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襄依舊是一臉無奈的表情,“或許他們都不如我模樣周正。”
看著他那副無懈可擊的俊美面容,鄒文敬咬了咬牙,這點他實在是無力反駁,可他心底仍有些不服氣。
“瓊林書院選先生看中的不應該是文采品行嗎?這跟相貌有什么關系?”
魏襄再次攤手,“難道您沒聽說過朝廷選當官的都要看相貌,這官員們的相貌,在內代表的是朝廷的風貌,在外代表的是梁國的形象。正所謂上行下效,人瓊山書院選先生看看臉,這不也合情合理嗎?”
鄒文敬氣到幾欲吐血,指著魏襄的鼻子,“你,你,你”,你了半晌也你不出個所以然來。
最后還是他兒子鄒玉華看不下去了,及時挺身而出為父親解圍。
“你有什么證據可以證明你說的都是真的,空口白牙的,你今兒說是瓊林書院的學生,明兒說是皇帝的外甥,誰知道是真是假。”
魏襄神情復雜地把臉轉向這位二堂兄,登時對他倒有些刮目相看了。
嘿,你小子嘴是開過光的,怎么還一說一個準?
在所有人的注目中,他緩緩掏出揣在懷中的一塊兒玉牌,拎著玉牌在屋子里走了一圈兒。
“這是瓊林書院獨有的玉牌,大家伙兒都擦亮眼睛好好看看魏某說的是不是真的。”
瓊林書院的玉牌,在場的大多數人是沒那個本事能夠有幸目睹的,可有兩個人卻是見過。
那便是立在旁邊看自家兄長(伯父)熱鬧看得正起勁兒的鄒文炎父子。
鄒文炎父子此次之所以會舉家千里迢迢從京城趕回夔州,首要的目的并不是為了爭奪《金藥典》。
常言道三十六行,行行出狀元。
可在鄒文炎眼里,唯有讀書取仕才是最高明的一條出路,行醫,充其量只算得上是一條勉強可取的退路。
他的兒子鄒玉軒自然也是這個想法,所以這次父子兩個從京城歸來的第一件事便是去瓊林書院拜訪山長,當然拜訪的目的是要讓山長看看鄒玉軒寫的詩文能不能達到瓊林書院收學生的標準。
為了這次的拜訪,鄒文炎更是提前半年花重金請了京中名師給兒子講學,連他準備遞進去的詩文也是經過名師大儒三刪十改才得來的成果。
去瓊林書院之前父子兩個更是特意摸清楚了山長的喜好,帶了提前托人從嶺南快馬加鞭運回來的荔枝,只為給他老人家留下個好印象。
當日他們到了瓊林書院,恭恭敬敬獻上厚禮。
看門的老翁見他們十分誠心,倒也并未為難,徑直將父子兩個的厚禮和帶過來的文章都遞了進去。
父子兩個見山長收了禮心里還很是歡喜,正等著面見山長,再當面呈上文章受他老人家親自點撥。
誰知一刻鐘不到便有弟子將鄒玉軒遞進去的文章原封不動地還了回來。
那弟子當時的原話是:“二位請回吧,老師說令郎的文章華而不實,觀點雜糅而不鮮明,但……荔枝味道不錯。”
說完,便毫不留情地“砰”地將他二人關在了門外。
父子兩個永遠也忘不了,那弟子轉身時懸在他腰間的那枚玉牌是多么的晃眼。
鄒玉軒的視線直直地落在魏襄手里的那枚玉牌上,這枚玉牌質地瑩潤,一看用的材料便是上等的好玉,再加上玉牌上用小篆刻出的“治學以誠”四個小字是多么的精美,多么的刻骨銘心。
鄒玉軒伸手碰到玉牌的那一刻,幾乎是立刻便可以肯定這枚玉牌是真的。
可那又怎么樣呢?
縱然眼前這小子再怎么油嘴滑舌,他連個童生都沒能考取,學問一定不怎么樣。
至于他到底是如何得到這枚玉牌的那也是個問題,誰知道是不是他偷的,搶的,抑或是撿來的都未可知。
父子兩個對視一眼,最終都不約而同地選擇了沉默。
可他們不說,自有人替他們張嘴。
鄒文敬看了眼玉牌輕嗤一聲道:“誰知道你這塊玉牌是真是假?就算是真的,你又怎么證明這是郭山長親自頒發給你的,而不是你從什么旁的路子得來的?”
話音剛落,便聽外頭有人稟報道:“二……二叔公,瓊林書院的郭山長過來了。人……人都到村口了!”
郭山長!在場的所有人一聽到這三個字都騰地站了起來。
堂堂瓊林書院的山長怎么會到他們這名不見經傳的杏花村來?
就連一直平心靜氣作壁上觀的鄒茂業也有些坐不住了,撐著椅子扶手顫顫巍巍起身,朝立在兩側的兒子道:“快,快扶我出去瞧瞧。”
鄒文敬上前一把攙住老爺子的一條胳膊。
“爹,您先別急!兒子聽人說郭山長他老人家今年沒有八十至少也有七十六七了。耄耋之年的老人哪兒有這么容易說出山就出山的。您先在此候著,由兒子代你先去會會他是真是假。”
鄒文炎扶著老爺子的另外一條胳膊,極為難得地附和道:“大哥說得對,爹您先坐著,我和大哥一道前去看看。”
兄弟兩個爭先恐后地出去了,堂內登時陷入了鬧哄哄的一片。
玉嬋微微側頭看向魏襄,見他依舊是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避開眾人的目光悄聲道:“你從哪里雇來的這個‘郭山長’?不會一下子被他們拆穿了吧?”
畢竟在這十里八鄉找一對兒目不識丁的漁民夫婦不是什么難事,但要找一位學富五車的山長卻沒那么簡單啊。
魏襄雙手環胸,黑亮的鳳眸里噙滿笑意,一瞬不瞬地注視著她,被她那副“做賊心虛”的小模樣給逗笑,用口型對她緩緩吐出四個字:“別怕!有我。”
片刻后,果然不出所料,鄒文敬、鄒文炎兩兄弟滿頭大汗地跑了回來,嘴里大喊著:“爹,真是……真是瓊林書院的郭山長過來了,曹里正也來了!”
鄒茂業一聽,再次騰地從椅子上站起來。
“快,快叫上華哥兒、軒哥兒,所有人都去村口接人。萬不可在山長和里正面前失了禮數。”
言罷也不要人扶了,自己個兒拄著拐棍迫不及待地迎了出去。
一屋子的鄒家子弟傾巢出動,才剛走到大門口便見曹里正手里挑著只燈籠,引著一位氣度不凡的老者過來了。
只見那老者一身石青色繡松鶴云紋的綢衣,頭束網巾,髻插一枚琥珀鎏金的如意簪,手持一柄鵝毛扇,雖是年逾古稀,須發皆白,卻生得松形鶴骨,氣宇軒昂。
眾人倒吸了一口涼氣兒,好似見到了仙人一般,躊躇著不敢上前。
鄒茂業環視左右,整了整衣冠,提著一口氣顫顫巍巍上前,俯身朝那老者深深一揖,訥訥開口道:“不知貴客蒞臨,有失遠迎,請貴客見諒!”
郭山長垂頭看了眼擋在身前的老人,有些不悅地皺眉,頷首道:“老人家不必多禮,快請起吧。老朽不請自來,多有打擾,還請老人家勿怪。”
鄒茂業躬著身誠惶誠恐道:“豈敢,豈敢!不知山長大駕光臨,所為何事?”
郭山長的視線徑直越過面前的老兒,看向他身后烏泱泱的一群后生,后生們個個畢恭畢敬,一副受寵若驚的模樣。
曹立正悄悄瞥了眼郭山長面上那副興致缺缺的神情,忙對鄒茂業道:“山長此次前來不是為了旁的,是為衛小郎君和您家二姑娘的婚事而來。衛小郎君人呢?”
鄒茂業登時驚出了一身冷汗,忙轉身對兩個兒子道:“快,快去請衛小郎君。”
“誰找我?”
眾人齊唰唰回頭,便見說話間那位衛小郎君已攜著玉嬋一前一后走出了鄒家祠堂的大門。
“山長,幾日不見,別來無恙!”
郭山長微笑點頭,慈愛的目光在他身上略作停留,很快便落在了他身后的女子身上。
玉嬋冷不丁地被這仙翁似的老者看得有些莫名的心慌,覺得他看自己的目光倒似……倒似,尋常家翁看自家兒媳一般。
她搖搖頭將這奇怪的想法趕出腦海,上前欠身一禮。
“小女玉嬋見過山長。”
郭山長捋著銀白的胡須呵呵笑道:“好,好!”
隨后更是不顧左右眾人驚詫的目光,取下拇指上那成色上等的翡翠玉扳指親手交到了玉嬋手上。
“初次見面,也未提前做什么準備。這枚扳指還是從前陛下做恒王時賜給老朽的。姑娘若是不嫌棄便請收下吧。”
玉嬋險些被他的話驚掉下巴,也不知魏襄從哪兒找來的這樣一位老者,膽子大到敢冒充瓊林書院的山長也就罷了,竟然還敢搬出陛下的名頭!
還有這枚玉扳指,這成色,這質地,都快綠得發亮了,這仿得也太像了些。
她手里握著那玉扳指,倒似一塊燙手的山芋,是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魏襄回頭朝她眨眨眼,一本正經道:“長者賜不可辭。既然山長真心誠意地給,姑娘就安安心心收下吧。放心吧,這樣的寶貝,山長他老人家多著呢。”
郭山長含笑拿手指朝魏襄虛點了點,舉止間親昵意味十足。
玉嬋也不再推辭,十分識趣地收下這份“珍貴”的見面禮,再次向他致謝。
郭山長滿意點頭,“這就對了。”
言罷好似才想起他們身側還呼啦啦地站著一大家子人。
他微微側頭,看向站在最前面的鄒茂業。
“想必閣下便是鄒家族長吧?”
鄒茂業點頭,恭敬道:“正是。”
郭山長一改方才不茍言笑的面孔,也十分客氣朝他拱了拱手道:“族長方才也聽說了,老朽此次前來是為愛徒與鄒二姑娘的婚事而來。不知族長可否賣老朽這個薄面,趁著雙方尊長都在場早些把兩個孩子的婚事定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