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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求你,別離開我……(中秋加更)

    祁泠的身體里流淌著父親的血脈,所以他一直知道自己,不是完全的良善,他有自己暴虐、狠戾的一面。

    不然,也不能在母親去世后,父親爭權奪利、大廈將傾之際,將搖搖欲墜的祁家迅速排斥異己,重新維持老派貴族的體面。

    這中間有多少對人心的洞察與腌臜,顯而易見。

    宋酲今日這一遭,祁泠說不上有多驚訝,他只是很氣憤,氣憤宋酲將手伸到了他身邊人身上。

    他聽著宋酲連綿不絕的所謂愛意,

    更是氣憤,她將對于母親的肖想,投射到了自己身上。

    她所謂的喜歡與愛,令人生惡,惡心至極。

    煙草的味道在室內燃燒,嗆人的味道直沖鼻腔,煙霧繚繞間,宋酲的面容越發與父親的重合起來,讓他胃部泛起抽搐,喉結忍不住的滑動,生生壓下已經涌上喉嚨的嗆咳欲。

    一晚未眠,他的太陽穴生疼,他撐起了十二分精神應付眼前的人。

    “她們在哪里?”

    祁泠并沒有直接回應宋酲的問題,他蹙眉,目光從這棟建筑的各個角落掠過,尋找將人藏起來的可能性。

    宋酲見他故意岔開話題,更是不依不饒,“她們?”,宋酲呼出一口煙圈,“叔叔只能告訴你一個人呢,你挑一挑,你更想知道誰的?”

    攝像頭對準祁泠的臉,就在宋酲身后隔著一道墻壁的空間內,高高吊起的屏幕將祁泠這張美麗的冷人面纖毫畢現的展現。

    池瑜看著這張她無數次吮xi、舔舐、輕咬過的薄唇,在一張一合之間,幾乎沒有絲毫猶豫的說出了另一個名字:

    “孟圓聽,告訴我孟圓聽的安危。”

    有一瞬間,池瑜甚至以為自己聽錯了,但偏偏祁泠又無比清楚的重復了一遍。

    綁縛在身后,一直在努力解開繩子的手,突然僵硬的像是感覺不到一般,大腦與身體的指令脫節,只有視覺和聽覺在無限度的擴大。

    她聽到宋酲輕輕笑了一聲,站起身,走到祁泠身邊,掐著香煙的手搖晃幾下,成縷成片的煙灰撣落到地面,猩紅的火點明明滅滅,投射在宋酲那只假眼上,她臉上滿是懷疑,不贊同的開口,“祁泠,你要順著自己的心說啊,這樣叔叔才能幫你,對不對。”

    幫你殺掉讓你心動的人,這樣你才不會步入你母親的后塵,才會又變成叔叔的好玫瑰啊。

    然后,她的玫瑰從始至終,都面容寡淡,“你想問什么?”

    宋酲還沒來及開口,祁泠就已經接上,“想問我喜不喜歡池瑜嗎?”

    “這就是你大費周章搞這一通的目的嗎?”

    雖然是詢問,但祁泠話語間卻是完全的確定。

    他那張漂亮的唇瓣,彎起殘忍的弧度,玫瑰花瓣般的色澤,在燈光下更加誘人,說出的話,卻變成了一把鋒利的刀子,直戳進人的心窩,“池瑜?”

    他先是近乎輕蔑的念了一下這個名字,又哼笑了一聲,“叔叔你覺得,她有哪點值得我喜歡呢?”

    祁泠這樣毫不在乎的表現,宋酲反而一時拿不準,猩紅的火在她的遲疑下燒到指尖,她將煙頭扔在腳下,捻滅:

    “祁泠,你不會是害怕我傷害她,故意說這些來唬我吧,”宋酲目光定定的看著祁泠,不錯過祁泠的任何表情,“昨天,我看到你主動抱她了。”

    祁泠坐姿越發懶散起來,腰背貼上椅子靠背,姿態依然是好看的,面容卻帶著嘲弄與散漫,似乎是對宋酲的提問,感到十分的無趣,“擁抱而已,如果靠一個擁抱騙來一個信息素高度吻合,又聽話的不成樣子,說不讓她終生標記就不標記的alpha,實在是劃算的很。”

    他幽幽嘆了口氣,“叔叔是alpha,大概是不知道omega發情期有多么痛苦。”

    “稍微哄一哄就能讓池瑜安生下來,幫我緩解發情期的痛苦,我自然是情愿的。”

    長腿交疊,腰部線條更加窄細柔韌,“如果,這就稱得上喜歡,那喜歡,未免也太廉價了。”

    “不過,如果叔叔仍舊不信的話,那就拿她開刀好了,本來元老院這一通折騰,也不過是為了把這麻煩的婚給離了。”

    “池瑜死了,倒是也省了很多瑣碎的流程。”

    他說這話時,面容是一向的寡淡清冷,每每說到“池瑜”這個名字,他都會皺眉,仿佛這是什么讓他厭惡麻煩不得了的東西。

    宋酲挑眉,目光在祁泠身上打轉兒,“哦,”尾音調子揚起,像是終于信了祁泠口中的話,“原來是這樣。”

    他話鋒一轉,想到墻后的那兩人,神情上染上興奮,“祁泠,你這么說,那個小alpha聽到不得傷心死啊。”

    這一句話,迎來了短暫的遲疑,祁泠的喉結甚至克制不住的,弧度極輕的在喉管中滑動,但很快,他就反應過來,說出了更殘忍的一句話:

    “是她非要自己貼上來的。”

    “咔嚓”

    繩子被硬生生扯斷的聲音輕微的響起,池瑜同時嘗到了嘴里的血腥味,不知道哪里自己咬破了。

    心臟被撕裂一樣的疼痛,她痛的難以呼吸,空氣中的氧氣像是都被抽抹干凈,臉上一片潮濕,視線模糊又清晰,祁泠那雙唇一開一合間,朝著她的胸口,一刀又一刀的捅進去……

    孟圓聽在說什么,她聽不見了,她掙扎著從地上站起來,她朝著這個封閉的房間摸索,想要找到門,她想要出去,堵住祁泠的嘴,堵住祁泠的話。

    她甚至想要懇求,祁泠,不要在說了……

    “這么說,還是青梅竹馬的情誼更甚,對吧?”

    “圓聽救過我的命,自然是不一樣的。”

    宋酲生性多疑,祁泠不敢露出絲毫的破綻,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祁泠交疊在一起的手,指尖已經狠狠掐進虎口。

    他說出那些話的時候,有好幾次咬到自己的舌頭,他故意的,口腔中血色翻滾,只有這樣的疼痛才能讓他時刻保持清醒。

    也只有這樣的疼痛,才能讓他說出這樣的話。

    他沒有辦法,他知道宋酲要做什么,但凡他流露出絲毫對于池瑜的喜歡,宋酲絕對會傷害池瑜的,畢竟他親眼所見了那個眷戀的擁抱。

    只要再拖延幾分鐘,祁家的私兵就會悉數趕過來,將這處地方完全包抄……

    他渾身都在出著冷汗……幸好……幸好……池瑜不會聽到這些話……

    宋酲站起身,低下頭看著祁泠,眼中滿是愛意,“祁泠,叔叔也是alpha啊。”

    以宋酲的角度,只可以看到祁泠挺翹的鼻尖與尖削的下巴,“怎么?叔叔也想像池瑜一樣,成為緩解我發情期痛苦的工具嗎?”

    這個時候,宋酲才深深感受到祁泠的高高在上,這種高高在上,從兩個人地位上的云泥差距開始彰顯,再到祁泠本身的高不可攀。

    他明明是在陳述事實,但饒是宋酲,都會感到心中一悸。

    什么人可以掌控祁泠呢?什么人會讓祁泠自愿屈膝,俯首相待呢?

    但祁泠實在是太誘人了,就在宋酲想要像之前一樣,幫祁泠理順一下他因為匆忙趕過來而略有些凌亂的發絲時,手還沒有來得及觸碰到,就聽到身后的墻壁傳來很大的一聲聲響。

    震耳的動靜過后,蕩起的灰塵緩緩落下,露出一張深邃英氣的面孔。

    宋酲的視線還落在祁泠身上,他猛然發現,祁泠開始控制不住的顫抖起來,整張手都在發抖。

    祁泠站起身,被池瑜的眼神駭到,腳下的步伐不敢向前邁上一步,“池瑜……我沒……”

    池瑜很狼狽,整個右肩膀都皮肉迷糊,她硬生生靠蠻力將墻撞開,整個右手都被極大的沖擊力震傷,過大的疼痛讓她的大腦一時之間都反應不過來。

    她的那雙原本飽含深情的桃花眼,此時空洞灰白,霧蒙蒙的,了無生氣瞳孔一眨不眨的看著祁泠。

    宋酲終于反應過來,“池瑜,你都聽見了吧,把你那不該有的心思都收一收,祁泠也是你能肖想的嗎?”

    血順著池瑜的手臂滴落到水泥地面上,她突然癡癡的笑了一聲,那樣的笑容讓祁泠全身的溫度都流失了干凈。

    池瑜唇角囁嚅,“炮灰……異想天開的炮灰……”

    她的話很輕,又被突然響起的一連串的腳步聲蓋住,更是聽不到了。

    突然而起的變故,封閉的門被踹開,黑洞洞的槍口從各個角度瞄準宋酲,兩發子彈從槍**出,正中宋酲的兩個膝蓋,這讓他直直的趴下去。

    “祁泠!!”

    宋酲不可置信,目眥俱裂,那雙尚且還能視物的眼睛迅速充血,眼白都要看不見了。

    “你還是小看了我,宋酲。”祁泠走到他的身邊,“當年如若不是顧念你對我母親的維護,我也不會留你這么久。”

    “祁泠,沒有人比我更愛你。”

    他似是不死心,趴著拖著身體去夠祁泠的腳。

    祁泠厭惡的退后一步,讓宋酲抓了個空。

    士兵涌進來清理宋酲的一眾人馬,很混亂的場面,祁泠看向池瑜,被咬傷的舌頭這一刻徹底麻木,他一時之間,竟不敢靠近池瑜。

    突然,祁泠看到池瑜朝向自己跑過來,她速度那樣快,拖著受傷的右臂,將他牢牢的壓在身下。

    “砰!”

    槍聲響起。

    宋酲手中的槍,槍管還在發著熱,我的玫瑰,我們一起下地獄吧。

    濃稠的鮮血迅速流出,幾乎要鋪滿地面,深海味道的信息素盈滿了整棟建筑。

    “池瑜!”

    “池瑜,別扔下我!”

    “求你,別離開我……”

    第52章 遺囑

    鋪天蓋地的深海信息素,如同滔天的波浪席卷了這處天地。

    槍聲在耳膜處炸開,而后,整個世界都陷入到一種死寂之中。

    宋酲對著祁泠開的那一槍,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祁泠看著那枚子彈朝著自己的眉心而來,躲閃不及之際,一道熟悉的身影將他壓在身下。

    緊接著,子彈穿過肉身的聲音驚悚地響起。

    那一剎那,所有的感官、觸覺都像是失了真,祁泠的手抖得不成樣子,他摸索著,去觸碰壓在自己身上的池瑜。

    一滴滾燙的鮮血順著池瑜的下巴滴落到祁泠的眼角……

    祁泠鴉羽一般的眼睫毛像是受驚了一般不受控制的翕合,那塊肌膚像是被燙傷一般連帶著心臟都泛起疼痛。

    晶瑩的淚珠順著眼角流出,與那滴血混雜在一起,沒入祁泠的黑發之中。

    “池瑜……池瑜……”

    壓抑著的哭腔從祁泠的喉間溢出,擠滿了恐懼與害怕,他手足無措,甚至不敢輕易去碰池瑜的身體,怕碰疼她。

    “池瑜……哪里受傷了……哪里疼,我看看,讓我看看……”

    他從來沒有這么慌張過,哭腔中透著壓抑的哽咽,隨著池瑜體溫的一寸寸流失,祁泠開始嘗試從池瑜的身下挪動身體。

    他要看看,池瑜哪里受傷了,傷到了什么程度。

    察覺到他這樣的行為,池瑜放在他肩膀上的手慢慢施加力,很細微很細微的力度,唇齒間發出的聲音,細若游絲,“別動。”

    但就是這一聲,成功制止了祁泠所有動作。

    “池瑜,我不動了……”

    “只要你好好的,我做什么都可以。”

    虛弱的呼吸撲在祁泠的脖頸上,祁泠甚至屏住了呼吸,去聽池瑜的聲音。

    她似乎是痛極,“嗯……”痛哼從喉嚨處滾出……

    池瑜努力睜開眼,視線里一片紅,她能感覺到自己的生命正在快速流失,世界開始徹底變得扭曲、光怪陸離的光斑遍布各處,她甚至看不清身下祁泠的臉。

    但她依舊用自己的手指觸碰上那處軟滑的面頰,指尖托在他的下巴上,問出的話語透著幾分委屈,更多無力,“祁泠……你是石頭嗎……怎么捂不熱啊……”

    祁泠雙手托起那只冰涼的手,太冷了,冷的他心臟都在震顫。

    他將這只手送到自己的唇邊,親吻著,緊貼著,剮蹭著,但無論他如此努力,這只手依舊冷的駭人。

    喉嚨處的哽咽,讓他難以發出聲音,他用自己的唇瓣去貼池瑜的手背,一遍又一遍的搖頭。

    他想說,不是的,池瑜,我說錯話了,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再給我一次機會,求求你。

    池瑜的五感隨著血液的流失,漸漸失靈,她開始難以接收外界所有的活動與動靜,也就看不見祁泠淚流滿面,苦苦哀求的一張臉。

    她僅剩的,還有所知覺的大腦,只留下了祁泠的那一句,“是她非要自己貼上來的。”

    她用盡了自己最后的力氣,從祁泠手中抽出了自己的手,她斷斷續續的,說著,對著身下的祁泠:

    “如果有下輩子,我一定滾遠點兒。”

    隨著這句話的落音,池瑜的頭重重的砸在祁泠的肩膀上……

    “池瑜!”

    肝膽俱裂的,從喉嚨處發出的吼聲,讓祁泠嘔出一大口鮮血。

    他死死的將池瑜抱進懷里,一遍又一遍的叫著她,“池瑜?池瑜,你別嚇我好不好,你別嚇我……”

    “池瑜,別離開我,求求你,別離開我。”

    “讓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回來,只要你回來。”

    他將下巴壓在池瑜的頭上,揮退所有要上前來的人,“滾開,滾開,離她遠一點。”

    管家面容悲戚,他跪在一旁,輕輕勸著,“少爺,池小姐走了,您節哀。”

    “你在說什么?她明明就在這里,”祁泠垂下眼,眼淚無意識的落下,“那一槍,該打在我身上,憑什么是她受了去……”

    幼年喪母,親手被母親扔下窗臺,他也不過是沉默著接受了所有的一切,在日復一日的麻木中,被家族繼承人的身份驅使著去做他該做的事。

    向死而生,他沒有期待過未來,沒有期待過明天……直到池瑜出現在他的世界里……他麻木的毫無聲息的生命中闖入了這樣的一個人……

    她帶她見過最熾熱的日出,張開雙臂接住他下墜的身體,帶他感受欲望的淋漓快感,給他omega身份最大的尊重與愛護……他怎么會不愛這樣的一個人。

    他愛她,他愛池瑜。

    但他又做了什么?

    “那一槍,該打在我身上,”他喃喃的說著,將唇落在池瑜的眉心。

    他快速抽起隨侍在一旁的配槍,扣動扳機,子彈從槍口滑出,擦著祁泠的側臉插入墻壁。

    彈孔深深,后坐力驚人。

    管家心驚肉跳,倘若不是緊急時刻硬生生握住祁泠的手腕,后果不堪設想。

    “少爺,池小姐也不想看見你這樣啊。她幫你擋住子彈,不是為了看您又親手結束自己的生命的。”

    管家死死的攥住祁泠的手腕,不敢松懈分毫,“您不能,讓池小姐白白去了啊……”

    醫護人員拿來鎮定劑,將冰涼的液體注入到祁泠的身體中,祁泠的身體與情緒在鎮定劑的作用下,被迫陷入昏迷。

    管家將人輕輕的攬抱起來,檢查時才發現,祁泠的身上除了摔倒的擦傷和池瑜的血跡,還有一處地方,正不間斷的流著血——

    以至于祁泠的黑色西褲,已經全被濡濕,一道血流順著他纖細的小腿,流過他細瘦皓白的腳踝,已經在他的身下積流了一小灘。

    ……

    “滴……滴……”

    儀器監控的聲音有節奏、不間斷的響著,躺在病床上的人面色蒼白如紙,深深陷進床單里。

    青色的血管在近乎透明的皮膚上凸起,戴在手腕上的翡翠珠串,不知道什么時候碎了一顆,裂紋縱橫開來。

    不知過了多久,床上的人,先是睫毛顫動了幾下,而后,那雙漆黑的眼瞳慢慢睜開。

    是雪白的天花板,不再是布滿血液的水泥地。

    仿佛,那一切,都不過是他做的一場噩夢。

    “池瑜……”

    他輕輕喚著這個名字,等了好久,再也沒能等到那一張明媚帶笑的臉。

    他開始痛恨,痛恨自己還活著,厭惡自己怎么還有臉活著。

    監控儀響起警報,醫護人員蜂擁而至。

    林江川沖在最前面,祁泠沒有絲毫求生欲望,自主放棄自己的生命,奈何旁人如何盡力,也是枉然。

    最后在醫護人員各類針劑的注射下,他站在最外圍,對著祁泠喊,“祁泠,你不能自暴自棄。”

    “你知道嗎?你懷孕了。”

    “在你的身體里,孕育著一個屬于池瑜的孩子。”

    “她已經走了,難道你也忍心讓她的孩子,連來到這個世界上的機會都沒有嗎?”

    “它還那么小,才剛兩個月,又那么堅強,流了那么多血,依舊不肯離開。”

    許是他的話真的起了作用,又或許是剛注射進的針劑起了效果,總之,刺耳的機器達到閾值的警報聲終于停止。

    祁泠的手顫抖著、輕輕的放到了小腹的位置,小腹平坦,甚至因為過分的消瘦,深凹下去。

    扎在手背血管上的輸液針血液回流,手背腫起很大一塊,有護士想要上前動針,被林江川攔住,他煙言語很輕,好像生怕驚擾了祁泠,“你感受到了嗎?你和池瑜的孩子。”

    祁泠抬起眼,眼中一片茫然,但他似乎真的聽進去了林江川的話,他面容終于不再是毫無表情的頹態,染上了幾分無措與焦急,“我前段時間喝酒、熬夜、還……摔倒了,情緒也不好……那它還好嗎?”

    林江川坐上床沿,緩聲道,“它很好,它很努力很堅強,你做母親的,要更努力更堅強。”

    “這是池瑜的孩子,就算是為了池瑜,為了這個孩子,祁泠,你也要活下去。”

    ……

    池瑜的葬禮舉辦的很隆重。

    祁泠親手操持,親力親為,甚至少見的邀請了媒體報道,婚訊的公布與喪偶的消息放在了同一天,讓無數為高嶺之花傾倒的人,在一天之內心情起起伏伏。

    并在得知高嶺之花喪偶后,更是蠢蠢欲動,翹首以盼。

    祁泠又瘦了好多,裹在黑色喪服的身體單薄削瘦,弧度美好的側臉,兩頰凹進,腰肢纖細不盈一握,絲毫沒有懷孕四月余的模樣。

    但他依舊美得不可直視,不可方物。

    尤其是在他捧著一束洋桔梗花進場的時候,眼眸深深,步伐堅定,那一束花被他妥帖的放置在胸前。

    如果不是看到了他走向的,是一處棺槨,來賓險些以為自己參加的是一場婚禮。

    林江川暗自搖頭,“這又是何苦,明明隱藏這場婚姻對祁泠來說才是最好的選擇。”

    他順勢詢問起管家祁泠的飲食起居。

    “不好。依舊是吃不下什么東西,睡也睡不安穩,最開始成宿成宿的守在池小姐的棺槨前,后來又……又見紅了一次,少爺才作罷,強迫自己吃,強迫自己入眠。”

    林江川嘆氣,想到被自己鎖在家里的弟弟,更是搖頭。

    “好在是,還有孩子可以吊著祁泠一口氣,也許時間一長,一切悲傷都會過去。”

    管家由衷禱告,“但愿吧。”

    這場葬禮進行的時間很久,祁泠站在棺槨前,接過每一位前來獻花的人遞過來的花朵,再親自擺在池瑜的身邊。

    如果不是胸膛毫無起伏,躺在里面的池瑜就像是只是睡著了一般。

    好像只要他碰一碰池瑜的手臂,再不濟,親一親她的額頭,她就會含笑睜開自己的眼,俏皮的說,“騙來香吻一個!”

    不需要騙,只要你肯睜開眼睛,你讓我做什么,我都愿意,池瑜。

    祁泠長久的站立,直到肩膀一沉,“祁泠,節哀。”

    祁泠轉動身體,他神情木然,“陛下,池瑜只留下一句遺囑。”

    “她說,倘若有下輩子,會滾遠點兒。”

    他苦笑了一聲,聲音很低,洋桔梗花瓣上的露珠落到他的手上,像是淚珠一般,“她不想再見我,所以留下這個孩子,牽絆著我,讓我不能隨她一起去了。”

    他的手撫摸上自己的小腹,已經有了微微隆起的弧度。

    他有些苦惱,為自己不能遵守遺囑而苦惱,“可惜……我又要讓她不高興了”,他頓了頓,望向棺槨,“如果有下輩子,換我貼上去。”

    “死纏爛打也好,丟棄臉面尊嚴也罷,換我來貼上去。”

    第53章 就是因為你的冷血,才活活逼死了池瑜

    池瑜棺槨下葬的那日,下了一場大雨。

    雨滴打在傘柄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祁家的墓園莊嚴肅穆,白黃色菊花點綴著的墓園,在大雨的沖刷下,更顯寂寥無聲。

    黑色繡著祁家家徽的圓拱傘面將人兜住大半,依稀可見站在最前端那人露出的尖瘦細白的下巴。

    黑色的喪服穿在他過分消瘦的身體上,有些空蕩,只有小腹那一處的地方,微微鼓起一道柔軟的弧度。

    他本就生著一張水墨畫般的清絕脫俗的臉,墨色的發,蒼白的臉,在這樣的只有黑白兩色的墓園中,他像是融入其中——

    仿佛躺在這里的人,是他。

    他安靜的站著,目光沉沉看著棺槨一點點沉入地底,又看到池瑜的臉被泥土一點點掩蓋。

    從始至終,他面容一如既往的寡淡清冷,旁人從這張臉上,難以窺見絲毫情緒的波瀾與動蕩。

    一點都看不出來,即將被埋入底下,長眠于此的人是他的愛人。

    身為祁家的唯一繼承人,他自小就被各種各樣的目光注視著,他不能泄露自己的懼怕與悲傷,欣喜與興奮,太多人虎視眈眈,久而久之,他的喜與悲,都被掩藏在心中。

    但隱藏在心里的歡喜與摯愛,也失去了被對方獲知的可能。

    甚至,站在這里,還有人在不遠處耳語懷疑他對于池瑜的喜歡。

    畢竟,他這張臉,實在太冷。

    林嵐不知道怎么從林家跑了出來,在下葬的時刻,從后面竄出來,一腳踩進去,抱著棺槨不肯撒手。

    一看就是從家里逃跑出來的,身上還穿著寬松的棉質長袍樣式的睡衣。

    腳下的拖鞋不知道是不是跳窗翻墻的時候丟掉的,總之,一雙白膩柔軟的腳上布滿了小小的擦傷,深深陷在泥土里。

    一雙眼睛又紅又腫,小兔子一樣,惹人憐愛。

    更不要提他抱著棺槨,哭的梨花帶雨的模樣,看上去,像是他才是池瑜的真正的妻子。

    林嵐的出現,打斷了下葬的進程與安排。

    林江川從后面站出來,先是脫掉自己的西裝外套罩在林嵐身上,將他因為單薄睡衣而顯露的身體全部遮擋,而后一手拽過他的手腕,一手攬抱起他的腰身,將人死命的往上拖。

    邊說邊湊到耳邊咬牙切齒的警告,“林嵐,你瘋了嗎?這么多人都看著,你之后還怎么給自己找夫婿。”

    林嵐哭得更兇,雙手緊緊扒著棺槨的邊緣,不肯放手。

    但他哪里敵得過常年穩泡健身房beta的力氣,雙手脫離棺槨的一瞬間,他的情緒完全失控崩潰,他大聲吼鬧出來,“我喜歡的人死了,你讓我怎么辦,讓我像祁泠一樣,像個沒事人一樣嗎,他這么冷血!”

    在林江川扯著林嵐離開,經過祁泠身旁時,林嵐暴起的神經,讓他控制不住推搡起來。

    他亂揮舞作一團的手狠狠推上祁泠的身體,因過分悲傷顧不上修剪的指甲劃上祁泠的面頰。

    一道劃痕劃破了祁泠的右臉,血絲順著那道口子流出……

    祁泠站的那般直挺的身姿,仿佛從頭到尾一直都是在強撐,在林嵐推上去的時刻,他像一張紙一般,輕而易舉的破碎開來,隨著林嵐推搡的力道向后摔去。

    傘面被掀開,豆大的雨滴澆在他的面額上,漆黑的頭發在一瞬間濕透,天旋地轉間,他唯一護住的,就是自己的肚子。

    身體的其他要命部位,他不理會,任由其受再嚴重的傷害也不在意,甚至縱容。

    管家看得心驚肉跳,千鈞一發之際,托住了祁泠的腰背,才幸免于難。

    但林嵐的指責還在繼續,他情緒激昂,說出的每一句話都直往人的心口戳。

    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淋漓的鮮血翻滾著被帶出來。

    “就是因為你的冷血,才活活逼死了池瑜,都怪你!”

    “你不愛她,為什么不放過她!”

    “最該死的人明明是你,就該是你!”

    說得太過分了,林江川完全聽不下去,第一次對自己的弟弟動了怒火,“閉嘴!你給我閉嘴!”

    這一出鬧劇,徹底打破了墓園的死寂。

    傘柄被風吹滾,翻落,祁泠推拒管家保護的姿態,不理會林嵐又起的哭鬧與一眾投射過來的各路意味的目光。

    他自傘面下走出,任由雨水沖刷自己的身體,他彎腰拿起工具,一掬一掬捧起土,親手掩埋了池瑜的棺槨。

    從頭到尾,他情緒穩定的,像是一具已經被抽掉靈魂的軀殼。

    回到祁家莊園的時候,祁泠就發起了高燒。

    強撐著完成這場葬禮的身體,垮下來的態勢來勢洶洶的,身體的各個器官都在叫囂著增加祁泠的痛苦。

    他陷入了沉沉的昏迷,額上的高熱持久不退,各類藥劑一管又一管的打進祁泠的身體里。

    有很多藥,因著孕期的緣故,可選擇的余地很少,能用的藥在注射的過程中都伴有很嚴重的神經疼痛與肌肉酸痛。

    明明是處在昏迷之中,祁泠仍然痛的蜷縮起了身體,雙手可憐的抱著肚子,蒼白的臉上蓄滿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緊緊咬住下唇,不肯發出一聲痛哼,結束之后,唇齒間已經都是鮮血。

    管家驚訝的發現,祁泠這次順從的接受了所有的治療,不再像之前的完全抗拒。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根源在哪里,倘若不是為了肚子里的孩子,恐怕祁泠根本不會撐到這么久……

    祁家的墓園中,在池瑜下葬的墓地旁邊,已經一并挖出了一處新的棺槨位置——

    管家知道,這是祁泠給自己準備的……

    現在的祁泠,就像是一灘死水,任何人說任何話都不足以挑起祁泠絲毫情緒的變化。

    他這個人,他的靈魂仿佛已經隨著那一聲槍響一并去了,只剩下一副軀殼在勉力孕育著這孩子,這個有著池瑜血脈的孩子。

    管家為此憂心忡忡,甚至找來了心理醫生。

    祁泠依舊不再拒絕心理醫生,他甚至和心理醫生聊了一個小時。

    管家本以為能有所成效,結果醫生出來的時候直搖頭,最后思來想去,只給出了一個方案,叫醫生來家里,做一張孩子的四維彩超吧。

    冰涼的透明啫喱狀的醫用耦合劑擠在白皙光滑的腹部,祁泠瘦的過分,撩起衣擺,可以清晰的看到一把精雕細琢的纖細骨骼,腹地頂出的那道小小的柔軟弧度,是他身體上唯一還勉強算得上有肉的部位。

    隨著探頭在腹部游走,孩子的手腳一點點清晰,孩子跟祁泠一樣,都處在嚴重的營養不良中,較之相同月份的孩子,這個孩子無論是器臟的發育還是身高體長,都要少上一大截。

    誰也不知道祁泠現在的身體狀態還能繼續孕育這個孩子多久,誰也不知道這個過分虛弱的孩子又能在祁泠的腹中頑強的撐多久。

    祁泠躺在平椅上,目光一眨不眨的看著屏幕中的孩子。

    探頭慢慢往下,直到露出孩子的一張臉。

    她閉著眼睛,很乖的睡著,正面臉朝向的,將五官暴露的一清二楚。

    她有著英氣的輪廓、秀挺的鼻尖……還長著一雙別無二致的瀲滟的桃花眼型……

    管家簡直不敢置信,侍奉的傭人控制不住的捂住嘴巴,但也沒擋住那一聲驚呼,“簡直一摸一樣。”

    祁泠原來拽住衣服不下滑的手發著抖,緊緊攥住自己身上的棕褐色毛衣,手背指骨深深凸起。

    自池瑜去世后,祁泠第一次出口說了自己的要求。

    像是那一灘了無聲息的死水被投下一粒珍貴的寶石,終于激起了片片漣漪。

    “幫我拍一張照片。”

    這個孩子,是意外之喜,偏偏又生著與池瑜一摸一樣的五官。

    他拿著照片,先是眼睫顫抖,而后大串大串的淚珠順著臉頰滑落。

    “在烏蘭巴的那一天,池瑜問過我,想不想要一個孩子。”

    “當時我猶豫了,池瑜以為我不喜歡,后來的每一次,她就不再提了。”

    “很多話,沒有來得及說出口,她就再也不愿意給我機會,聽我說了。”

    他的手,輕輕觸摸起了腹部。

    像是有所感應,微微隆起的腹部,因著他的觸碰,有一道小小的,類似蝸牛觸角的頂碰,輕輕的回應了祁泠的手心。

    祁泠將照片貼到胸口,第一次,對于這個孩子的出生,有了幾分希望與渴望。

    后來那張照片被祁泠放到了書房,他親手做了相框,將它放置在了一眾池瑜照片之中。

    那些祁家探子偷拍的照片,被祁泠悉數拿出,放滿了書房的各個位置。

    那條陪他度過發情期的,池瑜的睡衣衣帶以及……池瑜醉酒后,他們初次親吻,他惱羞成怒扔在池瑜身上的月白色小毯子,都被他放在觸手可及的地方。

    這是他僅有的,唯一的,還在祁家的,池瑜的東西。

    祁泠開始積極配合醫生的所有治療,只要是對孩子好的,他都愿意嘗試。

    孕期妊娠癥狀來得很猛烈,像是孩子在替自己的父親譴責懲罰他一般,也像是孩子在責備母親在前四個月對自己的不管不顧,因此,祁泠受了不少苦。

    不過一月,再次進行b超檢查的時候,孩子的各項指標已經恢復,甚至腿長手長達到了優秀。

    圓滾滾的手腳顯露在屏幕上,說不出的可愛。

    但祁泠還是一如既往的瘦。

    他將孩子養的很好,自己卻是又消瘦了幾分。

    他卸任了大部分的工作,元老院的事務幾近放手,直到又有新的消息傳來,說是發現了宋酲的一處私宅,并且在其中逮捕了一個人……

    按道理說,這種事務不該再拿到祁泠面前說。

    但來報的人堅持要見祁泠一面,吞吞吐吐,遮遮掩掩,最后道,“少爺,那個人跟您長得一摸一樣,甚至在他的房間里,搜查到了池小姐的肖像畫。”

    第54章 “嗯……”

    落地臺燈,暈染出一片暖黃的光。

    偌大的書房,只有這一處,被光線填滿,映亮側趴在書桌上睡著的一張側臉。

    暖黃的光線下,祁泠的面容像是鍍了一層白釉,散發出潤澤的光,精致的五官在光影下被勾勒的更深,輪廓卻被模糊淺薄。

    燈下看美人,美人美得不可方物,但眼角眉梢卻裹滿了濃重的悲傷,長而疏的睫毛不停的在顫抖。

    一滴眼淚,打濕睫毛,從眼角垂落,落到實木書桌上,沾濕了他壓在胳膊下的劇本一角。

    原本殷紅的唇,現在卻時常透著寡淡的白,口中喃喃,“池瑜……池瑜……不要,不要離開我!”

    “池瑜,別!”

    “別過來,別跑過來!”

    他又一次夢到了那天的場景,他看著池瑜朝自己跑過來,子彈帶著極大的沖擊力呼嘯而過,奈何他如何呼喊,如何掙扎,那枚子彈還是一遍又一遍地射進池瑜的身體。

    他一遍又一遍的眼睜睜看著池瑜年輕的生命從自己懷里逝去。

    是啊,他的池瑜,還那么年輕。

    她還那么年輕……

    這場噩夢是經久不息的綿密痛苦,無時無刻不在折磨著他,心口的疼痛與后頸腺體的脹痛交織在一起,讓祁泠從這場噩夢中蘇醒過來。

    面上一片冰涼,晶瑩的淚滴隨著他起身的動作,從他的下巴處滑落,垂落在衣襟上。

    有幾滴,甚至還落在他隨著月份增大而高高隆起的腹頂。

    他佝僂著身體,雙手托抱住肚子,咬緊牙關,試圖抵過一波又一波的抽搐帶來的疼痛。

    他甚至沒有力氣去喚門口等候隨侍的管家進門,他像是剛從水里撈出來一般,全身都被汗濕了個透。

    就算是這般,他還是要分出心神,用柔軟的指腹在腹部輕輕的按揉著,來安撫腹中因得不到alpha父親信息素安撫,而情緒焦躁在肚子里大肆伸展拳腳的孩子。

    “乖……乖一些……”

    唇色已經失了血色,面頰卻緩慢的爬上了一絲潮紅,眼角眉梢都被身體深處的欲望熏出了桃色的紅意。

    還在發育中的孩子尚且因為缺失alpha信息素而出現焦躁難安的現象,更不要說辛苦孕育的omega了。

    孕期的omega幾乎每時每刻都在渴求著alpha的信息素,對于alpha依賴會達到峰值。

    漫長的孕期,還會因為激素的變化,時不時引起omega的假性發情。

    需要alpha的信息素帶來的安全感,需要alpha的擁抱帶來的肌膚相觸,需要alpha的親吻來挨過身體深處一波又一波的清朝。

    祁泠張開唇,大口大口的汲取著空氣,試圖從空氣中找尋到渴望的味道。

    但沒有,什么都沒有……

    “嗯……ha……”

    鼻間溢出的哼聲性感誘人,帶著難耐的渴望,極致的想念……

    長腿緊緊交疊,祁泠半仰靠在座椅上,頭向后垂,脖頸繃住緊致伶仃的弧度,像是引頸就戮的天鵝。

    不知道過了多久,祁泠終于再也忍不住,顫抖著手拉開左側的抽屜,拿出被珍重折好的,屬于池瑜的,睡衣帶子。

    池瑜搬來祁家之后,祁泠第一次發情,就是靠這根帶子上屬于池瑜的味道度過的。

    而后,池瑜也不曾想起要回,這根睡衣帶子就長久的留在了祁泠這邊。

    這條曾經束在池瑜柔韌窄細腰身的睡衣帶子,現在被祁泠蒙在眼睛上,尾端覆蓋在鼻翼,撲滿了祁泠炙熱的呼吸……

    而祁泠修長的手指,顫抖著,像是易折的蝴蝶羽翼,一寸寸移動著,漂亮的翅膀翕和間,池瑜長睫灑下了炙熱的生理淚珠……

    原本緊緊重疊起的場腿微微分開,陷在柔軟拖鞋中的腳趾蜷縮在一處,清冷的腕骨隨著動作凸顯的更加明顯。

    他喉結不住的滑動,口中喃喃,虛空的喚著。“池瑜……池瑜……池瑜……”

    汗滴進他的眼睛里,生疼,朦朦朧朧間,像是又回到了烏蘭巴的那個夜晚。

    他整個人都被池瑜掌控,他咬緊下唇,壓下所有呼之欲出的哼聲,側頭望過去,透過小旅館的窗戶,看到了窗外影影綽綽的明亮星子和月光。

    ……

    管家進來的時候,祁泠已經倚靠在椅子上,沉沉的閉上了眼睛,他似乎累極,臉上的紅意還沒有褪下去。

    那根睡衣帶子虛虛的搭在眼睛上,要落不落。

    管家先是拿過那根帶子,小心翼翼的疊好,重新放回到祁泠的抽屜里。

    而后,又半跪著,將他褪落到腹部偏下位置的小毯子重新蓋到胸前。

    祁泠睡的很輕,管家的手指不小心碰觸到他腹部的一瞬間,他就醒了。

    “我扶著您,去床上睡,這樣容易著涼。”

    “您現在的身體,經不住生任何病。”

    祁泠隨著他的力氣起身,月份漸大,他的腰從背后看過去,仍舊是不足一握的尺寸,過分清瘦的身體,倘若遮擋住肚子,壓根兒看不出懷孕的痕跡。

    但他的身體,其實已經出現了孕晚期的種種高負荷癥狀。

    酸疼的腰、腫脹的雙腳,都讓他在行動時,有幾分笨重與艱難,尤其是在久坐之后。

    管家勸了好幾回,祁泠依舊執拗的伏案來整理當初池瑜參演的劇本。

    樊樂暉的原著劇本已經被他銷毀,祁泠費了很大力氣,才找到當初劇組的影視資料,從起初的籌備到后面的一次又一次試妝。

    祁泠在這冗長至極、沒有過任何后期修剪的、瑣碎的片子里,去尋找每一個池瑜出現過的鏡頭,哪怕是一閃而過的鏡頭。

    他每天至少有十個小時,是在進行這個工作,將出現池瑜的鏡頭剪在一起。

    透過這些鏡頭,祁泠看到了一個鮮活、積極,柔韌、倔犟,眼中的光芒讓人不敢直視的池瑜。

    跟在他面前的,刻意依順他、哄著他、忍受他脾氣和一次次推拒的池瑜,不一樣。

    他放慢視頻速度,看過的每一秒鐘的池瑜,都給他帶來鈍刀子割肉一般的痛苦。

    但就是這樣耀眼的池瑜,在自己喜歡的工作領域肆意明艷張揚的池瑜,被他親手給掐斷了。

    盡管他并不知情,盡管他只是滿足了孟圓聽提出的數個要求中,看似最尋常的一個。

    這一段時間,孟圓聽每日都來,無論天氣如何,站在廊下,希望可以見祁泠一眼。

    祁泠從始至終沒有與她相見過,哪怕一次。

    “孟小姐,這么多年,您做的很多事,少爺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您不該將心思動到池小姐身上。”

    管家攔住她就要往里面闖的動作,帶著白手套的手抵在她的胸前。

    “孟小姐是聰明人,既然如此,就更應該知道,當年那點子救命的恩情,少爺早就在日復一日的縱容中還清,更何況,少爺身子重,現在已經睡了,您不該再打擾了。”

    “祁泠怎么能懷池瑜的孩子,他怎么會允許自己懷上這樣一個人的孩子啊!”

    見孟圓聽依舊冥頑不靈,管家面上所有的和善氣收攏個干凈,他揚起手,將旁側的靜候聽令的人叫來。

    男性alpha比女性alpha身材要更加健壯高大,兩個人一人架起孟圓聽一只胳膊,將人直接半扔半摔的,推出了祁家。

    管家站在鐵門前,爬墻的薔薇花枝枝蔓蔓,祁家這棟莊園,在孟圓聽他不可置縣的目光中徹底向她關閉了大門。

    ……

    祁泠晨起腳腫得很厲害,管家生怕祁泠因著腳上不舒服,走路多了有什么閃失,三勸四勸,希望祁泠可以緩個兩天再去宋酲的那處私宅。

    就算是那人再蹊蹺,也不過是宋酲身邊的人而已。

    宋酲已死,是祁泠親自下令處以極刑的,但就靠他身邊的情人,又能翻出什么水花和天地。

    而且就聽稟報,那一張過分相似的臉不知道哪里找來的人,又動了什么樣子的整容手術,想來就讓人倒胃口。

    孕晚期祁泠胃口最是不佳,沒必要在身子不爽利的時候去碰這一身臟。

    但祁泠并不聽他的,一想到這個人手中畫有祁泠的肖像圖,祁泠心里就不安定,仿佛這個人那里掩藏著有關祁泠的什么東西,他必須要親自去一遭。

    他穿了比自己先前大兩號的鞋碼,踏足了那處仿照祁家莊園建造的宅子。

    祁泠從看到這處宅子到看到關舒佑與自己別無二致的那張臉,從頭到尾,情緒都很淡。

    盡管,管家已經控制不住捂嘴來擋住自己的尖叫,“瘋了,宋酲真是瘋了!”

    宋酲這令人窒息的、完全癲狂的癡迷,看的人毛骨悚然。

    反倒是關舒佑,看到祁泠親自前來,驚了一瞬,更是在看到他高聳的腹部,直接將自己坐著的,有著柔軟坐墊的椅子讓了出來。

    “這是……她的孩子?”

    沒有言明“她”到底是誰,但兩個人都心知肚明。

    “我只有她一個Alpha。”

    祁泠望著這張與自己過分相似的、甚至因著經年累月的偽裝,每一個面部表情導致的肌肉走勢都一摸一樣的一張臉,他突然開口,“你見過她,對吧。”

    “不止一次,見過她。”

    沒等關舒佑開口,祁泠又問,“她有把你認錯過嗎?”

    “沒有”,關舒佑搖頭,很用力的搖頭,他這樣的身份,是如論如何也沒有辦法踏足祁家的墓園,去最后見見池瑜的。

    但想念與日劇增,隱藏在心中,無人可說,只能抱著那一只小黃狗偷偷掉眼淚。

    自從知道宋酲死后,關舒佑就每天都在盼著,盼著祁泠找上門,他有很多關于池瑜的話要說。

    也想親眼看看,能被池瑜愛成這樣的人,到底是什么樣子的。

    于是,再開口,已經帶了哽咽,“一次也沒有,她那么愛你,知曉你的一切,一眼就看出來了你我的不同。”

    “她又是那么好的人,知道我被當作你影子的痛苦,在意我的感受,從來都是把我當作我。”

    “把我當作我”,對于關舒佑來說,這個小小的,甚至不值一提的要求,只有池瑜小心細致的觀察到,在乎過。

    很長一段時間的安靜,空氣中只能聽到關舒佑細微的抽泣聲。

    “你們怎么認識的?”

    關舒佑抽著鼻子,將一直圍著他打轉的小黃狗抱進懷里,“是我蓄意接近。”

    “后來呢?”

    祁泠像是個安靜聆聽故事的聽客,對關于池瑜每一處故事的細節都認真的聽。

    他放在衣擺上的手慢慢收緊,他現在只能從別人的只言片語去捕捉池瑜存在過的痕跡,去看他沒能看到的池瑜的樣子。

    “祁泠,你永遠都不知道,你擁有過多少池瑜的愛。”

    “她好像很早就猜到,宋酲會傷害到你,為了知曉宋酲這個人,她不間斷的往我這邊跑,冒著風險,找尋著解救的方法。”

    “沒想到,她想到的,保護你的方法,竟然是把自己的命獻上。”

    “她或許很早很早,就打定主意,這樣做了。”

    因為那么早就有了這樣的想法,所以才會在聽到祁泠說出那種話的時候,依舊下意識選擇了將人護在自己身下。

    說到這里,關舒佑的那些傷痛統統涌上來,這讓關舒佑根本難以控制住自己的情緒,話語說的越來越沒有顧忌,情緒化的語言一聲又一聲帶著控訴的意味,往祁泠身上砸。

    “祁泠,你真的應該,俯下身、垂下頭,去看看一直圍在你身邊打轉的池瑜。”

    “很多次,她來我這里,一眼就能看出來,又是因為你,受了委屈和傷害,暗自舔舐傷口。”

    關舒佑深藏在心底的嫉妒終于在今天毫無遮掩的暴露,

    “你總是那么高高在上,在你需要的時候,池瑜永遠無條件的出現。”

    “她為你做了那么多,你可曾有過,去嘗試進入到她的生活呢,去嘗試了解、接觸池瑜的生活。”

    “你們的這場婚姻,到底是誰遷就誰呢。”

    關舒佑看著坐在椅子上的祁泠,目光從柔軟的腹部,又重新落回到那張高嶺之花般的面孔,“祁泠,你去看一看吧。”

    離開關舒佑的這處宅子的門廳時,有一道小小的門檻,祁泠腳下一軟,倘若不是管家及時扶住了他,他險些在這里摔倒。

    管家擔憂的望著祁泠,“少爺,關舒佑到底是不清楚您和池小姐的情況,他說的話,您別太往心里去……”

    “他說的都對,”祁泠輕聲開口,“就像是他說的,我如此自私,享受著池瑜帶給我的包容與愛護,卻不肯去了解她,關心她。”

    這幾日,日日困擾他的事,終于有了答案。

    他一直在想,到底是什么導致了他和池瑜越走越遠,從頭到尾,都是他,都是他的錯。

    “就連……就連所謂的送給她的禮物,”牙齒狠狠咬上下唇,祁泠感受到疼痛,才勉強讓自己清醒幾分,“那輛車,也是池瑜用不上的東西。”

    “她沒有駕駛證,她在拍攝的劇,她親生母親的病……”

    他看著眼前的路,眼中一陣虛晃,“我都……我都不知道。”

    管家別無辦法,眼看祁泠情況越來越不好,只能不停的將手放在他的后背,替他捋順這涌上來的情緒。

    “去池瑜的家,去這里……”

    漆黑的眼眸,沒有定點,胸膛的每一次起伏都像是用盡了力氣。

    帶著祁家家徽的車又一次開向了那處年頭很久的居民樓。

    祁泠自己下了車,拒絕了管家的陪從,自己上了樓。

    管家站在單元門前,看著因為聲控燈不靈敏,而時亮時不亮的樓道,越發焦急。

    他心中發慌,又等了將近一個小時,遲遲不見祁泠出來,反而聽到一聲重物滾落而下的聲音。

    管家整身的汗毛都要立起來。

    他瘋了一般的往上跑,沒上幾級,就看到了渾身浸染在血水里的祁泠。

    而距離五級臺階的地方,一雙生著湛藍色眼睛的omega,一眨不眨的看著這一切。

    第55章 我去找池瑜了

    縱深狹窄的老式單元樓道,不靈敏的聲控燈忽明忽暗,將本就直立的臺階照的更加難行。

    墻上是調皮的小孩子們的各種各樣的涂鴉,墻體已經呈現出灰黃色。

    祁泠一手撐著墻壁,另一只手扶住隱隱作痛的肚子,他每走一樓,就要停下來彎起腰大口喘息,汗水爬上白皙的肌膚,渡上一層細膩的光澤。

    因著運動的緣故,面頰上爬上紅意,掩蓋了他越發蒼白的臉色。

    腳下的每一步都走的踉蹌,小腿越發酸軟無力。

    再一次因著體力不支,祁泠險些被腳下的臺階絆倒,他抓住了樓梯的扶手,大幅度的胸腔起伏,汗水滑進眼睛里,帶著刺痛酸澀感,讓他下意識的閉上眼緩解。

    再睜開眼睛時,整個樓道都顯出幾分虛晃。

    在這股難耐的虛晃感中,祁泠視線一移,瞥見了一道不算挺拔的身影。

    那人在黑暗中探出頭,狹小的窗戶正巧被一束途徑的汽車強光射進來,不偏不倚的落在那人的頭頂上方。

    以祁泠的角度,可以清晰的看到那人棕褐色微蜷的發絲以及被發絲掩蓋下的一雙湛藍色的眼眸。

    強光一晃而過,隨著光線的偏移,那人又很快的隱藏進黑暗里。

    祁泠托放在的腹部的手,慢慢收緊。

    他望著那人在的地方,喉結滑動,他伸出手安撫了一下腹中因為感受到了危機而不安分動作的孩子。

    這一次的胎動,比以往的每一次都來的頻繁密集且大力,已經九月余的胎兒各個器官已經發育完全,甚至他的小手小腳在伸展拳腳時,力氣大的祁泠發痛。

    孕后期的每一次產檢,祁泠拿到的都是小家伙完全健康的報告。

    臨近十個月的孩子,已經不算早產……

    就在祁泠再次踏上臺階的瞬間,很多想法電光火石之間匯集到一處,他想,孩子會健康的出身,擁有一副健康的身體。

    他這幾個月的籌謀規劃,已經可以完全確保孩子在出生后擁有一個極度安全穩定的環境。

    它會健康的長大,會擁有順遂的人生,無論分化成alpha還是omega,他都已經為孩子準備好一切。

    唯一的,他不能給這個孩子的,是他身為母親的……陪伴……

    他慢慢放開扶著樓梯扶手的手,腳下步子一步比一步堅定,朝著他看到的池良宵所在的位置走去。

    第一眼看到池良宵,祁泠就敏銳的察覺到,他根本不如外貌所展現的那般單純與良善。

    初次相見,他送過來的那一捧玫瑰花,隱藏著暗刺,以“池瑜弟弟”之名獻給他時,幾根尖刺甚至劃傷了祁泠的手背,留下了一道帶著血絲的印子。

    祁泠先前向來是不愿意跟這樣的人計較。

    池良宵也好,林嵐也好,他們這種小動作與不過腦子的話語,在他看來,是十分幼稚的宣泄。

    他有太多事情要忙,實在是沒有必要因此發難一個人。

    更何況,他們對自己所有仇視的原因,都在與池瑜站在自己這里,一顆心都系在自己身上。

    因著池瑜不保留的,只給他一個人的愛,讓他根本不足以注視到這些所謂情敵的小動作。

    現在,想來,又何嘗不是當時的自己過于傲慢。

    關舒佑說的太對了,他太傲慢了,他是那般高高在上的,斜睨著周圍的人,斜睨著池瑜為自己所做的一切,當作理所應當,任予任求。

    當蓬勃的愛意只是一個人單方面的輸出,池瑜在自己身邊愛著的時間,又是多累。

    所以,所以……在他看似矮下身姿,主動鉆入池瑜的懷中,希望池瑜回來時,池瑜才會拒絕。

    他傷透了池瑜……

    從沒有哪一刻,讓他如此清醒的知曉,他從一開始,就淋漓盡致的傷害池瑜,直到最后,所有的傷痕匯集到一處,讓池瑜的愛意四泄而出,對自己心灰意冷。

    但哪怕是這樣,池瑜在最后一刻,仍舊選擇了用自己的生命護住他。

    他因著父親的算計誕生在這個世界上,不被自己的親生母親祝福,他破碎的童年與壓抑難行的青年時光,承載了世界的不公平與肆意的傷害。

    直到……池瑜走進了他的生活,像是這個世界給他的另一種補償,讓他完全漆黑的世界泄進一縷耀眼的光芒。

    讓他被母親拖拽著從窗臺扔下的痛苦記憶中,被另一股溫柔和煦的海洋所包裹——

    在烏蘭巴的一切,池瑜用自己的手一點點修補他的童年陰影。

    讓他知道,從高處掉下,等著他的不是鋼筋水泥的堅硬地面,而是池瑜溫暖有力的懷抱。

    她說,“跳下來,祁泠,相信我,我能接住你。”

    可是……他又做了什么呢……

    他該死,他真的該死。

    他真的再也忍受不下去了,他撐了七個月,等到了孩子發育好,現在,他一刻也等不下去了。

    對不起,池瑜,我又讓你失望了。

    沒有你的世界,我真的堅持不下去了。

    他能猜到池良宵想做什么,他那雙湛藍色的眼眸每次看向池瑜的目光都算不上清白,那種包裹著一層薄膜的露骨的癡迷與愛戀的感情,時至今日,祁泠也會感同身受。

    他的血脈里留著自己alpha父親的血,這樣的基因,讓他現在清晰的感受到了池良宵的想法。

    果然,在他一步步靠近的過程中,他感受到了一雙手狠狠的朝著自己的肩膀推過來,力道之大,足以讓任何人在上樓的過程中,向后掀翻。

    祁泠在這股力道中,沒有絲毫的掙扎,他只是在向后倒下樓梯的過程中,微躬起自己的身體,雙手牢牢的護住孩子,然后……任由自己其余的所有致命的關鍵部位,摔在堅硬的水泥臺階上。

    池良宵從黑暗中走出來,一雙本該是大海顏色般的透亮藍色,此刻,一寸寸爬滿了陰翳,駭人的紅血絲擠滿白眼球。

    “祁泠,你怎么能孕育她的孩子呢……”

    “你不配!”

    “去死吧!帶著這個孩子一起去死吧!”

    池良宵只要一想到,池瑜與祁泠做那檔子事,她的東西留在別的omega身、體中,甚至生根發芽,長出一個有著兩個人血脈的孩子,他就嫉妒的要發瘋。

    他整個人都癲狂的可怕,生怕自己那一推不足以致命,他甚至還走下臺階,想要再去補上幾下。

    他才剛露出身型,就被管家帶來的隨侍捉住,膝彎被人踹下一腳,他猛的跪趴在地上。

    祁泠的血慢慢的流到他的眼前,他被按壓著,保持著這個屈辱的動作,但嗅聞著血的味道,嘴角的笑意慢慢擴大,最后從喉管處發出“咯咯”的癲狂笑聲。

    一陣嘈雜過后,祁泠被急速趕過來的醫護人員小心翼翼的送上救護車。

    大股大股的鮮血從祁泠的身體中流出來,腦后的傷口最為嚴重,血沾透了他漆黑的發絲,弄臟了他白皙精致的臉龐。

    在身體各處都傳來的劇痛中,祁泠仍舊保持著清醒,他的手背因著護著腹部的緣故,手骨、手腕處發生了多次骨折。

    但他還是抬眼看向了池良宵所在的位置,蒼白的、毫無血色的唇微微彎起一個弧度。

    終于……終于……要解脫了……

    救護車的轟鳴聲傳遍各處,祁泠在極度失血中,身體發冷,神思開始變得緩慢,他看著管家焦急的臉,像是又重新陷入到回憶中,他輕聲道:

    “池瑜走的那天,也是這么冷嗎?”

    管家渾濁的眼被淚水擠占,含蓄修養了一輩子的老人,像是知道已經回天乏術,喉管被堵住,哽著聲音斷斷續續的說出,“少爺,少爺,想一想您和池小姐的孩子……”

    祁泠的聲音越來越低,“我護好它了,肚子只有一點點疼,我護好它了……”

    一針又一針護命的針劑不要錢一般打進祁泠的身體,祁泠現在已經沒有任何力氣掙扎了,他任由醫生的所有動作,眼皮沉重的要命,管家一把年紀了還在哭。

    “別折騰了……先讓我的孩子平安出生吧。”

    他連說出一句話的力氣都沒有了,又談什么將孩子生出來。

    戴著口罩的醫生,露出的那只眼睛中蠻是不認同,“少爺,您后腦的摔傷和胸腔的骨折,隨時可以要了您的命,這種情況下,更不說什么生孩子了。”

    “尤其是胸腔的骨骼,稍微一用力,斷掉的骨頭就有可能刺入心臟。”

    祁泠蹙眉,再開口時,言語上已經帶了命令的口吻,“現在,立刻,先抱我的孩子。”

    “我沒有力氣自己生了……那就破腹吧。”

    “在我還有一口氣的時候,快一點。”

    誰也做不了祁泠的主,最后,祁泠的腹部的衣襟被解開,露出柔軟卻渾圓的腹部。

    手術室的燈大亮,讓祁泠哪怕是閉著眼睛,眼中都是一片紅。

    他聽到了自己皮肉被割開的聲音,時間過的很慢,又很快,他越來越冷,心口突然感受到一陣難受的拉扯感,旋即,他聽到了一聲響亮的哭聲。

    他本來已經緊緊闔上的眼眸,突然顫動幾分,掙扎著露出一點點漆黑的瞳孔。

    他的孩子,她和池瑜的孩子,出生了。

    幼小柔軟的孩子被抱到他的身邊,因為他胸腔肋骨的骨折,本來應該趴在母親胸口,換成了管家跪在他身旁,將孩子湊近他的臉頰。

    本來因為離開母親柔軟的宮腔而缺乏安全感的孩子,哭的全身都紅了起來,好不可憐。

    但在貼上祁泠側臉的同時,孩子慢慢安靜下來,像是又重新得到了安全感,甚至主動的晃動著小腦袋蹭上了母親柔軟的面頰。

    像是在安慰祁泠,在挽留祁泠……

    她那么小,那么乖……

    “少爺,您看看,簡直跟池小姐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祁泠撐起力氣,抬眼看向她,“好,也好,這樣池瑜或許也會喜歡她。”

    他感覺到全身的感官都在漸漸消失,說出口的話,都剩下了氣音。

    “叫她,念念吧。”

    “管家,求你,幫我好好撫養她……”

    淚水從眼角滑落,瞳孔完全失焦,“我去找池瑜了……”

    第56章 新的生活

    新鮮運送過來的洋桔梗花還帶著晶瑩剔透的露水,淡紫色的花瓣層層疊疊交攏在一起。

    穿著燕尾服,帶著白手套的管家指揮著花匠將花移植栽種,圍攏著莊園種植了一整圈。

    洋桔梗,本身并不是很名貴的花卉,但因為祁家一向鐘愛,漸漸民間也起了風向,風靡起來。

    少爺的婚事,元老院一催再催,全帝國范圍內尋找匹配度最高的alpha,看上去,已經有了最合適的人選。

    祁家這一代血脈中,只有少爺一個,又因著祁家在帝國不一般的象征地位,祁泠的婚事廣受關注,已經是身不由己的地步。

    管家俯下身,有些愛憐的碰觸了一下單瓣洋桔梗的花瓣,單瓣的花,反而更像是令人上癮、不可自拔的嬰粟。

    露水沾濕他的白手套,水漬不停往上暈著,他有片刻的晃神,這場婚事,之于少爺,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

    日頭漸漸起來,白色輕薄的紗幔隨著風擺動,陽光一寸寸照亮室內,渡到床上的青年身上。

    白皙到近乎透明的膚色,墨黑的發、殷紅的唇,極致的皮相與骨相的巧妙結合,這是一具占據了造物主所有偏愛的身體。

    樹影婆娑的光斑落到那人的眼睫上,長而翹的睫毛,如同蝴蝶翅膀一般翕合幾下,而后,那雙漆黑的眼瞳緩慢的睜開了——

    起初視線沒有焦點,是一片空洞灰白的黑,后來,隨著更多的陽光擠進,那雙漂亮的眼瞳才開始又重新倒映出這個世界。

    祁泠看著眼前的世界,恍若隔世。

    鼻腔中仿佛還殘留著醫院濃重消毒水和血腥味,但眼前,卻是他的臥室。

    突然想到什么,他下意識去摸自己的小腹——

    一片平坦,隱約可以摸到柔韌的一層薄肌。

    他猛然從床上起身,顧不上因著快速起身導致的腦部缺血帶來的眼前驟黑,他跌跌撞撞,腳步踉蹌的走到鏡子前,一把拉起自己的睡衣衣擺——

    小腹上干干凈凈,什么都沒有。

    他不可置信的去撫摸、按壓,明明……明明他為了孩子的平安出生,破了腹。

    但現在,連孩子存在的痕跡都沒有過。

    抓著衣擺的手微微顫抖起來……也就是這時,管家推門而入,一眼就看到祁泠焦急且恐懼的神色。

    他三步并作兩步上前查看。

    還未待他開口詢問,祁泠已經率先扭過頭,用一種很慌張的表情詢問,“念念呢?她在哪里?”

    “念念?”管家重復這個名字,大腦快速將莊園里所有人都過了一遍,甚至連誰養的小貓小狗都想了一遍,也沒有找出這個人。

    “少爺,沒有這個人啊,您再多說一些,我再想一想。”

    祁泠的眼眶倏地就紅了,他無措的抓住管家的手臂,“我的孩子,我和池瑜的孩子,我拜托你照顧的念念……”

    “少爺少爺,您是不是被夢魘住了,您都還沒有結婚,哪里來的孩子?”

    祁泠定定看著管家,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有一個念頭從大腦中翻滾而出,“現在是什么時候?”

    這一句話問的不明不白,但管家依舊是回答了日期,未了,又補上一句,“今天是您見相親對象的日子,您忘了嗎?”

    “相親對象是元老院親自挑選的,據說跟您是百分百的信息素匹配的女性alpha。”

    “她叫什么?”

    “池瑜……關于她的資料已經送到了您的書房中。”

    ……

    自清晨之后,祁泠就一直在書房再也沒有出來,管家送餐的時候,卻見祁泠還在看那幾頁紙。

    餐食被輕輕放置在桌面,手磨咖啡的香味氤氳飄香,管家精心準備的,是祁泠慣常喜愛的味道。

    但今天,祁泠卻將咖啡推的遠了幾寸,抿了一口已經冷掉的紅茶。

    這是祁泠孕期養成的習慣,任何有可能損害到孩子的東西,他都戒掉了。

    這份不足三頁的檔案資料,羅列了池瑜從出生到現在的所有能查到經歷,并在每一段學習階段后覆上了池瑜當時的學籍照片。

    祁泠撫摸著每一張照片,心口泛起滾燙的熱意,這讓他迫不及待的想要,盡快見到池瑜。

    老天大抵還是待他不薄,又給了他一次機會,讓他重生到遇見池瑜之前,讓他可以好好彌補他的池瑜。

    祁泠站在鏡子前,又一次整理自己的衣領。

    他穿了一件束腰的白色西裝,交頸的v字領口,拉出纖細修長的脖頸線條以及橫臥凸顯的漂亮鎖骨。

    他記得,池瑜曾經夸獎過他穿白色的西裝好看。

    他從不在意外表的這幅皮囊,甚至一度也因這過分突出的外貌招惹過來的覬覦目光而深惡痛絕過。

    但是,只要一想到,在烏蘭巴的那個晚上,他們的第一次。

    情、動之際,池瑜緊緊抱著他,將吻落遍他的五官,那雙桃花眼眸散發著盈盈的光,一遍又一遍的,說著,“好看。”

    大抵,池瑜是喜歡這張臉的吧……只要她喜歡……他就愿意做出任何改變……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祁泠早早就坐進會客廳,親手準備了糕點,甚至茶都不知道涼了幾遍,又重新沖泡了幾次。

    祁泠垂著眼,一遍又一遍做著這些事情,他手心冒著汗,心臟甚至緊張的砰砰亂跳。

    再大的場面,再重要的會議出席發言,都沒有過這種情況。

    他想,這次見到池瑜,一定主動表達自己的喜歡,池瑜只要站在那里就好,一切的一切都等他來做。

    他會經營好這段婚姻,經營好他們的家,養育好他們的孩子——念念。

    他會努力再次將念念帶到這個世界來,給念念一個圓滿的家。

    他坐立難安,落地鐘報時的聲音不知道響了幾次。

    他想念的人,遲遲沒有出現。

    這讓他又想到了上輩子,他等著池瑜回祁家的那一天。

    那一天,他沒能等到池瑜,再相見,卻已經是天人永別。

    派遣去池家打聽的人,回來稟報,說,“池震霖就站在門口,懇求想見您一面。”

    上輩子祁泠不過是見過池震霖寥寥數眼,但每一次相見,他都是一副殷勤諂媚的模樣。

    祁泠不是沒想過,這樣的父親是如何生出池瑜那般的性子。

    但轉而又想到他自己的血脈里不也是流淌著父親帶給他的偏執暴戾,池瑜或許都繼承了徐安。

    卻沒想到,他一語成讖,池震霖接下來的話卻應證了他的懷疑。

    池震霖被人帶進來時,膝蓋一軟,重重叩擊到地面,發出沉悶的一聲動靜,帶著哭腔懊悔的聲音聒噪的響起,“少爺!求您寬恕我,是我沒調查清楚,不是故意誆騙您的。池瑜她……她……”

    “你說清楚,池瑜怎么了?”

    “她不是我的親生孩子!”

    “咣當!”

    剛剛沖泡好的熱茶被碰倒,滾燙的茶水從案上流下,全部澆在了祁泠的手背上。

    白皙的手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成一片,水泡已經有了冒出的架勢……

    ……

    宮內廷大臣齊聚,面面相覷,對女皇突然宣布的皇女身份驚詫不已。

    但聽說已經做過所有的親子鑒定,百分之一百的皇室血脈,他們又都無話可說。

    皇室血脈稀薄,女皇膝下也不過只有一個皇女,偏偏這位皇女夏可琳又實在不成氣候,也許這位流落在宮外的alpha,能堪當大任。

    無數猜測和流言在宮內不脛而走,數不清的目光集中在溫側妃的宮院。

    聽說這位皇女的生母不肯進宮,女皇也不做強留,但皇女又需要合適的正統身份昭告天下,就將皇女落在溫側妃的名下。

    其實溫側妃溫確年歲也不過剛到三十,硬生生安上母女身份,頗有幾分牽強。

    但溫確又深知,這樣的事情,他只能接受。

    他沒有權力說不。

    于是,一大早起來,他就親自去烘焙了一些餅干,盡量做好硬塞過來的養母身份,讓這位皇女無法指摘,他和弟弟也就……多少可以好過一些。

    每月分給他的月錢總被各種名頭克扣,女皇不是不知道,只是懶得理,甚至“默許”了這種行為。

    他沒有錢,就算有心好好準備,但依舊是上不得臺面,甚至連件見面禮都拿不出來。

    他正心焦之際,就聽得廊下一道腳步聲響起,他像是被嚇了一跳,硬生生轉過身,甚至表情都是錯愕的,他看到了來人——

    簾子被一只骨節分明卻纖細的大手掀開,探出一張明艷鮮活的臉來。

    五官深邃立體,輪廓卻帶著女性alpha特有的柔和,唇瓣并不薄,下唇有著完美的飽滿弧度,桃花眼彎起,是完全的無害親近模樣。

    “我那不靠譜的親爹又瞎弄,我叫你哥哥吧”,她眼角眉梢都帶著笑意,明媚的像是五月天的陽光,“哥哥好,我叫池瑜,接下來新的生活,請多多關照。”

    “是的,新的生活。”

    池瑜在心中又默念了這一句。

    池瑜在溫確這里呆了許久,吃光了溫確以為的拿不出手的餅干。

    “很好吃,哥哥。”

    “我很喜歡,下次我再來的時候,還可以烤給我吃嗎?”

    池瑜就是有這樣的魔力,她說的每一句話都真誠,讓人緊繃的心臟都舒緩起來。

    溫確沒想到她這么好相處,是這么……讓人喜歡的性子。

    她不嫌棄,已經讓他長舒一口氣了,聽她喜歡的半點不摻假,他自然是高興的。

    交疊在一起的手,隨著池瑜的話,慢慢放松起來。

    時間過得很快,池瑜提出要離開的時候,溫確竟是泛起了幾分難言的不舍。

    這宮里太冷清,很少沒有出現這么鮮活,愿意親近自己的人了。

    于是他送池瑜到廊下,才看著人慢慢走遠。

    有一道過分消瘦的身影從他背后出現,溫確轉身的時候,先是看到他額角上的青紫,語氣多了焦急與心疼,“阿煦,他又找你麻煩了!”

    少年生了一雙弧度狹長的鳳眸,眼尾挑起,頗有幾分難言的風華。

    他看著池瑜離開的背影,默不作聲。

    背在身后的手臂上,是更駭人的傷痕。

    ……

    池瑜心情不錯,宮里的一切都很新鮮,這種新鮮感總算是沖淡了她重生后的難受。

    她生一輩子過得那么慘,哪個天殺的,還讓她重生又來一遭。

    真是什么仇什么怨!

    幸虧,她重生的節點很好,剛剛卡在池震霖找來,要讓她認祖歸宗,以便給祁家送上門做上門女婿。

    池瑜這輩子,不想要再跟原書主角團牽扯上任何關系。

    她想到徐安遺書中提到的親生父親,主動跟徐安言明,她要找生父,而不是冒牌爹池震霖。

    徐安自然是順從她的想法,告知了池瑜自己過往的一切。

    沒想到,原來她這個炮灰身份的背后,竟然還藏著這么一個大彩蛋。

    一朝貧民變貴胄!

    她自然是選擇新的道路,認了生父,莫名其妙成了皇女,與上輩子的所有過往割席。

    她心情不錯,現在眼中看到的一切都是全新的,都是上輩子沒有的,而上輩子讓她痛苦的、傷心的那些過往,好像終于可以翻篇兒。

    她哼著不成調的歌打算出宮門,徐安還在家里等她,她得回去陪徐安。

    上一輩子她努力過,但她發現,她挽救不了徐安的生命,更改不了劇情節點,這輩子,她能做的,就是盡自己最大的可能陪伴她,減輕她疾病帶來的痛苦。

    天光暗淡下來,藍調天空映照著宮門口絡繹的人群。

    池瑜從宮門口出來的同時,標著祁家家徽的車迎面開過……

    第57章 紈绔皇二代

    紅金配色的家徽,饒是在這樣日落時分的藍調天空下都散發著耀眼迷人的光芒。

    緊閉的車窗前,掛了一層白色紗幔,將車內的景象擋了個一干二凈。

    但一想到車里坐的是誰,沿途的人群還是忍不住伸長脖子,渴望透過這層紗幔一睹其中的好顏色。

    池瑜與這輛汽車擦身而過,一陣風刮過,卷起白色紗幔的一角,露出那人線條優美流暢的下頜線和尖秀的下巴。

    汽車引擎突然熄滅,緊接著,車門被人打開,那一張顏色姣好的臉明明白白的暴露出來,身上穿著的束腰白西裝更是錦上添花。

    祁泠就是有這樣的魔力,他一出現,就能輕而易舉的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池瑜陡然看到這張臉,頓了一下,目光不受控的下移,落到了祁泠還放在汽車把手上的手。

    手背一片紅腫,連片的水泡已經全部起來,看的人心驚肉跳。

    像是刻在骨子里的下意識,讓池瑜習慣性的升騰起關心。

    但這點微妙的念頭還沒有生成行動的時候,那些被她刻意封鎖在記憶深處的回憶又重新席卷而來。

    仿佛上輩子臨死前的種種,就發生在昨日——

    “是她非要貼過來的……”

    這一句話,轟然在耳邊炸開,讓池瑜瞬間收回了自己所有投放在祁泠身上的目光。

    緊接著,她視若無物,徑直從這個人身邊走過。

    仿佛剛剛的那一場視線交匯,不過是池瑜對一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手背過分慘烈傷勢的好奇,僅此而已。

    在池瑜看不到的背后,祁泠已經轉過身,目光緊緊黏在她的身體上,垂放在身體兩側的手收緊,燙傷的手背因著這樣的動作,更是觸目驚心。

    饒是祁泠在心中一遍遍告知自己,此刻池瑜還不認識自己,她的生活線還沒有跟自己交匯重合……

    但是,池瑜像看待陌生人一樣,看待自己的目光,還是狠狠刺痛了他。

    他長久的站立,直到再也看到池瑜的一片衣角。

    他告訴自己,不要急,不要急,池瑜會回到自己身邊的,就像上輩子一樣……

    他們會成為夫妻,他們還有很長的時間去磨合,他也有很長的時間去彌補他犯下的所有過錯……

    ……

    池瑜回到家的時候,徐安正巧已經將飯都做好,熱氣騰騰的飯將池瑜從剛剛微妙的情緒中解脫出來。

    她輕聲緩步走到徐安身邊,貪戀的樓上他的腰,像孩子一樣撒嬌,“好想你啊。”

    徐安失笑,將灶臺上的火關掉,回身去揉池瑜柔軟的長發,“還像長不大的小孩子一樣呢,”他拍拍池瑜的背,突然又想到池瑜這幾天一反常態的黏人,“不會是進宮有人為難你了吧。”

    “怎么可能!”池瑜從徐安懷里鉆出來,“再怎么說,我也是s級別的Alpha。誰敢欺負我。”

    “那就好”,徐安長舒一口氣,“我實在不愿意再待在他們身邊,不愿意攪合任何一灘渾水,池瑜,我沒有陪你進宮,你不會怪我吧。”

    徐安這一輩子,輾轉于多個alpha之間,他自有自己的一派對愛情的天真爛漫,但每一次都被傷透了心。

    現在,拖著這幅已經開始衰敗的身體,他更是有心無力。

    池瑜親密的靠上他的肩膀,“當然不。每一條路都是我自己選的,當然要我自己走下去,我也不后悔。”

    上輩子經歷的一切,她都不后悔。

    哪怕,最后,她無論身心都受到了極大的傷害,感受到了要命的痛苦。

    但人終究是這樣的,不撞南墻,怎么肯回頭。

    “池瑜,我只希望你活的開心一點,去享受這世上的快樂,別拘著自己,別束著自己,更不要因為任何人而改變自己,哪怕是我,也是這樣的。”

    “每個人的生死和命格,都有定數的。”

    徐安深切的看著自己的孩子,他敏銳的發現,一朝之間,池瑜有了很大的變化,他不知道這些變化從何而起,但為人父母,總是希望他活的隨心所欲一些。

    池瑜聽進去了徐安的話,她趴在徐安肩頭,口中地喃著重復,“是啊,每個人的生死都有定數,妄想去改變的炮灰,得有多可笑。”

    她這樣說著,還輕輕嗤笑了一聲。

    笑過往的自己,天真的以為可以撼動原劇情,可以擠進祁泠的那顆心,讓祁泠愛上自己。

    結果,到頭來,她還搭上了自己的命。

    所以,就像是徐安說的,她不再試圖去改變任何旁的事,旁的人,這一輩子,她要隨心所欲的活著。

    她如今,唯一在乎的,就是徐安。

    沒有辦法,在知曉既定徐安死亡的設定后,她能做的,只有等待。

    等待一場一定會到來的死亡。

    “你宮里宮外兩頭跑多累,不如就住進去,你不是喜歡演戲嗎?現在應該可以想演什么就演什么。”

    “我才不要住進去,我要陪著你,守著你。”

    徐安心頭發暖,這么多年,一直隱瞞池瑜生母的信息,就是害池瑜會離開自己。

    他已經一無所有了,不能沒有自己孩子了。

    他喉頭哽咽幾分,輕聲道,“好。”

    池瑜陪著徐安住了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就又被叫進宮里。

    饒是宮里專門找人來請,車接車送,池瑜依舊是不太情愿,倚靠在座椅上哈欠連天。

    女皇身邊的隨從里奧德望著她啞然失笑,“夏可琳殿下每到被陛下傳喚的時候,都是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樣,您倒是完全不一樣。”

    池瑜一把撐起身體,湊近里奧德,突然逼近放大的一張美麗面孔,讓里奧德下意識屏住呼吸,生怕自己的呼吸唐突了她。

    “當然是不一樣的,夏可琳想著繼承大統,所以才會上趕著諂媚殷勤,生怕自己說錯一句話,被剝奪機會。”

    里奧德聽著她直白又大膽的話,眼睛慢慢瞪大,就在猶豫要不要制止她的時候,就又聽她道:

    “我就想做個紈绔富二代,我那真富得流油的老爹,再不高興,也不至于這么點光都沾不上。”

    里奧德眼睛瞪的像銅鈴,一雙手不知道如何是好,不知道是捂司機的耳朵,還是池瑜的嘴,最后只得捂上了自己的眼睛。

    “您這話,可千萬別說了,更不要當著女皇的面說,太要命了!”

    結果,池瑜進大殿還不過五分鐘,這意思分毫不帶差的話,就真的當著女皇的面,明明白白的說出來。

    里奧德預想之中的,帝王雷霆之怒并沒有發作,女皇反而拉過了自己這好不容易認回來的女兒的手,“你真這么想,本來朕還打算將北部境地交給你管理。”

    “可千萬別!”池瑜推手拒絕,“我實在不是這塊料,總不能讓北境的百姓跟著我喝西北風去。”

    “但你是我的孩子,你早晚是要繼承的。”

    里奧德敏銳的發現,女皇沒有再采用尊稱“朕”,而是換成了“我”,現在倒反而真的像一對正常的母女關系。

    印象中,這是里奧德從未見過的,對待夏可琳的和顏悅色。

    “您可別這么說,還晚得很呢,您身體這么強健,帝國可離不開您!”

    池瑜這么一說,反而說到了女皇心中,倒是真的讓女皇生出幾分尋常百姓家才有的真摯親情。

    古往今來,歷朝歷代的帝王,最忌諱的不過于自己的親生孩子對于自己手中權力的覬覦。

    皇家親情,淡薄的根本還在于摻雜了太多的權力,池瑜將自己完全摘出了權力欲望的漩渦,反而拿到了更多的話語權。

    果然,下一刻,女皇才說出真實的來意,“池瑜,你也已經到了適婚年齡,不如也按照信息素匹配,在全帝國范圍內挑一挑合適的結婚對象。”

    果然圖窮匕見,紈绔富二代,享受社會特權的同時,總也是避免不了所謂的聯姻。

    池瑜看了這么多年小說,這些她都懂。

    生怕接下來又狗血俗套起來,拿她的婚姻去穩固統治,讓她為了帝國血脈主動獻身。

    于是,在女皇還沒有來得及再開口的時候,池瑜已經將話頭搶了過去,“信息素匹配就不用了吧。”

    一篩選,肯定篩選出祁泠來,這樣豈不是又要重蹈上輩子的覆轍。

    “現在都提倡自由戀愛,您肯定不是老古板的父親吧。”

    女皇已經被她之前的話語哄的高興,本就是費萬難才找回來的女兒,又因為心中始終存著對于徐安的虧欠,這么一點,小要求,她還是可以答應的。

    “那就……尋個好日子,辦個宴會,正式跟貴族們介紹你的身份,順道你也看看各家的omega,有沒有相中的。”

    ……

    池瑜結束與女皇的談話已經臨近中午,女皇被池瑜的話語哄的興奮異常,非要拉著池瑜一并去溫確那邊一起用膳。

    美名其曰,享受一家人團圓的時光。

    池瑜在心中瘋狂吐槽,這算什么團圓,尤其是看到溫確在飯桌上小心翼翼的模樣,更是覺得自己給溫確惹了麻煩過來。

    于是,她三下五除二吃完自己的那一份,就刻意鬧起孩子氣般不懂事那一套,拉著溫確就要讓他教自己烘焙餅干。

    溫確被她拉出來時,面上的表情都是僵硬的。

    “哥哥,你不想見女皇對吧。”

    溫確咬唇,并不作聲。

    池瑜心中已有計量,恰好此時溫確身邊親近的宮人急匆匆跑來通稟。

    看樣子是很嚴重的事情,但又因著池瑜在,不敢說。

    最后實在是后怕,一咬牙,道,“您快去看看,溫煦少爺又被……纏住了……”

    溫確肉眼可見的焦急,但眼看著院子里女皇還在慢悠悠的用膳,根本走不開。

    更何況……就算是自己過去了,也沒有任何辦法……

    他和弟弟,早就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了。

    這宮中的每個人,都可以輕賤他們。

    也就是這時,一雙手落在他的肩膀上,很輕的力道,像是輕而易舉的穩住了他亂跳的心臟。

    “溫煦?你的弟弟嗎?我去看看,你先別急。”

    ……

    池瑜順著宮內的各處假山造境,回憶宮人的指路一點點找。

    終于在湖心亭找到了溫煦。

    池瑜腳步一頓,沒想到會在這里看到祁泠。

    日頭正好,積雪消融,黑發白膚的美人就站在湖心亭的中心,遠山層疊,他像極了畫中的謫仙。

    只不過,他身邊站著的紅頭發野人,正在一下又一下的發泄著怒氣,腳上的力氣一下比一下狠,踹到面前已經跪趴著的人身上。

    池瑜三步并作兩步,站到那人身前,一腳將夏可琳又要招呼上來的腳踹了回去。

    “你敢踹我!你是什么東西!”夏可琳氣急敗壞,生起氣來,那頭本就蜷曲的干枯的紅發更是毛躁的扎起。

    池瑜將人牢牢的擋在身后,“我是你姐姐啊,小夏。”

    “姐姐教訓妹妹,天經地義啊。”

    說著,池瑜更不客氣的,用不小的力氣,踹上了夏可琳的腳踝。

    不足以把人踹壞,卻可以疼上幾天。

    夏可琳抱著腿一遍又一遍的咆哮著臟話,大喊著讓身邊的人上。

    但她身邊的人顧及池瑜的身份,面面相覷,誰也不敢動手。

    池瑜蹲下身,檢查躺在地上,起不來身的溫煦的傷勢。

    溫煦蜷縮起身體,雙手護住自己的關鍵部位,隱藏在手臂后的眼睫顫動著,他緩過身上的疼,睜開那一雙鳳眼,安靜的看向擋在他身前的池瑜……

    而旁觀了這一切的祁泠,看上去臉色比溫煦反而更要蒼白——

    他發現,池瑜的目光,沒有在自己身上停留過一分一毫……

    第58章 為什么要抱別的omega?

    夏可琳給祁泠發過數不清多少封郵件,但都無一例外,石沉大海。

    她從小到大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做任何事情都是三分鐘熱度,唯獨追求祁泠,她難得打起了持久戰。

    畢竟高嶺之花就是要這種愛答不理的架勢,才更讓人上頭。

    但今日一反常態的,她發出的郵件,竟然收到了祁泠的回應。

    盡管只是一個獨字“可”,仍舊讓夏可琳興奮的半夜睡不著覺。

    前夜下了一場大雪,鵝毛般鋪滿了整個藍寶石般的湖面,剔透的冰面被鑿出個空洞,露出里面活蹦亂跳的幾尾金紅錦鯉。

    倒成了這蕭索冬季,難得的鮮活與活氣。

    今日祁泠穿了一件黑色羊毛大衣,內搭白色的高領毛衣,只露出一小截纖細修長的脖頸。

    夏可琳的目光數次流連在這里,想到后頸處那個美妙的,飽含著大量信息素速的地方,就覺喉嚨干咳,犬齒發癢。

    祁泠并不理會她這已經算得上露骨的目光,他側身坐在亭子上,長腿交疊,手指捻起一捧魚食,灑在水面,引得鯉魚群竄而爭。

    在漫雪壓枝椏的景色中,他眉眼沉沉,看上去心不在焉。

    目光沒有焦點的旁落,反倒是在尋找某個大概率不會出現在這處湖心亭的身影。

    但因著,知曉那人就在宮中,他總是又存著一絲,萬一可以碰到的希冀。

    直到夏可琳找話題為博美人一笑,找來找去,找到了池瑜身上,原本憊懶坐著的祁泠,才終于抬起薄白的眼皮,用那雙漆黑的眼眸看了過來。

    這一眼,夏可琳像是受到了鼓舞,正襟危坐,說得更加起勁。

    “最近新認回來的那個,比我還要大上一個月,一朝山雞變鳳凰!”

    “那些老家伙們,還一個個貼上去巴結她,一口一個皇長女的叫著。”

    “真是瞎了眼了,”夏可琳狠狠淬了一口,見祁泠的目光越來越冷,她以為是自己動作舉止粗俗,惹美人不快,下意識攏了攏自己一大早起床特意做好的頭發。

    “母皇將她放在溫確那邊,明擺著,就是不會給她繼承大統的機會。”

    “溫確是誰啊,那可是外族余孽,留下他們兄弟兩個,是為了顯示皇恩浩蕩,帝國的寬容與仁慈。”

    被滅的邊陲小國,為了防止其死灰復燃,特意將其的兩位皇子捕過來,以聯姻之名,行質子之事。

    終于聽到有用的消息,祁泠捻了捻手中的魚食,接過隨侍熱過的濕巾子擦凈了手。

    白皙瑩潤的手,在冬日日頭的照耀下,散發著暖玉一般的光澤,勾的人心癢癢。

    夏可琳是個色膽包天的,這樣想著,竟然還真要上手去摸。

    “祁泠,你冷不冷啊,我看都凍紅了。要不我給你……”

    話還沒有說完,就看到祁泠全然已經冷下來的臉,夏可琳原本朝向祁泠伸出的手又默默收回。

    那雙漆黑的眼眸,微微瞇起,眸光中已經暗含危險的警告。

    “夏可琳,適可而止。”

    說到底,在某種程度上,祁泠的聲望與地位,是要比她一個沒有實權的皇女要高上不少的。

    盡管,他只是一個omega。

    祁泠無意再待下去,來這一遭無非就是為了了解一下池瑜在宮中的境況。

    突然冒出來的皇長女,惹的貴族圈層震蕩,女皇將消息封鎖的厲害,很多支言片語,只能零碎的拼湊起來一個似是而非的流言。

    祁泠很不喜歡這種感覺,不喜歡這種關于池瑜的所有消息,他只能從別人口中得知的感覺。

    但現在,他沒有任何辦法。

    他步伐邁得很快,突然聽到身后傳來一道沉悶的**被踢踹的聲音。

    他扭頭看過去,原本還追在他身后的夏可琳不知道又怎么回事,脾氣突然發作,對著一個蜷縮在地上的人又踹又踢。

    祁泠蹙眉,聽到了那人抑制不住的痛呼。

    似乎是忍耐了很久,發出一聲小貓般的嗚咽,很短促的一聲痛呼,僅僅滯留在喉嚨處。

    不知怎么的,祁泠突然就想到了上輩子池瑜抱到醫院去的那只通體雪白的,僅剩一只眼可以視物的可憐小貓。

    池瑜走后,祁泠曾經親自去接過那只小貓。

    他那時已經顯懷,并且精神狀況不好,倘若不是因著池瑜喜歡,他根本不可能親自過來一趟。

    可惜這只野貓實在難以馴養,祁泠上手的一瞬間,它鋒利的爪子就狠狠的劃傷了祁泠的手腕。

    很長的一條口子,當即見了血。

    好在是,已經在寵物醫院打過疫苗,否則后果不堪設想。

    但祁泠仍然將這只貓帶回了祁家,只因為池瑜喜歡。

    很多時候,他看著手腕上的那一道傷口,只覺得這只貓大抵是在替池瑜抱不平,倘若真是這樣,反倒是便宜了他。

    又想到過往的那些沉痛的,連綿不休的傷痛,祁泠長長舒出一口氣,看著蜷縮在夏可琳腳下的人,打算出言制止她。

    但話語聲音被另一道腳步聲所掩蓋,擠滿整個胸腔,給他帶來長久的酸澀、苦楚與悔恨的人,如夢般出現。

    讓祁泠一時恍惚……

    祁泠看著池瑜朝著自己所在的方向走來,隱沒在白色高領毛衣下的喉結不住的滑動。

    他的目光一寸寸的貪戀的從池瑜微揚的眼角掠過,那雙慣常帶著笑意與深情繾綣的桃花眼眸,曾幾何時,一直都有他一個,再也容不得其他人。

    他看著池瑜距離自己越來越近,心臟的鼓動聲越來越大,幾近震耳欲聾。

    就在祁泠以為池瑜會站定在自己面前,他甚至還向前迎了兩步時,池瑜卻擦著他的肩膀而過,將手伸向了另一個人。

    那雙原本只會擁抱他的手,此刻輕輕的放在那人不安的脊背上,一下又一下順著那人微微顫抖的脊背輕聲安撫著。

    她甚至俯下身體,將唇輕輕湊近那人的耳邊,眼角眉梢墜滿了真切的關懷與溫和的關注。

    明明之前,這些都是屬于祁泠一個人的。

    那人似乎是痛極,在池瑜的攙扶下也難以站起身子,池瑜半蹲跪在地上,一只手抄過那人的腿彎,另一手攬抱上那人的腰背,輕巧卻小心的,將人打橫抱起。

    “你別怕,我帶你去找溫確哥,她不敢再動手了。”

    因著池瑜的橫抱,那人的身體才終于舒展起來,露出那一雙狹長鳳眸與纖秀的骨骼撐起的纖細身形……是個omega……

    一個omega被池瑜抱在懷里——

    這個認知,讓祁泠通身的血液都好似凝固了,臉色在瞬間蒼白如紙,牙齒咬上下唇,將本無甚血色的唇咬破,猩紅的血在口腔中蔓延。

    他甚至忘記了自己原本打算的徐徐圖之,不受控的,大腦率先發布指令,朝著池瑜離去的方向跟去。

    等他回過神的時候,他已經跟在池瑜身后走了好幾步。

    許是他過分慌亂紛雜的腳步聲著實明顯,又或許只是池瑜單純的想回頭,總之,在祁泠失態的追上來的時刻,兩個人的目光終于相匯到一處。

    那雙漂亮的裹滿深情的桃花眼,此刻卻滿是疑惑,祁泠嘗試去尋找一絲一毫所謂的情動,但沒有,一點也沒有。

    祁泠的唇角幾次翕合,很多話都從胸腔翻滾而出,但最后的最后,他卻只能硬生生的卡在喉嚨處咽下去。

    他想問池瑜,為什么要抱別的omega?

    可是,現在他又有什么立場,問出這句話呢。

    他又有什么資格問出這句話呢?

    他和池瑜,現如今,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懷中的人痛苦的嚶嚀了一聲,小小的細微動作,輕而易舉的將池瑜的注意力從祁泠身上奪走。

    池瑜挪開視線,將懷里的人抱緊,快步離去……

    祁泠站在原地好久好久,日暮四合,寒風打著旋兒的卷起落葉,灌遍祁泠全身,垂落在祁泠膝蓋處的大衣衣腳被吹的起伏不定。

    又不知道過了多久,心中的念頭越發懇切,祁泠才緩步抬起幾近麻木的雙腿,朝著女皇的政務廳走去……

    ……

    溫煦的傷都不觸及要害,但大大小小的擦傷與淤青還是看的人心驚肉跳。

    池瑜將人輕輕放在床上,見人面頰染上不正常的紅意,觸手一碰,才發覺起了高燒。

    恰逢此時溫確拿著藥箱過來,池瑜便就打算讓開位置。

    她放置在溫煦頭上的手剛要撤離時,就被另一只手握住了手腕,高熱帶來的身體滾燙,連手心都帶著炙熱燙意。

    說出口的話,卻小小的,低低的,“別……別走……”

    就像是剛剛被欺凌過的流浪小動物,只被一次和善的對待,就貼著人的褲腳蹭著舔著,要跟著回家。

    溫確已經掀簾進來,溫煦處在高燒昏迷,又是omega,盡管她什么都沒做,但看上去,仍舊顯得有那么幾分因著AO性征帶來的曖昧不清。

    池瑜緩慢卻堅定的收回了自己的手。

    也就是在收手的一瞬間,處在夢魘中的溫煦,失去了那只有力的手的支撐,又重新以脆弱的自我保護的姿態蜷縮起身體。

    池瑜剛一出門,就又碰到等候于此的里奧德。

    里奧德幫她掀起簾子,“女皇,請您再過去一趟。”

    池瑜無奈,這女皇滿肚子親情無處施展,去找夏可琳啊,這家伙看著就是缺愛的樣子,這一天兩邊傳喚,真是受不了。

    里奧德好像是看出來了池瑜的不耐煩,領著池瑜向政務廳走的時候,神秘的朝池瑜眨眨眼,“您別掛臉,這次可真是好事!”

    池瑜腳步踢踏,托著長長的調子,“哦——能有什么好事?”

    “跟您的婚事有關系!”

    未了,他想了想,又補充道,“您知道祁家那位的名號嗎?”

    “這可是旁人求都求不來的啊!”

    第59章 拒絕

    安靜的殿宇中,只有棋子落下的聲響,一聲接一聲不停歇。

    女皇心情很不錯,祁泠一只手撐起下巴,將每一場死局轉危為安,但又在下一子落下的同時,給女皇留下破綻,保證這場棋局的簡單博弈,不要那么快結束。

    茶葉漂浮在水面,打著旋兒的往下沉……

    纖細白皙的手握住茶蓋,輕輕滑蹭,抹掉一層茶沫。

    他斂著眉,唇畔貼上青竹般碧綠色澤的汝瓷茶杯,輕輕啜了一口。

    長而疏的睫毛垂下,隱藏住眼中的所有情緒。

    直到有人進來通稟,“陛下,皇女過來了。”

    翡翠珠串陡然從細瘦的手腕中滑出,與托在手心的茶杯相撞,發出“清脆”的一聲。

    原本虛虛攏在茶杯上的手,慢慢收緊。

    手骨凸起,剛沸過一遍茶水透過薄薄的杯壁,將溫度直接傳到那雙纖細柔軟的手心中,不過須臾,手心已經被燙紅……

    祁泠卻像是絲毫感受不到一般,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進殿的人所吸引。

    池瑜還是白日里那副裝扮,寬大的純棉白色襯衫,外搭了一件沖鋒外套,因著身材的高挑,這樣的一副最普通的裝扮,仍舊讓人眼前一亮。

    但此刻,那貼身穿著的純棉白襯衫,皺起了不少折痕。

    幾乎是一瞬間,祁泠就想明白了,那些褶皺所起的緣由——

    橫抱起那個omega,留下的痕跡。

    祁泠的唇緊緊抿住,目光自虐般的一遍又一遍的從那層褶皺中游走……

    “池瑜,你過來”,女皇坐落在祁泠的對面,她手執起一黑子,壓在棋盤上,旋即驚呼出聲,笑得開懷,“朕贏了,祁泠!”

    輕而易舉的獲勝最沒意思,在絕處逢生或幾經轉圜下,贏了這場棋局,才會令人更加開懷。

    祁泠從小到大,接受的精英教育,早就教導過他如何洞察人心。

    但他讀過那么多的書,學過那么多的禮,卻偏偏參不透要如何對待池瑜。

    以至于,女皇引著池瑜的目光望過來,正式向池瑜介紹自己的時候,他竟然緊張地口唇都是干澀的。

    “池瑜,這是祁家的獨子,祁泠,帝國出了名的美人。”

    池瑜順著她的指向,一并望過去……他坐落的位置有一扇窗戶,已近日暮的光線投射進來,將他流暢優美的輪廓勾勒的更加清晰。

    其實這兩日間,意外的……池瑜頻頻遇見祁泠……

    最不想見到的人,卻偏偏見得最多。

    他的美麗,不管是見過多少次,都是驚艷的。

    可是,這樣的驚艷,卻再也不足以讓那顆已經流盡了血的心臟,為之鼓噪了。

    池瑜看著這張曾經讓她魂牽夢繞的面孔,平靜的伸出了自己的手,張開了自己的手心。

    既然避無所避,不如就正常的、疏離的,當作她生活中的過客交談吧。

    “你好,祁先生,久仰大名。”

    池瑜的手伸出去了好一會兒,直到女皇都詫異起來,祁泠才如夢初醒般,在池瑜收回手的前一刻,將自己的手遞了出去。

    手心相觸的瞬間,兩個人的身體皆是下意識的一震,身體深處控制不住的泛起酥麻感,這股感覺順著脊柱迅速爬升……直達最隱秘的渴望……

    那些緊密的結合與肌膚相親,是騙不了人的。

    哪怕池瑜的心臟不再為這個人而心動,但那些直達靈魂頂峰的魚仙魚死,每一次,都是跟眼前的這個人一起的。

    他們的身體,還記得彼此的溫度和觸感。

    但是,池瑜不想這樣。

    于是,在簡單的相觸之后,池瑜快速的,甚至是不那么禮貌的收回了自己的手。

    祁泠的指腹掠過她的肌膚,留下微妙的癢意,池瑜揉搓掐弄起那塊泛癢的皮膚,想要將這微妙的觸覺都盡快消除。

    但女皇顯然是不打算讓她如意,一再按著池瑜的肩膀,讓她在祁泠對面落坐。

    “年輕人玩一局,你們年輕人應該更有話題。”

    也不知道養尊處優的女皇哪里來的手勁,一把將池瑜重新死勁按在座位上。

    “我不會下棋,一點都不會。”

    女皇不贊同的搖搖頭,“不會更要學習一下,祁泠會是很好的老師。”

    黑白棋子已經被分攏好,像是又回到起點的,兩個人本就應該涇渭分明的人生。

    對面的大美人眉眼微垂,安靜的坐著的樣子,顯得異常乖順柔軟。

    但池瑜深知這只是表象,祁泠身上的刺,只有親手去握過的人才知道,究竟是會被扎的如何鮮血淋漓。

    池瑜無奈,伸手捻起一顆棋子,隨手放在了一個最順眼的位置。

    畢竟已經重生,她對現如今的,還沒有發生過之后種種事的祁泠疏離的過了頭,反而顯得刻意。

    一子接一子,黑白兩子相繼落下,但漸漸的,池瑜發現,對面白子落下的速度慢了很多,對方的每一步都走的十分遲疑、猶豫不決。

    但明明,她都是瞎下的啊……

    池瑜心中驚疑,抬眼去看對方,卻沒想到,眼皮剛撩起,視線就與那一雙漆黑卻蒙了層漂亮霧氣的眼睛撞在一起。

    因著那層漸漸升騰起的霧氣,祁泠那雙眼眸慣常帶著的冷意,反而消失不見。

    這讓池瑜反倒是不習慣了起來……

    祁泠的確是很猶豫,每一子都很猶豫,他可以輕巧的拿捏女皇的心,知曉如何哄的人開懷,從而達到自己的目的。

    但他面對池瑜,他卻不那么肯定了,他想讓池瑜開心,想讓池瑜在這場棋局中感受到快樂,但他越下,池瑜的眉心就皺的越來越緊。

    直到,池瑜抬手將落滿了棋面的棋子,一并攪亂了個干凈。

    這不是她的作風,但池瑜實在是耐不住跟祁泠這面對面如同軟刀子剌肉一般的接觸,她索性真的立起了自己紈绔皇二代的人設,“不玩了,沒意思。一直贏不了。”

    “你啊,就是一點耐心都沒有”,女皇抬手點點她的腦門兒,目光撇過祁泠,意有所指,“越是這樣,你越得磨磨性子,越得學學下棋。”

    “要我看,你不如就跟著祁泠好好學一段日子。就這幾日,你去祁家,拿著這幅棋子,好好跟人家學一學。”

    池瑜當然不愿意,她連祁家的門邊都不想沾,但她不能明說,“那怎么行?!我最近沒時間啊,母皇不是說了嘛,要為我籌備選妻宴會,這我可得好好準備準備。”

    “全天下的omega,沒有一個人敵得上你眼前這個人。”

    說到這里,池瑜自然是已經徹底明白了今日這一遭究竟所謂何意。

    他自然是不會覺得這輩子的祁泠轉了性,對自己青眼有加,要和自己結婚。

    而是察覺到,她這爹發現了她與祁泠高度匹配的信息素,以及祁泠背后所代表的權力和象征。

    尤其是在,如今三權分立,皇室已顯頹勢的今日。

    能夠得到祁泠的助力,基本上就算是將權力的天平盡數偏向。

    的確如池瑜所想的,祁泠跟女皇開出的條件就是如此——

    一向中立的祁泠,愿意改變自己的選擇,站在皇權身后……唯一開出的條件就是……與池瑜結婚。

    “池瑜,你知道帝國這么多omega,可以匹配成功的少之又少,能夠百分之百匹配成功的幾乎沒有。”

    “但就偏偏,你這么幸運,得到了這樣的一個omega。”

    池瑜蹙眉,她不喜歡女皇所用的字眼,用“得到”這兩個字來說明跟omega的婚姻,是極其不對等的。

    盡管,她以alpha的身份在上一段婚姻中吃盡了苦頭,但這并不妨礙她對這個世界對omega的不公抱不平。

    “百分百匹配的婚姻,一定幸福嗎?”

    她突然開口詢問,卻成功讓祁泠身體僵硬。

    “沒有愛情,信息素的高度匹配,帶來的只能是更深的痛苦吧,畢竟想到自己對對方來說,唯一的價值就在于泄yu。”

    “你怎么知道不會有愛情呢?”

    池瑜怎么可能不知道,她知道的一清二楚,她可是親耳聽祁泠說的。

    沒有愛,只有生理欲望的排遣。

    與永遠不會終生標記的聽話。

    池瑜的手攀上女皇的胳膊,撒嬌般的晃了晃,“您都答應我了,這次讓我自己挑,您要說話算話。”

    “我今天回家問過我母親的意思,他也是這么說的。”

    這里的母親,說的是徐安。

    女皇對徐安有割舍不掉的感情,或許愧疚,或許疼惜,但……池瑜覺得更多的應該是愛而不得的占有欲……

    這全天下的omega,只有徐安避她之不及,alpha可恐的占有欲作祟,讓她對徐安總是較之別人要很不一樣。

    更是為了維持所謂的alpha的尊嚴,不得已做出一些“死要面子活受罪”的行為。

    就比如現在——

    祁泠給出的條件實在誘人,但又因著自己已經答應過池瑜,說出的話,作為君主只能做數。

    最后,祁泠離宮的時候,女皇特意讓里奧德去送了一盒名貴茶葉與棋具。

    “以您的相貌,略使小技,所有的alpha都會敗倒。”

    “既然皇女追求所謂的自由戀愛,對您來說,豈不是手到擒來。”

    里奧德恭敬將東西奉上,目送著帝國最知名,被無數人肖想的高嶺之花離開……

    氤氳的水霧將浴室的鏡子模糊成一片,光影落在其中,令人眩暈。

    一只纖細的手掠過,將鏡子擦出一小片來,露出一張剛剛沐浴過后,越發漂亮的面孔。

    臉頰與唇瓣泛起了柔嫩的粉,黑眸浸染了水汽,泛出濕漉漉水光,隱藏在頭發后的腺體微微紅腫幾寸。

    里奧德的話還一遍遍的在耳邊回響,“以您的相貌……以您的相貌……”

    可是,這幾次相見,池瑜一次都沒有因這張臉,而多看他一眼。

    甚至,拒絕了與他的婚姻。

    池瑜聰慧非常,哪里會猜不到女皇口中的omega是自己。

    但是,池瑜拒絕了。

    沒有一絲猶豫的拒絕了……祁泠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錯,一點都不知道……

    他的身體貼上冰冷的鏡面,下巴高高抬起,殷紅的唇張開,泄露出壓抑不住的呻吟……

    他好像又發情了……

    他口中喃喃叫著池瑜的名字,一聲接一聲,直到身體緊繃起,腹部皮膚崩出緊致的薄肌。

    大腦、身體幾近斷弦之際,被一道敲門聲打斷。

    又等了一會兒,臥室門被拉開,濃重的馥郁花香傾瀉而出……

    “什么事?”

    “您讓我們調查宋酲的過程中,意外發現池小姐去了宋酲一處私宅,帶走了一個人……這個人,我們正好看到了正臉,跟您長得幾乎……一模一樣……”

    第60章 外人

    宋酲的這處私宅,池瑜來得駕輕就熟。

    與上輩子不同的是,此時,似是剛建成不久,鐵柵欄上刷的漆都還沒有干。

    院子里移植栽種而來的洋桔梗都還沒有適應這新的土壤,一個一個蔫蔫的。

    池瑜蹲下身,手輕輕托起一片已經萎到地上的洋桔梗的花瓣,打著蜷的花邊可憐的攏著。

    池瑜長久的看著這可憐的一株,想到上輩子,她和祁泠結婚時,層層疊疊的洋桔梗圍攏住了整個莊園。

    現如今,再見到那時的場景,大抵是不可能了……

    腳步聲從身后響起,池瑜起身,目光先落到了那條隨著來人動作而不停晃動的銀鏈子。

    那條銀鏈子的一端勾住她西裝的紐扣,另一段系在單邊眼鏡上。

    眼眶深深卡住鏡片,讓人難以看出那只眼的殘疾。

    又一次再見直接殺害自己的兇手,池瑜說不上心里什么感受,只覺得被子彈擊中的胸腔仍舊泛著隱痛。

    池瑜甚至談不上自己心中對這個人的怨恨有多少,更何況,若是恨,是該恨宋酲射出的子彈,還是該恨……導致這枚子彈射出的祁泠呢……

    現在這一切對于池瑜來說,都無所謂了。

    因為不在乎,所以無所謂。連恨都懶得恨了。

    既然已經重生,池瑜就不想被過往的那些痛苦牽絆住腳步,她只想盡快的擁抱新生活,就像是徐安對自己的祝愿那樣,活的恣意快樂——

    而不是被某個人所牽絆,讓這個人占據自己的生活。

    所以,池瑜現在完全可以心平氣和的面對宋酲。

    畢竟,她要兌現上輩子的承諾,將關舒佑從這個衣冠禽獸的手中解脫出來。

    女皇正式介紹池瑜的宴席還沒有開,就已經有不少人從各路打探到她的消息,將一件件有市無價的珍寶送到她的手中,作為見面禮。

    其中,也有一小部分的人,將omega作為賀禮,裝點好,送了過來。

    那些身形面容皆姣好的omega,穿著薄如蟬翼的紗衣,潔白無瑕的身體一覽無余。

    已經被調教過,那雙帶著鉤子的眼睛看過來時,透著陰雨潮濕的迷離。

    被送到池瑜面前,就已經主動的張開嘴,嫵媚的聲線喊著婉轉的“主人”二字,等著池瑜伸出手指肆意褻、玩。

    甚至,這些omega的脖頸處,還綁了一條皮質項圈,項圈上有一行小字,證明是只雛兒,干干凈凈的身子,還沒有被alpha探訪過。

    池瑜抬起這幾個跪趴在她面前的omega的下巴,用了些力氣,將他們張開的唇合上。

    目光清明而清醒,不帶一絲狎睨意味。

    就在這些omega細密的顫抖起,以為會被退貨的時候,池瑜反而將他們留下了。

    在這個世界里,縱然是祁泠這般的身份,仍舊身不由己。

    更不要說,這些omega了……

    池瑜基本上可以想象的出來,他們從何而來,以及他們的結局又會是什么。

    貧民窯的出身本就意味著他們會被萬人騎,萬人踏。

    因著優越的樣貌被挑選出來,日日夜夜鉆研如何以自己的身體給alpha帶來極致的享受或徹底的泄憤。

    omega成為了物件、寵物,可以隨意的送出去,毫無人權可言。

    這是從現代社會穿書而來的池瑜接受不了的價值觀。

    她不再想著拯救誰,只是舉手之勞的,給了這些omega一個容身之所。

    卻沒想到,就是這一番舉動,反而引起了一波巨大的關于她的討論。

    傳言中,她不好財權,獨獨好色的很。

    緊接著,各路奉承討好的人,就像是找到了什么通關秘籍一般,將各色美人,異域風情的、純欲的、少婦風格的,統統給她送了一個遍。

    甚至還有人將beta送了過來。

    池瑜無語之余,卻沒想到宋酲聽著這風聲竟也有了這念頭。

    反而正中池瑜下懷。

    池瑜幾番言語敲打暗示下,終于讓宋酲明白,池瑜想要的,是他的金屋藏嬌。

    因著關舒佑的那張臉,他將關舒佑藏的很隱秘,不敢想,池瑜是從哪里知曉了他的存在。

    他本想糊弄過去,結果卻又聽池瑜道,“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但那位高嶺之花偏偏就高高在上不可觸及,搞一個替身玩玩也夠爽的!”

    “要是個alpha就更爽了,畢竟……”池瑜朝她輕快的眨眨眼,用一種“你懂的”的玩咖調調道,“畢竟,alpha耐、草。”

    宋酲有過猶豫,可惜,對花費了不少心思調教的關舒佑的喜好,是完全比不上對于官運鴻通的渴望的。

    女皇對這位新冒出來的皇女的喜歡,所有人都看在眼中,倘若萬一真的繼承大統,要多少個“關舒佑”沒有呢!

    宋酲很快想通,親自帶著池瑜來看這個籠中的金絲雀。

    兩人一前一后的進入這個宅子,窗簾緊閉的屋子里,一道過分瘦弱的身子趴在窗臺,手指挑起一小道縫隙,裹著紗布的臉藏在窗簾后,只有那雙與祁泠別無二致的眼,偷偷的觀察著外面的情況。

    “吱呀——”

    門被推開,他一時始料未及,猛的轉過身,手骨凸起,指尖死死按壓在窗臺上。

    盡管是緊繃的如驚弓之鳥,但他的嘴角仍舊下意識的彎起個討好的弧度。

    吃盡了苦頭,挨夠了打,再硬的骨頭都會學乖。

    關舒佑緊張的看著宋酲,渾身泛起冷汗。

    上一次宋酲過來,他被打的傷,還沒有好透……

    就在他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時候,宋酲身后突然探出個腦袋,長馬尾隨著她探頭的動作,蕩起個漂亮的弧度。

    關舒佑不錯眼的盯著她,看她伸出手掌,朝他大幅度的揮了揮手,“你好啊,關舒佑!我來了。”

    我來兌現諾言了……希望不會太晚……

    池瑜從心中補齊這句話。

    但看關舒佑臉上被蒙上的紗布,池瑜心中暗叫不妙。

    果然,下一秒,宋酲張嘴印證了她的猜想,“為了能夠更像,讓他去做了個小手術。”

    “您也可以自己再調教調教,讓他更像那位”,說到這處,他微微一頓,“估摸您對于那位也不夠熟悉,不如就先把他放在我這里,我親眼看著那位長大,可以將他調教的語氣、神態都一樣。”

    見池瑜長久的不說話,宋酲試探道,“你不信嗎?”

    池瑜牙齒咬住下唇,才能忍住自己不說臟話。

    趕情兒上輩子,關舒佑那一副模樣,還真是你一手促成的啊。

    硬生生的把一個alpha,套進一個omega的殼子,像清理邊角料一樣,去清理掉關舒佑身上不像祁泠的地方。

    這是什么狗屁的特權階級,肆意玩弄、毫不顧忌、無法無天的把人折騰成這樣。

    池瑜沉下一口氣,“你還是多注意一下自己的槍子吧。”

    她實在是裝不出什么好氣的模樣,一把拽過關舒佑的手就將人帶到自己的身邊,往外走。

    此時的關舒佑,還處在硬骨頭被磨成軟骨頭的階段中,哽著一口氣的在強撐,渾身都是傷。

    但看上去后頸干干凈凈,關舒佑應該是還沒有得手,無論是杏交合的闖入行為還是那個假性的腺體,都沒有被植入。

    關舒佑走的踉踉蹌蹌,但跟的她很緊。

    池瑜突然對他這莫名的信任感到好奇,邊走邊詢問道,“你就不怕我把你賣了,什么也不問就跟我走。”

    關舒佑目不斜視,步伐甚至是有些焦急的,想要快速離開這座宅邸。

    “再差還能差到哪里去,總好過繼續留在這里。”

    是了,這才是關舒佑,在池瑜不知道的過往里,有過掙扎、更不缺乏孤注一擲,向不知是地獄還是天堂的地方,再一次踏進的勇氣……

    只不過這些,都在長久的無人知曉與歇斯底里的求救無門中,被消磨的干凈。

    但盡管如此,上一輩子,池瑜碰到的那個已經被不知如何搓磨過的關舒佑依舊有著正向積極的心態。

    哪怕他扮出那樣一副與祁泠完全相反的金發女郎模樣,也不過是在逃避痛苦的現實的自娛自樂般的救贖。

    還好,這一次,池瑜提前來了。

    ……

    池瑜握著關舒佑的手腕,徑直走出了這個漆都還沒干掉的柵欄門。

    邁出的一瞬間,關舒佑強撐著的那股氣像是被抽了個干凈,他腿腳軟了一下,險些摔倒。

    但下一秒,胸頭積攢的怒火就頂了上去,讓他根本難以顧及他新的金主就在身邊,“哐哐哐”地猛踹了好幾腳。

    興許alpha的腺體還在發揮作用,暴力因子伴隨著被宋酲壓抑的怒火,竟然直接將那柵欄門踹掉了。

    “哐啷——”一聲,

    柵欄門散架的動靜太大,這時,關舒佑才像是如夢初醒,猛然想起自己新的金主就在身邊,而自己這番行徑,會給自己惹多大的麻煩。

    等他終于開始后怕,戰戰兢兢去看的時候,池瑜卻已經將目光落在不遠處那一輛標有祁家家徽的車上。

    管家從副駕駛下來,步伐買的穩健,燕尾服的衣擺隨著他的動作落在他的腿上。

    他跟上輩子比,沒有太多的變化。

    唯一不同的是,說出的話少了那股親近,多了一絲公事公辦的,貴族所擁有的,略顯傲慢的疏遠。

    “池小姐,我家少爺請您一聚。”

    池瑜看向根本不見人影的車窗,又將目光重新移回到管家身上,“不見,我現在沒時間。”

    池瑜已經發現了,走驕縱沒禮貌人設,真的可以省掉很多麻煩。

    就比如現在——

    果然,這沒禮貌的話一出,管家眉頭就頗為不認可,并且略帶嫌棄的皺了起來,再看過來的目光隱約透著幾分嫌棄。

    “池小姐,您不妨再考慮考慮,我家少爺不輕易見人的。”

    “我也不輕易見外人。”

    池瑜作勢,就要往前走,“您老人家讓一讓,別被我撞到。”

    管家還要再說什么時,不遠處,原本緊閉的車窗慢慢下移,露出一張寡白清麗的面孔。

    緊接著,一線極其細微的花香融入到空氣里,枝枝蔓蔓著,準確的被池瑜的味蕾、鼻息所捕捉。

    這是她最熟悉的,上輩子最難以抗拒的,祁泠的味道……

    隨著時間的流逝,這股花香越來越濃,越來越勾人。

    池瑜深感不妙,果然,同為alpha的關舒佑,在嗅聞到這股頂級omega的味道后,已經開始情難自控,斷斷續續的大口呼吸了起來,甚至自控力失效,alpha的本能占據上風,鼻翼聳動,被基因牽制著去尋找omega的所在……

    池瑜自也是不好受,但也覺得這一幕多少是有些嚇人……

    “祁泠怎么發情了,還出來?”

    池瑜蹙眉,正巧那雙漆黑的眼眸緩慢的望了過來。

    池瑜在那雙眼睛中,看到了濕漉漉的水汽,像是潮濕的回南天,氤氳著升騰起來的熱氣……

    “池小姐,您請吧。”

    池瑜見這一副不見自己不死心的架勢,為了防止事態進一步惡化,只得在管家目光的注視下,抬腳上了車。

    不知道祁家這輛車,車子防窺膜是怎么貼的,竟然還能隔絕傍晚的光線。

    池瑜甫一進去,視線就全然黑下來。

    封閉的車廂里,只能聽到交錯在一起的呼吸聲。

    “祁先生找我做什么?”

    池瑜的聲音聽起來與尋常無異,像是根本沒有被祁泠的信息素所影響。

    不知道是不是池瑜的錯覺,汽車內那股馥郁花香在她說完“祁先生”后,驟然濃烈起來。

    “你叫我祁先生?”

    祁泠的聲音很啞,說出口的話裹挾著情緒,聽上去竟然是有些顫。

    “池瑜,你喜歡這張臉,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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