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入懷
許青遮并不知道月老祖此時心中所想, 還以為自己運氣實在不好要喪失這次機會。
就當他準備開口時,懸浮在石棺上面的月老祖輕輕抬手,一道浮光便掠至他眉心。
腦子猛地一白,隨即便是如同冷風直吹般清涼。原本困倦疲憊的腦子頓時清醒過來, 各種各樣反應不過來的東西在大腦中翻過。
不知過了多久, 這動靜緩緩停下。
而閉著眼睛的許青遮已經坐在地上打坐, 身上隱隱有靈力浮動。
這人……
月老祖看著不遠處的青年, 再一次嘆息,為什么這孩子就不是他們家的?
眼看虛影已經開始消散,他本想說些什么, 但看小輩還在頓悟,便止住了話頭。
就在他快要消散之際,盤腿坐在那里的許青遮終于睜開了雙眼, 深色的瞳孔間似有暗光浮動。
“多謝前輩。”
清醒后,他立即起身對著月老祖行了一禮,舉手投足之間盡顯大家風范。
月老祖有些恍惚, 眼前這人意氣風發的樣子還真和那兇獸有幾分相似。
他無奈地笑笑,擺擺手:“好了,你留在此處繼續頓悟吧。”
話音剛落, 虛影就如同煙霧一般四散開來。
許青遮正色, 面對石棺再次行禮。
他直起腰, 回想起月老祖的傳承, 除卻那些月家功法之外, 最重要的便是符篆的修煉了。
月老祖竟然是一個符修,這消息從未外傳過。
化神期的符修, 如今恐怕也沒幾人了。
想起之前在白梨峰,師尊曾說過他想學什么都可以, 眼下倒是可以讓師尊輕松一下了。
月老祖的傳承很多,那些功法許青遮準備挑著學,畢竟有一部分是要結合月家的修煉功法才可以學的。
他畢竟是無竅宗的弟子,修煉的方法自然不同。
消化完傳承后,許青遮又返回到書架旁觀察。
上面的功法有不少外面已經絕版的,他思索片刻后還是從儲物袋里騰出些許空間帶走走了幾本。
這次秘境真不錯,算是他有史以來收獲最多的。
許青遮嘴角揚起一抹笑來,步伐都輕快起來。
他原路返回到山洞,山洞里的那些晶簇不知道怎么回事,已經變得黯淡無光。
看到這一幕,青年抬起手看了一眼。原先散發著瑩瑩光芒的手指已經恢復原狀,白如凝脂。
“呼——”
許青遮一直記掛著的心總算是落到了實地,不過,他現在考慮的事情是該如何出去。
這洞中不見任何出口,也看不出絲毫陣法的存在。
總不能打破山洞出去吧?
許青遮挑了一下眉梢,心頭一動。
但想到這是月老祖的安眠之地,若是打破山洞出去,恐怕有些許不妥。
可能是他沒觀察仔細,出口就藏在什么地方。
這么一想,許青遮便再次圍著山洞轉了一圈,依舊是一無所獲。
“咦?”
怎么會這樣呢?
他在岸邊站定,抬頭望著洞頂,難不成真的出不去了?
青年回想起月老祖的傳承,里面似乎沒提到這一點。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原本站在岸邊的青年一躍至頂部,單手扶著石壁穩穩地站住。
居高臨下地看果真看出來了些許門道,散落在各處的晶簇從高處看竟然是一個圖案。
這個圖案看著很是熟悉,許青遮想了想,恍然大悟。
他四處看了看,沒看到多余的晶簇,只好從儲物袋里掏出靈石擲到了底下某一處。
只聽“咔噠”一聲,細長形狀的靈石準確地插.在地面。
許青遮飄飄然落地,剛好落在這里。
腳尖剛觸碰到地面,他眼前一白,和剛進來時的感覺一模一樣。
再次睜眼時,他已經回到了外面。
身后便是那個郁郁蔥蔥如碗倒扣般的山,面前的空地只有零星幾個人。
見他出來,那些人瞬間把目光投了過來,如同審視他似的。
許青遮抿唇,似乎有些不喜,但表面上沒表現出來。
拍去衣擺沾染的塵土后,青年便往前走,準備去其他地方看看。
秘境還剩下一天,準確地來說明天傍晚就要離開秘境。
他準備往東邊去看看,那里山勢高,或許會有機遇。
剛邁出一步,面前便擋了幾個人,看樣子是散修。
對方估計將他認成了散修,看著架勢,可能是要打劫。
畢竟在秘境里,自己找不到寶貝還可以去搶別人的。
“不知這位朋友找到了什么好東西,不如拿出來讓大家看看?”
許青遮緩緩側目,深色瞳孔中劃過一抹冷色。
他懶得理這些人,微抬起下巴示意他們讓開。
“哼,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
話音一落,其中一個留著絡腮胡子的男人拎著兩個流星錘就砸了過來。
許青遮先是后退一步躲開,隨后仔細看了一眼對方修為。
筑基中期。
他抬手,都沒用多大的力氣就將人擊飛。
“這句話送給你。”
看似俊雅的青年做出這種暴力的行為,不僅沒有絲毫的不適,反倒是露出了幾分肆意。
許青遮抬眸看向另外幾人,雖然沒說話,但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金丹初期……
這……他們可能打不過。
幾人面面相覷,隨后還是散開了。
若是能打得過這人,他們肯定就上了。但如今看來,還是見好就收吧。
許青遮也沒繼續和他們糾纏,跨步離開。離得遠之后便拋出佩劍御劍往東邊去。
在半路,他遇到了月落霜,對方的臉色看上去不太好,一副怒氣沖沖的樣子。
“師姐?”
許青遮停下喊了對方一聲,隨即往下去。
快要落地之后,他向下一跳,握起劍。
月落霜聽到熟悉的聲音,連忙將臉上的怒氣隱去。
“許師弟,你出來了?”
“嗯。”
許青遮收劍入鞘:“師姐在里面遇到了什么?”
話一問出口,他便有些后悔,這么直言,師姐應該不會介意吧?
月落霜沒多想,回答道:“進去之后一片漆黑,待了沒多久就傳送出來了。”
她無奈聳肩:“可能我語氣不好。”
“你呢?”
“在山洞里撿到一些秘籍和功法。”
許青遮將月老祖隱藏,隨后掏出一本秘籍遞了過去。
“我看這是只有月家人才可以修煉的功法,剛好適合你。”
月落霜本來不想收,但看對方想著自己,便笑著接下。
“多謝許師弟了。”
“沒事,反正這功法對我來說沒用。”青年背著光,發絲都像是在發光一般,“而且師姐對我照顧頗多,我也沒什么好報答師姐的。”
月落霜:“這是什么話?我們本是同門,我有比你大,身為師姐自然要多加照顧你們。”
她將那本功法放在儲物袋,隨后問:“你這是要去哪里?”
“去東邊看看。”
許青遮嘆了一口氣:“我運氣太差,還沒找到什么東西,除了這個。”
“那我們可以一起。”
月落霜笑著,渾然不見剛才的怒氣。
“走吧。”
她轉身往前走,一邊走一邊講:“秘境明天就結束了,恐怕現在有人會想其他的手段。”
比如搶劫。
許青遮剛剛經歷,他邁步跟了上去:“師姐沒和其他師兄師姐一起嗎?”
“我們剛分開不久。”
月落霜說了這一句之后便沒再開口了,看樣子剛才真的發生了什么事情。
能讓對方如此生氣,難不成是月家的人?
青年側首,垂在臉側的長發被風拂動,映著底下白皙的臉,宛如宣紙上擦過墨痕。
想起之前月雀之和月師姐之前的沖突,許青遮挪移開視線,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
“是我運氣不好了。”
翌日下午,臨近秘境結束的半個時辰前,兩人一無所獲。
月落霜都有些驚訝,她還從未遇到過這種事情。哪怕運氣再差,怎么會什么都撿不到?
但看著許師弟自責的樣子,她笑了笑:“沒事,單是秘籍功法就已經很好了。”
她抬手輕拍一下許青遮的肩膀:“總比一些低階草藥強。”
“嗯。”
許青遮無奈嘆氣,抬眼看了看天色。
“快結束了。”
“走吧。”
月落霜拍拍衣角,起身拋出長劍。
兩人一道來到秘境出口,這里除了他們之外就沒有其他人了,想必大家還想繼續尋找機遇。
等到秘境關閉的半刻鐘前,人才來齊,不過看上去似乎是少了幾個人。
許青遮抿唇,想來缺少的那幾個人應該是遭遇了不測。
一聲轟隆巨響,秘境頓時天昏地暗,周圍的人紛紛驚訝出聲,周圍彌漫著不安。
緊接著便是眼前一黑,許青遮下意識地閉上了雙眼,頭還是眩暈。
這感覺和剛進來時一樣,于是他很快穩定下來,只等著出去。
很快,視線恢復正常,許青遮一睜眼就看到了外面等待的師長。
其他宗門的長老也是如此,站在那里望著這邊。
許青遮收回視線,一抬眼便望見了站在高臺上的黑衣男子。
對方也看到了他,冷漠倨傲的臉上出現了一抹笑意。
青年眉眼一彎,剛想過去,眼前卻再次一黑,隨后心口傳來一陣刺痛。
“唔。”
長相清雅俊秀的青年臉色頓時慘白如紙,搖搖欲墜。
昏迷前,許青遮已經什么都看不到,只聞到了一陣熟悉的冷冽香味。
第52章 寵物?
那股香味一直縈繞在鼻尖, 給人一種熟悉的感覺。
許青遮昏過去時還在想這股味道究竟是什么,似乎在別人身上也聞到過。
周圍頓時響起一陣驚呼,話音還未落地,原本站在高處的黑衣男子便出現在了這里, 抬手穩穩地接住了對方。
*
入夜, 躺在床上的青年蓋著被子, 面色依舊蒼白, 疊放在腹部的手掌已經如紙一般,指尖還泛著青。
“吱呀——”
緊閉著的房門被推開,最先進來的是一片玄色一角。
莫東流進來, 徑直走到床邊,彎下腰握起青年的手。
他手掌很大,溫暖干燥, 充滿著力量感。安靜地待在手掌心中的手纖細,這時顯得柔軟。
指腹搭在細膩的肌膚上時還能感受到來自許青遮的脈搏,與之前相比微弱了幾分。
莫東流的臉色有些難看, 沒想到噬脈散反噬這么快,他前天分明重新壓制了一番。
已經等不及了。
他握著許青遮的手掌一翻,白皙肌膚上的一條黑色脈絡十分刺目。
動作輕柔地放下對方的手之后, 莫東流指尖在許青遮的眉心點了點, 毫不猶豫地注入自己的靈力護住對方的心脈。
“莫長老, 許師弟他……”
“沒事。”
莫東流語氣冷淡, 仿佛所有的笑都給了自家徒弟。
他側目, 守在門外的女子滿臉擔憂,視線還一直往房間里瞟。
這人對人類一直頗有照顧, 這件事情莫東流是知道的,因此才沒有去趕走對方。
聽到對方說沒事, 月落霜緊提著的心總算是落了地。
“那就好。”
天知道,她當時就站在對方身后,當時看到青年倒下去的那一瞬心都跳到了喉嚨里。
還好莫長老及時接住了對方,月落霜這才收回了舉到半空的手。
已經快一個晚上了,許青遮已經沒醒,臉色也越來越灰敗。
莫東流很少這么煩躁,總覺得心臟被一只大手緊緊攥著。
他很少這么沒耐心,恨不得現在就拿到解藥。
看著鮮活的人類此時無法動彈,宛如死了一般。
莫東流轉身看了一眼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許青遮,抬手布下結界之后便離開。
夜空中滿是閃閃發亮的星,月亮隱匿在云層之后,山里比外面冷,一座木屋在周圍樹木的遮掩下欲隱欲現。
“起來。”
原本睡得好好的人突然被一只骨節分明的大手拽了起來。
風詩松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看到的便是一張布滿殺氣的帥臉。
他打了個寒顫,欲脫口而出的臟話又被他咽了下去。
“莫……你……你怎么來了?”
此人正是莫東流,不到一刻鐘便從北境來到了南境,還在布滿迷陣的山里恍如無人之境。
黑衣男子松開手,白色發尾晃了晃。
他語氣冷漠:“你有一顆續脈花,拿出來。”
“……”
風詩松張了張嘴,想說的話頓時被面前人這幅理直氣壯的語氣給哽在了喉頭。
“不是……你要這個干什么?”他坐起身來,打量著眼前人。
“你經脈受損了?”
不應該啊?這天底下誰敢打這家伙?恐怕還沒接近他就被打死了。
莫東流懶得和他解釋,眉眼低壓,模樣兇神惡煞的:“續脈花給我,你之前想要的九品渡劫丹我給你。”
渡劫丹用于突破晉升,不過煉制困難,市面上流通的渡劫丹基本上是低品階。而九品丹藥本就稀缺,更別說還是九品渡劫丹了。
風詩松的修為一直卡在元嬰,本來是可以輕松突破,奈何這家伙百年前看上一個人類,強行用修為給對方續了命。
如今一妖一人生命共享,他自然不敢像往常那樣隨意晉升,便處處尋找九品渡劫丹。
莫東流手里倒是有一顆,還是之前別人送他的,原本是準備自己用,但現在不急。
續脈花只是解藥的主藥材,并不是說吃了就能修復好脈絡。
許青遮的情況特殊,拿到藥材之后還要找清詞丹鼎派的人煉藥。
“九品渡劫丹?!”
風詩松一個激靈,立刻蹦下床來,瞪大了雙眼:“你真要拿這個換?”
畢竟九品渡劫丹可比續脈花珍貴的多。
“少廢話。”
莫東流蹙眉,從儲物空間掏出一個玉瓶扔了過去。
他這么隨便,嚇得風詩松連忙伸手去接,生怕摔到地上。
“你要續脈花做什么?”
風詩松格外寶貝地將九品渡劫丹揣到懷里,隨后便從柜子里拿出一個玉盒,里面放著的就是續脈花。
“有用。”
莫東流接過來之后就急匆匆地往外走,寬大的衣袍都被晚風鼓起,身后的白發如同雪花一般飄蕩。
他不能再等了,歷練這種事情什么時候都可以,大不了等人類的毒解了之后自己再陪他在山下游歷。
像莫東流這種修為的大能,縮地成寸信手拈來。
他在來之前就已經將其他的藥材帶來了,如今只剩下了一味。
黑衣白發的男子垂眸,張開手仔細看著。
掌紋清晰,脈搏強而有力。
莫東流一句話沒說,抬起另一只手,用指尖在掌心劃了一道。
劃過的地方頓時涌出鮮血,猩紅與冷白對比,無比奪目。
流出來的血順著手掌滴入一個瓶子,約摸拳頭大,等將這瓶子裝滿之后他才停下來。
莫東流收好瓶子,眼睛都不眨一下地輕撫傷口,頓時手掌恢復如初。
*
清詞丹鼎派
“什么風把您給吹來了?”
一位發須皆白的老者快步走了進來,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廳堂的玄衣男子。
對方很少以人形示人,以至于老者看到他之后還愣了一下。
此人正是清詞丹鼎派的掌門,今年已經五百多歲,但在莫東流的面前,他還是一副恭敬模樣。
清詞丹鼎派的創始人按輩分來講是莫東流的師侄,這么算來,他們也算是關系親近了。
莫東流擺了一下手,示意他不必說那些客套話。
“此次前來是有一件事情要拜托你。”
清詞丹鼎派的掌門一聽,立即直起來腰,眼中閃過一抹驚訝。
畢竟對方輩分比他高那么多,何曾這么禮貌地和他說過話?
“什么事?”
他小心翼翼地開口詢問。
莫東流站起身,寬肩窄腰,身高更是壓了清詞丹鼎派掌門一頭,壓迫感極強。
“煉藥。”
他將解毒方子給了對方,隨后便沉默下來。
此人也算是當今煉藥最好的人,可他太過年輕,從未見過噬脈散,莫東流心里不免有些擔憂。
好在藥材和藥方都有,把握還是很大。
“這……我不敢保證一次成功。”
續脈花只有兩朵,這就意味著只有兩次機會。若是這兩次都失敗了……
沒關系。
莫東流呼吸一滯,說不上來自己是什么心情,可能是難得遇到一個有意思的人類,不想讓對方離開罷了。
他抬眸看著清詞丹鼎派掌門:“我急用。”
“那我這就去。”
清詞丹鼎派掌門說完又補充了一句:“不過我今晚要好好準備,明天再開始。”
莫東流聽罷蹙眉,似乎覺得有些晚,但除此之外也沒別的辦法了。
“行。”
他點點頭,臉上的表情一直緊繃著。
等人類毒解了他便要仔細去查究竟是誰下的毒。
想到這里,玄衣男子眼中閃過一抹冷厲,比郁孤山上的漫天大雪還要冷。
*
天微微亮,清詞丹鼎派便再次進來一個人,不過和不久前不一樣的是,他這次還帶了一個人過來。
莫東流的手很穩,至少懷里的人一直沒醒。
也不知道是一件好事還是壞事。
清詞丹鼎派掌門進煉丹房前就已經將住宿安排好,莫東流一進來便看到對方的大弟子正在山門等著他。
“尊者請。”
莫東流安置好之后便出去了,離開前還特意設下了結界。
他已經很久沒有這么忙碌了,卻還以為這么做只是對寵物負責。
經脈盡毀很難再修煉,等同廢人一個。
對于許青遮那種自傲又自卑的人來說,不能修煉還不如殺了他。
莫東流準備做好兩手準備,若是解藥沒煉好,他便用其他辦法替人類重塑根骨。
東方既明,他匆匆來到一處幽谷。
這里山清水秀,鳥雀啁啾,朝陽劃破林間霧氣,在草叢上留下金燦燦的光。
“什么?”
倚靠在樹上的男子睡眼惺忪,身上的衣袍松松垮垮,裸露在外的胸膛上布滿齒痕。
他抬手掏了掏耳朵,然后再次追問:“你什么時候養寵物了?”
莫東流側目而視:“去年。”
他似乎不滿對方遺忘這件事情,語氣不好:“我還向你討要了經驗。”
這么一說,白秋長總算是想起來了這件事情。
不過,他頂著莫東流疑惑的目光沉默片刻。
“你把人家當寵物啊?”
“這不是你說的?”
白秋長抬手指了指自己身上的齒痕,滿臉無語。
“?”
莫東流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了看,隨后抬起眼:“被蚊子咬了?”
“……”
白秋長氣笑了,雙臂環抱:“不是,你活了這么久還這么純情?”
他似笑非笑,像是想起來了什么:“你該不會把那天我和飄飄的打情罵俏當真了吧?”
那天他正在和道侶親熱,玩得確實是有些大,也確實是口無遮攔了一點。
誰知道這個傻子竟然還真以為他們是主人和寵物。
“你……”
白秋長打量著眼前的老友,他們認識也有兩千多年了,對方一直待在無竅宗很少出來。
年輕的時候倒是心高氣傲被不少人恨得牙癢癢,也被不少人忌憚。
沒想到年紀大了,倒是有情況了。
他忍著不笑:“你說的那個寵物,非他不可了?”
第53章 清醒
莫東流皺起眉, 覺得這話聽起來有些不適,但他又說不出來為什么,只好臭著臉:“不知道。”
他說完一頓,自己來不是為了說這件事情, 竟然被白秋長帶偏了。
玄衣男子正了正神色:“你和你道侶訂的什么契約?”
“……”
白秋長眨眨眼睛, 沒想到他會問這個, 眼睛一亮:“怎么?你要和那個人類訂下天地契約?”
天地契約, 以天地為證,若有違背神魂皆滅,永世不得超生。
饒是莫東流也沒想到, 自己這個吊兒郎當的好友竟然會訂這個契約。
他稍作沉思,看樣子竟然還真的考慮這件事情。
白秋長連忙開口:“你真要這么做?”
堂堂神獸……
他原本是要接著往下說的,但一想到自己也是這么做的, 便不好開口了。
莫東流斜了他一眼:“算了,不和你聊這個。”
“翎羽給我幾支。”
“……”
白秋長沉默著,隨后笑了一下。
哪有人一過來就直接要翎羽的?他是孔雀不假, 但現在正和道侶蜜里調油,怎么可能拔自己翎羽。
“你要這個干什么?”
“重塑根骨。”
“你瘋了?!”
白秋長聽清楚他說的什么之后不由得拔高了聲音,但想到還在房間里睡著的道侶, 又刻意地壓低了聲音。
“你知道重塑根骨會是什么后果嗎?”
他恨鐵不成鋼地瞪了莫東流一眼, 沒想到這老家伙不動心則已, 一動心就這么瘋狂。
當然, 身為過來人, 他也能理解這種心情,也知道好友現在連自己的心都沒看懂。
“重塑根骨可與那些洗髓之類的不同, 是要重新塑造出的。”
白秋長語重心長:“其實……”
“他已如此,我意已決。”莫東流語氣篤定, 一身黑衣站在林間,宛如索命的鬼一般,“其他不想過多解釋。”
他們認識這么久,白秋長也知道這人是什么性子。
都這么說了,想必早就下定了決心,不會因為其他原因動搖。
“哎。”
終究是朋友,白秋長還是忍痛割愛,拔下自己翎羽給了對方。
莫東流抬手接過,看著對方那副肉疼的樣子,不由得翻了個白眼:“至于嗎?”
“等你有了道侶之后就懂了。”
像他們這些獸類,相比于人形的模樣,更在乎的自然是原型。
毛發順不順滑,體型健不健碩,有沒有能力。
更何況他是孔雀!孔雀!求偶都要開屏,拔了翎羽對他而言不亞于毀容。
莫東流自然知道這一點,于是好心地從懷里掏出一瓶玉容丹。
這還是他早些年練手時練的丹藥,和那些人類練的不同,他練的玉容丹專門適用于獸類。
白秋長抬手接住,眉梢輕抬:“就這么給我了?自己不留著?”
“我不需要。”
莫東流意味不明地瞥了他一眼。
“狂妄自大。”
白秋長看著眼前的好友,好心地提醒了一句:“你可不要等人家看不上你了才后悔。”
“……”
莫東流眉頭緊鎖,毫不動搖地開口:“我和你可不一樣,腦子里整天都是情情愛愛。”
“哈?”
白秋長:“你最好是。”
“你想得真臟。”
莫東流果斷道:“我是他師尊,自然要為他引路,掃除障礙。你這種沒徒弟的人不懂什么叫純潔的師徒情。”
“哦。”
白秋抬頭望著枝頭掛著的風鈴,心里想道:“我不懂什么師徒情,我還不懂雄獸嗎?”
這話他可不敢開口說,只好在心里默默想著,等著之后看好友笑話,屆時一定要好好嘲笑。
*
清詞丹鼎派
小院里種著一顆梨樹,不過現在梨花早就敗了,只剩下滿樹碧綠的葉子。
許青遮醒來的時候正是傍晚,中午開始就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窗邊種了一叢芭蕉,雨打在上面就像是玉珠落在鼓面上,噼里啪啦的。
昏睡太久,醒來時頭不免有些酸脹。
青年抬手扶著額頭,眼睛都閉上了。
房間里除了雨聲便只剩下許青遮的呼吸聲了,聽上去略急促,似乎是有些不適。
他睜開雙眼,下意識地打量起這個房間。
雅致但冷淡,處處透露著陌生。
許青遮立刻清醒了起來,垂眸一看,自己身上的衣服都換了。
而且,白虎也不在。
他心一驚,掀開被子就要下床。
但剛一動,身上就傳來一陣熟悉的疼痛,沿著體內經脈一寸寸涌動。
青年本就沒有血色的臉再次蒼白起來,不過還沒等他躺下,禁閉著的房門便被推開。
緊接著是一陣熟悉的香味,反應過來是誰之后,對方便已經站在了床邊。
一只大手蓋在許青遮背后,干燥溫暖,抬手間衣袖生風,熟悉的味道頓時四散開來。
他抬起頭,紙白的臉,深色的眼眸。
“師尊。”
就連語氣都有氣無力。
從莫東流這個角度來看,人類的情況很不好,沒有絲毫往日里的生動。
而且,還有些許的可憐,原本微微上挑的眼角都因為這個角度而變得圓潤。
他回過神來,靈力從掌心緩緩流入許青遮體內。
原本難耐的疼痛減輕了不少,許青遮的臉色總算是有所好轉。
青年側過頭咳嗽幾聲,眉眼低垂:“多謝師尊。”
“無礙。”
莫東流收回手,手指微微蜷曲:“這些天好好休息,解藥已經在煉制了。”
“已經……”
許青遮驚詫,本想說他還未收集齊藥材,但轉念一想,怕不是師尊已經安排好了。
他若是這么說,師尊或許會覺得他們師徒之間生分。
又麻煩師尊了。
青年抿唇,纖長的眼睫不斷地顫抖著,猶如振翅欲飛的蝴蝶。
莫東流看著看著有些手癢,總想抬手去摸對方的眼睫。
不過他還是忍住了,畢竟他很穩重。
“好好休息。”
莫東流沒有說這次解藥情況如何,不想讓對方徒增煩惱。
他抬手,不遠處開著的窗戶立刻關上。
隨后,黑衣男子在床邊坐下,動作無比自然。
反倒是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許青遮猶如驚弓之鳥般連忙退到了床內側。
他動作幅度很大,莫東流很難不察覺到。
“……”
抬眼看著青年臉上殘留著的不安,莫東流這才想起來自己現在并不是原型。
嘖。
他在心里輕嘖一聲,倒是沒想到人類和自己的人形這么生疏。
或許是也察覺到了這樣不太好,縮在床里側的許青遮勉強自己放松下來。
“師尊……”他絞盡腦汁地找著話題,“這是何處?”
“清詞丹鼎派。”
莫東流說話突然慢起來,許青遮仔細一看,對方便恢復到了正常,根本看不出來有什么異常。
許青遮聽罷只覺得是意料之中,畢竟清詞丹鼎派全是丹修,還是這世上頂尖丹修的存在。
只是清詞丹鼎派深居簡出,山門前又有諸多迷陣,很難進來。
沒想到……
他抬眸看了一眼身邊的師尊,誰曾想竟然一眼撞入了對方的眼眸。
“怎么了?”
莫東流疑惑開口,微微歪頭。
“沒,沒事。”
許青遮連忙擺手,他看著依舊是一身病氣,好在手指尖的青色已經褪去不少。
他低著頭,一言不發。
房間里安靜得能聽到針落的聲音,莫東流倒是自在,畢竟他一直都和青年待在一起。
但從許青遮的視角來看,自己和師尊很少單獨相處,剛拜師沒多久就下山了。
“休息吧。”
莫東流說話時眼眸一直盯著許青遮,這時青年才發現,原來自家師尊的眼睛是較深的琥珀色。
就是看著有些熟悉,好像白虎……
許青遮連忙低下頭,表情有些懊惱,他怎么能這么想。
若是讓白虎知道了,恐怕又要生氣了。
畢竟對方倨傲,自然不會允許別人覺得自己和其他人相像。
“我出去看看。”
莫東流也看出來了自己在這里人類不自在,心里有些不適,像是塞進了一大團棉花。
哪怕知道這很正常,但他似乎還是不能接受。
“師尊慢走。”
許青遮手搭在被子上準備掀開,卻被對方攔下。
熟悉的手掌覆蓋在自己手背上,干燥溫暖得猶如春日午后的陽光。
他心頭一顫,渾身緊繃。
等人走了之后才松了一口氣,隨即連忙抬手擦去手心的汗水。
許青遮困意彌漫上來,抬手掩唇打了個哈欠。
他再次躺了下去,經脈依舊隱隱作痛,但還在可以忍受的范圍之內。
屋外的雨大了起來,砸在屋檐上,芭蕉葉上,聲音如擂鼓。
昏暗的房間,連綿不斷的雨聲,獨自躺在床上,好生催眠。
青年閉上眼睛,慢慢地陷入夢境。
許青遮呼吸趨于平靜,但黛青色的眉卻蹙了起來。
好像在睡夢中也不能避免疼痛,只能一直忍受著。
但沒多久,似乎是遇到了一股清流,緩緩涌入身體后將那些疼痛驅散。
蹙著的眉總算是舒展開來。
熟悉的味道將他包裹起來,但許青遮睡得太沉,根本沒有絲毫的反應,任由自己被一團毛茸茸圈進懷里。
一顆巨大的虎頭搭在爪子上,長長的尾巴上挑,猶如一根觸手一般纏在了青年腰間。
第54章 阿遮不怕
這次睡著之后, 許青遮便再也沒有醒來。莫東流在床邊喚了他好多聲,今年都沒有絲毫的反應。
這樣床邊的黑衣男子臉色頓時沉了下來,他先是伸手探了探脈搏,隨后便轉身離開。
清詞丹鼎派的煉丹房距離此處有些距離, 但對于莫東流來說根本不是問題, 一眨眼的功夫, 他便來到了煉丹房。
這里除了清詞丹鼎派的掌門外無人能進來, 莫東流卻仿佛回到了自己家似的輕松。
他抬手推開房門,里面的人正如一只蜜蜂般在草藥間轉來轉去。
“如何?”
莫東流走上前,抬眼觀看了一下丹爐, 心情莫名其妙地緊張了起來。
這種情緒對于他來說很是稀奇,沒想到區區一個人類竟然能影響他至此。
黑衣男子眉頭一皺:“還要多久?”
清詞丹鼎派掌門擦了擦額頭的汗水:“三日。”
“太久了。”
莫東流臉上的表情再次恢復平靜,但他說的話卻表達出了他的急迫。
“可煉丹之事急不得。”
聽到這句話, 莫東流臉色再次難看起來,不過只一瞬,他很快就將這么神情藏匿起來。
他自己也練丹, 自然知道這個道理,只是如今徒弟還在床上躺著,他確實是關心則亂了。
之前若是有人告知他會為了一個人類急成這樣, 莫東流定會將對方拍成一團肉泥。
可現在他信了。
不動聲色地深吸一口氣之后, 莫東流擺擺手:“三日后我來取藥。”
話音剛落, 他便轉身離開。
徒留清詞丹鼎派掌門在煉丹房里面露難色, 他雖說是三日后, 但并不能保證三日后一次成功。
*
客房內,面容清雋如山水畫般的青年躺在床上, 臉色微微發青,看樣子情況緊急。
另一位黑衣白發的男子站在床邊, 寬大的手掌正握著青年的手腕,如同白雪精心雕刻般的手指搭在青年的手腕上,頓時遜色三分。
眼看許青遮已經面白如紙,渾身上下沒有絲毫血色。
莫東流立刻翻身上床,動作輕柔的將對方的手腕放下,隨即便將人扶了起來。
他一手托著許青遮的腰,一手扶著對方的肩膀。
將人擺成坐起來的姿勢后,莫東流這才到許青遮的身后。
他抬起雙手,溫暖干燥的掌心貼在許青遮的背上。
和溫暖的掌心不同,莫東流的靈力格外霸道,猶如千年寒冰化作的溪流似的,在許青遮渾身經脈處留下寒意。
不過是三天。
莫東流緩緩閉上眼睛,腦海里不由得浮現出和青年第一次見面時的情況。
對方倒在溪流中,亂石鋪就,半張臉藏匿在寒冷的溪水中,半張臉裸露在外。
許青遮當時穿著一件白衣,心口被鮮血染盡,如同大片大片的紅梅。
在幽深蔥蘢的山林間,他猶如一只落難的精怪。
巡視地盤的莫東流一眼便看到了他,哪怕沒有之前白秋長的炫耀,自己或許也會將對方留下。
他相信自己的第一感覺,看到許青遮的第一眼,他便心想一定要讓這人留下。
思緒逐漸回籠,莫東流緊貼在許青遮背上的手指微微一顫。
他很快專注起來,一心一意地為許青遮壓制毒素。
“不會有事的。”
不知道許青遮能不能聽見他說話,但莫東流依舊如此開口。
*
許青遮陷入一片黑暗,如同掉入沼澤之中。想呼喊卻張不開口,想離開卻邁不開腿。
整個人猶如一個泥傭般呆立在此,眼前是無邊無際的黑暗,周圍寂靜萬分,只能聽到他自己的心跳。
隨著時間的流逝,許青遮逐漸地不安起來。
他意識緩緩地消散,最后一刻,他腦海中浮現出一張臉來。
還沒等他仔細看清,整個人便不省人事。
————
山腳下的農家小院中種滿了蔬菜,正值冬季,院子里的菜也是剩下的還在堅持著的白菜。
“阿遮,不要在外面玩了。”
一位婦女從廚房走出來,手里還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湯。
喚作阿遮的正是一個小孩子,此時正蹲在菜地邊伸手拔著白菜。
他的小手凍得通紅,關節處似乎還生了凍瘡。
“我知道了。”
阿遮泡椒白菜快速地跑過去,雙手高高地將菜舉起來:“娘快看好大一顆!”
他語氣雀躍,模樣不像是拔下一顆白菜,倒像是拔下了什么珍貴的寶物似的。
“外面太冷了,小心些。”
婦人空出一只手來摸了摸他的頭,隨后才往側屋過去。
說是側屋,其實是雜物房改的,里面空間有些逼仄,只放得下一張床和一張小桌子,連椅子都沒有。
床上躺著一個人,面無血色,剛剛包扎好的傷口又滲出血來,將粗布麻衣都給染透了。
婦人眉頭一皺,將手里的湯放下后輕聲喊了一聲。
“怎么了?”
“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撐過今晚。”
阿遮在屋子外聽見了里面的說話聲,不由得想起昨晚救下來的人。
對方渾身是血,看到的第一眼就快要把他嚇哭了。
如今天寒地凍,若是將對方扔在這里,恐怕撐不過一晚。
他爹娘都是良善之人,不忍心看著一個人活生生地死去,便一咬牙將對方救了下來。
不過,聽爹娘說的話,這人好像活不久了。
阿遮如今年紀尚小,不清楚死亡究竟是什么含義,只知道一個人死了,便再也不能出現在親人面前,只能孤零零地一個人睡在地下。
小孩子抬起手吹了吹張了凍瘡的手,很快便將這件事拋在腦后。
夜晚降臨,阿遮仰面躺在床上,身側是早已睡著的父母。
他的房間讓給了那個昏迷的人,現在只能和父母擠一起了。
想著想著,他漸漸地陷入夢鄉,睡著的前一刻,嘴里還嘟囔著明天要和爹爹一起去鎮上買糖吃。
阿遮對啊一陣爭吵聲吵醒,他迷迷糊糊的,還沒等他睜開眼睛,便被一雙手塞進了衣柜里。
“阿遮,不要出聲!”
柜子尚留著一條小縫,縫隙外是母親驚慌失措的臉,縫隙內,是不知所措的阿遮。
他聽話地抬起手捂著嘴,不敢發出一點聲響。
外面的動靜很快就停了下來,他在黑暗中等啊等,衣柜里放著父母的衣服,是干凈的皂莢味道。
時間漸漸地流逝,阿遮在柜子里蹲得腿麻,他也不知道現在究竟多久。
猶猶豫豫間,阿遮緩緩地推開了緊閉著的房門。
屋子里有些凌亂,但破壞并不大,剛才的動靜是從院子里傳來的。
腳步聲響起,打破了沉寂。
阿遮推開房門,映入眼簾的是雜亂的院子,潔白的雪與猩紅的血交錯著,倒在地上的兩個人正是他的爹娘。
幼童頓時瞪大了雙眼,立刻往那邊跑去,卻因雪天路滑摔了一跤。
眼淚猛地從眼眶流了出來,他回過頭,自己房間的門也開著,原本昏迷躺在床上的人此時正單膝跪在地上,他手里握著一柄劍,看樣子已經死了。
阿遮半跑半爬到爹娘身邊,伸出長了凍瘡的手,顫顫巍巍地摸到了如冰天雪地一般的尸體。
“爹……娘……”
稚嫩的聲音顫抖著,眼淚在眼睛上蒙了一層霧,世間萬物都看得不清晰起來。
阿遮只覺得渾身冰冷,如今,只剩他孤身一人了。
*
“爹……娘……”
躺在床上的人在昏迷中發出呢喃,俺叫蒼白的臉,此時更加沒有血色。
也不知道青年夢見什么,額頭竟然還布滿了冷汗。
一只溫暖的手貼了上來,略微帶著薄繭的手指輕柔地將冷汗擦去。
“爹……”
莫東流沒有收回手,而是將掌心緊密地貼在了許青遮的額頭上,沒有絲毫縫隙。
他自然也聽到了青年的夢話,一個小時前對方便如同被魘住了一般。
思索片刻后,莫東流掀開一拋在床邊坐下,回想起之前看到的那些場景,抬手緩緩地將許青遮扶了起來。
他的動作輕柔,漆黑的衣袖隨著他的動作向下滑落,如同手肘堆著柔順的長發。
莫東流第一次做這種安慰人的事情,等面色蒼白,表情驚慌失措的青年伏在自己頸窩后,他抬起另一只手環到對方背后。
“沒事了,別怕。”
男子磁性的聲音輕柔,平日里帶著淡淡冷意的聲音在此刻化作潺潺流水。
許青遮的嘴里一直嘟囔著,不知道夢到了什么,禁閉的雙眼有淚水溢出。
一滴淚順著臉頰滑落,“啪”的一下滴在了莫東流的鎖骨上。
黑衣男子渾身一震,像是被一滴淚燙到了一般。
他手指微微蜷曲著,最終還溫柔地拍著許青遮的背,一下又一下。
青年的聲音細弱蚊蠅,似乎是沒了力氣。
從對方口中呢喃的這句話,莫東流也大概猜到了什么。
平日里看著冷靜自持,從不開口提及自己的父母,實則幼時父母慘死的事情,已然成了他心頭的一根刺。
哪怕時間過去了這么久,那根刺沒有絲毫要消失的跡象。
“爹……”
懷里的青年再次開口,蒼白如紙的臉微微下滑,停在了莫東流的心口處。
紙白的臉,漆黑的衣。
莫東流許久沒說話,在許青遮再次開口后,他低下頭,溫暖的手掌在對方的背拍著。
“爹爹在,阿遮不怕。”
第55章 觸感
昏迷中, 許青遮似乎察覺到有人伸手掰開了自己的嘴,隨即硬塞了什么東西進去。
他本想反抗,但渾身酸軟無力,甚至那東西一入口便化作水, 順著喉嚨流了下去。
沒一會兒, 身上便傳來密密麻麻的寒意, 如墮冰窖一般。
經脈被迫鼓脹, 接納著來勢洶洶的冰冷。
但沒多久,這陣疼痛便漸漸地轉化為溫暖。仿佛整個人都泡在溫熱的泉水中,帶著淡淡刺激性味道的泉水不斷地沖刷著他的身體。
耳邊似乎還有人說話, 嘰嘰喳喳的,他卻聽不清楚。
許青遮眉頭緊皺,開口想要說話, 卻一句話都講不出來。
就這樣,他如同被魘住了一般,滿頭冷汗, 身上的衣衫都被汗水打濕大半。
直到日漸西垂,昏睡了五天的人才睜開眼睛。
入眼還是清詞丹鼎派的客房,房間一角。放著連枝紋的香爐, 淡淡青灰色的煙升起, 整個房間都彌漫著一股苦澀的香味。
許青遮嗅了嗅, 聞出來了這是安神香的味道。
他此時頭昏腦脹, 睜開眼時眼睛感到一陣酸澀。
“咳咳咳。”
不受控制地咳了幾聲之后, 似乎是引起了在外間的人的注意。
懸掛在不遠處的珠簾被一只骨節分明的大手撥開,隨后便露出了一大片玄色衣角。
“醒了?”莫東流跨步向前, 幾步便走到了床邊,“感覺如何?”
“有些累。”
許青遮覺得是因為自己睡得時間太長, 勉強笑了笑。
突然,一只滾燙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青年一愣,還沒等他開口,自己放在膝蓋上的手邊被用力的翻了過來。
雪白的中衣微微下垂,露出了潔白的肌膚,玉一般的溫潤。
許青遮視線跟著下垂,看到手腕后略微瞪大雙眼:“這……”
原本橫在手腕上的黑色脈絡早已消失不見,他仔細的感受了一番,原本運行靈力時的滯澀感也沒了。
“毒解了。”
莫東流輕描淡寫地回答,放下青年手腕后并沒有收手,而是抬起手在對方的頭頂上輕輕拍了一下。
他的掌心很熱,像夏天的陽光,又像是火爐。
蓋在頭頂時因為頭發的阻隔,只能感受到淡淡的溫暖。
許青遮愣住了,沒想到糾纏自己這么久的毒就這么解了。
“多謝師尊。”
他仰面抬眸,一雙瀲滟目望著站在自己身側的男子。
若不是師尊,他的毒并不會解的這么快。
“小事。”
莫東流移開視線,單手背后:“既然都已經解了,之后便要刻苦修煉了。”
當然,他不說,許青遮也會這么做。
“弟子謹記師尊教誨。”
坐在床上的青年在解毒之后笑容都多了起來,眉眼彎彎的樣子很是好看。
原本縈繞在身上的那種疏離感,也在此刻緩和了不少。
莫東流知道對方心中所想,不免有些心疼。
他的人類,自己都不舍得欺負,卻因噬脈散生生蹉跎了這么久。
許青遮此時還沉浸在解毒的喜悅之中,畢竟他一覺醒來毒就解了,沒有感受到太多的痛苦。
當然,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解毒的一整天內,莫東流一直守在他床邊,一直往他體內輸送著靈力來減緩解毒時的疼痛。
許青遮很高興,他抬眼看著站在自己床邊的男子,對方也在為自己高興吧?
他抿著唇,心中不由得升起些許的愧疚。師尊本該閉關,卻因為他在這里待了這么久。
許青遮一低頭,莫東流便知道他腦子里在想著什么。
于是,他再次抬起手,溫熱的掌心撫摸著青年的腦袋。
“好好休息。”
微冷的嗓音此時添了幾分柔和,猶如冰雪炸裂開。
“嗯,多謝師尊。”
“你我是師徒,關系自然是旁人比不上的。”莫東流緩緩開口,“之后不必言謝。”
“好,弟子……”
“阿遮。”
莫東流開口打斷了他,渾然不看青年因這兩個字而僵硬起來的身子。
“不用這么客氣。”
他在床邊作息,眉眼盈盈,寬大的玄色衣袖就這么隨著動作堆積在許青遮的腿上。
淡淡的冷香撲面而來,緩緩地織成一個網,將他給困在其中。
許青遮頓時緊張起來,突然拉近的距離讓他坐立難安。
難道師尊有什么話要對自己說?都怪他這段時間怠于修煉……
莫東流:“我在這里停留一段時間了,既然你身上的毒已解,那我便先走了。”
他眸光微閃,心里有著其他打算。
“弟子送送師尊。”
許青遮不動聲色地松了一口氣,仿佛莫東留在這里對他有很大壓力一般。
察覺到這一點之后,黑衣男子有些不滿,但他沒說什么。
“不必,好好臥床休息。”
莫東流站了起來,垂在身后的白發被微風拂起,輕柔的擦過許青遮放在腿上的手。
有些癢。
他抬頭去看,卻只看到了對方離開的背影。
許青遮呼吸一停,腦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安靜地傾聽,發現對方是真的走了之后才緩緩放松下來。
對了,白虎呢?
上次醒來對方就不在身邊,怎么這次也不在?
難道是自己走了?
許青遮眉頭微蹙,心里有些不舒服。
畢竟一人一虎結伴而行這么久了,他早適應了對方在自己身邊。
莫東流走遠片刻便恢復原形往房間奔來,一進來就發現坐在床上的人悶悶不樂。
“怎么了?”
他輕輕一躍,完美地落在床上。
有些重量的爪子摁在許青遮的腿上,長長的尾巴向上一甩,無比熟練的圈住了對方的手腕。
“你……這些天去哪兒了?”
在心里猶豫片刻,許青遮總算是鼓起勇氣問出口。
“你這么關注我?”莫東流抖了抖胡須,一邊舔著爪子,一邊抬頭看著坐在面前的青年。
對方雖然已經解了毒,但臉色還是有些蒼白。
聞言,許青遮低下頭,還以為對方不想讓自己這么問。
可能他們之間并沒有親近到這種地步。
莫東流一頓,低下頭轉過臉直勾勾地盯著許青遮:“哭了?”
原本低著頭的人面前突然蹦出一顆毛茸茸的虎頭,嚇了他一跳。
莫東流沒說話,就這么直勾勾地看著人。
它的目光很是熾熱,又格外的專注,仿佛眼前的人就是它的整個世界。
許青遮被自己這個想法驚到,連忙上身向后仰,拉開兩人的距離。
他心中默念著清心咒,然后抬起另一只手將快要抵到胸口的虎頭給推遠。
“太近了……”
青年這般抗拒的樣子讓莫東流有些不爽,它沖著對方哈了一口氣,接下來卻什么都沒做。
許青遮咳嗽幾聲:“如今已經解了毒,明日變回宗門吧。”
他眼睛低垂,專注地看著白虎,神情很是柔和。
那雙略顯冷意的眼睛在專注的看著人時便顯露出了幾分的深情。
莫東流心跳突然加快,雖然獸類的心跳本來就比人類快。
它燭黃色的眼眸中似乎夾雜了其他的感情,不過一閃而過,一人一虎都沒有察覺到。
“怎么了?”
許青遮以為對方不愿意,于是準備開口解釋。
“行。”
不過他剛張開嘴,還沒說一個字,對方便打斷了他。
“回去之后剛好可以讓你專心修煉。”
莫東流打了個哈欠,它這些天一直守在床邊,雖然想它這種修為的根本不用睡覺。
但和人類在一起待久了,不免習慣起來。
它趴在床上,毛茸茸的腦袋剛好擱在許青遮的膝蓋上。
它的腦袋有些沉,時間久了腿自然會發麻。
許青遮本來是想將對方的腦袋推開,但仔細一看,對方竟然睡著了。
長長的胡須隨著它的呼吸抖動著,粉嫩的鼻子在臉上猶如白雪中落入一片桃花。
他低著頭看,看著看著就入了迷。
不管從哪個角度看,白虎確實是長得不錯。
既兇猛威武,又帶著些許的可愛。
可能這世上只有許青遮一個人覺得它可愛吧。
*
清詞丹鼎派距離無竅宗有些距離,哪怕是遇見也得花上些許時日。
許青遮在這里歇了幾天,直到身上沒有任何問題后,清詞丹鼎派的掌門才放他離去。
雖然他是小輩,但他師尊可是莫東流,論輩分來講,他還是清詞丹鼎派掌門的長輩。
得知這一點之后,許青遮有些無奈,甚至還有些尷尬。
好在對方沒有在這種事情上細說,不然他就真的尷尬得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走了。”
青年拋出配劍,此劍自從師尊贈予他之后便一直沒有起名字。是不是這劍之前叫什么名字他也不知道,師尊當時沒有告訴他。
也不知道這劍是沒有名字,還是師尊真的忘記說了。
許青遮收回思緒,踏劍而行。
依照白虎的修為,縮地成寸對它來說不是問題。
可他偏偏要和青年擠在一起,甚至還和之前一樣縮小體型,趴在對方的肩膀上。
其實這樣有點沉。
不過許青遮沒有提及這件事,只是任由對方趴在自己肩頭。
略長的毛發隨風飄揚,時不時地擦過許青遮脖頸。
很癢,就像是之前師尊的長發擦過他的手背一般。
突然,在凜冽長風中,許青遮身子一僵。
脖頸處傳來一個轉瞬即逝的濕熱觸感。
第56章 吃桃
剛才是白虎的鼻子不小心碰到了嗎?
許青遮抿著唇, 不由得皺起眉,但他很快又恢復了平日里的神情。
或許是不小心吧。
他并沒有多想,就像是心里根本沒有這個想法一般。
他的表情很生動,不像是在外人面前的那種冷淡疏離。
以至于莫東流一眼就能看出來他心里在想什么。
切。
白虎輕嗤一聲, 聽起來有些不滿。
它垂下頭, 趴在許青遮的肩膀上一動不動。
風很大, 吹的它身上的毛發紛紛向后飄。
其實這點風對于它來講算不上什么, 但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它沉默之后悶聲悶氣地開口:“風太大了。”
御劍而行的青年聽到這句話之后,先是垂眸看了它一眼。
雖然一句話都沒說, 但還是抬手布了一個結界,將呼嘯而來的風全部阻擋在外。
莫東流心情頓時好了起來,嘴角都勾起了一抹笑, 尖銳的虎牙探出頭來,絲毫不覺得自己這么做過分。
三日后,天上落下雪來。
一開始雪很小, 如同面粉一般,落在臉上時才感覺到。
但沒多久,雪就下的密起來。雪花也大了, 像是一大團一大團的絨毛劈頭蓋臉地砸下來。
無竅宗山門前, 一位白衣青年懷里抱著一只幼小的白虎。
許青遮收起劍, 抬眼看著連綿向上的臺階。他不由得想起自己當年入門時的場景。
那時他還沒中毒, 根骨還算不錯, 只是沒有人教他入門。
和周圍的人相比,他還是那么的平凡, 除了這張臉。
“直接上去就行,怎么停了下來?”
白虎縱身一躍, 輕巧落地。
落地的一瞬間,他的體型恢復原狀。幾乎都快占了道路的一半,雪花落在它的頭上,沒一會兒便積了一層。
“宗門規定……”
“嘖。”
莫東流蹙眉,轉身之際開口:“行吧,聽你的。”
若是放在之前,它肯定不會規規矩矩地爬臺階。
許青遮聽懂了他的言外之意,眉眼一彎,拎著劍就跟了上去。
宗門前的石階布有陣法,從此處而過時陣法會壓制修為,讓人不得御劍而行,只能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臺階很長,基本上是用來磨練心性的。和入門測試時相比,單純地走上去已經很不錯了。
沒想到竟然已經一年了。
走著走著,許青遮和白虎身上便落滿了積雪,猶如白頭。
今年回想起自己離開那日,剛過大年三十。
這么算來自己與白虎也認識了很長時間,這讓許青遮有些詫異。
“怎么了?”
察覺到青年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莫東流轉過頭去,順便晃了晃腦袋,將頭上落的積雪甩出去。
許青遮閉上眼,對方身上的雪甩到了他的臉上。
臉頰一片冰涼,隨后便是一片濕潤。
“沒什么。”
長相俊雅的青年淡淡一笑,眉梢眼角掛著笑意。
在漫天大雪之中,山林上的樹木依舊青翠。
介于少年與青年之間的嗓音說起話來猶如潺潺流水,又是碎玉擊石。
“只是覺得時間過得好快。”
許青遮感嘆道,眉眼間沾了雪,越顯冰清玉潔。
他垂首看了一眼走在自己腳邊的白虎,神情都柔和了不少。
與剛認識時相比,許青遮如今面對莫東流已經沒有絲毫的害怕了。
對待對方時的模樣也越發溫柔,看這架勢,恐怕是真的將對方當成了“小貓”。
對于寵物,他向來溫柔。
莫東流也察覺到了來自對方的目光,心中輕輕一跳。
它不由得回想起之前白秋長給它說的那些話,眉頭緊鎖,不知道該怎么辦。
算了,順其自然吧。
不對。
莫東流晃晃腦袋,把剛才的想法甩出腦子,臉色嚴肅。
都怪白秋長那家伙,搞得它現在胡思亂想。自己分明沒有那種心思,只是將人類當成寵物而已。
死孔雀!
白虎表情兇惡起來,也不知道是誰又惹到了它。
*
無竅宗山門前,一塊巨大的石碑矗立在旁邊,上面只寫了“無竅宗”三個大字,字跡飄逸瀟灑,其中蘊含的劍意磅礴。
聽說這是老祖留下的,這件事情許青遮很少去刻意了解。
時隔一年回來,他心境都變了不少。或許是毒解了,整個人都輕松了起來。
守在山門前的弟子遠遠地就看到了一個人正拾階而上,身邊還跟著一只巨大的白虎。
許青遮抬眸,眼睫上落了雪,映出了淡淡冷意。
這張臉見過就很難忘掉,這兩個同門雖然沒見過,但如此驚艷,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那個人。
外門……不,人家早就進內門了。
“許師兄。”
“嗯。”
許青遮微微頷首,進來之后便往白梨峰去。
雖然幾天前還見面,但他回來還是要先拜見師尊。
“你回郁孤山,我待會兒去找你。”
青年垂首和身邊的白虎說話,絲毫沒有察覺身后兩名弟子驚訝的表情。
“那……那就是郁孤山的兇獸?!”
“不過一年,許青遮竟然金丹了?!”
這兩條消息眨眼間就傳遍了外門,畢竟在眾人眼中,許青遮就是一個花瓶,修為這么多年也不增長。
可誰能想到,只是下山歷練一年,竟然就金丹了!
難道是遇見了什么機遇?!
這些對于許青遮來講都是不值得掛懷的事情,可能曾經在意。
白梨峰。
隆冬之際,白梨峰上的梨花依舊,潔白似雪,和滿天雪花幾乎淪為一體。
許青遮行走期間,只有一頭柔順的長發是烏黑的,其余全是白茫茫一片。
梨花后的木屋一如最初,不過看起來似乎比之前更大了,還圍起來了一個院子。
院子中間不知道從哪里搞來了一顆桃樹,花還在開,在一片白茫茫間很是顯眼。
花謝之后才結果,但這棵桃樹上竟然花果共存。
桃子藏在粉紅的花下,拳頭大,上白下紅,看上去很是誘人。
許青遮走到正屋前,隨即垂眸:“師尊,弟子回來了。”
“進。”
熟悉的聲音響起,原本禁閉著的房門頓時打開。
幾天沒見的身影此時正在正對面的榻上打坐,雪發烏衣,宛如神明。
“身體如何?”
“已經好了。”
許青遮進來之后便垂眸看著腳尖,表情很是恭敬。
他沒抬頭去看對面的男人,因此也沒看見對方的眼睛早就睜開,此時正眼帶笑意地看著他。
“既然毒已解,從明天起我便教你。”
莫東流已經很久沒有教授過別人了,之前也從未教過人。
對于他來講,許青遮是好多的第一次。
“弟子知道了。”
垂著頭的青年慢慢抬起頭來,猶豫后開口:“師尊,弟子還未問過,這配劍的名字。”
莫東流順著他的視線往下:“郁孤。”
“郁孤……”
熟悉的名字讓許青遮神情有些驚訝,師尊的配劍竟然叫郁孤,和郁孤山有什么關系嗎?
莫東流話一說出口,等看到弟子的表情時已經來不及了。
該不會已經猜到了他真實身份了吧?
許青遮眨眨眼睛,和在打坐的莫東流面面相覷。
“師尊和白虎本就相識,這也算不上什么。”
青年露出了淺淺的笑,并沒有說些什么。
莫東流一愣,也不知道是該松一口氣還是直接坦白。
算了算了,還是在玩一會兒吧,之后再告訴人類。
男子理直氣壯,但還是很快轉移了話題:“我明日喊你。”
“好。”
許青遮本來是想說自己明天可以起來,但看著師尊的眼睛,他竟然說不出口了。
畢竟也是,師尊都這么說了,他要是拒絕,豈不是太過分?
“那師尊繼續忙,弟子先下去了。”
“嗯。”
出來后,許青遮被冷風吹了一臉,雪花和梨花混在一起,刮了他一身。
修長潔白的手指輕輕將沾在衣衫上的雪和梨花拂落。
許青遮抬眼看向院子里的桃樹,踟躕后還是過去摘了兩個桃子。
摘完后便有些后悔,是不是應該和師尊說一聲?
但師尊修為極高,他在院子里做的這些應該瞞不住對方。
既然師尊沒開口阻止,那就說明是可以做的吧?
青年面露心虛,接著便往山下走了。
他說了要去找白虎,便沒有繼續留在白梨峰。
郁孤山和白梨峰離得不算很遠,許青遮很快便過去了。
他到郁孤山時,白虎正趴在窩里,姿態慵懶,尾巴輕甩。
“喏。”
青年好聽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其實它早就聽到了對方的腳步聲。
許青遮蹲下,將剛摘的桃子放在對方面前:“洗過了。”
話音剛落,他便坐下來,拿起另一個桃子啃了起來。
桃子是脆的,吃起來咔嚓咔嚓響,很甜,汁水很多。
看著許青遮吃桃,莫東流也有些心動。
它探過頭,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竟然一口將許青遮手里的那半個桃子一口給吞了。
長著倒刺的舌頭擦過青年的手指,引起一陣輕微刺痛。
若不是許青遮如今是金丹期,恐怕剛才那一下都能舔掉一層皮。
他垂眸看著空空如也是手,隨后又瞥了一眼假裝什么都沒發生一樣的白虎。
“……”
哎,吃就吃吧,不就是一個桃子嗎?
第57章 相擁
許青遮以為對方是喜歡吃桃子, 于是便拿起放在旁邊的另一個完整的桃子遞到了對方的面前。
看起來就鮮嫩多汁的桃子被漂亮的手拿著,白虎看著看著就磨起了牙。
這幅表情看樣子是嘴饞,那雙燭黃色的瞳孔緊緊地盯著許青遮舉在半空的手,山洞外的雪映來一縷冰冷的光, 襯得青年的手指更加瑩白。
哪怕是潔白無暇的雪, 也得遜色三分。
莫東流頓時口干舌燥, 它吞咽著口水, 一時之間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想要吃什么。
那根根潔白纖細且骨節分明的手指看上去分明更有食欲。
不行,它不能這么想。
巨大的虎頭搖了搖,似乎想要把腦海里的想法全部都給晃出去。
它怎么能對人類生出這種想法?!分明是想好好地養對方的!
莫東流難得如此懊悔, 不由得低下頭來。
能讓這等神獸自愿低頭,這世上恐怕只有許青遮一個人了。
這一切都發生在一瞬間,以至于許青遮并不知道對方心里剛才想的是什么, 只當它是想吃桃子。
“我洗過了。”
青年重復了一遍剛進來時說過的話,還以為白虎遲遲不肯下嘴是因為桃子沒洗。
可剛才吃掉的那個桃子,分明也洗了啊?
察覺到許青遮疑惑的目光, 莫東流不知道為什么有些心虛,于是便抬起頭,將腦袋探過去, 再次張開血盆大口將對方握在手里的桃子一口吞下。
它直接咽下, 嚼都沒嚼。
許青遮被嚇了一大跳, 生怕白虎被噎住, 畢竟這個桃子可是有拳頭大的。
他一時之間關心則亂, 竟然上身微傾過去,直接抬手想要去扒白虎的嘴巴。
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思, 莫東流竟然順從地張開了嘴巴,尖銳如劍的牙齒都似乎閃過一抹寒光。
青年面露擔憂, 眉頭緊皺:“你怎么整個直接吞?”
他嘮嘮叨叨的,這幅樣子讓莫東流很是受用,仿佛這樣能夠清楚地得知自己在人類心中的地位一般。
許青遮湊得很近,俊雅的臉近在咫尺,莫東流想注意不到都很困難。
它狀似漫不經心地掀起眼皮,纖長的雪色眼睫在眨動時輕飄飄地掃過許青遮的臉頰。
許青遮沒在意,畢竟在他心里,白虎只是獸類罷了,更何況不久前他才真正地將對方當成了最好的朋友。
當然,感情中也夾雜了些許對于寵物的溺愛。
但白虎不一樣,它對寵物的看法完全來自白秋長——一個非要將情愛說成主仆的。
因此,它現在根本不知道自己心里究竟是如何想的,每當露出些許奇怪的想法時,它自己都會下意識地找借口。
將這都當成對于寵物的感情。
可將人類當成寵物,怎么可能會從一而終呢?
“呼——”
許青遮總算是松了一口氣,還好沒出什么事情,不然的話……
他腦海里浮現出白虎被桃子卡住喉嚨的場景,頓時一陣后怕。
莫東流緊緊地盯著面前的青年,模樣專注得像是盯上了獵物一般。
就當許青遮的手指要從它的臉上移開時,一直保持著干凈的白虎突然探頭張口咬住了他的手。
尖銳的牙齒在這一瞬間刻意地放輕力道,生怕將口中的肌膚給咬破。
莫東流呼吸間滿是許青遮身上的味道,一人一虎待在一起的時間長了,人類身上也覆蓋了一層自己的味道。
這樣就像是它將人類標記了一般,完完全全地將其劃入自己的地盤。
許青遮被嚇了一跳,不過他很快就恢復了平靜。
他相信白虎,對方不會傷害他的。
因此,青年便任由白虎咬著自己的手。
其實說是咬,倒不如說是含著。
口腔中濕熱的氣息將整個手掌包圍起來,許青遮一開始還不以為然,但隨著時間的增長,他不由得渾身僵硬起來。
不僅是口腔的濕熱,就連白虎呼吸時的熱氣都噴灑在他的小臂上,那一小片肌膚頓時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許青遮想要將手給抽出來,但他覺得可能性不大。
在試圖掙扎的那一瞬間,白虎驀地松了口。
盡管如此,許青遮依舊是渾身顫抖了一下,滿眼驚恐。
手指上還殘留著輕微的刺痛,濡濕潮熱的觸感久經不散,像是一條從熱水中跑出來的蛇舔舐過來一般。
這……
許青遮眉頭緊皺,神情有些不知所措。
他慌亂地后退,但退了之后又升起些許的后悔。
白虎又沒有傷害他,他卻這么害怕,豈不是讓對方誤會自己討厭它?
這么一想,許青遮便往前蹭了一步,臉頰上殘存著微紅,分不清是氣惱還是羞澀。
舉也不是,落也不是的手懸在半空中,根根潔白的手指上蒙著一層水漬。
他手指蜷曲著,足以看出來他的尷尬。
莫東流砸吧砸吧嘴,口腔中仿佛還能回味出青年指尖上的香味兒。
“我……”
許青遮冷靜下來:“你是餓了嗎?山下的一家菜館做的熏肉很好吃。”
“不餓。”
莫東流打了個哈欠,甩甩身子,柔順的毛發隨著他的動作騰飛。
“那你……”
站在面前的青年本想詢問白虎剛才究竟是什么意思,但又不好意思開口,于是便將快要脫口而出的話再次咽了回去。
外面雪紛紛揚揚,幾乎是砸下來的。
許青遮剛轉過身,腰上便傳來一陣力道,眼前一花,隨即便跌入一片溫熱的“棉花”上。
對此,他早就習慣了。
白虎總喜歡將他拽到,隨即環在懷里,整個人都陷入一大片溫軟。不過白虎的懷抱卻不似身上毛發般柔軟,反倒是強有力,緊緊地將他禁錮在懷里。
許青遮表面上沒有開口,其實心里是很喜歡的。這種輕微有壓迫感的擁抱會讓他有安全感,甚至希望對方可以每天都緊緊地抱著他。
這個想法他從未說出口過,甚至每次想起來這一點都會覺得不好意思。
都這么大了,還想著擁抱……又不是小孩子了。
許青遮低垂下眼眸,纖長的眼睛輕輕顫抖了,腰間纏著一條長長的虎尾,像是被蟒蛇纏上一般。
雪落有聲,白虎鋪在身下的火鳳凰絨羽溫暖如春,但比不上白虎的體溫。
許青遮本來還想說些什么,但不知不覺間便睡著了。
懷里的青年僵硬的身體逐漸變得放松,像是一塊堅硬的寒冰化為了春水。
莫東流心滿意足地蜷著身體,將體型比它小的人類緊緊地禁錮在懷里。隨即又將碩大的腦袋放在青年的頭上。
寒風呼嘯,眨眼間一年就過去了。回想起剛見到人類的時候,對方雖然表面上沒有說什么,但肢體和眼神都寫滿了對它的恐懼。
這些莫東流都知道,不過它活了這么久,自然很早就看出來了青年內心,知道對方是什么樣的性格后,便刻意地照顧對方。
刻意著刻意著便成了習慣,從此之后再也不能更改,仿佛融入了骨髓一般。
干凈的山洞內,一人一虎相擁而眠,氛圍溫馨極了。
*
開春時,許青遮已經快要突破金丹,距離元嬰期僅差一步。
這個速度已經算是快了,更別說他如今才二十,放眼整個無竅宗也算是天才。
因此,宗門上下最近的話題都是許青遮,之前究竟是為什么會把對方當成花瓶?
這讓不少人百思不得其解,甚至都回憶不起來這個稱呼究竟是如何傳出來的。
難道是因為入宗后修為多年不漲?
或許是吧。
眾口鑠金,說得多了,假的也便成真了。
對此,許青遮不再將這些話放在心上,將自己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修煉上。
郁孤劍真正的威力他在去年年底便見識到了,平日里郁孤劍就渾身煞氣,不出鞘時都甚是嚇人。
如今回到原本的主人手里,遮掩的幾分殺氣頓時泄洪般迸發。
莫東流原先交給許青遮的那卷劍譜此時被一招一式地出現在眼前,和玉簡上相比,顯然是現實中的氣勢更勝一籌。
白梨峰上,劍氣裹挾著雪花和梨花,紛紛揚揚地卷上天邊。
這劍法看似兇狠,實則剛中帶柔,以絕對的進攻來掩飾輕柔的刺殺。
這一招是莫東流最勁琢磨出來的,原本的這招才是絕對的氣勢磅礴。不過他仔細想了想,似乎是不太適合許青遮,便改了。
一聲錚鳴,郁孤劍歸鞘,卷上天的雪花和梨花落下,像是下了一場白色的雨。
許青遮站在一旁,被劈頭蓋臉地砸到。
他閉上眼睛,頭上雪白一片。
再次睜開眼時,面前站了一個身高腿長的玄衣男子,對方潔白的發尾垂在胸口,帶著淡淡的冷香。
許青遮抬眸,兩人一人著黑衣,一人穿白衫,但長發皆白。
“看懂了嗎?”
熟悉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喚回了許青遮紛飛的思緒。
“懂了。”
青年連忙應聲,似乎是覺得自己剛才看師尊入迷實在是太過冒犯。
突然,頭頂一輕,隨后便是一重。
莫東流抬手拂去許青遮頭頂的梨花,動作說不出來地輕柔。
這樣子,不像是一個師長對待徒弟。
第58章 生氣
這劍法還是莫東流閑暇時隨意寫就, 如今給了自家弟子,心里便擔憂起來,唯恐這劍譜太差,配不上自家弟子。
他莫東流的弟子, 自然什么都要是天下最好的。
對此, 許青遮沒有多說什么, 師尊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好了, 反正對方又不會害自己,這么做也只是想讓自己的實力變強。
想到這一點,許青遮不由得眉心一鎖, 在心里糾結道:“師尊是覺得我修為太低了嗎?”
他如今雖已是元嬰,但在師尊眼里,恐怕如同螻蟻一般, 手指輕輕一捻就能將他弄死。
青年坐在梨花樹下的石桌上,表情帶上了幾分愁苦。
他很少露出這種表情,就算是露出來了也只是在白虎面前, 這種外泄的情緒他自己只許在親近之人面前透露。
梨花簌簌落下,沒一會兒就在地面上落了薄薄一層,就像是積了雪一般。
“師尊》“
遙望見不遠處的身影, 許青遮立刻起身迎了上去。
“一個月后百宗試煉, 你就代表我們白梨峰去吧。”
好像也只有他能去了吧?
許青遮在心里想道, 畢竟他們白梨峰只有兩個人, 這種試煉自然是不會讓師尊去參加, 這不就剩他了嗎?
許青遮不由得露出一抹淺淡的笑意,隨即仰面抬眸:“弟子定不負師尊所望。”
“嗯。”
莫東流長身玉立地站在梨花樹下, 一枝梨花略微垂落,恰好落在他的鬢邊, 仿佛鬢邊簪花,自有一種風流。
許親著的視線本連就落在了黑衣男子的身上,如今看著看著便入了神,心里亂七八糟地想著。
“回神了。”
察覺到青年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莫東流雖然表面上從容淡定,實際上心里早就高興得鑼鼓齊鳴了。
果然,他就知道自己長得好看,連弟子都看入迷了!
此人洋洋得意,毫不謙遜。這么自戀的樣子,若是放在旁人身上許是有些油膩,但莫東流這般,卻只會讓人覺得他自信瀟灑。
*
那劍譜無名,莫東流也懶得再想一個名字,于是便隨口道:“既然你是練此劍法的第一人,那便叫青遮劍法吧。”
“這……”
許青遮有些遲疑,覺得這樣好像不太好。
不過莫東流向來說一不二——除了面對青年時的特殊情況。
“這沒什么不好的。”莫東流看出來了他心中所想,于是放緩了表情,就連語氣都柔和了下來,“我相信你。”
相信許青遮會在此次百宗試煉揚名,相信許青遮會拿回前些年因為中毒失去的東西,相信這劍法會因為許青遮而揚名天下。
至于莫東流為什么會這么相信許青遮……
相信一個人不需要理由。
*
白梨峰再次恢復四季如春,前些天的雪也只是因為那天是一人一虎第一次認識時的日子。
莫東流雖然尚不知自己的心,但他知道這個日子特殊,是需要紀念的。哪怕許青遮不能明白他所做是為了什么。
接下來的一個月,許青遮每日都在練習青遮劍法,他對這個名字羞于啟齒,每每開口時,藏匿在烏黑發間的白皙耳垂便變得通紅。
除此之外,莫東流還教了一些破陣的辦法,甚至不知道從什么地方掏出了一本古籍,上面各種各樣的陣法都有,還有不少早已失傳的陣法。
許青遮對于陣法的了解也只是從課堂上學來的,可以辨別一些常見的陣法已經其他陣法,但解陣卻是一知半解。
“雖然不知道現在有沒有用,但先學著,說不定之后有用。”
莫東流將一些殺傷力強的陣法講給許青遮聽,直到確定對方真的學會且融會貫通之后才放了人。
“好好休息。”
眨眼間一月就快要過去,無竅宗的人也準備收拾收拾前往翠竹清風觀參加百宗大比。
百宗大比自千年前就有了,也算是修仙界的一個傳統,不管修仙界的各個宗門如何變遷,百宗大比卻是從未變過。
十年一次,每次由一位底蘊深厚且威望高的宗門主持舉辦,十年前便是無竅宗,那個時候許青遮還未入門。
不過,他倒是記得當年無竅宗山下的各個鎮子都熱鬧極了,就連種田為生的父母都特意進城去做些買賣。
今年輪到翠竹清風觀,好在對方也處在中洲,離得近,大家倒不用提前許多天過去。
參加百宗大比的一共三十人,十個外門弟子,二十個內門弟子。
那十個外門弟子皆是排行榜前十,雖然內外門的弟子排行榜不同,但也能看出來他們的本領。
至于內門的二十人則是各峰挑選的,每峰派出兩人參與,代表的皆是各峰的臉面——除了白梨峰。
白梨峰滿打滿算也就兩個人,為此,掌門只好從別的峰挑出了一位弟子,總算是湊齊了二十人。
此次帶隊的長老正是掌門,往年也是如此。畢竟百宗大比各大門派都會參與,幾個掌門也能湊在一起。
回想起上次大比,雪霽風眉宇間似乎多了幾分愁緒。
“師兄,還是在想那件事情?”
東方輕放下手里的茶盞,開口詢問。
雖然雪霽風并沒有說自己正在為那件事情發愁,但東方輕一看便知。
百宗大比就在眼下,能讓掌門師兄困擾的恐怕也就那一件了。
“哎。”
被點破心思后,雪霽風放下撫琴的手,抬眼望著窗外:“十年已到,誰知對方會不會如他所說那般去做呢?”
“或許只是一個玩笑。”
東方輕有意勸解對方:“那魔頭千年前就殞命了,怎么出來禍害人間?”
“更何況,就算他死而復生,這不是還有莫前輩在嗎?”
經他這么一說,雪霽風臉上的愁緒不減反增,甚至還能看出幾分不滿。
“豈能事事都憑借莫前輩?”
他站起身,負手立于窗前:“你也是為人師長,豈能不知過度保護的下場?”
“師兄說的是,是師弟考慮不周了。”
東方輕一聽,覺得在理,于是不由得羞赧起來。
“罷了。”
雪霽風輕嘆一聲,他知道如今在意這件事情的并不只是他一個人,屆時恐怕還要和其他門派的掌門好好商討。
*
出發前,許青遮特意去拜訪了莫東流,且再次表明自己不會讓對方失望。
木屋里沒有傳來絲毫聲音,但青年知道,自家師尊就在里面。至于為什么不回答他,難不成是覺得自己說的話不可信嗎?
就當許青遮失落地準備轉身離開之際,身后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嗓音醇厚,語氣溫柔:“你的安危最重要。”
剛才莫東流沒開口便是一直在想要怎么回答弟子的話,恐怕是之前的相信給了對方壓力。
莫東流很了解許青遮,于是沉思片刻,還是直言不諱:“其他事情沒有你重要,所以,萬事以安危為重。”
“弟子明白了!”
聽到青年語氣中添了幾分輕快,端坐在屋子里的莫東流這才松了一口氣。
反正它也會跟過去,自然不會讓人類受傷。
宗門正殿前的廣場,三十名弟子已經集合完畢,正對面站著的正是背著琴的雪霽風,對方身邊還站著一位紫衣女子。
對方是落云峰的峰主公冶月彤,是個丹修,堪稱妙手回春,而她峰上的弟子大多也是醫修。
此次讓公冶長老隨行,應當是擔心弟子們受傷。
“既然人齊了,走吧。”
許青遮排在隊伍的末尾,上去時,肩膀猛地一沉。
他早已猜到了是誰,于是抬手下意識地將對方撈到了懷里。
“你怎么來了?”
上了靈船后,許青遮找了一個角落坐下,隨即便垂首看向懷里的白虎。
不過,話剛問出口他就知道了原因。
畢竟一人一虎自認識起就很少分開,更別說還一同下山了一年,恐怕早已習慣各自的陪伴。
許青遮眉眼稍彎,還沒等他繼續說些什么,眼前便一黑,一道人影遮住了他。
“許師弟,好久不見。”
熟悉又陌生的聲音響起,許青遮抬頭,看見一張溫文爾雅的臉,一身月白衣衫將他襯得更加溫潤。
此人正是一年沒見的蕭江影,兩人上一次見面還是許青遮下山的前一晚。
“蕭師兄。”
見青年認出了自己,蕭江影微微一笑:“我還以為師弟認不出我來了呢。”
“怎么會。”
許青遮連忙起身,他將縮小的白虎抱在懷里,看起來像是抱著一個木偶。
蕭江影的視線向下,剛好落在默不作聲的白虎上面。
他自然能看出來這是一只白虎,想起許青遮下山時說過會有一只白虎陪著,想來就是這只了吧?
莫東流沉著臉,看起來心情不太好。
它還沒和人類說上一句話,這人就跑了過來,當真是可惡。
而且,莫東流也不知道為什么,自己看到這個蕭江影的第一眼就很不喜歡,甚至想將對方從船上丟下去。
蕭江影看出來了白虎對他的不喜,白虎兇名在外,平常人被這么一雙表情盯著都會被嚇得瑟瑟發抖。
但他卻不一樣,反倒是笑了起來,煞是溫柔。
“這么久不見,許師弟換熏香了嗎?”
長相溫潤柔和的青年微微低頭,在許青遮的發間輕嗅。
第59章 同游
迎面一陣疾風, 伴隨著沖天的殺意。
但蕭江影只是輕微側首,便躲開了來自白虎氣憤的一爪子。
“!”
許青遮瞥見這一幕被嚇了一大跳,隨即抬手將呲牙哈氣的白虎緊緊地抱在懷里。
“好了好了。”
他不知道對方為什么生氣,但眼下也不太好直接開口詢問, 只好連忙安撫。
白虎從鼻腔中哼出一聲不滿, 隨即兩只前爪推開許青遮, 縱身一躍眨眼間就不知道跑到了哪里。
“它這是……”
蕭江影臉上的表情一滯, 但他很快就收拾好了臉上的表情。
這幅樣子倒是讓許青遮有些尷尬,畢竟對方也沒做什么,自己的白虎就要兇神惡煞地去撓人家。
還好蕭江影躲得快, 不讓干凈的臉上就要添彩。
“沒事。”
許青遮看著男子柔和一笑:“許是怕生,這才有所防備。”
他越謙遜,許青遮便越不好意思, 好在他說了沒幾句就離開了,這才給了許青遮去找白虎的機會。
不過,青年剛走幾步, 一團白.花.花的影子便沖到了他懷里。
正是不久前氣憤而去的白虎。
“你去哪兒了?”
“哼。”
莫東流心情格外不爽,但它又說不出來是因為什么,只好開口:“給你們兩個騰地方。”
聽到這句話之后, 許青遮忍俊不禁。
他本就長得好看, 此時一笑, 更是讓周圍的一切景色都黯然失色。
“我差點兒都忘了, 你們兩個還從未見過面。”
許青遮回想起之前的事情, 從千年秘境中出來沒多久他就下了山,蕭江影也只是知道有白虎的存在。
“誰要和他見面!”
莫東流炸了毛, 看上去像個蓬松的毛球。
面對這種情況,如何安撫它, 許青遮早就駕輕就熟。
“明日估計就到翠竹清風觀了,先好好休息吧。”
青年抱著悶悶不樂的白虎回到房間,將對方放在床榻上后便自顧自地打坐。
白虎巡視地盤一般環顧四周,最后在趴在許青遮的腿上安眠。
察覺到腿上一沉的許青遮什么都沒說,就像是早已習慣一般。
這幻靈舟是一件天階靈器,主要是用來出行的。
像他們這些弟子,自然用不上這么好的靈器,幻靈舟是掌門的,對方特意拿出來供大家使用。
幻靈舟看似不大,但注入靈力便能變大,里面有廂房三十間,并一個幾丈寬的大廳。
廂房雖多,但并不逼仄,足以放下一床一桌一椅,甚至還有剩余空間。
許青遮這一.夜都沒睡,而是在打坐吸納靈力。他才元嬰不久,根基尚不穩固。
前幾年積攢著的靈力早就在突破元嬰時耗盡,但他根骨不錯,吸納靈力宛如飲水一般。
*
翌日上午,天空碧藍,萬里無云。
許青遮出來時船頭已經站了不少人,大多都在向下望。
和青年不同,這些同門除了執行任務之外幾乎沒有下過山,因此才會對外面的世界好奇。
約摸一刻鐘之后,幻靈舟逐漸下落,隨即在翠竹清風觀不遠處降落。
他們來的不算早,已經有不少宗門都來了,且不說觀內,單是山門外就有不少人。
這些人遠遠地就看到了自天邊而來的一葉孤舟,周身散發著柔和的光芒,一看就非凡品。
原本大家還在對此議論紛紛,猜著究竟是哪個門派的,竟然如此大手筆。
當孤舟降落,一位鶴發童顏的男子背著琴走出來時,現場先是一靜,隨后才熱鬧起來。
“原來是無竅宗,不愧是中洲第一大宗啊。”
“領頭的那人是誰?我怎么從未見過?”
“呵,你這種小門小派出來的,怎么可能會見過雪尊者?”
“那可是無竅宗的掌門,雪霽風尊者。”
一時間,周圍人議論紛紛。
許青遮是白梨峰大弟子,和其余幾位同門站在一起。因此便恰好站在了掌門的身側。
他長相好,氣質佳,一身無竅宗的校服穿在身上,宛如衣帶飄飄的仙人。
“那人是誰?”
“沒印象,不認識。”
“看他穿著親傳弟子的衣服,想必是某個長老的弟子吧。”
許青遮目不斜視,但也聽到了人群中的這些話。
師尊常年不出門,又鮮少出風頭,之前宗門里還沒多少人認識師尊,更別說外面的這些人了。
自然而然,也沒人認識他這個徒弟。
許青遮對此并不難過,和一年前相比,他似乎是成長了不少。
這次宗門大比,他一定要聲名遠揚!
青年素來平靜的目光中浮現中雄心壯志來,襯得他意氣風發。
被他抱著的白虎察覺到了許青遮昂揚起來的情緒,眉梢一挑,頗有些有榮與共。
無竅宗一行人走到翠竹清風觀門口,一位身著竹青色衣衫的男子跨步而來:“晚輩竹亦青,在此恭候多時。”
竹亦青是翠竹清風觀的大師兄,他來接待無竅宗,想必也是因為觀主特意吩咐過。
翠竹清風觀坐落在一座山頭,山清水秀,今年承辦百宗大比,于是特意劃了一片讓遠道而來的客人居住。
無竅宗住在一個單獨的院落,雪霽風自然住在正屋,其他的弟子便住在側廂房。
許青遮住的房間在院子的西南角,窗前有一叢青竹,風起時竹葉摩挲出沙沙聲。
他對此處還挺滿意,進去后便將一直抱著的白虎放在床鋪上。
這房間看著很干凈,應當是特意吩咐打掃好的。
許青遮安頓好之后沒多久,門外就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這次月落霜沒有跟來,而是留在了宗門。
對此許青遮還有些疑惑,畢竟對方的實力也不低,在外門也算是佼佼者,怎么算也會有一個名額。
思緒回籠,門外的人正是蕭江影。
“進。”
許青遮打開門,抬眼望去。
“怎么了?”
蕭江影淡淡一笑:“要出去走走嗎?”
他側目,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趴在床上的白虎,隨即收回目光。
“翠竹清風觀以觀內風景聞名,不如一同出去看看?”
許青遮頷首,覺得這觀內安靜,一進來就讓人心靜。
“好。”
他頷首同意,并沒有發現身后有道哀怨的目光。
第60章 生氣
翠竹清風觀和無竅宗都在中洲, 平日里也會多加走動,兩個門派的掌門也是多年好友。
因此,觀中的弟子見到他們兩個身著無竅宗校服,態度很是親和。
許青遮走在竹間小徑, 身側的青年說話時的聲音也如同清風一般柔和。
“對了, 月師姐怎么沒來?”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 側首開口詢問。
月落霜的實力不低, 在外門也能稱得上是第一,一直沒進內門也只是因為她早已拜了云長老為師。
這次百宗大比,不管怎么算, 都應該有月落霜的一席之地,誰曾想竟然沒有。
許青遮這一個月來一直在跟著自家師尊練劍,也沒什么時間去和朋友聊天。
自從千年秘境出來之后, 許青遮下山歷練,蕭江影和月落霜倒是經常見面。
之前幾人通過信,他還知道他們有時還經常組隊接任務。
所以, 許青遮開口詢問也沒什么問題。
聽到他的詢問后,蕭江影臉上的表情略微一滯。雖然他很快就掩藏了神色,一副假裝什么事情都沒發生的樣子, 但許青遮還是看出來了端倪。
“怎么了?”
眼見著蕭江影有事情瞞著自己, 許青遮心里頓時有了不好的預感。
他停下腳步, 轉過身來認真地望著身側的青年。
蕭江影皮相極佳, 猶如一塊溫潤的玉石, 頗有君子之風,之前從不會露出這種神情。
“落霜她……”
他似乎在思考如何組織語言, 這幅表情讓許青遮本就擔心的臉色越來越嚴重。
“師兄!”
蕭江影嘆了一口氣:“雪族來了人,似乎是想讓落霜回去。這件事情是她從未告訴過我們的, 應當是不想讓我們知道。”
月白色衣衫的青年面露愧疚:“我知道落霜心中所想,定不會讓外人摻和進去,我便沒仔細追問。”
“師姐又回萬雪原了?”
聽完這番話之后,許青遮本就懸起來的心再次提高:“師姐她……”
之前在萬雪原的時候他便知道月師姐和雪族月家之間有些不可說的經過,他當時也和蕭江影想的一樣,所以沒有開口問過。
但眼下……
從當初月雀之的態度來看,月家對月落霜似乎并不好,對方此次回去,怕不是兇多吉少?
“落霜是無竅宗弟子,魂燈還在宗門放著,他們應該不敢做什么。”
蕭江影說這番話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還是在安慰許青遮,亦或是兩者都有。
“希望如此。”
許青遮勉強一笑,但眼中依舊流露出了幾分的擔憂。
等百宗大比結束之后便再去萬雪原一趟吧。
他眸光一閃,短時間內就做好了打算。
*
等許青遮從外面回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房間里很是安靜,沒有絲毫的動靜,仿佛白虎也不在里面一般。
青年站在門前,有些遲疑。
他看出來了白虎不喜蕭師兄,但并不明白原因。這次和對方出去,白虎定是生氣了。
也不知道這次能不能哄好對方,若是不能的話……
許青遮呼吸一滯,頓時有些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