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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那晚謝淮唱了六首情歌。

    夏夏坐在星巴克和年輕人聊了許久。

    世界安靜祥和,霓虹燈流光溢彩,光亮混入漫天雪花,飄飄落在松樹翠綠的松針上。

    年輕人咖啡喝得見底,起身穿外套。

    窗外的謝淮把吉他從身上摘下,彎腰整理琴包里的錢。

    人群嘈雜,一個男人摟著懷里的女孩站在最前排:“帥哥,也給我女朋友唱一首吧。”

    謝淮在北風里坐了一個小時,鼻頭吹得通紅。

    他手指微微發僵,點了點手里的錢:“今天就唱到這了,我趕著去陪女朋友。”

    夏夏鉆過人群,謝淮拉她到身邊:“她來了。”

    年輕人跟在夏夏身后過來,他看見謝淮和他手里的錢:“你誰啊?”

    謝淮把錢揣起來,厚著臉皮笑:“謝了,兄弟。”

    他握住夏夏的手:“快跑!”

    年輕人后知后覺反應過來,哭笑不得:“你們別跑!等等!”

    兩人一直跑到商場背面才停下來。

    夏夏氣喘吁吁滿臉通紅,她朝后看,年輕人沒有追上來。

    “他挺好的,應該不會怪我們。”

    “我是怕他要錢。”謝淮掏出兜里一把票子,“這錢不能分他,還要給你買衣服。”

    “這么多!”夏夏不可思議,“賣唱也太賺錢了吧,以后天天唱豈不是就要發財了!”

    “你做夢呢。”謝淮輕笑,“今天運氣好才有這么多,換到平時十分之一都沒有。”

    夏夏數了數錢,謝淮點歌一首兩百,加上路人零零碎碎的打賞,總共有一千四百七。

    夏夏覺得不可思議:“竟然真的會有人花兩百塊在路邊點歌。”

    謝淮:“無聊的有錢人哪有那么多?賺錢除了靠運氣,還要靠腦子的。”

    夏夏不解。

    “今天什么日子啊?”謝淮說,“你別小看了男人的好勝心。”

    “先生,給您身旁這位美麗的小姐點首歌嗎?”他微微勾唇,彬彬有禮溫柔到極致。

    他眼里全是笑意:“淮哥這么帥一男的,言語里又贊美他的女朋友,換成是你,你能搖搖頭轉身就走嗎?”

    謝淮說:“他們雖然失去了兩百塊錢,可他們也得到了絕美的愛情和男人的自尊,這是用多少錢買不來的,懂嗎?”

    他回文玩店把手串贖回來,又去把夏夏看中的黑色外套買了下來。

    夏夏站在穿衣鏡前,鏡里的女孩頭發梳得整齊別在耳后,眉清目秀,面容姣好。黑色風衣包住膝蓋垂到小腿,讓她看上去更嬌小,她挺直脊背朝鏡中的自己笑了笑,甜美又溫柔。

    謝淮站在她身后,比她高出一個頭。

    “好看。”

    他剛從寒冷的屋外進來,被空調的溫度一吹,被風吹過的臉紅得更明顯了。

    夏夏從前只穿過別人的舊衣服和淘寶幾十塊的大眾款,人生第一次穿這么好的衣服,拘謹得動作都不敢大力伸展:“可是好貴啊,要不我們還是買那件便宜的吧。”

    謝淮靜靜打量她:“你再說一遍不要,我吹了一個小時冷風才賺夠錢,你敢不要,信不信淮哥把你頭打爆?”

    “我沒有不要,我心疼錢。”夏夏低聲說,“就是因為你賺得辛苦,我才不舍得用。”

    謝淮忽然笑了,夏夏不懂他笑什么。

    謝淮說:“再早幾年認識你就好了,那時候淮哥有的是錢,什么都能買給你。”

    夏夏聽著他嘴里的話,心里甜絲絲的。

    她忍著不讓自己笑出來,故意說:“就算你有錢也沒有給我買東西的道理啊,你該買給你女朋友才對。”

    謝淮嗤道:“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你是我小弟,給你買東西是應該的。再有一次,我就算把錢捐給貧困山區,沖進下水道也不會在她們身上花一分錢。”

    夏夏頭頂的天線觸覺靈敏:“她們?你從前有過很多女朋友嗎?”

    謝淮:“……”

    “還好。”他別過臉。

    “有多少?”夏夏追問。

    她從來沒思考過這個問題,可現在想想,按照從前謝淮的條件,說他身邊沒有女人,夏夏是不信的。

    謝淮:“真沒多少,我記不清了。”

    夏夏默不作聲看著他,他局促地說:“十個?十五個?反正肯定不超過二十個。”

    “按照從前追我那些女生的比例,二十個我已經很克制了。”謝淮見夏夏臉色越來越差,沒來由一陣慌,“讀書的時候我去趟廁所回來桌上都能被奶茶和蛋糕擺滿,兩天不收拾東西,桌洞就被情書擠爆了。”

    “我如果說沒交過女朋友,你肯定得懷疑我的性取向吧?”

    夏夏還是不說話。

    二十個女朋友,也就是說謝淮在認識她以前已經抱過親過二十個漂亮的女孩,他除她之外還曾經對二十個女孩這樣好過。他也會為了別的姑娘出頭,為了別的姑娘在馬路上飆車,為了別的姑娘在漫天大雪里唱歌。

    夏夏想到這,心如死灰,臉如菜色。

    謝淮見她那越來越難看的臉色,連忙解釋:“雖然數量多了點,但我從前的女朋友都是周拋,短的三天,最長也才一個月,我現在連她們的名字都不記得了。”

    夏夏心情稍稍好了點,但下一秒又差了:“你這么渣嗎?”

    謝淮:“……”

    “夏夏。”女孩鉆了牛角尖,他終于正色了,“那時候的我跟現在不一樣。”

    “從前我混的圈子里都是些富二代敗家子,人人都一個德行。這樣女朋友不能作數,頂多算帶出去玩撐撐場面的女伴,真心想談戀愛的清純小女生我從來不碰。”

    “那些和我交往的女孩不傻,說是喜歡我的人鬼才信,在一起時花我的錢,哪怕分手了她們也賺足了目光。”謝淮說,“從前誰認識她們?和少爺在一起幾天,轉眼就成了學校的風云人物,一個個混得風生水起。”

    “她們虧嗎?虧的人是我好吧。”

    夏夏臉色明朗了一些,她小聲問:“那你親過她們嗎?”

    謝淮屈指敲她額頭:“認識一個周就交換唾液,指不定嘴里還有蛀牙舌苔和食物殘渣,惡心不惡心啊?你會和才認識一個周的男生接吻嗎?”

    夏夏又問:“那你為她們唱過歌嗎?”

    謝淮笑了:“沒有,從來沒有。”

    *

    情人節的夜晚,謝淮搜了一圈酒店也沒訂到睡覺的房間。

    他找了家24小時營業的肯德基,拿賣唱剩下的錢訂了兩份套餐當晚飯。

    夏夏坐在窗邊的皮椅上,趴著看外面的雪景。

    謝淮端飯過來:“你打算怎么辦?”

    夏夏啃著全家桶里的雞翅,含糊地說:“我爸明天白天上班,等他出門我回家把行李拿出來直接回學校,再過兩天宿舍應該就能住人了。”

    她放下啃了一半的翅膀,期待地問:“你要跟我一起走嗎?”

    她想讓謝淮和她一起回去,多些相處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也擔心謝淮留在家里再被討債的人纏上。

    謝淮搖頭:“過完年我再走,不能把我媽自己扔在家里。”

    夏夏嗯了一聲,又說:“我去陪你也可以。”

    “陪我?”

    夏夏認真地說:“你別覺得我柔弱,我打起架來很兇的。”

    謝淮:“女孩子是用來寵的,不是用來擋在我身前的。”

    “我是個男人,架我自己會打,打不過就受著,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夏夏油膩的指尖在餐巾紙上蹭了蹭:“就沒有別的辦法嗎?這樣賺錢太慢了,什么時候才能還完啊?”

    謝淮:“曾經確實有個賺快錢的機會擺在我面前。”

    “機會?”夏夏問。

    “那時候我自以為游戲打得不錯,打算做主播賺錢。”謝淮說,“可我自我感覺良好并不是我打得有多好,是因為從前他們讓我,好的裝備給我,人頭也給我,剩我自己了,那叫一個菜。”

    謝淮輕描淡寫:“播了一個月,錢沒賺多少黑粉倒是挺多,每天組團來直播間罵我。”

    “太過分了吧!”夏夏氣憤,“游戲打得差又沒吃他家大米,憑什么罵你?”

    “吃了。”謝淮說,“有個女人每天給我刷禮物,她男朋友吃醋,加上忍受不了我那菜雞的手法,追著我噴了一個月。”

    “過分!”夏夏說,“這種人怎么還會有女朋友?要是讓我碰見,我一定要教教他該怎么做人。”

    “你已經碰到了。”謝淮說,“那人就是趙一雷。”

    夏夏:“……”

    “那天我在大學城閑逛,趙一雷在店里看見我,請我進去喝奶茶。”

    “他那時候剛被女朋友綠了,心情不好,喝完奶茶又請我喝酒。”謝淮說,“我問他為什么要請一個素昧平生的人吃飯,他不說話,喝大了抱著我在路邊哭,一邊哭一邊吐,吐了我一身。”

    “雷哥也挺不容易的。”夏夏剛剛教做人的氣焰降了降,覺得謝淮看她的目光不對勁,連忙改口,“我是說雷弟也是可憐人,我還是不要教他做人了。”

    謝淮:“我又去做顏值主播,唱唱歌聊聊天,晚上回家直播寫作業。四體不勤五谷不分了這么些年,沒一點技藝和特長,除了這些我想不到別的賺錢辦法。”

    “挺好的。”夏夏說,“做主播也是自食其力,后來呢?”

    “后來被一個糟老頭子看上了。”謝淮淡淡地說,“五十多歲,地中海啤酒肚,據說是浙江的一個富商,資產不亞于我爸全盛時期,他原配死了十多年沒再另娶,家里兩個兒子七個二奶還有四個私生子,他要包我做他的八奶。”

    “只要我陪他一年,不僅八百萬他幫我還,我爸欠親戚朋友那些錢他也一并還了。”

    夏夏眼睛瞪得溜溜圓:“那……那你答應了嗎?”

    謝淮沒回答,而是問她:“換作是你,有人用八百萬買你一年,你答應嗎?”

    夏夏想了想,搖頭。

    她雖然窮,但還沒窮到要賣身賺錢的地步。

    “那如果你欠了八百萬的高利貸呢?黑。道每天堵你學校和家門逼你還錢,你拿不出錢來,他們就要把你和家人溺死到水泥桶里扔到江心去。”謝淮問,“這時候有人用八百萬買你一年,你答應嗎?”

    夏夏沒說話。

    要么還錢要么死,謝淮沒有第三個選擇,如果只有他自己,以他的氣性,他肯定寧愿去死。

    可謝淮還有他媽媽。

    “所以我同意了。”

    夏夏忽然想起姜景州曾經對她說過,謝淮原本和他同級,他高中休學過一年,而這一年他去做了什么?

    她心里一陣說不出的難受,別人在無憂無慮上學的年紀,謝淮卻要在一個五十多歲的油膩老男人身下賣屁股。

    她想到那個畫面,精神有點恍惚。

    “他給我訂了機票,我收好箱子就去睡覺了。可我那一晚沒睡著,腦子里翻來覆去都在想未來一年要怎么過,我媽夜里起了三次,我要走的事情她還不知道。”

    “你別說了。”夏夏悶悶的,“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謝淮漫不經心道,“你知道我第二天早起便秘了嗎?”

    夏夏:“?”

    “那幾天沒休息好,水也喝得少。”

    “我人生第一次便秘,以前從來不知道那種感覺那么難受。”謝淮說,“我蹲在馬桶上想,便秘尚且這么疼,更別說一個五十歲還能養七個情人的變態老男人,誰知道他會怎么玩我?”

    謝淮揚著鋒利的眉梢:“我就把機票沖進馬桶了。”

    他笑了笑:“淮哥也曾經差點走上彎路,沒人告訴我該怎么做,也沒人能幫我。自己還錢或許很難,但如果那天我去了,就算把債還清,我這輩子也毀得差不多了。也許是我爸在天之靈罩著我,在我鬼迷心竅的時候,用一泡屎警醒了我。”

    夏夏沉沉憋著一口氣,此時終于吐出來了:“那你爽約了,他有報復你嗎?”

    謝淮垂著眼睛看桶里的翅中:“我要吃那個。”

    夏夏連忙捏起來遞到謝淮嘴邊。

    謝淮張嘴咬住,笑得陽光:“好吃,不愧是我小弟遞來的東西,味道都和別人不一樣。”

    夏夏追問:“他沒有對你怎么樣吧?”

    謝淮吊兒郎當笑:“沒有。”

    夜半時雪停了。

    夏夏躺在肯德基的長椅上睡覺。

    店員見店里沒什么人,把空調溫度調低,自己躲到員工間取暖。

    謝淮一直沒睡,他坐在夏夏對面,偏著頭看窗外銀裝素裹的雪景。

    夏夏不安地翻動,謝淮走過去輕聲問:“冷嗎?”

    夏夏睡得迷糊,喃喃道:“有點冷。”

    謝淮把外套脫了搭在她身上,只穿一件毛衣走出店外。

    十二點的街上靜悄悄,沒有行人,只有寥寥幾輛車從主路上飛馳而過。

    一旁的小賣鋪馬上就要打烊,謝淮走過去掏錢:“來包煙。”

    老板問:“要幾塊的?”

    謝淮想了想,從褲縫里摸出個硬幣:“還是來根棒棒糖吧。”

    他沒離開多遠,嘴里嚼著棒棒糖在肯德基前的空地上踩雪。

    整晚的雪蓋了不遠處冬青的葉子,蓋了遠處松樹的枝頭,也白路邊的廣告牌蓋上一層白蒙蒙。

    謝淮孩子氣地把原本光潔的雪地踩滿了腳印,嘴里的棒棒糖也吃完了。

    兜里的手機響了兩聲,他掏出來,是齊達給他發的消息。

    【謝淮,到底來不來?哥幾個等你一晚上,酒都快喝完了。】

    謝淮回頭。

    路燈的光亮直映在肯德基的玻璃窗上,映出女孩熟睡的面容。她蜷縮在沙發上,身上蓋了兩件衣服,頭發因為翻動搓得毛絨絨的,她睡得很熟,哪怕人在外面也毫無防備一臉香甜。

    謝淮笑了笑。

    他回復齊達:【都跟你說了不去,我忙著呢。】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小天使們給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第32章

    春暖花開。

    南城櫻花錦簇,校園粉盈盈一片,鮮花綴滿枝頭。

    假期回來,春和路上搭起了一間板房做快遞收發點。從前的快遞是由快遞員送到學校,隨便找個路邊擺著,發短信叫學生兩小時內來取,雙方都不方便,現在有了快遞點,晚上九點以前都可以取件。

    夏夏幾天前去食堂吃飯時見謝淮在板房附近晃悠,和負責人聊天,今天再路過的時候他已經氣定神閑坐在里面裝快遞了。

    夏夏:“淮哥,吃飯了嗎?”

    謝淮兩手都是黑灰,在褲子上拍了拍:“沒。”

    夏夏去食堂打了兩份飯,坐到板房里陪謝淮吃晚飯。

    學生下課,陸續有人來收快遞寄東西,謝淮剛吃了幾口飯又起來繼續忙活。夏夏把他碗里的蝦剝好擺在米飯上,又把他不愛吃的蔥花和青椒都挑到自己碗里。

    寄東西的人走了,謝淮還蹲在地上用膠布纏箱子,他手法不是很熟練,快遞箱裹得和木乃伊一樣。

    夏夏夾了蝦仁送到他嘴邊,謝淮張嘴吃了。

    “怎么想起來做這個?”

    謝淮說:“我總不能在街頭擺一輩子地攤吧?”

    他仰頭看了眼面前十來平米的板房,表情不算滿意:“還可以了,暫時先這樣吧。”

    夏夏心細,跟謝淮吃過幾次飯,把他飲食喜好都記在心里,她給謝淮打的菜都是他愛吃的。

    謝淮用最快的速度把飯吃了,從抽屜里掏出一顆油紙包的果脯剝開塞進她嘴里:“甜嗎?”

    果脯的味道甜絲絲的,爽而不膩,夏夏點頭:“哪里買的?”

    “軟院一個朋友家里給他寄的特產,他媽手工做的,外面買不到。”謝淮把剩的幾顆全都放進她衣兜,“你喜歡就行。”

    謝淮手抄進夏夏的口袋,墜了墜她的衣服。

    他笑得偷偷摸摸,像個偷拿家里糖給喜歡的女孩吃的十歲小朋友。

    *

    夏夏中午下課回到宿舍,趙珊琪正在分零食。

    她捧著一盒果脯,腳邊地上還摞著二十盒,比開小賣部還夸張。

    夏夏看著她手里那謝淮口中據說外面買不到的果脯,愣了一下。

    蔡蕓:“你別說,這東西還挺好吃。”

    趙珊琪興沖沖說:“是吧?我給家里每人都買了兩盒,你也去買吧,健康又營養,價格也不貴。”

    蔡蕓:“瞧給你興奮的,又不是你賺錢,你開心什么?”

    趙珊琪笑盈盈的:“看他賺錢我就高興。”

    夏夏打開微信,這學期謝淮還沒送過外賣,她已經很久沒打開群聊消息了。

    上周謝淮在群里發了幾條消息,是果脯的照片和一張二維碼,他一冒泡紛紛有人跳出來問淮哥什么時候送外賣,開學這些天食堂已經吃夠了,還有人打趣他也開始接起了廣告,一次能拿多少廣告費。

    謝淮嘻嘻哈哈聊了一會,回了一句:【口味真的不錯,我們夏夏都說好吃。】

    夏夏看到這句話,悄悄瞥向趙珊琪。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趙珊琪喜歡謝淮,謝淮卻一直對她不冷不熱,在學校除了夏夏和辛浦,他對任何人都是一副疏離的模樣。可趙珊琪也不餒,她做了二十年千金小姐順風順水,乍一下踢到謝淮這塊鐵板,不僅不灰心喪氣,反而對謝淮的冷淡樂在其中。

    趙珊琪下單的時候肯定看到過謝淮這句話,她肯定也知道自己和謝淮關系匪淺,可她似乎從來都沒對此有過什么表示和反應,既沒有吃醋,也沒有嫉妒,更沒有來她面前示威。

    趙珊琪確實也沒有理由嫉妒。

    夏夏又想,自己跟謝淮也沒什么特殊的關系,不過是純潔的大哥與小弟。

    她盯著趙珊琪,想事情想得出神,趙珊琪朝她笑笑:“夏夏吃嗎?”

    “不吃。”夏夏搖頭,出于一種宣誓主權的心理,又接了一句,“謝淮他給過我了。”

    *

    暖風和煦。

    春天是最讓人發懶犯倦的季節,講臺上選修課女老師讀課本的聲音悶悶沉沉,催得人只想入睡。

    謝淮坐在后排的窗邊,已經睡過去了。

    “對于初入校園大學生來說,做好一份有條理的人生規劃對我們未來四年甚至整個人生至關重要……”

    日頭正高,夏夏被太陽曬著也開始犯困。

    她手心拖著下巴,假裝在聽課,眼睛已經閉起來了。

    “離下課還有十分鐘,拿出一張紙,寫下你們的人生規劃……”

    夏夏睡得迷糊,手肘沒撐住,頭砰噔一聲掉到桌子上。

    一旁睡著的謝淮被她吵醒,講臺上的老師聽到聲音轉過臉來。

    謝淮搓著惺忪的眼,人還沒睡醒。

    夏夏問了后桌同學老師布置的課堂作業,從本子上撕了兩張紙遞給謝淮。

    謝淮心不在焉拿起筆,在紙上唰唰寫著。

    夏夏輕聲說:“珊琪昨天在宿舍分零食,她買了很多果脯。”

    “趙大小姐有錢,買多少都不稀奇。”謝淮突然來了精神,彎腰從掛在桌側的包里掏出兩盒塞給夏夏,“你不用吃她的,我專門跟朋友要了一些,你留著吃。”

    謝淮:“別給蔡蕓吃,那女的心術不正,也別給趙珊琪,她自己有,祝子瑜也不準給。”

    夏夏:“為什么?”

    “我不喜歡祝子瑜。”謝淮說,“天天拉你去逛街,我晚上值班都沒人陪我吃飯了。”

    “源太不是在幫你嗎?”

    “不想和他一起吃。”謝淮板著臉,“就知道拿手機看動畫片,跟他說話只會傻笑。”

    夏夏手下的筆在紙上描描畫畫:“你還送外賣嗎?子瑜之前讓我問你,她好久沒吃過北街那家烤肉飯了。”

    謝淮搖頭:“送外賣來錢太慢,只賺個辛苦費,每月還完就不剩什么,根本攢不下錢來做別的。過段時間我出去走走,手里幾個群那么多人,都是潛在客戶,不能浪費了。”

    夏夏沒問他要做什么。

    謝淮有他的考慮,做事也很穩妥,他不會做讓自己吃虧的買賣。

    “你們兩個同學,剛剛在睡覺,現在又在說話。”老師在班上溜達,看同學寫的人生規劃,“我看看你們寫了什么。”

    她拿過夏夏手里的紙,那紙上沒寫字,畫了一個簡筆小人。

    “如果你的人生規劃能畫出來,當成作業交上去也不是不可以,我看你完成作業的方式新穎,說不定還會給你打個A+。”老師說,“可你只畫個小人,我怎么知道這是什么意思呢?”

    夏夏窘迫,把紙接過來折起來夾進課本。

    她剛才和謝淮聊天注意力分散,不知怎的,畫著畫著就在那小人手腕上添了一條手串。

    她又重新撕了一張紙,認真想著人生規劃的問題,那是她從未踏及的領域。

    夏夏從前很少去想以后的事情,年少的日子太苦了,除了繁重的課業就是如跗骨的蛆蟲般怎么也擺脫不掉的貧窮。未來,還是能由自己規劃的未來是一件再奢侈不過的事情。

    好比一個形如枯骨即將餓死的人,你問他夢想是什么,他一定會啐你,罵道飯都吃不飽,談什么夢想。

    夏夏剛剛半只腳邁進溫飽線,這個問題確實難倒她了。

    老師拿起謝淮的紙,他的字寫得比狗爬還丑。

    老師臉色難看,夏夏偏頭去看,只見那紙上滿滿當當,全都寫著同一個字。

    ——錢。

    *

    宿舍。

    趙珊琪唉聲嘆氣:“我那弟弟從小嬌生慣養,最讓人頭疼,這個月氣走了三個家教,除了我爸沒人管得了他。”

    蔡蕓:“小孩子嘛,打幾下屁股就聽話了。”

    “打?他就是我爸的心肝寶貝,前兩天家教罰他寫單詞,他和我爸告狀,我爸第二天就把人家辭退了。”

    “我家現在就需要一個脾氣好,有耐心,又能管得住熊孩子的老師。”趙珊琪說,“最好是女孩子,他對漂亮的女孩子還能收斂一點,要是男生,他捉弄人的鬼點子多得是。”

    蔡蕓涂著指甲油,漫不經心說:“別急,肯定能找到的。”

    她這學期交了個男朋友,大三的學長,是學生會的現任主席,姜景州的頂頭上司。

    今天周五,她洗了澡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要出去約會。

    “珊琪,我晚上不回來睡,查寢幫我應付一下。”

    蔡蕓出去了,祝子瑜昨天就翹課和網上認識的驢友出去旅行了,宿舍只剩夏夏和趙珊琪兩個人。

    趙珊琪在座位上寫專業課的讀書筆記,夏夏去樓下洗衣機取洗好的衣服晾在陽臺,兩個人誰也沒有說話,屋子里像沒人一樣安靜。

    夜里溫度降了,小雨淅淅瀝瀝拍打著窗戶。

    夏夏戴著耳機背英語,肩膀被人拍了拍,她轉頭,趙珊琪站在背后。

    她鬢邊的頭發濕了,身上的T恤也濕了一半,手上拿著夏夏剛晾的衣服。

    “下雨了。”她把衣服遞給夏夏,笑著解釋,“你在做聽力,我就沒叫你。”

    夏夏連忙說:“謝謝。”

    衣服已經不滴水了,她把衣服掛在床頭,趙珊琪爬上自己的床拉上簾子玩手機。

    雨越下越大。

    夜里十點半,夏夏的聽力做到一半,宿舍的燈忽然滅了。

    她的臺燈是充電式的,斷電后也不能再用,床上趙珊琪翻了個身,撩開簾子:“夏夏,是停電了嗎?”

    夏夏摘下耳機:“我去問問宿管。”

    她下樓去,走廊黑黢黢的,宿管值班室門口圍了好多女生。

    宿管操著口濃重的南城口音:“斷電咯斷電咯,都回去等著。”

    夏夏回了宿舍,趙珊琪穿著條純白色的睡裙站在走廊:“什么時候才能來電?”

    夏夏說:“宿管說要等到明天。”

    她拿上臉盆和牙杯出去洗漱,再回來時趙珊琪依舊在走廊。

    走廊也沒有燈光,不過來往的女生不少,夜里十一點還很熱鬧。

    “珊琪。”夏夏叫她,“你不回來嗎?”

    趙珊琪進門,夏夏把房門反鎖上。她換上睡衣爬上床打算玩會手機就睡下,外面一道刺眼的閃電劃過后,驚雷聲炸響,夏夏那淺色的床簾上印著一個人影,夏夏嚇了一跳,猛地從床上坐起來。

    她拉開簾子,是趙珊琪站在地上。

    趙珊琪看起來快哭了:“我害怕打雷,夏夏,我今晚能和你睡嗎?”

    她這話說得糾結,上齒咬著下唇。

    她也知道自己和夏夏的關系微妙,貿然提出這種請求很叫人為難,如果不是怕極了,她麻煩誰也不想麻煩夏夏。

    夏夏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側開一個身位讓她上來。

    趙珊琪爬上來,宿舍的床很小,兩個嬌小的女孩子躺著也不免有些擁擠。

    夏夏把被子甩到床下抖了抖,示意趙珊琪躺到里側。

    “我睡覺不老實,這個床欄也不高。”夏夏笑著說,“我怕半夜把你擠下去,你睡在里面吧。”

    趙珊琪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兩人縮在一個被窩里。

    夏夏沒再玩手機,她閉上眼睛醞釀睡意。

    溫暖的春天,她和趙珊琪都只穿了一條睡裙。

    女孩子肌膚溫熱光滑,各自身上又有淡淡的體香,被子暖和,偶爾手腳碰到一起摩挲,溫熱又舒服。

    “你想做家教嗎?”趙珊琪忽然問。

    夏夏已經快要睡著了,聽到她說話又迷糊著醒了。

    “想啊。”她說,“可是靠譜的家教很難找,我之前找過幾次,都是騙人的中介。”

    “如果你想做,可以來我家教我弟弟。”趙珊琪說,“我弟弟上初一,他平常雖然很皮,但他對女孩子很溫柔的。我爸媽離婚了,我媽在國外,我家平時只有我爸和保姆,我爸人特別好。”

    夏夏想了想:“還是算了……”

    “你別因為其他理由拒絕我,除非你真的不想做。”趙珊琪說,“我請你做家教也不是出于私人原因,你成績好,性格也好,還知根知底,我不是施舍你,我是真的很需要人幫忙。”

    她眸子在黑夜里亮晶晶的。

    夏夏被她戳穿,略略窘迫:“我從來沒做過,怕做不好。”

    “沒關系。”趙珊琪笑笑,“只要能管住我弟弟,讓他乖乖把作業寫完就行了。”

    她笑嘻嘻朝被窩里拱:“那說好了,明天你跟我回家一趟。”

    夏夏答應了。

    她剛剛準備睡被趙珊琪鬧醒,現在想睡也睡不著了。

    趙珊琪一絲睡意都沒有。

    她面朝夏夏,側身躺著,忍不住問:“我感覺從開學起你就對我特別疏離,是因為我和蔡蕓走得近嗎?”

    夏夏說:“不是。”

    她確實和趙珊琪不太親近,僅僅維持在普通線以上的舍友關系,而最近一段日子因為謝淮,兩人的關系又有一點點微妙。

    可夏夏最開始選擇和趙珊琪疏離確實不是因為蔡蕓。

    趙珊琪和她不是一種人,兩人性格迥異,從小的生活環境和經歷更是天差地別,就算走在一起也未必有聊得來的話題,況且開學那段時間蔡蕓常常在背后吐槽她沒錢,她再去和趙珊琪處好關系反而看起來像動機不純。

    “不是因為蔡蕓……”趙珊琪喃喃道,“那就是因為謝淮了?”

    夏夏沉默,她看向趙珊琪。

    兩人對彼此的心思心知肚明,今晚之前卻從沒人說破。

    “你會不會覺得我很討厭?”趙珊琪聲音低低的,“謝淮不喜歡我,我還總纏著他,想方設法花錢也要創造和他相處的機會。”

    “可我真的控制不住,我就是喜歡謝淮。”趙珊琪看著她,認真地問,“你明白那種感覺嗎?夏夏,你喜歡謝淮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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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3章

    雨夜風寒,陽臺的門沒關緊,地磚沁著潮意。

    夏夏腳底板一陣涼,動腳蹬住被子踩在腳下:“你喜歡他是你自己的事,我喜不喜歡他不影響你。”

    趙珊琪拿被邊將自己裹得像個鉆地鼠:“謝淮喜歡你,如果你不喜歡我就可以追他,可如果你們互相喜歡,我這樣就很像插足的小三。”

    夏夏靜住:“謝淮喜歡我?”

    “謝淮當然喜歡你。”趙珊琪說,“不然他為什么對你好?”

    “不要我的圍巾要你的,不吃我的海底撈吃你的盒飯,我請他打籃球賽他不理我。我說只要他參加,就讓舅舅撤銷你的通報處分,他才同意。每次我跟他說話,他三句話兩句不離我們夏夏。”

    夏夏半邊臉埋在枕頭里,不讓趙珊琪看到她控制不住的笑意。趙珊琪每說一句,她的笑就更深一分,嘴角都快咧到耳根。

    “我想不明白。”趙珊琪說,“你很漂亮,我也不丑,你很溫柔很可愛,可我性格也不算壞。”

    “謝淮為什么不喜歡我?”她語氣染上哀怨。

    夏夏把臉從枕頭里抽出來,和她對視。

    女孩剛剛憋了半天笑,臉頰有些紅了,好在這漆黑的夜里看不出來。

    夏夏說:“剛才的問題我還沒回答,你說這話合適嗎?”

    趙珊琪怔住,她補充:“在你情敵面前說這種話,就不怕惹我生氣把你踹下床?”

    趙珊琪:“你果然喜歡謝淮!”

    夏夏:“我有不喜歡他的理由嗎?”

    趙珊琪性子懦懦的,又忍不住問:“那你喜歡他哪里啊?”

    夏夏冷靜地說:“你喜歡他哪里,我就喜歡他哪里,但我遠比你更喜歡他。你見過的、沒見過的他,或許還有你接受不了的他的另一面,我全都喜歡。”

    趙珊琪問:“他還有我沒見過的樣子?”

    “有。”夏夏儼然一副正宮模樣,“可我不會告訴你,你死了這條心吧。”

    “我也未必一點機會都沒有。”趙珊琪想了想,“萬一你們分手,或者他不喜歡你了……”

    她話說到一半,抬眼撞入夏夏眸子里。

    夏夏:“我真的會踢你哦,你敢再說一句,就算現在不動手,半夜裝夢游我也要把你踢下去。”

    趙珊琪:“……”

    她翻過身去,趴著不說話了。

    夏夏問:“明天我是不是不用去你家了?”

    趙珊琪聽到這話又翻過身來:“要去。”

    “謝淮喜歡你我沒辦法,這是你的床,你威脅我我也只能認慫,但你等著吧。”趙珊琪信心滿滿地說,“從小到大我弟弟和我感情最好,他一定會給你添麻煩幫我報仇的。”

    *

    趙珊琪家在市中心鬧中取靜的黃金地段,小區內假山池塘流水淙淙,入眼全是歐式風格的三層別墅。

    趙珊琪約了閨蜜逛街,帶夏夏過去以后就離開了。

    今天周六,趙晉松在家休息,他年近五十,卻保養得當絲毫不顯年齡,第一眼看上去倒像個三十多歲的男人。

    他穿著家居服,鼻梁上架著金框眼鏡,溫文爾雅。

    他正給夏夏倒水,樓下跑下來一個抱著足球的男孩子。

    趙晉松招手:“世杰,過來見見夏老師。”

    “什么老師啊?”趙世杰一臉不耐煩,“都說了別請老師,我要出去踢球,讓她哪來的回哪去。”

    他話音剛落,看見坐在沙發上的女孩。

    夏夏端正地坐在那,笑著和他打招呼:“世杰你好,我是夏夏,你姐姐讓我來教你學英語。”

    夏夏今天穿了件紅色T恤和黑色雪紡半身裙,半截胳膊和腳踝露在外面,皮膚白瑩瑩的。

    趙世杰發育快,才初一的年紀已經長到一米七了,他比夏夏還高,看著夏夏就像看著一個白凈嬌小的瓷娃娃。

    “夏夏?”趙世杰摸了摸后腦勺,“爸,你該不是找了個高中生給我補課吧?”

    夏夏接過話,嗓音甜而溫柔:“我是你姐姐的同學,你不愿意叫我老師,也可以叫我姐姐。”

    “姐姐?”趙世杰扁嘴,“不叫。”

    他依依不舍看了看手里的足球,隨手朝客廳角落扔過去。

    “不是要教我學英語嗎?”趙世杰酷酷地說,“來吧。”

    趙珊琪在外和姐妹血拼了一天,傍晚提著大包小包回到家的時候,趙晉松一個人坐在客廳喝茶。

    “世杰呢?他不會又出去玩了吧?”

    她看了眼腕表,已經六點了,天色擦黑,趙世杰卻不在屋里。

    趙晉松指指樓上。

    趙珊琪狐疑地上樓,趙世杰的房門虛掩著一條縫,她趴在門口,聽里面傳來趙世杰笑嘻嘻的聲音。

    “我姐就是個兩幅面孔的老女人,她在外面性子好,在家里對我可兇了,總和我爸告狀。”

    “趙珊琪喜歡的男生不喜歡她,我一點也不覺得奇怪,要換成是我,我也喜歡你。雖然我不待見我姐,可她在外人眼里怎么也算個女神,那男的竟然看不上她,好酷一哥們。”

    趙珊琪:“……”

    趙世杰:“夏夏,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們喜歡的那個男生有什么過人之處?我也學學去追我們學校的小女生。”

    夏夏淡淡道:“你把這十個單詞背了,我就告訴你。”

    趙世杰趴在桌上嘀嘀咕咕背起單詞。

    趙珊琪表情復雜,她下了樓。

    趙晉松:“那女孩是你舍友?挺有意思,性格和看上去完全不一樣。”

    趙珊琪氣不過:“趙世杰他就是個吃里扒外的白眼狼!”

    “從前的家教都是順著他的心思,把他當小少爺哄,夏夏不理他,他倒自己貼上去了。”

    “你別怪世杰,你跟他一個德行。”趙晉松說,“那個叫謝淮的男生,如果你實在喜歡他,爸爸可以幫你,他缺錢用,和我寶貝女兒在一起還怕沒錢花嗎?”

    “算了吧。”趙珊琪沒精打采的,“他又不喜歡我,干嘛強求呢。”

    *

    夜里九點。

    夏夏乘地鐵回到學校,謝淮守在板房里整理快遞。

    夏夏沒回宿舍,特意繞了一圈來找他。

    她從背包掏出兩個塑料餐盒:“趙珊琪家保姆做的餃子,我還沒吃飯,再陪我吃個宵夜吧。”

    她看向謝淮的目光滿是溫柔和笑意。

    謝淮去外面水龍頭洗過手,回來坐下:“你去她家做什么?”

    夏夏問:“我不能去嗎?”

    “她喜歡我。”

    夏夏笑吟吟的:“我知道啊。”

    謝淮沒再說話,他不用筷子,手指捏著餃子朝嘴里塞,狼吞虎咽吃了一整盒。

    “你沒吃飯嗎?”

    晚上趙晉松留夏夏在家吃了飯,臨走前又叫保姆給她打包。

    夏夏已經吃飽了,但想到謝淮夜里有去超市吃宵夜的習慣,就拿了兩盒回來。

    “沒胃口。”謝淮說。

    夏夏把自己面前那盒也推給他,謝淮看起來絲毫不像沒胃口的樣子,又吃了半盒。垃圾桶里有一個食堂專用的圓飯盒,夏夏撿起來,里面的米飯被吃了,菜卻基本沒動過,是謝淮最討厭的吃的青椒小炒肉,不知是誰給他帶的。

    夏夏坐不住,把謝淮弄亂的臺面收拾干凈,又幫他整理放快遞的架子。

    謝淮吃完飯去丟垃圾,他一聲不吭,夏夏跑出去跟在他身后。

    她全然沒有下午對趙世杰愛答不理的樣子,蹦蹦跳跳的:“淮哥,你怎么不開心?我今天去給趙珊琪的弟弟做家教,那小孩挺有意思……”

    謝淮停下看她,夏夏對上他的視線,能清晰讀出他眸子里的煩躁。

    ——他心情不好。

    謝淮似乎想說什么,又別過頭去,語氣淡淡:“算了。”

    他拉上板房的卷簾門,沒回宿舍,而是一個人朝操場走。

    夏夏不知道謝淮怎么了,她摸不著頭腦,但還是追了上去。

    謝淮在前面走,夏夏怕煩到他,在離他幾米遠的地方靜靜跟著。

    深夜十點路上學生不多,操場附近漆黑一片,四周小樹林茂密,不少情侶在隱蔽的地方親熱。

    謝淮從來不是一個沉得住氣的人,他更像一個熱血沖動的少年。

    他今天不似平常那樣嬉皮笑臉,用不可一世的語氣說話,也沒有因為生氣就動輒威脅要搞她。

    夏夏覺得這樣的謝淮有些陌生。

    謝淮坐在操場的臺階上,夏夏坐在他身邊回想。

    剛剛他問她為什么要去趙珊琪家,她反問他不可以去嗎?他沒說話。

    趙珊琪說謝淮喜歡她,夏夏不傻,即使沒從趙珊琪嘴里聽說那些話,她也能感受到謝淮對她和對別人的不一樣。

    謝淮不說,她就一直裝傻。

    謝淮是在生我的氣我嗎?夏夏想。

    她明明知道趙珊琪喜歡他,還要裝作毫不在意,想讓他先說出心里話。

    春風如醉。

    夏夏歪著腦袋,她看謝淮的目光是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灼熱。

    謝淮撐在臺階上,懶洋洋靠著。

    他在仰頭看星星。

    “珊琪昨晚跟我聊了很久,說她喜歡你。”夏夏喃喃道,“我知道她喜歡你,可那又怎樣呢?”

    謝淮目光從星星挪到她臉上。

    他今晚比平常沉默,眼睛里的光卻依然很亮,夏夏與他對視時,臉都被灼得燙了。

    “我確實不在意她啊。”女孩輕巧一笑。

    她嗓音溫柔,在如水的春風里令人著迷:“我為什么要在意她?”

    謝淮一個姿勢坐久,半邊身體麻了,他想要站起來,卻被女孩手掌按在肩膀。

    她學著他往常捏她臉的手法,原封不動捏了回去。

    謝淮怔怔看著她。

    “謝淮,你喜歡我嗎?”

    月色溫柔,映著女孩甜美的面容。

    她神情有一絲緊張,但更多的是羞怯與期待,她笑容明媚,帶著和孤注一擲的灑脫和勇敢。

    她松開捏謝淮臉的手,偏頭過去,輕輕吻了吻他的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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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4章

    謝淮下巴很硬,被夏夏溫熱的嘴唇蹭了蹭,原本冰冷的皮膚頃刻熱了起來。

    夏夏直起身,拉開與他的距離,又問一遍:“你喜歡我嗎?”

    她的吻突如其來,謝淮愣了一下。

    女孩笑容純凈,眸光水盈,鬢邊的發絲被晚風拂動,安靜陪在他身邊,像只軟綿綿的小貓。

    謝淮沒作聲。

    夜晚寂靜,體育館前栽了一排春櫻。有風吹過,他耳朵動動,在某一剎那,聽到花朵墜下枝頭,砸落地面的聲音。

    “你答應打籃球賽,是為了銷除我的處分,珊琪送東西你不要卻要我的。”夏夏紅著臉,一件件細數,“幫我整治夏軍、還有之前你在群里說我們夏夏……”

    “對不起啊。”謝淮忽然打斷她的話,“拿你做擋箭牌了。”

    “趙大小姐太粘人了,我被煩得沒辦法,不過咱倆關系這么鐵,你肯定不會生氣吧?”

    他指著下巴,臉上神色淡淡的,看不出喜怒:“親我就算了,以后可別這么傻隨便親人,外面那些男人壞得很,你一個香香軟軟的姑娘,這樣容易被人占便宜。”

    夏夏滿腹的話還沒說出口,呆住:“我為什么要隨便親人?”

    謝淮不與她對視,偏頭看一側的櫻花樹。

    夜色濃得深邃,錦簇的花團失了白日嬌艷的色彩,在這漆黑夜里綴于枝干,與葉子無異。

    他說:“我怎么知道。”

    夏夏咬著嘴唇,解釋:“珊琪說你喜歡我,我也……”

    “趙珊琪是我嗎?”謝淮說,“她說什么你就信?”

    夏夏那句“我也這樣覺得”被他一句話堵回去。

    她滿腔赤誠的愛意與少女心思被天降一盆冷水澆滅,怔怔看著謝淮,鼻頭忍不住發酸。

    今晚謝淮心情差,她連問都不問就自以為是,認為他的異樣是因為她,她還自以為是親了他。她所說的話做的事都是基于“謝淮喜歡她”這個命題下,可如果謝淮不喜歡她,她的做法會讓他覺得惡心嗎?

    謝淮眉心蹙著,其間藏滿化不開的煩躁,他冷漠地盯著腳下操場的塑膠,一言不發。

    夏夏壓住心里的難受,問:“那你為什么要對我好?”

    “這個問題你之前問過我。”謝淮說,“我已經解釋了。”

    “就是因為把我當小弟?”夏夏說,“你看著我說話。”

    謝淮視線挪回她身上,對視之間,夏夏探讀到他的眼神里有很多她說不出來的未知情緒。

    “是。”

    女孩的神情從溫柔嬌羞變為震驚失落也不過短短片刻,她久久沒吭聲。

    “你喜歡我嗎?我問你最后一次,你想清楚再回答,你說什么我就信。”

    謝淮嘴唇動了動,幾次張開又合上。

    他與夏夏影子被月光照得細長,如兩棵并排的樹平行矗在塑膠地面上。

    “我知道了。”夏夏站起來,拍了拍裙子,“對不起,淮哥。”

    她平靜地說:“剛才你就當被狗咬了一口,別放在心上。”

    她轉身走了。

    謝淮回頭,朝她背影喊:“夏夏!”

    女孩的背影纖細單薄,她腳步很快,磕磕絆絆,幾次差點摔倒。

    她走入甬路下的樹影里月光照不到的地方。

    謝淮起身追了上去。

    *

    夏夏憋了一路眼淚,進了宿舍后忍不住蹲在地上哭。

    她印象里這些年來自己哭的次數屈指可數,上一次是謝淮幫她整了夏軍那晚,她百感交集,抱著一杯泡面哭得滿臉花,再上一次是和平嘉澎分手那天,她一個人待在會所漆黑的屋里,對那些人與生活深惡痛絕,對將要發生的事心驚膽顫。

    再向前數,夏夏已經記不得了。

    她以前沒這么愛哭,也不會當著別人的面哭,可自從遇見了謝淮,似乎每一次流眼淚的糗樣要么被他看到,要么和他有關。

    “傻逼謝淮。”夏夏嗓音哽咽,“狗比,垃圾,臭男人。”

    她抱著小腿,臉埋在膝蓋上,爭相涌出的眼淚把裙子和T恤打濕了。

    夏夏說不清自己現在的心情是不被謝淮喜歡更難過,還是在謝淮面前丟人更難過。

    她只要一想到剛剛問謝淮喜不喜歡她還不由分說親了他的畫面,就想一頭撞死在背后宿舍的防盜門上。

    夏夏哭得滿臉鼻涕眼淚,她從地上爬起來坐到位子抽紙擦鼻涕。

    “當個錘子擋箭牌,不喜歡我還對我好,還唱歌給我買衣服,是傻逼嗎?”

    她進屋燈也不開,室內漆黑。

    她就這樣趴在桌上邊哭邊罵謝淮,嗓子不知是因為哭的還是因為罵的,音質沙沙的。

    頭上忽然響起拉簾子的聲音。

    夏夏哭聲停住,聽見背后床上傳來蔡蕓的聲音:“夏夏你有病吧,大半夜讓不讓人睡覺了?”

    夏夏進門時燈關著,屋里也沒動靜,她以為宿舍沒人才敢肆無忌憚地哭,沒想到蔡蕓十點過就暗搓搓躺到床上了,那窘迫的樣子被蔡蕓看見,她本來就崩潰的心情這下更崩潰了。

    她拿上紙抽出門,坐到走廊去哭。

    手機有電話打進來,是謝淮的,她想也沒想掛斷。

    宿舍在走廊盡頭鄰窗,轉過頭就可以看到樓下棕櫚的樹梢和天上皎皎的月亮。

    月暈慘白的一圈像栓在樹上,恍恍惚惚,看在眼里一陣模糊。

    夏夏沮喪地想,可去他媽的落魄王子和灰姑娘吧。公眾號:時光掃文 整理

    落魄王子雖然落魄了,但到底曾經是個王子,而她,水晶鞋都沒有一雙,還妄想做他的灰姑娘。

    夏夏不停用紙巾擦著鼻涕,忽然聽見宿舍門咔噠一聲,被蔡蕓從里面鎖上了。

    *

    謝淮站在女生宿舍樓下。

    兩個宿管在樓前臺階上聊天,一對對情侶從謝淮身邊擦過,男生將女生送回宿舍不走,還要在樓下的柱子后面抱著吻別。

    謝淮手指撫過夏夏親吻的下巴,繼續撥電話。

    對面關機了。

    謝淮臉色陰沉,眼睛紅得嚇人,他靜了幾秒,甩手將手機砸到地上。

    正在聊天的宿管被他嚇了一跳,她撿起謝淮屏幕炸了的手機遞給他:“年輕人,火氣這么大?”

    兩女生穿著睡裙從樓上下來去熱水房打水,路過謝淮身邊時正在八卦:“你認識社會學系的夏夏嗎?我住她隔壁,剛剛出門的時候她就坐在走廊哭,紙抽都用掉一整包,好像是和她室友鬧矛盾被鎖在門外了。”

    謝淮眼皮子抬了抬,他沒接手機,繞過宿管徑直朝女生宿舍走去。

    宿管攔住他:“那個男同學你干什么?現在十一點了,不準進女生宿舍。”

    謝淮被兩個宿管一人架著一只手臂,不耐煩地甩開:“你沒聽見她們說有人被關在門外嗎?”

    “女生宿舍的矛盾關你什么事?”宿管說,“進不去宿舍她會下來拿鑰匙,你別想找借口混進去。”

    謝淮頂著夜里的冷風坐在臺階上,剛剛那兩個女生的話還清晰響在耳畔。

    “她就坐在走廊哭……”

    “紙抽都用掉一整包……”

    心臟像被人架在指尖捏來捏去,一陣煩躁和心疼。

    謝淮劃開摔爛的手機屏幕,繼續給夏夏打電話,她一直沒有開機。

    他起身再次朝宿舍門口走去,值班的女同學一早得到宿管的交待要盯緊他,攔在門口不準他進去。

    謝淮面無表情,那眼神讓人看了害怕。

    他沒再進去,轉身往回走,臺階下放置著一個鐵皮垃圾桶,謝淮經過,一腳踹在上面。

    垃圾桶焊在地上紋絲不動,只是他那一腳過后,表面留下一處深深的凹陷。

    夜里十二點半,宿舍斷電鎖門。

    夏夏眼淚剛剛收回去,她手邊的地磚上鋪著一堆鼻涕紙。

    夏夏把垃圾收拾干凈,下樓去找宿管拿鑰匙。

    凌晨的走廊偶爾有女生穿梭在洗漱間和宿舍之間,夏夏下了樓梯,正對著的宿舍大門外,謝淮站在那里。

    他什么也沒做,只是手插口袋站著。

    男生宿舍此時也已經鎖門了,夏夏不知道他在這做什么,一會又要去哪睡覺。

    她目光在他身上略過一眼,像沒看到他似的,走到宿管值班室的窗口。

    宿管還沒睡覺,兩個人在里面核對查寢記錄。

    “門口那男生站了一晚上了,到底想干嘛呀?”

    “誰知道呢,一會摔手機一會踹垃圾桶,怪嚇人的。”

    夏夏接過鑰匙,轉身上樓,謝淮一直看著她。

    她走到樓梯上腳步停住,回頭和他對視。

    他目光落在女孩帶著淚痕的臉頰和她胸口濕透的T恤上,嘴唇動了動,似乎有話要說。

    而他又什么都沒說,輕輕別過了眼睛。

    *

    夏夏在躲謝淮。

    一連兩個星期,她上課踩點到,下課打鈴了就跑,回去不走春和路,特意繞一個大圈回宿舍。

    謝淮沒在食堂見過她,后來一次遠遠看見她從校門口過來,手里提著外面買來的盒飯。

    他剛要走過去,她也看見他,轉身就跑了。

    半個月沒說一句話,兩人間的微妙氣氛明眼人都看出不對勁了。

    周末。

    姜景州陪謝淮出來辦事,兩人就近在外面吃午飯。

    飯間,姜景州問:“你和夏夏吵架了?我很久沒在你那看見她了,她以前沒事就愛去陪你。”

    謝淮:“沒吵架,夏夏那性子吵不起來,她也有自己的事,不可能天天和我混在一起。”

    姜景州打量他神色,放下筷子:“出什么事了?”

    謝淮說:“沒什么。”

    姜景州心思剔透:“男女之間冷戰無非就幾個原因,你們還沒在一起,我猜是你告白人家不愿意,被拒絕了吧。”

    “沒有的事。”謝淮說,“你還不了解我嗎?”

    “說的是。”姜景州笑笑,“按照少爺的性格,就算被拒絕也會死纏爛打窮追不舍。不是你被拒絕,那就是反過來了。”

    他問:“你不喜歡夏夏嗎?”

    從前讀書時謝淮就和他玩得好,姜景州性格溫和,人也通透,什么都知道但看破不說破。那時謝淮身邊人很多,但大多都是圈子里攀比胡鬧的敗家二代,真正算得上朋友的只有姜景州和齊達兩個。

    姜景州挺了解他的:“不可能吧。”

    謝淮手里的筷子敲著碗邊:“喜歡又不能當飯吃,談個屁的戀愛。”

    他自嘲:“就我現在的情況,只能耽誤她,她跟著我能得到什么?窮一輩子、喝一輩子西北風嗎?”

    姜景州:“你都不問問她,就知道她不愿意和你受窮?況且你也不一定會窮一輩子。”

    他唇邊掛著溫文爾雅的笑:“機會來了,賺錢不過一眨眼的事,可緣分沒了,說不定就再也找不到了。”

    “我不用問她。”謝淮專。制地說,“她從前那么苦,難得好起來,我憑什么還要讓她和我吃苦?她跟誰都比跟我好。”

    “窮不窮放在一邊。”他說,“前提是我得有命活一輩子。”

    他摸了摸額角,寒假時貼著紗布的傷口留下了一道疤,平時用頭發遮著看不見。

    他撩開頭發,姜景州瞇了瞇眼,看到那是一道刀割的口子,不過一個手指骨節長短,卻刺得很深。

    “那年的事你記得嗎?”謝淮神色平靜,“他們綁了我媽。如果我和夏夏在一起,誰敢說下次我拿不出錢來被綁的人不會換成她?我命這樣我認,夏夏她做錯了什么要跟著我過提心吊膽的生活?”

    姜景州:“你什么都知道,你還去招惹她?”

    “一開始沒想招惹她。”謝淮說,“我只是看她可憐,她剛開學的樣子你見過嗎?身上一分錢沒有,人窮就算了,性子還慫,你就當我同情心泛濫,莫名其妙就想罩著她。”

    “后來……”謝淮沉默。

    他腦海中晃過一些畫面,每一幅每一幀里都有女孩清秀的臉和甜美的笑,她總是跟在他屁股后面跑,又或是安安靜靜坐在他身邊,開口時嗓音軟軟叫他淮哥。他挨了打自己還沒覺得疼,她倒是氣得跳腳,一副要去找場子的兇狠架勢。

    謝淮:“你就當我沒忍住吧。她那么乖還那么招人疼,我也是個男人,怎么不能喜歡她了?我就想保護她幾年看她過得好一點,但我沒想到她會先開口。”

    姜景州:“夏夏也許沒你想得那么懦弱,她未必會在意這些。”

    “她懦不懦弱是她的事,我不帶她蹚渾水是我的事。”謝淮說,“就算她不怕死,我也不能拖她去死。”

    姜景州沉默了片刻:“一雷兄之前跟我說了個事,他猶豫要不要告訴你,你記得咱們整夏軍那天嗎……”

    街外一陣吵鬧,姜景州的注意力被分散。

    他話留半截在嘴里,朝窗外看過去。

    謝淮:“什么事?”

    姜景州:“……謝淮,你看對面那人,我怎么看著像夏夏?”

    謝淮轉過臉去。

    正午的太陽毒辣,只見對街的馬路邊駐足著一堆行人,在人行甬路上,有人在打架。

    謝淮目光落過去就挪不開了。

    只見剛剛他們口中那又乖又招人疼還有些懦弱的女孩把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騎在身下。

    她揪著那人的衣領,拳頭掄得老高,一下一下砸在他臉上。

    謝淮搓了搓眼睛,以為是自己眼花。

    緊接著,耳朵里傳來夏夏那熟悉的聲音。

    她沒有和他說話時的軟糯和溫順,嗓音帶著冷冽的怒意:“來啊,不是要打架嗎?有種你就干。死我,你們干不死我,我就他娘的干。死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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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5章

    一連兩個星期,夏夏情緒低落,脾氣暴躁。

    她心理活動不停在謝淮是個大狗比我再也不要理他了與謝淮其實也沒錯,他只是不喜歡自己而已,愛情這東西是不能強求的兩者之間反復橫跳。

    她一身低氣壓,祝子瑜不敢惹她,趙珊琪也不敢跟她說話,就連在家稱王稱霸的趙世杰見到夏夏進門,也老老實實扔下足球跑回屋里背單詞。

    她狠不下心當面罵謝淮,也不好拿別人撒氣,只能拼命壓抑,時間一久,她覺得自己快要精神分裂了。

    周末,夏夏收到燕姐的消息,問她有沒有空做兼職。

    這次的活兒是給一家淘寶店做試裝模特,店家是賣長筒襪的,對模特的身材和臉要求嚴苛,不過出手也大方,拍一天四百塊錢。

    拍攝地點在市區的寫字樓,夏夏如約在早上九點趕到。

    店主是個年輕男人,姓李,攝影師叫他李哥,夏夏卻不想叫他哥,禮貌地喊他李先生。

    拍照的屋子是租的,不到一百平米的房間,一大半面積堆著貨物、包裝袋和用完就丟的垃圾,在一個小角落里擺上穿衣鏡和毛絨地攤、搭上粉紅色的背景布,看著邋遢的地方拍出來的照片倒也很小清新。

    李哥滿意地打量夏夏:“劉燕這次給我找的模特還不錯,你多大?”

    夏夏說:“快十九了。”

    李哥遞給她一套水手服:“去試衣間換上。”

    他口中的試衣間是用布簾圍起來的一塊狹窄地方,一面靠墻一面是簾子,夏夏這樣纖細的身材在其中轉個身都會擦到墻壁。

    李哥就在一簾之隔的外面整理拍攝要用的襪子,夏夏迅速把衣服換了,在系水手服的紅領結時,簾子忽然被人拉開。

    她嚇了一跳,轉頭看見那個身材魁梧的攝影師站在外面。

    攝影師見她已經穿好衣服了,表情乏味砸吧嘴:“對不起啊,沒看見里面有人。”

    李哥:“穿好就來試襪子吧。”

    他準備的襪子全是帶白色蕾絲的長筒襪,夏夏套上腳的時候攝影師也不調設備,就在旁邊盯著看。

    “腿真漂亮。”他和李哥對視,“之前劉燕找的那幾個腿又粗又黑比例還不好,后期我P了一晚上都拯救不了,這個妹妹原圖拍出來調個色就行,都不用大動。”

    夏夏勉強笑笑:“可以拍了嗎?”

    李哥搖頭晃腦:“你的腿不該這樣站,分開一點。”

    他雙手比劃一下,沒等夏夏動作,就蹲下來掰開她的小腿。

    夏夏腿上穿著絲襪,被他的手一碰,觸感又癢又奇怪。

    她后躲:“要什么姿勢你跟我說,我自己會擺。”

    李哥笑笑。

    一上午夏夏換了十幾雙襪子,那攝影師要求又多又怪,一會讓夏夏坐在窗臺上,一會讓她躺在地毯上,一會又讓她倒垂在沙發,將腿搭在沙發背上。

    夏夏沒動:“我穿短裙,做這個動作會走光。”

    攝影師言語粗俗:“你怕什么?我又不拍你的內褲和小。逼逼。”

    夏夏:“換一個姿勢。”

    “搞錯沒?”攝影師說,“李哥花這么多錢請你拍照,你不敬業就算了,還在這耍大小姐脾氣。”

    夏夏眼神冷了。

    李哥打圓場:“算了,我們先吃午飯,下午再拍。”

    外賣到了,攝影師去拆飯盒。

    夏夏站在一旁沒動,她盯著李哥,他正蹲在地上收拾東西,拿起夏夏穿過的一雙襪子放在鼻子下聞了聞。

    他回頭看見夏夏在看他,也不覺得尷尬:“下午我們不拍長筒襪了,改拍絲襪。我們店絲襪銷量更高,尤其是開襠黑絲,如果你想賺錢,我可以把你拉進老顧客群,那里買家很多,但苦于有價無市,像你這么漂亮的姑娘,一條一個月的原味襪子賣三千塊不成問題。”

    夏夏問:“你店鋪叫什么名字?”

    李哥說了個名字,夏夏掏出手機搜,發現他的店不是家單純賣襪子的,而是賣情趣襪子。

    “李先生。”她收回手機,“我學校臨時通知補課,下午沒辦法繼續拍了。”

    她甜甜地笑:“是我給您造成了麻煩,今天的報酬我就不跟您要,我先走了。”

    她彎腰撿起自己的衣服,要走出房門時被攝影師攔下:“你現在走,我們去哪找模特啊?”

    他動手按著夏夏的肩膀,夏夏蹙眉:“放開。”

    攝影師:“說好了一天就是一天,你必須拍了開襠襪再走。”

    夏夏:“如果我不拍呢?”

    男人:“那你別走了。”

    李哥:“別欺負小姑娘。”他話這樣說,卻不上前阻止。

    夏夏反手拍掉攝影師滿是汗毛的手掌,推開他卻不朝門口走,而是進了衛生間,反手把門鎖上。

    她把自己的衣服換上,掏出手機坐在馬桶上給燕姐打電話。

    燕姐聽完她的話沉默了幾秒。

    她掛上電話,緊接著夏夏聽見外面李哥的手機響起來。

    燕姐的聲音清晰傳出來:“姓李的,你做什么惡心生意我不管,但我介紹去的姑娘你敢為難她,今晚老娘就去你家操。你。媽,你把人給我放了,該給的錢少給一分,我連你爹一塊操了。”

    李哥沒有生氣,反而挺平靜的:“劉燕,你不厚道。”

    夏夏相信燕姐是不知情的,攝影師也說過從前她介紹來的女孩外形不出挑,也許正是因為這個原因而沒有受到為難,夏夏聽李哥的語氣沒有絲毫驚慌,知道今天這事麻煩了。

    李哥在房間接電話,攝影師就站在衛生間門口堵她。

    他一身腱子肉,身材魁梧,夏夏得仰頭看他,而李哥體型雖然偏瘦,身高卻也有一米八。

    夏夏起身去翻衛生間的東西,洗漱臺上有瓶噴霧,她把里面的水倒了,把潔廁靈混著水兌了進去。

    李哥把燕姐的電話掛了,夏夏沒敢再拖,趁著他在房間的功夫擰開廁所的門。

    攝影師堵在門外:“舍得出來了?”

    夏夏藏在背后的手掏出來,把稀釋的潔廁靈噴了他一臉,攝影師捂住眼睛哀嚎。

    他看不清東西,卻還伸出手抓夏夏。夏夏靈活地側身躲開,提膝猛地頂在他兩腿中央,男人捂著襠。部跪在地上,李哥聞聲出來,夏夏飛速開門跑出去。

    電梯不在這層,夏夏跑進逃生通道,順著樓梯朝下跑。

    她聽見樓上兩個男人追出來的聲音,一秒都不敢停,一口氣從八樓跑下去。

    她跑到一樓的時候,電梯也停到一樓,男人走出來:“你朝哪跑?”

    夏夏一路狂奔,臨近馬路邊被追上了。

    攝影師扯住她的手臂,因為疼痛漲紅的臉色還沒褪去:“打了人就想跑,哪有這么便宜的事?”

    夏夏走不掉了,但人已經在外面,她也沒什么好怕的。

    她抬起明亮的眸子,看著他輕輕笑:“那你想怎么樣?”

    四周行人見兩個男人圍著一個小姑娘拉扯,停下腳步觀望。

    “看個雞。巴!”攝影師不耐煩地吼,“這丫頭拿潔廁靈噴我,你們在這看熱鬧,還不如回家看你媽的逼。”

    他又兇又狠,路人被他這么一吼,紛紛散了。

    男人說:“你問我想怎么樣啊?”

    他手指向下:“你把我踹疼了,給我舔舔消個腫唄。”

    男人笑得滿臉邪氣:“舔完再把開襠絲襪拍了,這事就算完,你給劉燕打電話也沒用,你以為她能救你嗎?”

    他話說完,發現女孩神情不僅沒怕,反而異常冷靜。

    她淡淡地問:“我要是不呢?”

    男人陰陰挑起濃黑的眉,掌心拍拍她的臉,那動作雖然不疼,卻很侮辱人:“你覺得我在這教訓你,有人敢管閑事嗎?”

    夏夏把肩上的書包摘下來:“你今天真的惹著我了。”

    她一腳蹬在男人的膝蓋骨上。面前女孩的長相太過柔弱無害,具有極大的欺騙性,哪怕著過一次道的男人還是毫無防備,他踉蹌一下跪倒在地,夏夏掄拳朝他眼睛砸了一下而后整個人前撲,把他按死在地面上。

    她翻身騎在他身上,面無表情:“不是要打架嗎?來啊。有本事你們干。死我,你們干不死我,我就他娘的干。死你們。”

    *

    姜景州:“真的是夏夏嗎?我又覺得不像了,我們再觀察一下?”

    對面那女孩打人的架勢兇狠又不要命,她膝蓋死死壓著男人的小腹,一手揪著頭發,一手打人,還專朝脆弱部位打,那出拳的速度和刁鉆的角度,一看就是久經架場的老將。

    男人反應過來,憑借力量優勢把夏夏推了下去。

    他剛要反身騎上去,夏夏柔軟地將腿曲到膝蓋,腳掌頂著他的胸口把人蹬了出去。李哥從后面上來,架住夏夏的手臂將她拖起來,攝影師罵罵咧咧爬起來,臂膀掄圓給了夏夏一記巴掌。

    謝淮嗓音冰冷:“還觀察他媽。”

    夏夏壞情緒憋了半個月,借著打架的引子全都宣泄出去,雖然挨打很難受,但她也沒有多強烈的痛感,只覺得身上像裝了永動機,能把所有憤怒轉化為力量,有著用不完的力氣。

    她被李哥按住動不了,眼見攝影師從垃圾桶里翻出一個啤酒瓶。

    他掄著啤酒瓶朝她頭上砸過來的一瞬間,夏夏腦子里出現的不是小時候夏軍拿酒瓶砸她那同樣的畫面,她滿腦子都是謝淮。

    ——如果我受傷了,謝淮會心疼嗎。

    夏夏控制不住這樣想,再看那酒瓶時,心里竟然隱隱期待男人能下手重一些,最好把她打出個腦震蕩。

    然而預料之中的痛感沒有降下來,男人的手停在半空,粗黑的手腕被一只骨骼明晰的手死死鉗住。

    夏夏像是做夢一樣,看見他身后突然出現的謝淮。

    謝淮臉色陰沉、冷漠。

    他手勁很大,壯碩的男人被他拿捏住手腕一時竟也掙脫不出來。

    夏夏看著他,以為他會開口說些什么開場白。

    比如你他媽再碰我小弟一下試試,又比如給你幾個膽子敢動淮哥的人……諸如此類。

    然而謝淮什么都沒說。

    他面無表情從男人手里搶過酒瓶,反手砸碎在他頭頂。

    男人痛叫一聲,被碎玻璃扎了滿頭的血順著太陽穴流了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去做了個頭發,托尼老師手速太慢導致我做完頭發回家晚了剛剛才寫完。

    我的手速是絕對沒有問題的!(時速一千的人洋洋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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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6章

    酒瓶壁薄,一擊就碎在手里。

    謝淮臉上是濃到化不開的寒意,他目光遺憾:“這么不經打?”

    他將碎掉半截的瓶頸握在手里,轉身盯著李哥抓著夏夏的手。

    女孩皮薄,手臂上被他捏出兩道深紅色的指痕。

    李哥松開夏夏,謝淮朝她伸手:“過來。”

    夏夏揉了揉胳膊,沒有聽他的話,而是站到姜景州身邊。

    謝淮眼神一暗:“我叫你過來,你聽不見嗎?”

    夏夏又朝姜景州身邊靠了靠,故意不理他:“學長,他們倆都不是好東西。”

    謝淮問:“他們怎么你了?”

    夏夏不鳥他,垂著眼睛看向腳下的石磚,謝淮拽著手腕把她拖到自己身邊:“我問你話呢!”

    他神色不耐煩,看似粗魯的動作手下卻收著力道,他捧起她的臉檢查:“打你了?”

    夏夏單方面跟他鬧了半個月的別扭,突然又和他貼得這么近,被他溫柔的呼吸拂過臉上,那些女孩矯情難過又委屈的心思再也藏不住了,她眼眶一熱,就這么當著謝淮的面哭了出來。

    謝淮以為她是受了委屈,拳頭繃緊,回身一拳打在攝影師的鼻梁上。

    男人鼻骨被他砸斷,滿臉都是血。

    謝淮揪住他的衣領將人拎起來,他眼睛紅得滲血:“你對她做什么了?”

    男人痛得吸氣:“……沒有。”

    謝淮聽不得夏夏哭,他忍了這么久的火一點不漏全都發男人身上。

    李哥要上來幫忙,被姜景州攔住。

    謝淮嗓音冰冷:“不說是吧?”

    他將被揍得鼻青臉腫的男人摔回地上,朝李哥走去。

    謝淮一上來就把攝影師開瓢了,李哥很聰明的沒有選擇動手,就剩他一個人怎么也不會是三個人的對手。

    李哥長相斯文,推了推眼鏡:“有話好好說,我們沒傷害她,不信你可以檢查。”

    他瞥了眼地上躺著的男人:“是他不會說話,惹妹妹生氣了。”

    夏夏哭了一會,開口時聲音還在哽咽:“他們要我穿開襠黑絲拍照,還要我給他舔那個。”

    李哥神色僵住:“開個玩笑而已,看給妹妹嚇的。”

    謝淮面色陰冷,彎腰撿起酒瓶碎片,夏夏拉住他的手。

    她手掌溫熱,柔弱無骨,掌心沾著潮潮的眼淚。

    “淮哥,別打他。”女孩抹掉眼淚,兩手挽著他胳膊,“我拍了一上午,他還欠我兩百塊錢。”

    謝淮和李哥身高相仿,氣質卻天差地別。

    李哥那張斯文的臉勉強維持著面子上的淡定和微笑,少年身形瘦削,氣質卻冷到他發顫,站在他面前給他沉重如山叫人喘不過氣的壓迫感。

    “錢。”他言簡意賅。

    李哥干澀地笑,他也是個能屈能伸的人,掏出兩百塊給了謝淮。

    謝淮明明在笑,卻讓人不寒而栗:“你要誰穿開襠絲襪?”

    李哥:“都說了是開玩笑……”

    謝淮:“開你媽。”

    他手里的碎片抵到李哥眼睛旁:“我再問一次,你要誰穿開襠絲襪?”

    李哥被他按在背后的樹上,輕松的表情裝不下去了:“小兄弟,人你打了,錢我也給了,有必要做得這么絕嗎?剛才我聽到旁邊有人報警了,我不信你敢動手。”

    謝淮一言不發,手腕動了動,把碎片朝他眼球戳去。

    “好好好。”李哥不敢拿自己的眼睛來賭謝淮到底有沒有這個膽子。

    他說:“我拍,我拍行了吧?”

    謝淮問:“你讓誰舔那玩意?”

    李哥一個男人,臉色瞬間難看了:“你把他打成那樣,拘留所跑不了。咱們找個地方坐下平心靜氣談談,說不定還可以私了,你非要撕破臉皮,我也沒辦法。”

    謝淮手下用力,他眼眶旁的皮膚一痛,被劃出血痕。

    李哥說:“我舔,我舔。”

    謝淮把碎片扔了,牽起夏夏的手。

    李哥:“你能跑哪去?你讀什么學校叫什么名字,警察調查一下就知道,整條街都是監控,你剛才打人的畫面已經被錄下來了。”

    謝淮滿不在乎一笑:“誰跟你說我要跑了?”

    他挑眉,一臉讓人恨得牙癢癢的叛逆:“我飯還沒吃完呢,警察來了叫他去旁邊餐館找我。”

    李哥陰森森盯著他的背影,又看著他身邊的夏夏,嘴里碎碎地罵:“騷。婊。子,裝尼瑪的純呢,都出來做網拍了還跟我假清高。”

    謝淮剛邁出去的腳步停下。

    他回過頭,目光觸及到男人不甘和屈辱的臉上。

    他笑笑,又折回去了:“你說得有道理。”

    “我今天把人打成這樣,拘留所跑不掉,反正都是十五天牢飯,打一個不虧,打兩個血賺。”

    謝淮揪住他頭發摜著按到路旁的石墩上。

    他面無表情:“你罵你媽呢?”

    *

    夏夏走出校門,燕姐的車停在馬路對面。

    車廂一陣煙霧繚繞,彌漫著嗆人的煙味,煙灰缸里落滿煙頭,全是燕姐在等她這段時間里抽的。

    “東西都拿了?”

    夏夏扒開手里的袋子:“換洗的內褲襪子,兩件T恤,一條褲子,還有他的棒棒糖。”

    “棒棒糖就算了。”燕姐說,“里面不讓帶吃的。”

    夏夏咬著嘴唇:“會不會有人打他啊?”

    燕姐安慰她:“警察不會打人,他頂多吃得差,給他多帶些錢,沒事去商店開個小灶也能湊合。”

    “那萬一犯人打他怎么辦?”

    燕姐笑笑:“這是拘留所又不是看守所,謝淮這種打架進去的,人家看見他都得繞路呢。”

    她笑了一會,忍不住點了根煙:“這事賴我,我跟那姓李接觸過幾回,也介紹過幾個女孩過去,從來沒人跟我說他是拍那種東西的,幸虧有謝淮,不然姐就把你害了。”

    “姓李的那邊我去處理,你們不用管,等謝淮出來,姐請你們吃飯。”

    燕姐把車停到拘留所門外。

    夏夏下車,面前的大院白墻紅瓦,墻頭掛著電網,大門兩邊白底黑字寫著副對聯。

    苦海無涯法為船,回頭是岸盼君歸。

    夏夏感受著拘留所肅穆的氛圍,腦子里想象出謝淮被帶去剔了小平頭,換上犯人服,手腳都拴著鐵鏈子,囂張全無的可憐樣子,心里忍不住一陣難受。

    警察聽說她是來送衣服的,把謝淮叫了出來。

    謝淮沒她想象中那么落魄,身上甚至還穿著自己的衣服,更沒帶什么手銬。

    他接過衣服:“你干嘛一臉苦兮兮的?”

    夏夏:“我給柴警官打過電話,他說行政拘留不會記入檔案,你不用擔心出去以后別人會用有色眼光看你,不過學校知道這件事了,伊老師說等你回去要給你處分。”

    謝淮問:“別人為什么要用有色眼光看我?”

    他說:“我又沒做錯事。”

    他彎著唇角笑了笑:“你不是在躲我嗎?怎么舍得來給我送衣服了?”

    夏夏眼睛通紅,盯著他:“你有沒有良心啊?”

    “我沒良心還是你沒良心?”謝淮說,“做不成戀人就連朋友都不做了,你把淮哥對你的好忘得一干二凈是不是?這幾天我沒空,夏夏你給我等著,等我出去以后一定想辦法收拾你。”

    警察示意他該回去了。

    謝淮把衣服里夾的一千塊錢掏出來:“錢我用不著,你拿著吧,剩這半個月對自己好點。”

    他威脅:“吃點好的,看看世界,等我出去你就沒機會看了。”

    *

    拘留所的房間是七人寢,房間內有獨立的廁所。

    謝淮進去時里面已經有五個人了,和他一起被送進來的還有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

    男人顯然也是第一次接觸這個地方,對拘留所和監獄分不太清,一臉警惕盯著屋里的人,防備著自己被拖進去一頓暴打或是被扒掉褲子爆菊花。

    原來屋里的五個人在打撲克,見有人進來打了個招呼,又低下頭玩自己的。

    謝淮在窗邊找到自己的床鋪,把衣物放在柜子里。

    中年男人一句話也不說,脫了鞋躺在床上,周圍五個人停下打牌,目光全都聚到他身上。

    一個寸頭年輕人開口:“別上床。”

    中年男人還在發怔,聽見門外的警察用鐵棍把門敲得乒乓亂響:“許大龍你給我下來!誰讓你白天躺在床上的?”

    許大龍嚇了一跳,連忙爬下來。

    警察走了,打牌的年輕人笑做一團:“這邊無聊得很,基本沒人管,就一條,白天不準躺在床上。”

    許大龍見這里環境也沒他想象中那么可怕,抹了抹額頭滲出的汗。

    屋里除了謝淮都在打牌,許大龍湊近他:“小兄弟,你是怎么進來的?”

    謝淮埋頭收拾東西,沒理他。

    許大龍哼哼了兩聲,他靠床邊坐著,眉眼神態間流露出一絲自然的富態。

    床上的被子被他靠得歪歪扭扭,房間內的監控紅燈亮了一下,剛剛那警察去而復返。

    他這次直接用鑰匙打開了房門。

    幾個打牌的年輕人連忙放下撲克站了起來,謝淮坐在窗邊的椅子上,動也沒動。

    “許大龍。”警察指著他的被子,“你干嘛呢?”

    許大龍看著自己歪歪扭扭的被子,又看著別人床上豆腐塊一樣的被子,額頭流了幾滴汗:“我馬上疊好。”

    這人一看就是在家從沒疊過被子的,別說豆腐塊,就連普通的平整程度都疊不出來。

    警察不耐煩了:“我先去上個廁所,回來你最好給我原樣疊好。”

    許大龍朝寸頭求救:“小兄弟,能不能幫我一下?我實在不會疊豆腐塊。”

    寸頭:“我也不會,我晚上睡覺都不蓋被子,反正現在天氣暖和也凍不死,疊豆腐塊這不折磨人嗎?”

    許大龍本身就胖,一緊張汗稀里嘩啦流更顯得整個人油油的:“那怎么辦?他會打我不?”

    年輕人擺擺手:“頂多罵你一頓。”

    謝淮觀察了他一會,起身走過去。

    他將男人的被子鋪在床上,舀了一瓢水潑在上面,用手把被子的褶子捏出來。

    他低著頭,把濕漉漉的被子疊成方塊,擺在床頭。

    許大龍感激地說:“太謝謝你了,兄弟。”

    謝淮沒說什么。

    拘留所的日子無聊又乏味,謝淮才進來半天,已經有些不耐煩了。

    晚上十點熄燈,他上了床仰躺望著天花板發呆。他腦子空空的,什么都沒有,閉上眼面前就晃著女孩清秀乖巧的臉。

    屋里的男人們開起了夜談會,有的聊自己女朋友,有的聊自己的工作。

    寸頭罵罵咧咧:“等我這回出去,我還要去堵那包工頭的家門,欠了幾萬塊不還,還成天去喝酒嫖。娼,真他媽不拿我們民工當人看。”

    沒人回應他,他問:“許哥是做什么工作的?”

    許大龍尷尬地笑笑:“我是接工程的。”

    寸頭:“接工程?說得好聽,那不就是包工頭嗎?”

    許大龍說:“是是是,但我跟那些欠錢不還的工頭不一樣,我是有原則的,我從來沒拖欠過工資。”

    寸頭又問:“那你是怎么進來的?”

    許大龍:“掃黃掃進來的,昨晚請建筑公司的負責人喝酒,一時犯渾……”

    寸頭:“……”

    房間彌漫著尷尬的氣氛,許大龍轉移話題:“看小謝的模樣還是個學生吧?你是犯什么事了?”

    謝淮目光從天花板收回來,輕描淡寫:“打架。”

    “哦,打架啊,打架不算什么大事。”許大龍很健談,“我讀書的時候也常常打架,那時候喜歡跟大哥混,大哥一聲令下,我們一群小弟就沖上去和另一群小弟干群架。”

    “年輕人都有熱血魯莽的時候。”他笑笑,“你為什么打架?”

    謝淮眼睛瞥向窗外,狹小的窗口透進一抹清透的月色。月光灑在他臉上,襯著他俊美的臉無比溫柔。

    他淡淡說:“他們動我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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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7章

    拘留所的伙食早飯一個白饅頭兩根蘿卜條,午飯和晚飯都是白水煮菜。

    許大龍平日在家吃香喝辣,待遇瞬間從朱門酒肉淪落為水煮白菜燉肥肉,一時接受不了。

    食堂。

    謝淮把碗里的白菜片挑吃了,留了小半碗漂著油花的肥肉。

    許大龍:“你不吃就把肉給我吧,這菜素的我根本吃不下。”

    他邊吃飯邊胡侃:“這年頭什么都不好做,要在過去幾年,那包工程又掙錢又有面,手下烏泱泱一群工人,出門開大奔回家抱情人,簡直就是時代的弄潮兒。”

    “現在提起包工頭,別人就想起欠錢討薪,你看那寸頭。”許大龍瞄了瞄,“我總覺得他要捶我。”

    他滿肚子白菜幫子,飯后又拉著謝淮去小商店買面包吃。

    商店柜臺后坐著個老頭,許大龍問他要煙,他渾白的眼珠子翻了翻,伸手比了個一。許大龍掏出一百遞到柜上,老頭從桌子里摸出一根煙。

    許大龍:“?”

    老頭:“一百一根。”

    “……”

    許大龍在拘留所里不敢亂說話,又掏了張票子:“再來一根。小謝,抽根煙吧,許哥請客。”

    他看上去憨憨,實則很精明。

    這地方說恐怖也沒多恐怖,說好混也沒那么容易,他和謝淮同一天進來,容易說上話。謝淮幫過他,且看上去就和房間里那些打群架進來的混混不一樣,他身上有股清冷的傲勁,不像這地方的人,平時也不怎么和人說話。

    許大龍這兩天吃飯放風聽思想教育都和謝淮一起,一口一個小謝叫得親熱。

    謝淮:“我不抽煙。”

    飯后放風半個小時,他繞了一圈走到商店背后藍花楹的樹下。

    溫暖的四月,暖風拂過,頭頂的樹枝颯颯作響,吹落一地淺紫色的碎花。

    謝淮叼根草葉仰躺在草地上,瞇著眼睛曬太陽,看著燦爛的日光把花楹的瓣曬成淺薄的透明色,繚繞的煙圈裊裊向上,被風一吹和,撞到下落的花瓣上消散無蹤。

    許大龍滿足地吐了口煙:“想妞呢?”

    謝淮:“沒有。”

    “許哥雖然不年輕了,但你們這些年輕人一個眼神我就知道心里在想什么,都是從那個時候過來的。”許大龍說,“如果不是想女人,有幾個男人會看著一朵花發呆?”

    “隔壁床那幾個每天晚上都偷摸搞事,就你一點動靜沒有。”許大龍壞笑,“這么久沒弄,憋壞了吧?”

    謝淮乏味地嚼了嚼嘴里的草葉,吐出來:“還行。”

    許大龍:“想女人也不是件丟人的事,男人這東西,成也女人,敗也女人。你看許哥,十年前就是個裝卸隊小隊長,每天領著十幾個人做苦力,開不起大奔也住不起海景房,要只有我一個人,這輩子也就這么渾渾噩噩過了。”

    “可還有你嫂子跟著我,我吃點苦沒什么,總不能叫她跟我一起受罪吧?要不是想為了她搏一把,現在的我指不定還窩在哪個角落里卸貨呢。”

    謝淮:“那你還去嫖?”

    “所以說敗也女人,男人有錢就變壞,這個沒得解。”許大龍說,“我那工作,上面得請建筑公司的人應酬,下面得和工人喝酒大保健,我不去怎么談生意?不談生意怎么賺錢養家?別人都嫖你不嫖,跟你談生意的人也不安心啊。你不參與,人家就提防你是不是玩仙人跳,會不會拿著人家把柄要挾人把活承包給你,你能怎么辦?”

    “你還年輕不懂這些,做我們這行能管住自己下半身的男人不是沒有,但太少了,稀有程度和熊貓也差不多。”

    謝淮:“我爸就不這樣。”

    許大龍:“你爸是誰啊?這生意和生意也不一樣,生意談得大了動輒幾十上百萬,這些肯定免不了,你爸只是沒接觸到這個級別而已。”

    謝淮看他一眼。

    許大龍:“不過我這次也算長記性了,出去以后得換個路子。現在接工程賺不了幾個錢,還兩頭受氣,不如做材料供應商,倒騰些鋼筋水泥,兩頭聯系好了,躺著賺錢多舒服。”

    謝淮說:“房地產的黃金時代已經過去了,基建行業發展也冷熱不均,市場需求少,倒賣鋼鐵賺不了幾個錢。”

    許大龍一愣:“你一個學生懂什么?我做這行十多年,看得肯定比你清楚。”

    “哦。”他恍然大悟,“我忘了你是漳市人,你肯定是聽說過謝致生破產自殺的事情吧?既然這樣,我就來跟你講講謝致生是怎么發的家。”

    “謝致生你知道吧?曾經的漳市首富,還上過央視財經,做我們這行多少都聽說過。他確實是個人才,八十年代倒賣鋼鐵,賺了第一桶金。那時候的人膽子小,鋼鐵是能碰的嗎?搞個不好就是投機倒把罪,他敢做第一個吃螃蟹的人也活該他發家。”

    “他憑倒賣鋼鐵賺的錢開了家鋼廠,一點點做大,民企做到他這份上也算是風光,可惜了。”

    許大龍說:“我不開廠,做個中間商賺差價,就算破產也破不到我身上。你許哥和謝致生不一樣,我是要做時代弄潮兒的人,而他,他是時代的眼淚,是大浪沖過淘盡的泥沙。”

    “今天這話如果換成謝致生對我說,我不僅得好好考慮一下,我還得重金請他來給我做顧問。”許大龍伸出食指朝謝淮左右晃了晃,牛逼哄哄地說,“可你這個毛頭小子不行,你沒見過世面。”

    謝淮眼珠黑白分明看著他。

    許大龍問:“你看什么?”

    謝淮說:“謝致生,他就是我爸。”

    *

    南城春夜溫暖,樓外草叢里響起窸窸窣窣的蟲鳴。

    十點熄燈后,謝淮洗漱上床。

    夜里沒有任何娛樂,唯一能打的撲克玩了十幾天也沒人愿意碰了。

    謝淮躺著醞釀睡意,那幾個年輕人聊了會天也各自蒙上被子睡過去。

    夜里寂靜,背后床上忽然傳來一陣悶悶的吭哧聲,謝淮還沒睡著,聽見那聲音睜開眼睛。

    有人嘲笑:“寸頭,再怎么憋也不能天天弄,不怕以后不行嗎?”

    寸頭:“反正也沒女人看得上我,不行算球了。”

    謝淮撕了塊衛生紙,揉成團塞進耳朵里。

    他翻來覆去睡不著,到后半夜困意才涌上來。

    身周溫暖,他睜開眼,躺在藍花楹樹下。

    溫暖的陽光細碎地灑下來,落在他眉心之間,謝淮撐著手臂坐起來,碰到草地上一個滑滑的東西。

    他扭過頭,夏夏穿著一條白色紗裙,乖巧躺在他身邊。

    掌下是她手臂細膩的皮膚,滑膩里透著涼意,細細軟軟的,像觸碰著一塊成色上好的羊脂玉。

    謝淮許久沒說話,他喉結滾動:“你怎么在這?”

    夏夏撐起半邊身體,居高臨下看著他,她頭發垂落,發梢撓得他臉上癢癢的。

    “淮哥,你喜歡我嗎?”她眼睛睜得大大的,神情嬌軟又無辜。

    謝淮別開臉,用不耐煩掩飾心里波動的情緒:“我只是把你當兄弟,你到底要我說幾遍?”

    “我不信。”

    “你愛信不信。”

    夏夏小聲哽咽,她不說話,也不埋怨他,安靜地把臉哭得一層花。

    謝淮給她抹眼淚:“別哭了行不行?你打人的時候不是挺橫的嗎?”

    夏夏哭得更兇了。

    謝淮聲音軟了:“淮哥還沒哄過人呢。”

    夏夏裙子被眼淚打濕,透明的料子緊緊裹住她玲瓏有致的身材和微微豐滿的胸脯。

    她伸出白藕似的手臂,摟住謝淮的脖子。

    “夏夏!”謝淮后退,帶著身上的女孩仰在背后的草地上。

    女孩跨坐在他腰間,按住他的手臂:“不行,你必須喜歡我。”

    謝淮笑了:“這么霸道啊?”

    夏夏不由分說吻住他。

    女孩的嘴巴和果凍一樣軟,蹭過他眉心臉頰向下封住他的唇,靈活的舌頭飛快鉆入嘴里纏住他。

    那一瞬間,謝淮整個人都酥了。

    她貼著他輕輕蹭,身上的裙子不知什么時候不翼而飛。

    她目光純潔又無辜:“這樣你會喜歡我嗎?”

    謝淮嗓子啞了:“別鬧。”

    他目光所及之處白得刺目,如春色入了畫,讓他身體控制不住發熱。他閉上眼睛,少女漂亮得沒有一絲贅肉的胴。體像有魔力,依舊鋪開橫陳在他面前。

    夏夏抱住了他。

    他手掌匝住她纖細的腰肢,把人推開:“我叫你別鬧,不聽話是不是?”

    謝淮眼睛猩紅,喘息越來越重,控制不住的手勁把她腰上軟肉捏紅了。

    女孩不管不顧,重新抱住他。

    春天叫人發燥,這季節的風、這季節的云,還有這季節的花開和日光都讓人心癢難耐。

    謝淮壓抑到極點,欲。望再也忍不住破籠而出,翻身將女孩壓在身下。

    夢里的夏夏比平日更乖更軟,像只剛脫水的八爪章魚渾身濕滑緊緊纏死了他。

    謝淮想要的姿勢她分毫不差擺出來,像個手腳酥軟的娃娃任他擺弄,情迷意亂時渾身泛著迷人的蝦粉色,甜膩的呻。吟聲過到他耳朵里與春。藥無疑。

    ……

    謝淮醒來時,窗外的天際剛剛擦開一抹亮色。

    清晨五點,他渾身濕透躺在床上,怔怔看著天花板。

    那夢太過真實,殘余的感覺至今沒有褪去。

    晨間反應有些難受,他起身拿上毛巾準備去沖澡,褲子黏糊糊的,他愣住。

    過來十幾秒,他臉色難看,低聲罵道:“操。”

    作者有話要說:一輛夢幻的假車。(空有一身車技奈何車道限速,不然我能開到外太空

    大龍是個重要npc,我每天都在思考該如何讓淮哥于無形之中既能裝逼成功又能發家致富,為此頭發都要掉光了。現在流的淚就是我當時隨手敲下八百萬時腦子里進的水,好想讓他買彩票暴富啊=w=

    另外這篇文本質是個談戀愛的小甜文,白手起家只是為劇情服務,如果后面關于創業的設定有bug,大家笑笑不要太計較,我會盡量寫到真實,但畢竟關于這方面我也沒啥經驗qaq

    第38章

    南城的藍花楹一夜之間全開了。

    滿城柳絮飛揚,春櫻花期將盡,春日里的陽光絢爛,將季節交替時陰冷晦暗曬得無影無蹤。

    夏夏揉著酸痛的脖子,從英語課本上抬起頭,趙世杰抱著足球興沖沖從花園里跑上來:“夏夏,我給你看個東西。”

    他把手中的柳葉放在她面前,頑皮地觀察她的反應。

    夏夏湊近,柳葉上蠕動著一條毛毛蟲。

    趙世杰下午的任務沒有完成,夏夏和趙晉松告狀,他被罰傍晚不準出去踢足球。

    小孩是在報復。

    夏夏笑了笑,捏起毛毛蟲放到他T恤上。

    趙世杰只敢用小棍把蟲子挑起來,被夏夏這一行為嚇傻了,嗷一聲把蟲子抖掉。

    夏夏起身收好東西:“這兩篇練習做完,下星期我來檢查,你敢不做,我就捉一盒毛毛蟲,通通扔你被子里。”

    無法無天的小魔王趙世杰活了十三年遇見了膽大包天的大魔王夏夏,大魔王油鹽不進、冷酷無情,不僅罰他寫練習,還用毛毛蟲嚇唬他,小孩一臉生無可戀。夏夏走了他球也懶得踢,怏怏翻開練習冊趴在書桌前做題。

    夏夏出了小區朝公交站走,一輛寶馬停在路邊。

    車窗搖下,趙晉松的臉露出來:“回學校嗎?我送你。”

    夏夏:“不用了,我還要去別的地方。”

    趙晉松:“現在是晚高峰,你會擠不上車,附近也沒有的士,還是我送你吧。”

    夏夏猶豫了一下,上了他的車:“我要去拘留所。”

    趙晉松在路口轉彎,向城郊開去。

    他是個溫文爾雅的男人,舉止得體,說話與笑容都很有分寸。

    車上點著熏香,趙晉松穿著一身銀灰色的西裝,神情愜意:“去接謝淮?”

    他笑笑:“你別用這種目光看我,珊琪喜歡的男生,我肯定要留意一些。”

    “您是為了送我,還是為了看謝淮?”

    “都有。”趙晉松說,“世杰總想知道能讓你和珊琪都喜歡的男孩子長什么樣,我也很好奇。”

    他轉頭瞥向夏夏:“你今天的裙子很漂亮。”

    夏夏:“謝謝。”

    趙晉松似笑非笑,夏夏看到他握方向盤的左手中指戴著一枚婚戒。

    “做家教辛苦嗎?”他說,“世杰是個不聽話的孩子,一定給你惹了不少麻煩。”

    夏夏說:“小孩子愛玩是正常的,世杰很乖,也很可愛。”

    趙晉松嗯了一聲,目光依然沒從夏夏身上收回,他語氣淡淡:“你這個年紀的女孩才是最可愛的,是應該享受青春盡情揮霍的時候,這么辛苦到處做兼職,你家里人不心疼嗎?”

    他說:“我都心疼了。”

    夏夏一愣,別開眼睛:“我沒覺得辛苦。”

    *

    夾路兩旁的藍花楹開得正好,街頭到尾的瀝青路上鋪滿了紫色碎花,遠遠看去像一幅油畫。

    時隔半月再次見到外面的天空,謝淮被夕陽余暉刺暈了眼,他輕輕瞇起,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

    傍晚六點,落日正圓。

    他回頭看了眼拘留所的大門。

    許大龍笑瞇瞇的:“因為個女人進來受這罪,后悔嗎?”

    “打的時候挺爽,打完有些后悔。”謝淮混不吝地說,“后悔沒多踹他幾腳。”

    許大龍:“……”

    許大龍的兒子開車來接他,他攬住謝淮肩膀:“小謝上車,許哥送你回學校。”

    謝淮淡淡道:“不用。”

    他望向瀝青路的盡頭,花楹的樹枝和花朵沉沉墜著擋住視線,沒有車也沒有行人。

    許大龍問:“有人接你?”

    他說:“沒有。”

    只有夏夏知道他今天出來,但她沒說她要過來。

    遠處路口緩緩駛來一輛寶馬M6,夏夏從副駕駛下來。

    趙晉松搖下車窗,目光流連在夏夏與謝淮身上:“我順便把你們送回學校。”

    夏夏禮貌地說:“謝謝您,不用了。”

    許大龍低聲說:“小謝,那男人看你女朋友的眼神不對。這種人我見多了,生活安逸,錢沒處花,一人能包三四個大學生。他的M6可不便宜,許多小女孩就喜歡他這款事業有成的中年男人,你得當心了。”

    謝淮淡漠:“一個老男人而已,她不喜歡。”

    “喜歡的不是老男人,是老男人的錢。”

    “誰沒有過幾個錢?”謝淮說,“寶馬M6從前我都當碰碰車開著玩,夏夏見過世面,她不是那種人。”

    夏夏下車過來。

    許大龍剛走,謝淮的淡定裝不下去了:“他誰啊?”

    趙晉松坐在駕駛室,成年男人穩重冷靜,他看謝淮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幼稚不懂事的小孩。

    謝淮原本只是不爽,被他這眼神一盯有些惱。

    他不客氣地回視,目光帶著鋒利的敵意。

    他越過夏夏,走到車旁:“謝謝你送夏夏過來。”

    趙晉松:“我是珊琪的父親。”

    “趙叔叔。”謝淮說,“晚上一起吃個飯?”

    趙晉松:“不必了,我還有事,有麻煩記得給我打電話。”最后一句是對著夏夏說的。

    寶馬車消失在視線中,謝淮問:“有麻煩為什么要找他?”

    夏夏:“不然找誰?”

    謝淮說:“你真的皮緊了,一看就是太久沒挨過淮哥的毒打。”

    夏夏低眉喪眼,寧肯看腳下鋪著的落花也不看他,謝淮轉身走了,她又拉住他手腕。

    “等等。”她繞到他身前,“我看看。”

    謝淮瘦了不少,他雖然本來就是勁瘦的身材,但瘦而不弱,每次夏夏和他走在一起都覺得很有安全感。半個月沒見,他下巴尖了,臉色也因為關在屋里許久不見太陽略微有些蒼白。

    夏夏說:“你瘦了。”

    謝淮手腕被她握在掌心,他目光落在女孩細白的手上,腦子里不可抑制地想起昨晚那清晰又真實的夢來。

    夢里的夏夏清純又嬌媚,汗涔涔抱住他,她渾身軟得不像話,張口咬住他的脖頸,軟滑的唇舌把他魂勾留在了夢里,一時三刻逃不出來。

    謝淮覺得自己禽獸又畜生,一邊讓人哭得稀里嘩啦,一邊又在夢里念念不忘肖想,天底下沒有比他更混蛋的人,如果年少時的謝淮知道他有一天會窩囊成這樣,一定能氣死當場。

    別人說喜歡,謝淮拒絕,原因是不想浪費時間。

    而那人換成夏夏,他裝作毫不在意,是不想讓夏夏在他身上浪費時間。

    夏夏咬著嘴唇:“他們是不是對你不好?”

    “沒有。”謝淮回過神,“陪我吃個飯吧。”

    *

    謝淮點了兩百塊的冒菜,一個人吃掉一桶米飯。

    夏夏捧著碗坐在他對面和他啰嗦。

    “這些天你不在,快遞都是源太在幫你打理,我偶爾也會過去。”

    “燕姐把事情善后了,她說要請我們吃飯。”

    ……

    謝淮夾牛肉給她,又給她空了的杯里倒上酸梅汁。

    兩人一個說話一個吃飯,就像從沒鬧過別扭一樣,夏夏一個月沒好好看他了,難得有機會心平氣和坐在一起,心里酸酸的。

    “淮哥,謝謝你。”她說,“那天的事你把它忘了吧,你說得對,我是挺沒良心的,還對你甩臉色。以后別對我這么好了,你心里怎么想我都知道的。”

    “你知道個屁。”謝淮說。

    他結了賬,夏夏跟在他身后出去。

    “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就把我當個小玩意。”夏夏認真地看著他,“你就是可憐我,同情我,看我一個人在苦海里撲騰,路過時順手救了我。是我想太多了,我自己一身水,還想把你身上也沾濕了。”

    ……

    謝淮站在眼前,她控制不住難過,絮絮叨叨把這一個月來胡思亂想的話全都吐出來。

    她低眉順眼,乖巧又柔順。

    謝淮看著手里剛喝完水的空塑料瓶,忽然想起夏夏在街上打架的事情。

    ——她神色冷漠,滿臉怒火,幾下就把一個男人按在地上打得抱頭哀嚎。

    在拘留所的日子,他每每想到這事總在疑慮,那個狀態下的女孩和平日里判若兩人,兇起來的模樣令他看了都有些害怕。他一時拿捏不好夏夏是在發火,還是平時都在和他裝乖。

    謝淮顛了顛塑料瓶,又軟又輕。

    他抬起手,帶著嘗試的心理朝夏夏頭上打了一下。

    “啊!”夏夏捂住腦袋,“為什么打我?”

    謝淮不能說想試探你。

    他想了想,興師問罪:“姓趙的為什么要送你?”

    “我是他兒子的老師。”夏夏無辜地說,“我打不到出租車,他就送我過來了。”

    謝淮又打她一下:“他是看上你了吧。”

    “他那么有錢,什么樣的女人找不到,怎么會看上我啊?”

    “哦?”謝淮繼續打她,夏夏的頭發已經被他弄亂了。

    夏夏理了理頭發,“淮哥,你能別打了嗎?”

    “不可以。”謝淮打得越發起勁,“他就是對你不懷好意,他就是想追你。”

    他手下的塑料瓶噼里啪啦響,夏夏被他打煩了,吼道:“別打了!他想追我行了吧?”

    謝淮:“你吼什么?還分得清誰是大哥誰是小弟嗎?”

    夏夏脾氣上來了,忍不住說:“誰他媽要當你小弟啊?”

    “難不成你還想當我爸爸?”

    他只是隨口一說,看見女孩表情變了,才想起現在和從前不一樣,夏夏說這種話不再是開玩笑了,她的言語里藏著許多女孩細致的小心思。

    他蹙眉,剛要補救,夏夏疲憊地說:“是媽媽。”

    她神情平靜:“趙晉松想追我,趙珊琪想追你,咱們倆再各自努力一下,幾年以后,你說不定就得喊我一聲丈母娘了。”

    謝淮:“……”

    他被噎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夏夏轉身就走,謝淮又控制不住看向手里的瓶子。

    夏夏以往在他面前說話都溫聲細語,就連音調都沒抬高過,剛剛吼他是有史以來破天荒頭一次。

    也不能只憑這個就說夏夏在裝乖吧?

    謝淮想:兔子急了還咬人呢,他那么欺負人家,吼他一句也是正常的。

    他想著,手又不安分地抬起來。

    他像個頑皮的孩童,玩心重又鬧騰,輕輕把瓶身在女孩頭上敲了敲。

    夏夏轉過頭,冷漠地看著他。

    謝淮眨眨眼,緊接著,瓶子被女孩奪走。

    她反手把瓶子砸在他頭上猛敲:“你他娘的沒完了是吧?你打誰呢!你再打一下試試!老娘搞死你你信不信!”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第39章

    “社會角色是指我們對處于特定位置上的人的行為期望,當某種行為方式被認為是有效的,它就會被加以固定,成為指導人際關系的準則……”

    初夏陽光明媚,教授目光從PPT挪開,扶了扶眼鏡:“后排那位男同學,你想出去踏青嗎?”

    謝淮聽課走神,他在看窗邊的夏夏。

    女孩脊背筆挺,謝淮只能看到她單薄的背影與姣好的側臉。她認真聽課,偶爾低下頭做筆記,鬢邊新生的絨毛跟著上下顫抖,被窗外的陽光一曬,泛著淡淡的金黃。

    謝淮笑笑:“不想。”

    他低頭,翻開自己的筆記本,本子里某一頁夾著一張白紙。

    他展開來,紙上畫著一副卡通簡筆畫。

    “……角色扮演是指具備某種角色的條件者去承擔這種角色,并按其行為規范活動的過程,此概念最早由米德提出。”

    “角色扮演常會面臨種種失調現象,而角色失敗就是角色失調的表現之一……”

    簡筆畫是剛開學的班會上他畫來威脅夏夏的,被夾在書里大半年,碳素筆的痕跡已經褪去了大半,畫面內容卻依然可以清晰看出來——代表謝淮的小人拿著棒槌毆打代表夏夏的小人。

    謝淮拿過筆,在簡筆畫的旁邊打了個叉。

    他將紙折好夾回本子里,照著PPT認真抄寫筆記,教授講完這一課,他在角色失調的筆記旁又畫了兩個小人,這次兩人對調,打人的換成女孩。

    謝淮最后一筆落下,挑起眉梢。

    夏夏那晚拿著礦泉水瓶追著他打了一條街的事情,過了這么久他都記得清清楚楚,一想起來就牙癢癢。

    謝淮想,一定是我太寵她了,讓她這么無法無天。

    他得找個機會從頭到腳好好給夏夏做個認知教育,以便重新明確她對自己的定位。

    *

    夏夏下了晚課,順路去取快遞。

    快遞亭前排著長隊,都是剛下課的學生。

    夏夏站在隊尾假裝玩手機,眼睛時不時瞄著在最前面亭子里找快遞的謝淮。

    隊伍一點點挪動,輪到夏夏,謝淮坐在椅子上不動了,他盤著菩提珠,靜靜看著她。

    她報了快遞號,梁源太幫她取過來。

    “夏夏,幫我撕一下。”梁源太沒指甲,快遞盒的膠紙摳不下來。

    謝淮:“別跟她說話,這女人兇死了。”

    夏夏沒理他,低頭給梁源太撕紙。

    謝淮遞給她一個快遞:“我也撕不下來,你也幫幫我唄。”

    夏夏:“滾啊。”

    夏夏后面已經沒人了。

    謝淮把紙盒朝桌上一磕:“源太你出去。”

    梁源太剛要聽話地出去,夏夏說:“不準出去。”

    梁源太:“……”

    謝淮直接把梁源太推出門外。

    他拉下卷簾門,扯開門旁的電燈拉線。

    外面世界的聲音被隔絕開,漆黑的夜色也被擋在外面,小小的一方空間被燈光照得溫暖明亮。

    謝淮逼近,夏夏后退,身體貼到卷簾門上。

    “你越來越能耐了,敢讓我滾。”謝淮說,“抬頭,讓我看看這么硬氣的人長什么樣子。”

    夏夏抬起頭,瞳孔黝黑,眼里倒映著橘色的燈光。

    “原來是夏夏啊。”謝淮語氣散漫,“可我記得夏夏從前不是這樣。”

    他問:“你是精神分裂,還是之前的樣子都是裝的?”

    夏夏被他堵在身體和門之間,沒有空隙逃出去。她鼻子正到謝淮胸口,他身上的T恤是剛換的,離得近了,洗衣液清新的味道就鉆到她鼻孔,她心猿意馬聞著,甚至忍不住深呼吸了幾口,臉上卻裝作波瀾不驚。

    “沒有裝。”她平靜地說,“在你面前乖是因為我喜歡你,可你不喜歡我,我干嘛還要對你溫柔?”

    她先是在街上打架,又是暴躁地拿礦泉水瓶毆打謝淮,這些樣子被謝淮看到了,她也有些自暴自棄。

    謝淮曾說過喜歡她乖,現在她乖巧的假象破碎,謝淮原本就不喜歡她,看到這些后更不可能喜歡她了。

    她問:“你把門打開,我要回去。”

    謝淮說:“不開。”

    夏夏疑惑看著他:“現在已經很晚了,孤男寡女待在一個屋子里合適嗎?你到底想做什么?”

    她這樣問,謝淮也說不清。

    拘留所出來后,兩人的關系變得很微妙。

    說是鬧別扭,夏夏沒再躲著他;說是和好了,卻也再不像從前那樣親密。

    夏夏不粘著他了,也很少主動和他講話,除了謝淮來不及吃飯依然會給夏夏發消息叫她帶飯,就只有她來取快遞的時候謝淮能短暫地從正面看她幾眼。

    兩人各有各的心思,一個沒法開口,一個不知道說什么,蹉跎著日子也就一天天拖過了。

    謝淮很久沒這樣近距離看她了。

    夏夏天生一張乖乖女的臉,哪怕見過她另一面以后,在謝淮心里她依舊是那個又甜又軟的女孩。生氣時很甜、暴躁也很甜、就連當街打他時手里舉的塑料瓶子都挺甜的。

    夏夏低著頭,她好不容易有機會湊謝淮這么近,正在抓緊時間偷偷聞他身上的味道。

    下次就不知道是什么時候了,她得一次聞個飽,留著回去慢慢回味。

    謝淮:“孤男寡女,你還怕我非禮你?”

    夏夏說:“該怕的人是你吧?你最好把門打開,不然我能做出什么事情還真不好說。這里沒人看見,我一個沖動把你強。奸了也不是沒有可能。”

    謝淮:“……”

    他明白了。

    夏夏現在是徹底破罐子破摔,隨便張口一句話都能把他噎死。

    他側身挪開,桌上放著夏夏的快遞盒,他拿起來晃了晃:“買了什么?”

    夏夏最近天天買快遞,次次都是一個小盒,輕飄飄的半分重量都沒有,謝淮每次都好奇里面裝著什么。

    夏夏說:“給我。”

    謝淮更好奇了:“看一眼都不行?”

    夏夏啪一巴掌打在他手背上:“給我!”

    謝淮嘶了一聲:“你他媽的……”

    他對上女孩冷靜的眸子,想脫口而出的那句“你他媽的敢打我”咽了回去。

    “行。”謝淮完全了忘了自己要教育夏夏這件事。

    他慫了慫:“給你就給你。”

    *

    夏夏回到宿舍,隨手把沒拆封的快遞盒扔進垃圾桶里。

    她打開淘寶,點進個人主頁,物流顯示還有三個包裹在路上,一個包裹未發貨,全是九毛錢包郵的黑色橡皮筋,明天到一個,后天到一個,大后天還會到一個。

    她點進店鋪,把大大后天的訂單下好,關掉手機從書桌上抽出一張交換生申請表。

    南大社會學系每年都有一個交換生名額,對象是鄰省的海大。

    海大是國內重點大學,社會學的專業排名也在南大之上,學生去交流一年后經歷會寫在個人檔案上,如果交流期間學業出色可以順延一年,直接在海大學習兩年,大四回校,到時畢業證會蓋上兩所學校聯合培養的鋼印。

    這一個名額是整個專業的人擠破頭都在搶的,只看學年績點和英語四級分數,誰成績高誰就有資格得到交換名額。

    邢鑫開班會說這件事的時候,夏夏留意聽了,等班會結束人散去以后,她去找邢鑫要了一張表。

    蔡蕓當時也在,見她來拿表格臉直接拉了下來。

    夏夏填好表格夾在書里,戴上耳機做英語聽力。

    馬上就要考四級了,她每晚都會固定刷一套題。

    蔡蕓洗漱回來,冷嘲熱諷:“我勸你還是別參加考試了,你高考英語才九十分,再怎么做真題也過不了四級。”

    夏夏把耳機音量調大,淡漠地說:“你閉嘴吧。”

    *

    六月。

    四級考試在上午九點,夏夏提前出發,先去食堂吃早飯,又趕去伊美賢辦公室遞交換申請的表格。

    伊美賢還沒來上班,謝淮翹著腳坐在她位子上。

    從開學到現在,一個學年快要過去了,謝淮和伊美賢的較勁還沒有結束,為著伊美賢罵他一句蠢,謝淮來她辦公室考了一年的校規,日日必到,風雨無阻。

    窗臺邊有個紙箱專門用來裝謝淮的考試卷,一年過去,里面已經快要塞不下了。而拜謝淮所賜,伊美賢手下有個校規考了二百次沒過的學生,她也與學年中期的優秀導員評選失之交臂。

    謝淮卷子做了一半,翹著腳揪伊美賢養在窗臺上的綠蘿葉子玩。

    夏夏跟他打了個招呼,把表格放在辦公桌上最顯眼的地方就走了。

    謝淮拿起表格看了一眼,起身追出去。

    夏夏沒走遠,被他拽住手臂拉了回來。

    謝淮手里揚著她的申請表:“你要去海大交流?”

    夏夏:“只是寫了申請,能不能去還要看專業課成績和四級分數。”

    “你什么時候拿到的申請表?”

    夏夏想了想:“五月。”

    謝淮眼神暗了:“一個月前就做好去交流的打算,我們天天見面,你卻一個字都不對我說?”

    “這是我自己的事情。”夏夏說,“而且你每天那么忙,我什么事都對你講,你也會煩的啊。”

    謝淮這學期除了做快遞還在經營微信群。

    他去校外找商家合作,回來在群里幫忙宣傳商品,而后從商家手里收取一定數額的廣告費。

    這工作聽起來簡單,做起來卻不容易。

    他面對的群體是在校生,選的商品就要控制在學生的消費能力之內,有時是零食特產、數碼電子,有時是新開的餐飲店、農家樂或者一些娛樂場所的優惠活動,有時是附近培訓班輔導班的招生廣告。

    謝淮在商家與客人之間得小心維持關系,他每天上課、發快遞,剩下的時間大部分都在外面跑,夏夏很少能在除了上課以外的時間見到他,她偶爾夜里出去吃宵夜,會在校門外遇見剛剛回來的謝淮。

    他不進校門,而是一個人坐在校門口的石墩上吃棒棒糖。

    他嘴上不說,夏夏能感覺出他壓力很大也很累,如果沒有重要的事,她也不想再用自己那些小心思去打擾他。

    “我會煩?你問都不問就知道我會煩你?”謝淮臉色陰沉。

    夏夏小聲說:“我能感覺出來,你現在心情就很煩,是因為我哪里又惹你生氣了嗎?”

    謝淮捏她手腕的力氣很大,她有點痛了,掙脫開來。

    謝淮:“你是想去交流,還是為了躲我?”

    夏夏抿唇:“去交流。”

    “我要聽實話。”

    “去交流。”

    夏夏說:“我高考沒發揮好才來了南大,我也很想看看水平更高的學府是什么樣子,機會很難得,大家都在爭取,你為什么會覺得我是為了躲你才申請交流呢?”

    謝淮不動聲色,但他的沉默也掩飾不了眼神里的晦暗。

    他問:“如果我們在一起,你還會走嗎?”

    夏夏沒說話,她心里有答案,卻沒辦法當著謝淮的面說出來。

    如果她和謝淮在一起,別說主動申請交流,就算對方請她她也不會離開這里一步。

    而剛剛她的話也摻了假。

    想去更好的環境學習是真,但為了躲開謝淮也是真,現在兩人的關系尷尬又奇怪,她做不到被謝淮拒絕了心意還能像什么都沒發生過一樣守在他身邊。

    她不吭聲,謝淮會錯了意。

    “我知道了。”

    他走回辦公室,重重摔上了門。

    *

    臨近考前十分鐘,謝淮才冷著臉進來。

    他把書包扔在講臺上,拿著聽力耳機和筆坐到座位。

    他的位子正好在夏夏后面。

    夏夏能聽出他收斂不住的怒意,也能聽出他不加控制摔東西的動靜。

    謝淮發脾氣時就像個孩子,永遠都在用他獨特的方法吸引人的注意。

    聽力試音開始。

    夏夏把耳機調到四級頻道,按了幾下,耳機的燈卻不亮。

    她戴上耳機,聽不見一點聲音。

    昨晚在宿舍試音的時候還是好好的,快要考試了卻出這么大的問題。

    她掰開電池匣子,發現里面的電池不翼而飛。

    夏夏直接愣了。

    早上收拾書包的時候她還檢查過電池沒有問題,她把耳機放進書包出去洗漱,回來以后直接拿著走了,當時的宿舍祝子瑜和趙珊琪都還在睡覺,只有蔡蕓起床了在書桌前化妝。

    祝子瑜坐在她右手邊,趁老師不注意問道:“耳機壞了?”

    “電池沒了。”夏夏說。

    祝子瑜也反應過來:“蔡蕓拿的?昨晚你不在,她在宿舍說你英語成績差,我順口說了一句你只是高考沒發揮好。一定是她,你專業課成績比她好,如果四級分數再比她高,她就沒有交流的機會了。”

    夏夏把耳機扣到桌上。

    聽力在四級分數中占的比重很高,她耳機不能用聽力算是作廢了,她和蔡蕓的成績本來差得就不大,四級考不過,交流的名額一定會被蔡蕓拿下。

    考試馬上就要開始了,夏夏也沒辦法憑空變出一塊電池來。

    她趴在桌上,滿臉煩躁。

    凳子腿動了一下,是謝淮在踢她。

    夏夏把凳子朝前挪了挪,謝淮又踢了她一腳。

    夏夏直起身,剛要轉頭和他吵架。

    背后桌子朝前推了推,一陣溫暖的感覺靠近,夏夏頭頂被掛上一個耳機,聽力試音的聲音一瞬間吵進她耳朵。

    她回頭,見謝淮起身。

    他伸長胳膊,把她桌上的耳機拿了過來。

    聽力考試開始。

    他一臉冷漠,把夏夏那沒有聲音的耳機戴在了自己耳朵上。

    作者有話要說:開篇幾句話引自《社會學概論》,想加注釋

    第40章

    謝淮蹲在食堂外的花壇邊,午飯時間食堂人來人往,只有他不去吃飯,叼著根從超市買來的還冒著白煙的老冰棍,咬一口冰渣子噼里啪啦朝下掉。

    夏夏遠遠看著,覺得他仿佛一只被遺棄在路邊的小流浪狗在悲傷地啃骨頭。

    她小跑過去,把耳機還給他。

    謝淮不接,抬起眼,漆黑的眸子盯著她。

    “謝謝。”夏夏小聲說,“早上的氣消了嗎?耳機給了我,你四級一定過不了吧。”

    謝淮咬著雪糕棍子:“別跟我裝可憐。”

    夏夏也不去吃飯,坐在他身邊懶洋洋曬太陽。

    謝淮:“再過幾個月你就可以跑得遠遠的,海大不會有一個叫謝淮的人欺負你,逼你叫他哥,讓你流眼淚,還對你這么壞。”

    夏夏靜靜說:“你沒有對我壞。”

    謝淮吐掉嘴里的棍子:“你的奸計得逞了,很開心吧?”

    他沒精打采的,此刻十分后悔剛才把耳機給了夏夏,也給了她遠離他的機會。

    女孩神情波瀾不驚,絲毫沒對即將到來的分離有傷感的表示,她越平靜他心里越不舒服。

    “只得逞了一半。”夏夏伸出白凈的胳膊,沒頭沒腦地說,“淮哥,掐我。”

    她皮膚白得清透,如一抹白瓷落入謝淮眼里,他不想掐她,倒想按住她咬一口。

    “隨便你做什么,只要能弄疼我,讓我哭出來就行。”

    謝淮:“……”

    “你這是什么特殊癖好?”

    夏夏胳膊向上抬了抬:“咬也可以。”

    謝淮握住她羸弱的手腕,放到嘴邊。

    他張開嘴,夏夏預想到即將到來的疼痛,身體繃緊。

    謝淮牙齒抵到她皮肉輕輕刮了一下,落眼即是她細膩光滑的皮膚紋路,甜甜的奶香味鉆進他鼻孔。

    謝淮沒有下口,嘴唇貼蹭時那溫熱的觸碰感令他愣了愣。

    他此刻的動作,像在親吻夏夏的手臂。

    謝淮放開她的手,別過臉去:“不咬,臭死了。”

    夏夏:“……”

    “我不臭。”她委屈,“我昨晚剛洗過澡,還用了海鹽牛奶味的身體乳,你再聞聞。”

    謝淮又舉起來聞了聞:“還是臭,是不是身體乳的問題?你用的哪個牌子?”

    夏夏說了牌子,謝淮裝模作樣哦了一聲。

    他拎起書包:“走了,你好自為之,有消息記得告訴我。”

    他繞過花壇,包帶斜掛在半邊肩膀,回頭朝后看。

    夏夏不信邪地嗅來嗅去,她鼻頭皺著,眉心擰住,一臉疑惑:“哪里臭了?”

    謝淮莞爾,他進了超市,在一排賣沐浴乳的貨架間徘徊。

    夏夏用的海鹽牛奶味在貨架的最下層,一個橢圓形的淺藍色瓶子,謝淮打開瓶蓋聞了聞,與夏夏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樣。

    他若無其事合上瓶蓋,去前臺結賬。

    夏日午后拂面,夏夏還坐在原地。

    她在草叢里揪了朵薄荷,用手指碾碎了放在鼻子下面聞,那味道嗆鼻,她眼圈被刺得發紅。

    謝淮站在超市的柱子后,看夏夏搖頭晃腦把薄荷扔了,她看上去不太滿意,一溜煙跑進食堂,在麻辣燙的調料區抓了一把洋蔥又一溜煙跑出來。

    青天白日,她就站在路邊,把洋蔥擠碎的汁水涂在眼睛上。

    謝淮:“……”

    夏夏打了好幾個噴嚏,洋蔥的味道嗆鼻子,眼淚控制不住嘩嘩流。

    她一張小臉被淚水蓋住,一邊走一邊流淚,一路回了宿舍。

    蔡蕓看見她哭著回來,假裝詫異:“喲,夏夏這是怎么了?”

    夏夏哽咽得說不出話,趴在桌上嚎啕大哭。

    祝子瑜說:“她耳機不知道怎么壞了,聽力全是蒙的,四級恐怕過不了。”

    蔡蕓偽善地笑:“有什么可哭的?不及格來年再考,多大點事。”

    “你說得輕巧。”祝子瑜瞪她,“你知不知道不過四級就沒有資格申請交換生?夏夏她就算專業課成績再好,這次交流項目也沒戲了。”

    蔡蕓攤手:“那沒辦法,誰讓她倒霉呢?”

    夏夏偷偷露出一條眼縫,壓在臂下的手伸出來,朝祝子瑜比了個拇指。

    祝子瑜演技越發精湛:“就不該跟你說,你除了冷嘲熱諷還會說什么,一點同情心都沒有!”

    蔡蕓冷笑,塞上耳機爬上床看韓劇。

    *

    期末考前一星期,夏夏開始收到鮮花。

    一天一束,都是清晨剛從花市買來掛著露水的玫瑰花苞,用牛皮色的舊報紙包著,艷而不俗。

    花店的人把花放在樓下就走了,夏夏不知道是誰送的。

    她人生第一次收到花,不舍得扔,用喝完酸奶的玻璃瓶插了起來。

    夏夏打電話給趙一雷:“雷哥,你給我買花了嗎?”

    趙一雷:“祖宗,我這個月房貸還沒還呢,我喝西北風給你買花?”

    夏夏去問梁源太:“源太,你給我送花了嗎?”

    梁源太笑得憨憨的,彎腰摘了朵白色野花別在她頭發上:“夏夏你喜歡花嗎?我現在送你。”

    回去的路上,夏夏遇到姜景州,她又去問他。

    姜景州笑笑:“你為什么不問問謝淮呢?”

    夏夏眼珠狡猾地轉了轉:“我才不問他。”

    她故意把謝淮身邊的朋友問了個遍,沒過幾天,謝淮就知道夏夏收到花了。

    考完最后一門專業課出了考場,夏夏后衣領被人揪住。

    謝淮繞到她身前,看似不經意地說:“聽說最近有人送你花?”

    “是啊。”夏夏慢吞吞比劃,“每天一束,有這么大一捧呢,我抱上樓胳膊都要壓斷了。”

    她滿臉無奈:“要修枝,要換水,為了延長它的花期還要滴營養液,好辛苦的,每天手都很酸呢。”

    “是嗎?”謝淮說,“我幫你揉揉。”

    他手勁大,把夏夏按得哇哇叫:“疼死了,放開我啊臭傻逼!”

    謝淮:“你罵誰?我看你是……”

    “我是皮緊了。”夏夏說,“皮緊了你能怎么樣,搞我嗎?有種你就來,我巴不得你搞我呢,你可不要不敢哦。”

    謝淮:“……”

    夏夏已經摸透了謝淮的脾氣,知道他嘴上再兇再刁鉆再怎么威脅她,手上也不舍得碰她一下。

    她現在不僅不怕他,還敢當面挑釁他

    謝淮快被氣出腦溢血了,揪住她背包的帶子:“到底是誰送的,你說不說?”

    夏夏得意洋洋:“關你屁事啊。”

    她拍開謝淮的手,無視他陰云密布的臉色,轉身走了。

    *

    期末考試剛結束,趙珊琪就飛去日本了。

    趙珊琪離開那天,樓下送來的花里多了一張手寫卡片,鋼筆字遒勁,一看就是練過字的人。

    卡片只寫了一句話。

    ——美人如花隔云端。

    夏夏聞了聞玫瑰的香味,將前幾天枯萎的花從瓶里抽出來,新的插進去。

    她瞥了一眼卡片,隨手扔進垃圾桶里。

    *

    夏夏暑假沒有回家,在大學城租了一個單間。

    她面試了一家輔導班的假期老師,周一到周五給初中生輔導數學和英語、周六周天去給趙世杰做家教。

    她租的房子是精裝修過的,兩室一廳,家具電器一應俱全。由于放暑假,原來租住在這里的學生情侶退房回家了,房東臨時找人來住,價格要得很低,一個月只收三百塊。

    房東把她領進門:“次臥是你的,隔壁主臥有一個男生在租,wifi物業免費,水電平攤,衛生間是公用的,那男生平時不在家,很晚才回來,你如果要洗澡上廁所記得把門鎖好。”

    夏夏問:“那人好相處嗎?”

    “看起來酷酷的,不怎么搭理人。”房東說,“不過他也是剛來,相處久了可能會好些吧。”

    房東走了,夏夏把東西整理好,躺在自己的小床上玩手機。

    屋子不大,但隔音很好,這里是二十樓,從陽臺眺望出去,遠處鏡湖綠色的水紋在陽光下閃著金黃的波光。

    夏夏無聊地登陸教務系統,期末成績還沒有公布,她能不能去海大要等月底才知道。

    她打開微信,很久沒和謝淮發過消息了,他的對話框已經被壓到了很下面。她瀏覽了一遍謝淮的朋友圈,他很少發動態,哪怕發一條也是廣告或轉發鏈接。

    她想找謝淮說說話,又不知道怎么開口,最后還是把手機放了回去。

    臨近期末這段時間,謝淮格外忙,聽辛浦說別人都在復習考試,謝淮不知道出去干什么,每天都卡在宿舍關門前才回來,夏夏原本以為他是去談廣告,可微信群里他很久沒有動靜了

    鬧鐘響了,提醒她下午要去給趙世杰上課。

    夏夏去上洗手間,沖廁所的時候出了意外。

    夏夏從來沒發生過上廁所堵馬桶的事情,她愣了一下,嘗試用旁邊的工具通理,可她從小在家上的都是筒子樓的公用廁所,定時沖水,生活上別的技能她會,通馬桶這事還真的沒有經驗。

    她越搞越糟,只能把馬桶蓋扣下來,給房東打電話。

    房東笑呵呵的:“馬桶一直不太好用,你找個水管工來清理吧,茶幾下面有電話。”

    夏夏窘迫:“……可我下午要去做家教,時間來不及了,你離得也不遠,能不能來這里給他開個門?”

    房東一口答應。

    夏夏:“盡快吧,我擔心隔壁回來會影響他用衛生間。”

    房東:“事情交給我你放心,下午兩點前一定解決好。”

    夏夏松了口氣,出門坐地鐵了。

    *

    英語課晚上七點結束,趙晉松留夏夏吃晚飯。

    夏夏原本不想吃,可趙世杰姐姐走了,沒人陪他玩,他磨著夏夏留了下來。小孩玩心重,吃飽飯就跑到樓上玩電腦,留夏夏和趙晉松兩個人坐在餐廳。

    餐廳吊燈開著淺色光,夏夏不復下午和趙世杰說說笑笑的模樣,她在趙晉松面前顯得拘束沉默。

    趙晉松問:“飯菜不合胃口嗎?”

    今晚阿姨做了滇菜,汽鍋雞太油,撒撇太酸,折耳根又太腥,夏夏口味偏淡,吃得很少。

    趙晉松:“開瓶紅酒吧。”

    “我該走了,晚上大學城人少,回去晚了不安全。”

    “我送你回去。”

    “不用麻煩了。”夏夏拿起包,“我坐地鐵就可以。”

    “你可以不用急著離開。”趙晉松唇邊帶笑,“珊琪去日本陪她母親了,她房間空著。反正你明天還要來,不如今晚在這里住下,如果你不喜歡珊琪的房間,家里還有很多客房。”

    “我不習慣睡在別人家,謝謝您的好意。”

    夏夏走到門口,腳步停了下來。

    她回頭,趙晉松沒有動,他坐在椅子上端詳她,目光里蘊著深厚的興趣。

    “趙叔叔。”夏夏嗓音柔軟,“謝謝您的花,不過那花挺貴的,以后別送了。”

    趙晉松:“如果我沒記錯,我沒有在花店的顧客信息表上留下名字。”

    “之前都只有花,卡片是從珊琪離開以后才加的,您是怕被她看到認出字跡吧?”夏夏眼眸輕垂,“您的書房我進去過,墻上掛著一副毛筆字,您的字很漂亮,也很容易辨認。”

    女孩冷靜地分析,不卑不亢。

    她站得筆挺,天鵝頸至兩肩的線條細膩流暢。

    趙晉松笑意漸濃:“卡片上的字你看了?”

    “看了。”

    “卡片呢?”他問。

    夏夏想了想:“被我扔了。”

    *

    小區外面是條夜市,晚上繁華吵鬧,香味四溢。

    夏夏被那香味引誘,沒忍住買了燒烤和奶茶回去,初入大學這一年雖然過得辛苦,但也攢下了一些積蓄,她不僅不用擔心一日三餐,偶爾還能吃個零食宵夜。

    夏夏進了門,屋里一片漆黑,玄關處擺著一雙男人的運動鞋。

    夏夏摸黑進了客廳,知道隔壁的租客已經回來了。

    快要十一點了,燈關著說明對方已經睡下了,她原本打算在客廳邊看綜藝邊吃燒烤,現在只能回屋悄悄吃了。

    她怕吵醒對方,踮著腳尖躡手躡腳朝自己屋里走。

    走過兩個屋子中間的過道,對面的房門忽然打開。

    一個人形物體倚在門框上。

    “我說,這位兄弟。”少年不耐煩的聲音在黑暗里響起,“在家沒人教過你拉完屎要沖水嗎?你平時什么樣我不管,但跟我合租,下次再這樣放任你的屎漂在馬桶里害我不能用衛生間,當心我搞你。”

    夏夏:“……”

    她沉默好久,問道:“你怎么知道是兄弟?”

    “廢話,你他媽見過哪個女人能拉這么大一坨……”

    聲音頓住。

    謝淮按開電燈開關,與門外的夏夏兩相凝視。

    他呆滯。

    夏夏面無表情:“能拉這么大一坨的女人,你現在見到了。”

    作者有話要說:淮哥:能……能拉那么大一坨的女人好像還挺可愛的。

    夏夏:我是誰?我在哪?我在做什么?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我中了一個詛咒,不管我幾點打開電腦,幾點開始碼字,永遠踩點寫完,存稿是什么?不存在的。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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