇帝,她卻忘了前來天牢的路上,有來人向她傳報,沈欽已將相府圍堵。

    沈夜雪緩然告知,局勢之變在她意料之內。

    沈欽的立場向來搖擺無定,她心知肚明,那人從未有忠心可道,僅有利益能使其靠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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