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他想殺你,卻又喜歡你……
這一下撞得祁雁半天沒緩過勁來, 過了好半天才吐出一口氣,一言不發地離了席。
原本已經坐下的苗霜再次起身,尾隨他回了房間, 祁雁聽到他跟上來的腳步聲,頭也不回地說:“不是說我活該嗎, 跟過來干什么。”
“廢話少說,”苗霜伸手把他扶上了床, 將剛剛磕到的那條腿也搬上去,“想分散注意力去干點別的,我可沒興趣跟你拌嘴。”
祁雁:“……”
居然連這都看出來了,他肚子里的蛔蟲一定是叛變了吧。
苗霜摸了摸他的額頭,果然還是有些燒,用蠱蟲療傷勢必會引起體溫升高,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但祁雁這人一發燒就變得很奇怪,燒得太狠了還會說胡話,苗霜可沒興趣應付舉止異常的祁將軍, 這兩天干脆下猛藥,直接把人藥暈了。
……絕對不是因為怕他承受不了治療的痛苦。
苗霜拆下了祁雁腿上的夾板, 輕輕在傷處按了按。
傷處傳來的疼痛讓祁雁直皺眉,但他明顯感覺到骨頭已經長上了,這次接骨應該算是成功,接下來只需等待它慢慢恢復。
這蠱術當真可怕,接骨到現在明明才過去三天。
雖然承受的痛苦翻了好幾倍不止,但有這樣的恢復速度, 也算值了。
苗霜給他換了次藥,把竹片重新綁好:“骨頭沒事,不過別再磕到了, 再綁幾天就能拆掉,這兩天小心些。”
“知道了。”祁雁說。
苗霜很快離開了房間,沒再回來,祁雁靠在窗邊享受著午后的陽光,昏昏欲睡。
又沒有真的睡著,這兩天睡得太多,盡管身體還是很疲憊,但閉上眼睛,腦子還很清醒。
不知道過了多久,房間里再次有了動靜,向久拖著小板凳來到床前,把腳蹬在板凳的凳杈上,手肘抵住膝蓋,托著腮幫子看他。
祁雁本來沒想理會,可被人注視的感覺揮之不去,他終于睜眼:“圣子這是干什么?”
“阿那說了,要我盯著你,”向久認認真真地“盯”著他看,“阿那說想留下來就要幫他干活,我答應了,現在我在干活。”
祁雁:“……”
不是本來就要把圣子留下來嗎,苗霜這人也是真行,居然兩頭吃,連小孩都要使喚。
向久十分善解人意地說:“不用管我,你睡覺吧。”
祁雁嘆氣。
這叫他怎么睡得著。
他又將身體撐起了一點,靠在床頭,問:“你阿那呢?”
“阿那剛剛出去了,叫我不要跟著,我也不知道他去哪兒了。”
祁雁回想起飯前聽到的他們的交談,猜測苗霜可能是去處理族中的事了。
他行動不便,苗寨里的事他幫不上什么忙,紛爭的源頭又是因他而起,他要是想幫苗霜解決這些,恐怕只能先解決自己。
想到這些,祁雁眉頭皺得更緊了,這種什么都做不了的無力感自出獄后一天強過一天,讓他不禁更加痛恨起這副殘破的軀體,恨自己為何不能恢復得更快些。
“祁將軍,你身上為什么會有這么多傷呀?”向久乖巧地坐了一會兒,終于還是按捺不住孩子心性,“阿那給人治病,從來沒有一次用過那么多蠱蟲,外面院子里養的蠱蟲,全都是給你準備的嗎?”
祁雁下不了樓,也不知道院子里養了多少蠱蟲,被他這么一說,身體更難受了:“……或許吧。”
“那你到底是傷得有多重?”向久說,“換成其他巫醫,早就放棄你了,幸虧你遇到了阿那,阿那從不放棄任何一個病人。”
祁雁:“你好像對他很了解?”
“當然了,以前我經常會去找阿那玩,還幫他養過蟲子,看他給病人治病,可他的辦法好神奇,我看不懂。”
祁雁想起飯桌上的閑談:“那你也知道他的命蠱?”
“知道呀,阿那的命蠱叫小白,是蠱王,寨子里的人都知道。以前我也經常和小白玩,不過小白不知道去哪里了,這幾天我一直沒看到它。”
祁雁沉默了一下。
他撩起袖子,露出纏在手臂上的白蛇。
“啊!”向久睜大了眼,“小白為什么會在你身上?!”
其實祁雁自己也很想知道,他昏睡的這幾天,這蛇一直陪在他身邊,有時在衣服里,有時在枕邊,有時在窗邊……總之他偶爾醒來時,第一眼看到的不一定是苗霜,但一定是這條蛇。
向久伸手去摸白蛇,白蛇辨認了一下他的氣味,發現是熟悉的人,終于從祁雁身上下來,爬到他手上。
向久和蛇玩了一會兒,即便是他不太聰明的小腦袋瓜,也反應過來哪里不對了,疑惑地問:“阿那說要殺你,又為什么會把小白留給你?”
祁雁沒理解他的意思:“這二者有什么必然聯系嗎?”
“當然有了,小白喜歡誰才會停在他身上,小白喜歡誰,阿那就一定也喜歡誰。”
祁雁:“……?”
“阿那要殺你,可阿那又喜歡你,阿那要殺你怎么可能喜歡你,阿那喜歡你又怎么可能要殺你……”
向久嘀嘀咕咕,很快把自己繞暈了,祁雁也有點被繞暈了:“你怎么知道小白喜歡誰阿那就喜歡誰,你阿那親口告訴你的?”
“阿那才不會說,是我自己觀察的,”向久玩著小蛇的尾巴,“小白最喜歡吃阿妲做的酸湯魚了,以前阿那每次去阿妲家做客,都要和小白吃上好幾碗。”
聽他這么說,祁雁不禁失笑,莫名地放下心來。
小孩果然還是小孩,邏輯思維能力還有所欠缺。
“可你阿那并不喜歡吃魚啊,”他說,“你是不是記錯了,魚是小白吃的,不是阿那吃的?”
在將軍府時,廚子每次做魚,苗霜都不會動一筷子。
“誰、誰說的?!”向久被他質疑,微微漲紅了臉,“我不會記錯的,阿那喜歡吃魚,是你搞錯了!可惜阿妲不在了,不然我證明給你看!”
“好好好,”祁雁還不至于要跟一個小孩爭論個輸贏,輕輕摸了摸他的腦袋,“是我搞錯了,圣子別生氣。”
“……你怎么和阿那一樣這么愛摸我的頭,”向久用力推開他的手,“我是圣子,圣子的頭是不可以隨便摸的,尤其是你這種漢人,要是惹神靈生氣,神靈給你降罪,你死了怎么辦?你要是死了,我就沒辦法給阿瑪報仇了。”
祁雁見他這認真的模樣,忍俊不禁:“那我不摸便是,煩請圣子幫我向神靈解釋,我初來乍到,不懂苗寨禮節,冒犯了神靈,還望神靈莫怪。”
向久煞有介事地閉上眼睛感應了一番,又念叨了幾句苗語,對他說:“好了,神靈說原諒你了,神靈大度,不與你這個沒禮貌的漢人計較。”
祁雁笑得渾身都疼,忍不住輕咳起來。
白蛇又爬回到他身上,不停吞吐蛇信,祁雁注視著他紅瑪瑙般的小豆眼,覺得它的確和苗霜十分神似。
但他并不太相信圣子的話。
大巫和命蠱異身同命他知道,但人和蛇的喜好都一樣,未免也太匪夷所思了,苗霜很顯然并不喜歡他,單純以折磨他為樂。
他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重新把蛇揣進袖子里。
不過……苗霜去處理族中的事,居然沒帶上命蠱,萬一和那些長老起了沖突,命蠱不在身邊不要緊嗎?
還是說,他覺得不帶更安全?
祁雁不是很能搞懂他,正想著,聽到向久又問:“祁將軍是漢人,是從中原來的,對不對?”
“嗯,怎么了?”
“中原是什么樣子?”向久好奇地問,“之前我聽去過中原的族人說,中原有很多好玩的東西,我好想親眼看看,可長老們不讓我下山,說漢人都是壞人,很可怕,我出去就會被殺掉,給我講故事的族人很快也離開了,再沒有回來。”
祁雁看著他天真稚嫩的臉,臉上寫滿了好奇與憧憬。
“那我就不是壞人,我不可怕嗎?”他問。
“你殺了阿瑪,當然是壞人,你還砍下阿瑪的頭,當然可怕。”
“那你還向我打聽中原的事?”
“可這里除了你,也沒有別人去過中原了——啊,阿那也去過,但阿那太忙了,沒空搭理我。”
向久說:“你雖然可怕,但阿那說你武功盡失,已經不能砍別人的頭了,你放心,等你重新能砍頭的時候,我一定把你殺掉,這樣你就不會再變壞了。”
祁雁哭笑不得。
這孩子的腦回路真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難怪能和苗霜玩到一塊去。
“中原……的確是個很好的地方,”他說,“那里繁華,車水馬龍,人聲鼎沸……但它也可能沒你想的那么好。”
祁雁怔然出了神,看向窗外:“該從哪里說起呢……”
他的確去過很多地方,可真正要說起來,又覺得無法單用語言概括它的全部。
于是他只得想到哪里說哪里,講到京都,講到塞北,講到江南……時間很快流逝,不知不覺間,天已經黑了。
向久早聽著他的故事趴在床邊睡著,還砸吧著嘴,不知道心已在夢中飛去了哪里,品嘗著何地的美食。
祁雁怕他著涼,把他撈上了床,也想睡一會兒,就聽到上樓的腳步聲。
消失了一天的苗霜終于出現在房間門口,一眼看到躺在他床上占了他位置的向久,本就煩躁的心情更加不爽,徑直走上前,把人拎起來丟下了床。
祁雁:“等……”
不等他把話說完,苗霜已經松了手,向久“咚”一聲摔在地上,疼得直哼哼,可居然沒醒,在地上打了個滾,發出含混不清的囈語:“好吃……”
祁雁欲言又止。
苗霜坐到床邊,從窗外投進的月色映亮他半張臉,似笑非笑道:“我才出去半天,將軍倒是和圣子打成了一片?還允許他上我的床?”
“我只是……”
“只是什么?”苗霜湊近了他,面容在他眼前驟然放大,幾乎和他鼻尖相抵,“看來你還有多余的精力,能給小孩講一下午故事。”
他伸手觸上他的臉龐,在他耳根輕輕撫摸:“那我也不用太體諒你,你說是不是?”
第32章 第 32 章 腿不能動,不是還有手嗎……
祁雁皺了皺眉:“不是你說讓我別煩你, 去找點別的事做?你這人怎么無理取鬧?”
“我無理取鬧?”苗霜指尖用了點力,輕掐他的耳垂,“將軍這是腿好了, 不需要我這個醫師了?”
“……我沒那個意思,”祁雁別開臉, “你下午去哪兒了,怎么現在才回來?”
“去附近山上做了點準備工作。”苗霜看著他上下滾動的喉結, 盯著喉結邊那顆暗色的小痣,又很想伸手去掐。
祁雁及時抓住了他不安分的爪子,沒讓他再禍害自己脆弱的咽喉:“準備?什么準備?你不是去找長老了?”
苗霜很不耐煩地嘖了一聲,完全不想回答他的問題:“我找他們干什么?他們都想撤掉我這個大巫了,難道還能有商量的余地?”
“我給他們準備了一份大禮,”他又湊近了些,薄唇抵到祁雁耳邊,“不過這和你沒關系,你少在這里轉移話題。”
聲音的振動近在咫尺, 讓祁雁耳根發麻,忽然, 他意識到哪里不對。
“你是怎么知道我給圣子講了一下午故事……唔……”
話還沒說完,嘴唇已經被苗霜堵住了,對方在他唇瓣上用力啃咬,似在發泄不滿:“廢話真是多,你在戰場上殺敵,也這般廢話連篇?”
細微的刺痛合著濕潤的熱度, 讓祁雁心頭一驚,猛地把臉別向一邊,壓低聲音道:“圣子還在邊上!你能不能注意場合?”
“這里是我家, 我的房間,他非要留在這里,看到了只能算他倒霉,”苗霜絲毫沒有照顧小孩的心,眉梢微動,笑得惡劣又幸災樂禍,“誰讓你留他在房間里,不早點將他趕出去?將軍,你這是自作自受。”
祁雁:“……”
難道不是他讓圣子盯著他的?
然而苗霜并不跟他講這些道理,再一次吻了上來,熟悉的唇舌交纏因為旁人在場而變得十分謹慎,祁雁努力壓制著呼吸聲,不敢搞得太過熱烈,可這反而引起了對方不滿,苗霜眉頭一壓,狠狠咬破了他的舌尖。
溫熱粘膩的血液一下子涌出,祁雁莫名其妙被他咬傷,不免也有些生氣,這家伙總是這樣蠻不講理喜怒無常,明明他什么都沒做,非要來找他的麻煩。
于是他也報復般咬了回去,再一次品嘗到了腥咸苦澀,苗霜似乎被他的舉動勾起了興致,整個人騎在他身上,和他吻得難舍難分。
曖昧與廝殺的界限在這一刻變得不再分明,充滿血腥氣的親熱在兩不相讓中愈加激烈,試圖奪走對方賴以為生的氧氣,終于停下時,兩人都有些氣喘。
祁雁胸口微微起伏,舔了舔嘴里的傷口。
他之前就覺得苗霜的血發苦,居然不是錯覺。
剛咬破的傷口現在居然已經愈合了,這家伙的血似乎有促進傷口愈合的功效,每次他咬回去,嘴里反而好得快,要是不咬回去,就要腫好幾天。
難怪苗霜從不排斥他咬他,是在用這樣的方法給他療傷?
真是個瘋子。
苗霜舔了舔嘴唇,紅色的眼瞳在月色下顯得愈發熱烈,他已經很久沒和祁雁親熱了,體諒他的身體,今天本來也打算淺嘗輒止,可祁雁的反抗徹底激起了他的興致。
他慢慢解開了腰帶,祁雁看到他的動作,眼中透出震驚:“你是不是真的瘋了?至少也等我骨頭長好!”
“我說讓你用腿了?腿不能動,不是還有手嗎?”
祁雁:“………………”
某次不愉快的經歷瞬間漫上心頭,他難以抑制地露出厭惡之色,緊接著腕上便傳來細密的刺痛,那是蠱蟲被催動的征兆。
一時間說不清被控制著幫他和為了不被控制而幫他哪個更令人不快,祁雁陰沉著臉色,伸手探向對方已然解開的衣服。
“誰讓你弄前面了?”苗霜卻又不滿,“弄后面。”
祁雁:“???”
到底還有完沒完!
他終于出離憤怒了,甚至忘記了圣子還在房間里,狠狠將指節深入,重重捻按。
苗霜忍不住挺直了腰背,用力掐住他的胳膊,喉嚨里吐出破碎的呼吸,再一次欺身吻他。
手指觸及到前所未有的溫暖和柔軟,和這個三句話兩句帶刺的苗人截然不同,祁雁感受著這難得一見的苗霜,忍不住塞進更多。
正在氣頭上,破除阻力的感覺讓他解氣,沒管對方是否會疼,反正這家伙從來不求他輕柔,只嫌他不夠。
手指代替了腿與他糾纏,這雙已經治好的手正有力氣,應付這種小事還不在話下。
奇怪的動靜交雜在呼吸聲里,在寂靜的夜晚格外清晰分明,終于一陣絞滯的跳動自指尖傳來,苗霜狠狠在他肩頭咬了一口,伏在他耳邊吐著粗氣。
祁雁面無表情地抽回手,用手帕擦拭,冷冷道:“大巫可滿意了?”
苗霜趴在他肩頭,享受著漸漸平息的尾韻,許久才舍得從他身上下來:“勉勉強強。”
祁雁:“。”
苗霜整理好衣服,筋骨懶散地下了床,把小太監叫來給他燒水洗澡,又將睡得不省人事的圣子拎了起來:“醒醒,讓你盯著將軍喝藥,藥呢?”
向久正在夢里大吃特吃,被他立在地上,身體一歪差點摔倒,一下子驚醒過來,擦了擦嘴角快要流出來的口水,睜大眼睛:“啊!我忘記了!我現在就去!”
祁雁也把自己挪上輪椅,下床去洗手,又讓小太監挑了些熱水進來,擦了擦身。
等他重新回到床上躺好,向久也端著熱好的藥進來,踮腳遞給他:“將軍,請喝。”
讓一個小孩伺候著實怪異,再想到他們剛剛在屋子里做那種事還沒避諱圣子,更是渾身都不自在起來,祁雁下意識避開了向久的視線,接過藥碗一飲而盡。
這藥方似乎又改了,和之前的味道不太相同,但不一樣的配方,卻是一樣的難喝。
向久盯著他喝完了藥,還認真檢查了一下碗里有沒有剩余,確認喝得一干二凈,便又端上一個小陶罐,打開蓋子:“將軍,請吃。”
祁雁有些意外:“這是何物?”
向久:“是阿妲腌的梅干,以前我生病時總嫌喝藥苦,阿妲就給我準備一碟梅干,喝完藥吃一顆,一點都不苦啦!”
祁雁有些無奈,雖然苗霜的藥的確難喝,可他也沒到喝完藥還得吃糖的程度。
見向久滿臉期待,他終是盛情難卻,捏起一顆,放進嘴里嘗了嘗。
梅干酸酸甜甜,一點恰到好處的咸味讓梅子的口感更加突出,含上一會兒,嘴里的藥味就被完全壓下。
“很好吃,”他說,“多謝圣子。”
“不客氣,”向久將一罐梅干都留給了他,“那我上樓睡覺啦!”
“圣子好夢。”
向久噔噔噔地跑上了樓,苗霜也洗完了澡回來,掀開被子,從他身上跨過去就要上床。
祁雁本能地扶了他一把,卻摸到一手的潮濕,不禁皺了皺眉:“你就不能把頭發擦干了才上來?”
“我已經擦得很干了。”
分明還在滴水。
祁雁不想讓他弄濕枕頭和被子,只好拿起毛巾幫他擦,雪白柔順的發絲從指間穿過,一點點被毛巾蘸去水分,變得干燥蓬松。
雖然不愿意承認,但苗霜的頭發的確很軟,手感很不錯,帶著一點沐浴過后的植物的清香,纏繞在指尖時,泛出皎月般溫潤柔和的光澤。
祁雁將他的頭發捋到耳后,生著薄繭的指腹擦過耳后敏|感的皮膚,讓苗霜偏了偏頭,翻了個身壓在他身上。
差點被他壓到打著夾板的左腿,祁雁急忙避開:“幫你擦干了,快睡覺吧。”
“將軍在吃什么呢?”苗霜卻盯著他的嘴唇看,隱約看到他說話時露出的咬在齒間的梅核,“我就出去這么一會兒,誰給你的?”
祁雁拿起放在床頭的陶罐:“圣子給的,你也嘗嘗?”
“……這小東西還真是會自作主張,”苗霜神色不明地說了句,“他都要殺你了,你還吃他給的東西,不怕他在這梅干里下毒?”
“這里是你家,你不想讓他下毒,他就沒機會。”
苗霜挑了挑眉,拿過陶罐聞了聞,又興致不高地放在一邊:“那我若是想呢?圣子一向對毒蠱之事很有熱情,吵著讓我教他,正缺一個練習的對象,就選將軍你如何?”
祁雁:“……”
苗霜也不知是開玩笑還是認真的,說完這句,又湊上來吻他,祁雁唇間還有梅子的甜味,因為梅肉已被吃光,那甜味變得很淡,須得細細品嘗。
靈活的舌又游進了他的口腔,試圖卷走那顆滑溜的梅核,殘留的梅子味道也被一并索取走,分毫不剩。
祁雁時常理解不了苗霜的思路,放著一罐完整的梅子不吃,偏要來他嘴里搶吃剩的梅核。
梅核已經被含得沒什么甜味了,苗霜將它抵在舌尖嘗了嘗,又不太滿意地吐掉,指指裝著梅干的陶罐:“再吃一顆。”
祁雁只想早點睡覺,耐著性子繼續滿足他的要求,挑了一顆比較飽滿的梅干送到他唇邊。
苗霜含住了那顆梅干,也一并含住了他的手指,熟悉的溫熱和柔軟將他包裹,卻又和那處完全不同,尖齒輕輕扣住他的指節,舌尖撩撥了好幾下,才將梅干慢慢卷走,與其說是在品嘗梅干,倒不如說是在品嘗他的手指。
難以言喻的麻癢經連心的指腹傳來,讓祁雁不自覺地滾動喉結,只覺那盯著他的赤色眼眸在月光映照下愈發妖冶,惑人心魄。
苗霜將梅干咬進嘴里,啃下上面的梅肉:“還不錯嘛,回頭找圣子多要幾罐。”
說完他便躺下睡了,祁雁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指尖殘留的淋漓水色。
鬼使神差地,他將手指湊到唇邊,輕輕舔了舔。
……甜的。
第33章 第 33 章 剛剛的苗霜有些令人心動……
心臟不由自主地快跳了幾拍, 祁雁猛地回過神來,才發覺自己現在的行為甚是詭異。
他在做些什么……
可那奇怪的感覺在心頭揮之不去,以至于讓他摸了摸喉結邊的小痣, 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又被這情蠱影響了。
不然,他為什么會覺得剛剛那一瞬間的苗霜有些令人心動?
還有那天苗霜洗完澡, 換上苗族的服飾出現在他面前——
祁雁下意識看向對方的腳腕,白皙清瘦的腳踝在月色下微微反光。
這幾天都沒再看到他戴那只腳環, 紅繩和銀色的鈴鐺其實很襯他……
等等。
他又在想些什么?
祁雁擰起眉頭,面色微沉,指尖在那顆小痣的位置又快又狠地用力一擰。
什么都沒有發生。
沒有像預想中爆發出瀕死般的快|感,只有皮肉被指尖掐捻的疼痛。
……那蠱蟲又不見了。
他實在搞不明白這只蟲子究竟是什么原理,他平常隨隨便便都可以摸到它,可一旦他生出想要將它殺死的念頭,這蟲子就會在瞬息之間逃離。
苗霜明明已經睡下了,他睡著以后自己體內的蠱蟲應該也會失去控制才對,難道這只蟲子和其他的不一樣, 有自己的意識?
脖子上的皮膚被他掐紅了一塊,他還是沒能順利解決掉蠱蟲, 有些疲倦地嘆了口氣,只得躺下休息。
*
新換的藥方藥效似乎不像之前那么猛了,祁雁沒再出現一連昏睡好幾天的情況,骨傷恢復得很快,腿筋的酸痛感也逐漸緩解。
身體不適的減緩讓他重新有了精神,這日一早, 他被一陣嘈雜聲吵醒。
放在幾天前,這點動靜一定不能驚動他,但今天他卻一下子醒了, 推開窗戶看向窗外。
雖然他內力不在了,但耳朵還很好使,聽到嘈雜聲由遠及近,從四面八方包圍而來。
明媚的陽光讓他瞇了瞇眼,定睛細看,只見遠遠地出現了許多攢動的人頭,很快向山上圍攏。
那些苗民居然上山來了?
苗霜呢?沒有他的允許,任何人都不能接近這間屋子,現在苗民們上了山,究竟是他刻意為之,還是遭遇了什么不測?
這幾天苗霜總是神出鬼沒,早上就出去,晚上才回來,說是在山上準備什么“大禮”……他應該早就知道這些人會上山,故意設計等他們吧。
想到這里,祁雁不禁放心了些,他慢慢躲到了墻根后面,用后背抵住墻壁,以免自己暴|露在苗民的視線中,偷偷偏過頭,從窗縫里往外看。
苗民們很快聚集到了院外,人人拿著武器,群情激憤,其中兩人服飾和其他人都不同,拄著骨杖,似乎是苗霜之前提過的“長老”。
閃著寒光的武器在陽光下不停揮舞,憤怒的苗民們大聲斥罵,縱然祁雁不能完全聽懂那些苗語,也能大致分辨出他們的意思:
“大巫出來!”
“大巫違反族規和漢人通婚,理應逐出苗寨!”
“大巫背叛款首,背叛部族,罪無可恕!當施火刑以儆效尤!”
“大巫幽禁圣子,褻瀆神明!火刑不足平息神怒,應負枷沉塘,靈魂永鎮水底!生生世世不得出!”
“大巫出來!交出漢人將軍,共施刑罰!”
祁雁慢慢攥緊了拳,他不知道苗霜現在何處,也不知道他聽了這些話會是什么反應,只覺一股無名怒火自心底升起,開始痛恨自己終究心慈手軟,沒把這群苗民趕盡殺絕。
他當初要是知道大巫是以怎樣殘忍的手段選出的,絕對不會給這些人留一線生機。
他殺了款首和他的眾多親信,又抓了一批俘虜押回京都,卻沒想到苗寨中還有這么多漏網之魚,這些人如此支持款首,想必當年的大巫選拔他們也一定參與其中。
那些被迫參與選拔的稚童中難道沒有他們的孩子?如果有,又為何能做出如此慘無人道之事?
祁雁的視線從他們臉上一一掃過,試圖記住每一張面容,以如此殘忍手段迫害一個孩子,這些苗民有一個算一個,都是為虎作倀的兇手。
外面的人越聚越多,越靠越近,幾乎要進到院子里來了,祁雁開始尋找能防身的物件。
房間里竟連把刀也沒有,或許他可以摔碎了茶杯撿片瓷片……不過那樣一不小心就會割傷手,到時候苗霜又要生氣了。
最終他拆下了腿上的夾板,這竹片硬度不錯,暫可一用。
正在他準備和沖進來的苗民打一架時,一道稚嫩的嗓音突然響起:“是誰說我被大巫幽禁了的?”
……圣子?
他竟在附近?他跑出去干什么?
向久推開院門,出現在了所有人眼皮底下:“兩位長老這是在干什么?這里是阿那的居所,你們帶著這么多人上來,經過阿那的同意了嗎?”
“圣子!”長老們終于見到了消失多日的圣子,又驚又喜,急忙道,“圣子快來這邊,里面危險,快跟我們回去!”
“危險?我在這里安安靜靜地住了好幾天,哪里來的危險?倒是你們拿著的武器看起來更危險。”
長老神色一僵,朝身邊的人遞了個眼色,示意他們暫時把武器收回去,蹲下身來,用更溫和的語氣哄道:“圣子快些過來,圣子消失了這么多天,把大家都急壞了,我們也是擔心圣子的安危,才上來看看。”
他又往前挪了一步,朝向久伸手:“圣子不是最愛吃阿妲家的飯了嗎?今日我家中做了她最拿手的酸湯魚,就等圣子了。”
向久站在院子里,無動于衷。
兩人就這么隔著一道院門對峙,里面的人不出去,外面的人終究不敢進來。
這些人還是在提防苗霜,苗霜到現在都沒有露面,圣子又好端端地出現在了他們面前,人群中已經開始有議論的聲音。
祁雁握著竹片的手松了些,余光忽然看到白蛇爬上了窗臺,順著窗縫擠了出去。
祁雁來不及阻止它,眼睜睜看著它消失,緊接著,一條足有十丈長的巨大白蛇出現在院中,向著向久所在的方向緩緩爬去。
祁雁:“?!”
這蛇怎么會變得這么大!
苗民們很快也注意到了白蛇,臉色就是一變,接二連三地跪了下去:“是蠱王!蠱王發怒了!”
祁雁是沒看出這蛇哪里發怒了,但苗民們似乎不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景象,烏壓壓跪倒了一大片,紛紛朝著白蛇所在的方向磕頭,嘴里念叨著難懂的苗語。
“你們,你們!”長老恨鐵不成鋼地看著這些下跪的苗民,“蠱王受大巫控制,這肯定是大巫的把戲!都給我起來!”
把戲?
祁雁穩了穩心神,再次向窗外看去。
他剛剛就發現屋外的植被上似乎附著一層淡淡的藍色,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這難道是……蝴蝶鱗粉?
回想起那只欺騙過他眼睛的藍色蠱蝶,祁雁瞬間明白了,那條巨大的白蛇不過是苗霜制造的大型幻術。
但能同時影響這么多人,究竟需要多少蝴蝶鱗粉?難怪他說在附近山上做準備,原來是在搞這些?
苗民信奉巫蠱,崇拜自然與神靈,用這樣的手段震懾住他們,的確比直接殺人更加有效。
看來苗霜的確在附近。
巨大的白蛇游走到向久身邊,用身軀將他托了起來,慢慢游出院門,它往前一步,外面的人就后退一步。
吐信的嘶嘶聲無限放大,幾如人語,剔透的紅色豎瞳中映著人們的影子,宛如神靈的注視。
向久坐在蛇頭上,緊閉雙目,伸手指向前方的人群,指尖遙遙落在長老身上,神情嚴肅得不像個六歲孩子:“大巫由蠱王選定,應神靈感召,爾等責難大巫,質疑蠱王,神靈震怒,現降爾等蟲噬之刑,愿爾等悔過自省。”
聽到這聲音的剎那,祁雁只感覺腦子里一陣嗡鳴,耳朵里傳來劇痛,仿佛真的聽到了什么不該聽的神音,孩童稚嫩的嗓音在此時染上一絲神性,層層疊疊地回蕩、震顫,空靈又嘈雜,讓他頭痛欲裂,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那些苗民的情況比他還要嚴重,大多數人承受不住這神音,耳朵里流出鮮血,痛苦地捂著腦袋摔倒在地,緊接著大地傳來細微的顫動,山石與樹木簌簌抖動,數不清的蟲子傾巢而出,蟲潮猶如暴怒的河流,頃刻將人們淹沒,呼嘯著沖下山去——
密密麻麻的飛蟲遮蔽了天際,甚至將白天變成了晚上,陽光不能從厚重的蟲群中透進一絲,人們驚慌失措的尖叫淹沒在蟲翅振動里,有人當場被蟲潮啃噬成白骨,有人失足跌落山崖,摔得頭破血流。
沒有人懷疑,這是一場聲勢浩大的神怒,是庇佑他們的山神降予他們的懲罰。
蟲潮許久才散開,劇烈的頭痛卻揮之不去,祁雁快要看不清東西,忽然,他感到有人接近他。
腦子已經疼得無法思考,身體的本能卻驅使他做出了反應,手里握著的竹片直直刺向那人頸間,卻因為失去內力而慢了一絲,一瞬的遲滯讓對方輕松避開。
鋒利的骨刃將他的竹片削成了兩半,苗霜迅速掰開他的下頜,將一顆藥丸塞進他嘴里。
喉結被按壓,祁雁不自主地吞咽了一下,那顆藥丸立刻滑進了胃里,他錯愕抬頭:“你給我吃了什么?!”
“解藥,”苗霜笑瞇瞇道,“將軍要是不想變成聾子,就乖乖聽話。”
祁雁甩了甩腦袋,耳邊像蒙著一層膜,他完全聽不清苗霜在說什么,只能通過口型辨認出“解藥”二字。
所以他頭這么疼是中了毒?
下給那些苗民也就罷了,居然連他也一起毒,這毒無差別攻擊所有人?
解藥很快在體內生效,劇烈的頭痛終于平息,祁雁捂了捂嗡鳴不止的耳朵,還是有點疼,但至少能重新聽清聲音了。
他皺著眉頭,有些不滿道:“下次你能不能提前打聲招呼,至少先給我解藥……”
一句話沒說完,原本好端端站在他面前的苗霜突然栽倒,整個人摔進他懷里。
祁雁一愣,本能地伸手接住他。
懷里的身軀冷得嚇人,他輕輕托起他的臉:“苗霜?”
第34章 第 34 章 碎成渣我也認得出你
“阿那, 阿那!”向久偏偏在這時突然闖了進來,“外面那個‘我’真的和我一模一樣哎!阿那好厲害,阿那是怎么做到的, 能不能教教我?”
祁雁微驚。
什么?
外面的向久居然也是幻術?
苗霜面色慘白地倒在他懷中,漆黑眼睫微微顫動, 落在他耳邊的聲音有些虛弱:“把他打發走。”
祁雁回過神來,對向久說:“圣子先去和小白玩一會兒好不好?我和大巫有要事相商。”
“噢, ”向久乖乖點頭,“好!”
他退出房間,并幫他們關上了門,去院子里找小白了。
閑雜人等總算離開,祁雁再次看向苗霜,因中毒而混亂的感知終于恢復正常,鼻端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他抽了抽鼻子,很快確定血腥味的來源是苗霜身上,眉頭不禁擰得更緊:“你受傷了?”
苗霜沒有搭腔, 軟綿綿地靠在他肩頭,讓祁雁想起了那條白蛇半死不活的模樣。
可那白蛇剛剛還在院子里亂爬, 好像完全沒受影響,他們現在也不在帝都,應該不是命蠱反噬。
苗霜不開口,他只好自己檢查他身上哪里有傷,終于在拉開他的袖管時,看到他手腕上皮肉外翻的刀口。
他一眼就看出這是那把骨刃制造出的傷口, 不免一陣心驚,刀口割得極深,以至于到現在都沒愈合, 還在往外滲血。
雙手手腕各有一刀,傷口附近的皮膚泛著青白,已經沒什么血色了。
鬧了半天是這家伙割脈放了血,才把自己搞成這樣子的。
“……你沒事放自己的血干什么?”祁雁趕緊扶他在床上躺下,在床頭桌子上找了一卷干凈的繃帶,給他包扎傷口,“割得這么深,連你的蟲子也治不好了?”
“我的血可以催使蠱蟲快速生長,”苗霜躺下以后,失血過多帶來的暈眩緩解了一些,總算是有力氣說話了,“不然你以為這個季節,哪來的那么多蟲子?”
回想起剛剛鋪天蓋地的蟲潮,祁雁還有點頭皮發麻:“所以你院子里培養的那些蠱蟲是……”
“當然是為了今天,你該不會以為是給你準備的吧?”這種時候了,苗霜還不忘調侃他,“你要是能承受得住那么多蠱蟲,都能代替我當這個大巫了。”
祁雁手上加力,將繃帶綁緊,苗霜不滿地看向他:“你不幫我包扎也行,等一會兒就自己痊愈了。”
“壓迫有助于止血,”祁雁面無表情道,“你已經失血過多了,能少流一點是一點。”
苗霜看著自己雙手手腕的蝴蝶結,表情十分微妙:“你們軍營里也是這樣包扎傷口的?”
“很顯然你是特例。”
“……”
祁雁:“準備了這么多天,制造了這么大一場幻術,還把自己搞得半死不活,就為了嚇唬那些苗民?”
“當然不止,我還殺了其中一位長老,以及他手下的親信。”
“為什么不把另一個也殺了?”
“總要有人繼續承受這份來自‘神靈’的怒火,不需要多久,在神怒中幸存下來的人就會自發地討伐他,將他送上絕路,這樣,人們就會認為自己是在主動補救平息神怒,而非被動承受。”
“在他們互相撕咬的這段時間里,你我都是安全的,將軍。”
祁雁抿了抿唇。
有時候他不得不承認,苗霜這個人實在很懂得轉移矛盾,用蠱蟲殺了所有反抗的人的確更直接,但這樣一來,剩下的人也會惶惶不可終日,唯恐神怒降臨到自己頭上。
恐懼會生出猜忌,猜忌生出反叛,強權之下不會有永久的安寧,鎮壓與安撫缺一不可。
對這些苗民來說,向盛怒的神靈證明自己的虔誠,得到神靈的寬恕,亦是一種精神上的安撫。
短時間內……不,應該是很長的一段時間內,不會有人再敢來找他們的麻煩。
“你好好休息一下吧,”祁雁說,“要喝點水嗎?”
“要。”
祁雁給他倒了杯溫水,遞到他唇邊喂他喝下,想起剛剛跑進來又跑出去的圣子,忽然發覺哪里不對:“為什么圣子沒被你下的毒影響?”
“自然是因為我提前給他吃了解藥。”
“……”祁雁難掩錯愕,“所以你只給他,不給我,你是存心把我一起毒了?”
苗霜似笑非笑地盯著他看,也不反駁。
祁雁心里剛涌起的那點心疼又被澆滅,有些氣急敗壞地說:“你是不是故意的,自己身體不舒服,就想折磨我?”
當初命蠱反噬的時候也是,一定要他跟著他一起疼。
“那不然呢?”苗霜理直氣壯,“我不舒服,憑什么你能舒服?”
祁雁活活被他氣笑了。
苗霜翻了個身,抬腿搭上對方骨折過的小腿,用力夾緊:“誰準你私自拆了夾板的?”
才愈合不久的骨傷哪里經得住他這般折騰,祁雁疼得輕抽冷氣,很想把腿收回來,又怕硬拽反而別斷剛長上的骨頭,只得咬牙忍了:“……是你提前布置不跟我說,我以為那些苗民要沖進來,不得不尋些東西防身。”
“就憑這幾片破竹子?”苗霜又摸出了骨刃,將剩下的竹片也削得七零八落,“將軍還真是藝高人膽大,我都有點好奇了,或許我不該阻攔他們,就該放他們沖進來,看看你這手無寸鐵的半截人在他們手里能活多久。”
祁雁:“……”
他原本只拿了一片竹子,剩下的還能重新綁回去,這下好了,被苗霜削得一片都不剩。
“不過看你這上來直取人命門的樣子,真能讓你殺上幾個也說不定,”苗霜將一片削尖的竹子遞給他,“不妨試試這個,看能不能捅穿我的脖子?”
祁雁將那竹片打落在地,不太自在地別開眼,被誤會讓他有些煩躁:“我沒想殺你,只是沒第一時間認出是你。”
“將軍和我當了這么久的患難夫妻,連我的敏|感點在哪都一清二楚,居然辨別不出我的氣息?”
祁雁呼吸一停,莫名回想起那微韌的一小塊與眾不同的觸感,耳根不可抑制地燙了起來,眼神躲閃:“你能不能……不要總把這些話掛在嘴邊,誰讓你非要給我下毒,我看不清也聽不清,怎么分辨出那是你?”
“只是這樣就分辨不出?”苗霜瞇了瞇眼,似乎很不滿意,“我即便不用眼睛不用耳朵不用鼻子不用蠱蟲,也能判斷出你是你,哪怕你碎成了渣,我也分辨得出那是你的渣,不是別人的。”
祁雁:“…………”
他自是不信有人能有這種本事,只當他在無理取鬧,冷淡道:“你該休息了。”
“將軍還是該多練練,別總把希望寄托于你那虛無縹緲的內力,萬一你恢復不了呢?”
祁雁皺眉:“你明明答應我……”
“我只答應治好你的腿,讓你變回一個健全人,至于其他的,我可沒擔保過。”
苗霜說著翻了個身,大概是真的打算睡覺,不再搭理他了。
祁雁沉默下來。
他低頭看向自己的雙手,手腕上猙獰的傷疤提醒他,這雙手曾經受過怎樣嚴重的傷勢。
能恢復到現在已經是奇跡了,這雙腿亦然。
他的確沒資格要求苗霜給予他更多,是這段時間逐漸恢復的身體給了他過高的期待,讓他產生了不切實際的貪望。
苗霜其實完全沒道理在他身上下這些功夫,他不知道他是想將他變成人傀,還是真的想要助他取代季淵,如果是前者,那么治好他的腿應該就已經達到他的預期,如果是后者……
這個家伙究竟為什么對他有這樣的信心?
想讓大雍換個皇帝,想給族人爭得不一樣的未來,他去選那些有權有勢的人豈不更好,比如某個封地的王爺,比如那些擁兵自重的節度使們。
任何一個都比他更有可能翻了這大雍的天,為什么偏偏是他?
他一個一無所有的廢人,到底哪一點入了苗霜的眼?
祁雁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把自己挪上輪椅,看了眼地上已經碎成一條一條的竹片,打算重新找點東西固定小腿。
正要離開,又聽見苗霜的聲音:“你的骨頭已經長好了,沒必要再綁,除非你用錘子敲,否則斷不了,再不按摩肌肉會萎縮得更嚴重,你自己看著辦吧。”
祁雁回過頭:“你沒睡?”
苗霜把被子往上拉,蓋住腦袋:“睡了。”
祁雁:“。”
他轉動輪椅離開了房間,一出門就碰上來給他送藥的向久,向久張嘴要說話,祁雁急忙沖他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小聲點,”他回身關上門,“你阿那累了,要休息。”
“哦,”向久立馬換上了極小的音量,用氣音對他道,“我把藥熱好啦,你趁熱喝。”
祁雁接過藥碗一飲而盡:“今天不用吃梅子了,你去玩吧。”
向久點了點頭,跑下了樓梯。
外面的幻術已經消失,附近一片安寧,仿佛什么都沒發生過。
只有院子里空了的蟲罐證明那遮天蔽日的蟲潮并非幻覺,向久在附近轉來轉去:“奇怪,小白去哪里了,剛剛還在的……”
祁雁叫來明秋明冬,讓他們幫忙燒了些熱水,痛痛快快地洗了個澡。
他忍著疼按開了小腿的肌肉,回到房間,又從苗霜的諸多首飾里找了根銀簪,慢慢束好了頭發。
銅鏡中映出他的面容,不算清晰,但也能看個大概,他視線下移,落在喉結邊的小痣上。
這東西好像還和第一次看到時一模一樣,并沒有變紅。
可之前他明明……
怎么回事?
第35章 第 35 章 身體撐不住就別逞強了,……
祁雁有些不敢相信地摸了摸那顆小痣, 或許因為沒有帶著敵意,這一次蠱蟲并沒逃走。
究竟是情蠱沒對他起作用,還是苗霜在騙他?
祁雁搞不清楚, 他死死盯著銅鏡里的蠱蟲,手指慢慢伸向桌上另一支簪子——
指尖觸碰到簪身的剎那, 蠱蟲又在他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
罷了。
看來這只蟲子當真不受苗霜控制,而是他一旦生出想要剜掉它的心思, 蠱蟲就會自動逃跑。
真是比苗霜這個人還難搞。
*
“我們得趕緊把這件事稟報給陛下。”明冬將封好信紙的竹管綁在信鴿腿上,就要將它放飛。
“等一下!”明秋急忙攔住他,一把抓住了正要起飛的信鴿,“這里太顯眼了,那些苗民才剛下山,萬一被發現就糟了,我們去隱蔽一點的地方。”
“好。”
兩人踩著陡峭的山路,來到一處人跡罕至的隱蔽之所,并沒注意到旁邊的草叢里爬過一條赤色眼眸的白蛇。
白蛇在植被和碎石間穿行而過, 兩人的身形映在它紅瑪瑙般的眼眸中,它看到明秋抓住信鴿, 用一支外觀看起來一模一樣的竹管替換了信鴿腿上的那支,速度極快,明冬絲毫沒有察覺。
“就在這里吧。”明秋停下腳步,托起信鴿將它放飛。
看到信鴿飛遠,明冬松了一口氣,還對剛剛看到的一幕心有余悸:“這大巫也太可怕了, 陛下放他回來真是正確的決定嗎?”
“陛下的決定,咱們還是不要隨意揣測了吧,”明秋說, “咱們只要完成陛下給的任務就好了,現在祝公公死了,只剩我們兩個。”
“你說得對,可這些天大巫一直不讓我們靠近,除了偶爾讓我們燒燒水,收拾桌子,其他都不要我們伺候,你說他是不是察覺什么了,故意躲著我們?”
“不清楚,”明秋說,“我們只能想辦法離他更近些,探聽更多的情報,這件事就交給我吧。”
“也好,我實在有點怕他那些蟲子,”明冬搓了搓胳膊,望向遠處綿延的山脈,“你說,我們要是完成任務回去,陛下真的會賞賜我們嗎?”
“肯定會吧,陛下金口玉言,怎會吝嗇一些賞賜。”
明冬眼中流露出憧憬:“我要是也能爬到祝公公那個位置就好了,這樣就再也不需要看別人的臉色行事,再也沒人能欺負我。”
“噓,”明秋忙沖他比了個噤聲的手勢,“慎言,萬一被人聽去就糟了,我們只做好自己份內的事,安安穩穩度過這段時間,別去肖想那許多。”
“這里離帝都三千里,不會有什么人聽到吧……”明冬向四周張望了一下,別說是人,連個鬼影子也沒有,“明秋,你難道真的不恨祝公公嗎?他打你打得比我還狠,你就真的不想往上爬,讓那些曾經看不起我們的人,都被我們踩在腳下?”
明秋嘆了口氣:“從入宮的那一天,我們就已經身不由己了,我們能不能活著回去還未可知,明冬,你這些話跟我說也就罷了,千萬別告訴別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只想你好好活著。”
“……好吧,你說的也有道理,”明冬垂下眼簾,“也不知道大巫什么時候才能取出圣蠱,我們什么時候才能回去……我總覺得祁將軍的狀況好像越來越好了,大巫真的打算取出圣蠱嗎?他該不會是在騙陛下吧?”
“那可是欺君之罪,要殺頭的,他不敢吧。”
“也是……”
*
信鴿從他們手中飛離,在山中遠遠地盤繞了一圈,又飛回苗霜的住所。
窗外傳來振翅之聲,苗霜猛地睜開雙眼。
祁雁也聽見了這動靜,抬頭就看到苗霜坐起身,將手伸出窗外。
信鴿正在窗外咕咕叫著走來走去,他一把將信鴿抓進屋,關上窗戶。
失血過多帶來的暈眩因為突然起身而加重,他閉著眼睛緩了好一會兒,才能重新看清眼前的東西。
“這是驛站的信鴿,”祁雁轉動輪椅來到床前,“誰放飛的,怎么會飛到這里?”
“用了一點小手段,”苗霜解下信鴿腿上的竹管,“看來那兩個小太監迫不及待要給陛下通風報信了。”
祁雁忙阻止他:“等等,先別打開,這東西用特殊方法封過口,封好后再拆開一定會留下痕跡,會被陛下發現。”
苗霜將竹管放在光線下看了看,上面果然有一層封蠟,又湊到鼻端聞了聞,不是普通的蠟,應該是用什么特殊成分制成的,難以仿制。
“還挺謹慎,”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下,“不過這可難不倒我。”
說著,他掌心出現了一只比頭發絲還細小許多的透明小蟲,順著竹管上肉眼難辨的微小縫隙慢慢爬了進去。
苗霜輕輕轉動竹管,閉著眼睛感應了一會兒,表情變得十分微妙:“有趣。”
祁雁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只爬進爬出的小蟲,難掩心中震撼:“你能通過這蟲子看到里面的東西?”
“自然。”
祁雁看他的眼神變得怪異起來:“你真的還是個人嗎?”
“哈?”苗霜感覺他這反應十分好笑,“你也可以當我不是,難不成比起人,將軍更喜歡和蟲子做|愛?”
祁雁:“………………”
他渾身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厭惡道:“別說這種惡心的話。”
苗霜對此嗤之以鼻,正在這時,剛關上的窗子又被什么東西從外面頂開,消失已久的白蛇再次出現,從窗縫里爬了進來,被擠成了扁扁的一片。
苗霜將它接在手中,摸了摸,白蛇又恢復成細長的一條。
“有正門不走,非要走窗戶?嗯……什么?”
白蛇嘶嘶吐著蛇信,一人一蛇也不知進行了一番什么交流,苗霜唇邊笑意擴大:“事情變得更有趣了。”
祁雁已經不想再聽他繼續賣關子:“明秋明冬到底向陛下匯報了什么?”
“這信中說,苗民動亂,質問大巫為何會與漢人成親,為何將祁雁將軍帶回苗疆,認為大巫違反族規,應被懲罰,但大巫向苗民解釋,和祁雁成親只是權宜之計,目的是為了從他身上取回圣蠱,安撫住了苗民。”
祁雁皺眉:“什么?”
“很意外吧?”苗霜將封著信紙的竹管重新綁到信鴿腿上,在它被白蛇撲咬前,及時將它放出了窗子。
信鴿撲棱棱飛走,白蛇看著逐漸遠去的獵物,十分掃興地鉆進了苗霜袖口。
“這兩個小太監……竟會向著我們說話,幫我們圓謊?”祁雁將信將疑。
“不,是一個,”苗霜道,“剛才小白告訴我,它看到他們放飛信鴿時,明秋替換了原本由明冬綁在鴿子腿上的那一份信件,我猜明冬的那一份,應該是據實上稟。”
祁雁眉心微蹙,手指摸了摸輪椅扶手。
這兩個小太監居然也不是一條心嗎?雖然上次苗霜的確對他們進行了策反,但一邊是皇帝,一邊是已經被廢的將軍,明秋應該完全沒道理幫他們才對。
“除了這封信,他們沒有再傳別的東西出去?”他問。
“這山上的任何事都逃不過我的眼睛,兩個小太監,還沒那等本事。”
祁雁:“你確定你的蛇沒有看錯,換掉信件的是明秋,不是明冬?”
苗霜終于被他問得不耐煩了,嘖了一聲,用骨刃抵住他的脖子:“你這人真是煩人,你究竟是不相信我,還是不相信我的蠱蟲?要不要我現在催動金色蟲子,讓你看看我的蠱蟲究竟靠不靠譜?”
“謹慎一點總沒錯,”祁雁面不改色地撥開他的骨刃,順勢握住了他冰涼的手,“那就很奇怪了,上次倒戈的是明冬,堅決要完成任務的是明秋,難不成,他是故意演給明冬看的。”
苗霜嘗試抽回自己的手,沒抽動,祁雁又將另一只手放上來,將他的手完全覆蓋住。
苗霜:“……”
“這個明秋很不簡單,”祁雁說,“現在還不知道他是敵是友,不可輕信。”
“他應該很快就會來接近我們了……你把手放開。”
“你失血過多,還是躺下休息吧,”祁雁善意地提出建議,看了看他腕上洇血的繃帶,“你的傷好像還沒好,低溫會讓你的蟲子失去活性,影響傷口愈合,我幫你暖著,應該能讓你好過些吧。”
苗霜被他這番話說得渾身都不對勁了,難受得要命,莫名其妙地看著他:“你是不是吃錯藥了?”
“藥方是你自己配的,藥是圣子熱好端給我的,應該沒有吃錯。”
苗霜:“……”
“中午需不需要讓廚子改善一下伙食,做道熘肝尖,給你補補血?”
苗霜本來就頭暈,一聽熘肝尖,更是惡心得快要反胃,他猛地站起身來:“你以為我跟你一樣?你敢給我吃這些惡心的東西,我就讓蟲子吃了你。”
話音才落,更加劇烈的暈眩接踵而至,盡管他努力維持,還是忍不住身形一晃,完全站不穩了。
手還被祁雁握著,他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向前傾倒,一頭栽進對方懷里。
祁雁穩穩將他接住:“身體撐不住就別逞強了,夫人。”
第36章 第 36 章 你的性命,我暫且替你保……
苗霜眉尾跳了跳。
他掙扎著想要起來, 卻被祁雁牢牢困住,失血過多的身體虛軟無力,竟掙脫不開。
祁雁把他放在了自己腿上:“夫人想去哪里?為夫可以帶你去。”
苗霜:“……”
他微微瞇眼, 眼神不善地看向對方,他可沒感覺到附近有其他人在, 姓祁的不是在演戲,純純惡心他。
他伸手勾住對方的脖子, 嘴唇抵在他耳根:“將軍真是小肚雞腸,不就是說了句你和蟲子做|愛,至于這么報復人嗎?”
“報復?夫人說笑了,為夫只是擔心你的身體,”祁雁放開他已經捂熱了些的手,又去捂另一只,“夫人為了保護我不惜傷害自己的身體,為夫很是感動,自當回報夫人。”
“……保護你?”苗霜挑了挑眉, “你可別自作多情了,將軍, 這是我苗寨內部的事,和你沒一點關系。”
沒對方的體溫捂著,被放開的那只手又覺得冷,干脆塞進了他衣服里。
祁雁也不糾正他的嘴硬,忽然壓低了聲音:“你為何不跟那些苗民說圣蠱的事?若你按明秋信中說的做,真能安撫住他們也說不定, 何至于……”
說著,輕輕撫上對方腕間的繃帶。
苗霜十分困倦,也懶得再跟他拌嘴, 閉上眼睛,靠在他懷里休息:“你是不是演著演著,把自己都演信了?這世上根本沒有什么圣蠱,那些苗民不知道,難道長老還會不知?”
“圣蠱自始至終不過是場騙局,是款首穩定人心的手段罷了,苗民對圣蠱深信不疑,就能空前團結,為他所用。”他道。
祁雁:“我知道,但你就拿圣蠱來做文章,長老也不敢拆穿你,一旦他們承認圣蠱不存在,苗寨必將人心大亂,那樣就更沒辦法把你這個大巫拉下馬,所以他們即便知道你在說謊,也只能忍著惡心吞下這口蒼蠅。”
苗霜猩紅的眼眸注視著他的側臉,似笑非笑道:“我發現你真是有點惡心人的本事,以前打仗時,也常用這樣的手段惡心敵人?”
“那倒沒有,不過近墨者黑罷了。”
“哈,”苗霜不用想也知道這個“墨”指誰,皮笑肉不笑地一扯嘴角,“確實可以這么做,但終究沒法交代,別忘了我的任務是從你身體里取出圣蠱,獻給大雍皇帝。”
他的手伸進了祁雁衣服里,指尖在他胸前慢慢畫圈,最終落在心口:“到時候我真獻出‘圣蠱’,長老們就又能找到名正言順的理由,并且這一次會得到所有人支持。”
“我可不傻,將軍,”苗霜輕輕咬了咬他的耳垂,“到那時候,你的傷也治好了,‘圣蠱’也取出來了,我被族人討伐,而你就能假死脫身——你想得不要太美,我絕不可能給你這個機會。”
祁雁抿了抿唇,別開臉:“為夫沒那意思。”
苗霜又強行將他扳回來,迫使他看向自己:“那你心虛什么?我說過了,這輩子你都別想從我身邊逃離,就算是死我也會拉你一起,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祁雁無話可說,看向他不斷開合的嘴唇,因為失血,唇瓣的顏色比平常寡淡許多。
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輕輕摸了摸,果然不出所料,嘴唇的溫度也比平常略低,觸之微涼。
柔軟的唇瓣被撥弄,苗霜不禁愣了一下,下意識地探出舌頭舔了舔,舌尖剛好擦過對方的指腹。
濕熱的舌尖掃過指腹的薄繭,舌頭上的細小顆粒與粗糙的繭子摩擦,那一瞬間不知是誰的感覺更明顯,略微的停頓過后,兩人一個收回了手,一個收回了舌頭。
“將軍這是在干什么?”苗霜歪了歪頭,十分好笑地看著他,“趁人之危嗎?”
“沒有,只是……”祁雁也說不清自己剛剛的沖動從何而來,他輕咳一聲,要將苗霜放回床上,“你好好休息。”
剛剛還不想被他抱的苗霜現在卻又不想下去了,勾住他的脖子不撒手:“抱都抱了,你身上還挺暖和的,就這樣待著別動。”
祁雁:“。”
苗霜不肯下去,還把自己蜷縮起來,兩只腳蹬住一側的輪椅扶手,恨不得把整個人都塞進他懷里取暖。
祁雁被他壓得大腿很疼,皺了皺眉,終究是沒推他下去。
苗霜很快縮在他懷里睡著,祁雁摸了摸他清瘦的腳腕,轉動輪椅一側的輪椅,面向銅鏡。
喉結邊那顆小痣還是沒有變紅。
祁雁若有所思,就這樣抱著他一直到中午,半邊身體都被壓麻了,苗霜才終于睡醒。
小太監提著食盒進來,給他們送午飯,苗霜懶洋洋地從祁雁身上下來,才起身,就看到對方頭上眼熟的發簪。
桌上的首飾果然少了一支,苗霜眉梢微挑,拆下雙手繃帶,腕上的傷口已然愈合,連點痕跡都沒留下。
頭還是暈,但相比早上已經好了太多,現在他餓了,想吃東西。
飯菜已經擺好,他揮了揮手讓小太監退下,先給自己盛了碗湯。
祁雁停在他身邊的位置,主動幫他盛飯,問道:“圣子呢?”
“圣子已經用過午飯了,”走到門口的明秋回頭應道,“剛剛奴婢見將軍和夫人在休息,沒敢冒昧打擾,圣子喊餓,奴婢便擅作主張,先伺候圣子用飯了。”
祁雁看他一眼:“知道了。”
明秋微微欠身:“奴婢告退。”
苗霜喝了口熱湯,發冷的身體總算回暖了些,白蛇又不知道什么時候爬上了桌,在桌上緩慢游走。
它來到一盤紅燒魚旁,盯著里面的魚直吐信子。
看到這魚,祁雁頓時回想起之前向久說過的話,把那盤魚往苗霜跟前推了推。
苗霜瞄了一眼,沒搭理,也沒動筷。
他對那盤魚愛搭不理,白蛇卻興致盎然,昂著腦袋等待投喂。
這家伙究竟哪里像喜歡吃魚的樣子了……
祁雁還是不死心,忽然他拿起一雙干凈筷子,挽高袖口,小心拆下了魚腹最嫩的那塊肉,一根根剔去大刺,而后將一塊完整的魚腹肉放進苗霜碗里。
苗霜盯著碗里的魚肉看了三秒,夾起來吃了。
吃了……
祁雁沉默。
所以從不吃魚,只是因為懶得挑刺嗎!
他簡直啼笑皆非,又把另一邊的魚腹肉拆下來,苗霜又吃了。
耐心剔去小刺的魚背肉,苗霜也吃了。
眼看著剩下的魚肉越來越少,白蛇急得不行,吐信的頻率越來越快,好像快要說人話了。
“行了,”苗霜終于開口,“差不多得了,剩下的你不吃就拿去喂蛇,一頓飯什么都不干就在這挑魚刺了,你不嫌煩嗎?”
祁雁把剩下的魚頭和魚尾全喂了蛇:“你早說是因為不想挑刺才不吃,讓明秋幫你弄好不就行了?”
“沒那個必要,”苗霜說,“除了你我也不信別人——我指挑魚刺。”
祁雁:“……”
他低下頭,開始專注于吃自己的,同時神色變得有些微妙。
圣子說的竟是真的,苗霜的喜好當真和這白蛇相同。
他看向那盤已經空了的紅燒魚。
白蛇喜歡誰才會停在誰身上……
不過,一個六歲的小孩真的懂什么是“喜歡”嗎,他口中的喜歡,也許只是感興趣的意思。
苗霜的確對他很感興趣,雖然他到現在也不知道原因,也許只是看中他的身體,想把他做成人傀,又或者只是想折磨他……總之,和“喜歡”不沾邊吧。
“看我干什么?”苗霜莫名其妙地打量他,“肉麻兮兮的,這飯不合你胃口?”
“沒有,”祁雁急忙撕下不知何時黏在他身上的視線,“好吃。”
看苗霜的樣子,好像還不知道圣子把他賣了的事。
可他又明明知道自己給圣子講了一下午故事。
祁雁看向盤在碗邊的白蛇,白蛇也用紅瑪瑙般剔透的小豆眼看他,那眼神十分清澈愚蠢,人畜無害。
苗霜的確有和蛇溝通的能力,那天下午的事,怕不是蛇告訴他的。
所以只說了講故事的部分,沒說前面的內容?
這小東西究竟向著誰啊?
可再想想苗霜和白蛇異身同命,異體同心,白蛇所好就是苗霜所好……
祁雁只感覺渾身雞皮疙瘩往外冒,看向對方的眼神愈發驚疑不定起來。
苗霜沒搭理他古怪的表情,開口道:“那些苗民暫時不會再來惹我們了,我要休息幾天,然后再給你治腿。”
祁雁抬起頭:“不是已經在治了?”
“現在只是給你養筋,筋養活了,還得接上才行。”
“怎么接?”
“你手上的怎么接,腿上就怎么接。”
祁雁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疤痕:“你不止會用蠱蟲,還會動手術?”
苗霜:“那不然呢?只不過你的筋斷了太多,一次性全接上,風險很大,手術還沒結束你就死了也說不定……你現在后悔還來得及,你要是不想做,那就算了。”
“若是不做,豈不是白養了?那這段時間的疼豈不是白受?”祁雁說,“我可不想一輩子坐輪椅,夫人盡管對我下手,治得好治不好,治活了治死了,我都接受。”
苗霜抬眼看他。
說實話,他自己也不是很有信心,倒不是對自己的醫術沒信心,只是不太信任凡間落后的醫療水平。
在修真界,這點小傷也就是動動手指的事,一點靈力足以,哪里需要這么麻煩,現在他不光要擔心能不能順利把筋接上,還得擔心術后會不會感染,或者其他問題。
不過……
“既然你這么說了,那你的性命我暫且替你保管,”苗霜說,“不過你可別真死了,不然的話……”
他湊近對方耳邊,輕聲笑道:“那我只能取出‘圣蠱’,送進帝都,然后——”
“讓整個大雍給你陪葬。”
第37章 第 37 章 夫人,多謝。
難以言說的寒意爬上脊椎, 祁雁下意識偏過頭去。
苗霜又忽然撤開,笑道:“開玩笑的,我可沒那么大本事。”
祁雁卻不信這話, 剛剛他那神情,分明是認真的。
他毫不懷疑苗霜真能干得出來——把“圣蠱”送進皇宮, 季淵一定會親自檢查,只需要動些手腳, 取他的性命并非辦不到。
雖然季淵身上有蠱王血,大巫不能直接對他下蠱,卻可以控制他身邊的人,又或者,將不是自己所制的蠱送給他。
大巫有諸般手段,真想殺了季淵難又不難,季淵登基至今也有幾年了,膝下卻無一個子嗣,還在當年登基時殺光了幾乎所有親族, 季淵一死,只怕連個繼任皇位的人都找不到, 大雍說不定真會大亂。
天下一亂,受苦受難的終究是百姓,祁雁戍邊多年,為的就是護佑大雍百姓不受外敵侵擾,若是季淵一死,后繼無人, 狄歷定會趁虛而入,掀了這雍國的天,改朝換代也未可知。
但他深知苗霜不會顧及這些。
這個人完全游離于道德之外, 行事全憑喜好,沒有任何人能用任何理由約束住他,他不會在意百姓的死活,不會在意王朝的興衰,好像這世上的一切都和他無關。
越是這樣,祁雁就越是好奇,自己身上到底有什么在吸引他,能讓他成為苗霜唯一感興趣的東西。
“夫人放心,”他說,“既然夫人不想讓我在這時候死,那我一定活著。”
苗霜挑了挑眉。
*
苗霜休息了幾天,身體慢慢恢復,他的自愈能力本就遠超常人,只是失血過多,沒幾天就又活蹦亂跳了。
被他以“神怒”震懾住的苗民再沒敢上山,山上又恢復了一片安寧。
這日,祁雁一起床,就聽見一陣令人牙酸的刮擦聲,尋著聲音來源找過去,只看見……苗霜正坐在門口,在磨刀石上反復磨著一把刀。
祁雁轉動輪椅湊上前去:“你這是在……干什么?”
“磨刀啊,”苗霜頭也沒抬,繼續磨著那把巴掌長的小刀,“看不出來?”
祁雁從沒見過這么袖珍的刀,比那把三寸長的骨刃還要細窄,刀頭很短,柄卻很長。
刀似乎磨得差不多了,苗霜掬了一把水,將刀身沖洗干凈,刀刃在陽光下熠熠生輝,鋒利無比。
“行了,”苗霜將刀收起,“準備工作完成了,明天給你接筋——哦對了,還得找個人給我打下手。”
*
雖然知道大巫生性多疑,不會輕易相信別人,找的這個幫手也一定不同尋常,但得知這個人選是年僅六歲的圣子以后,祁雁還是差點從輪椅上跌下來。
他驚疑不定地看向對方:“你……你認真的?”
苗霜不明白他在懷疑什么:“只是幫我遞遞東西,打打下手,是個人都行吧。”
祁雁看著一臉單純稚嫩的圣子,咽了口唾沫,覺得某人把自己的性命交到小孩手里的行為實在很不道德:“不如我自己來。”
“你?我可辦不到只麻你下半身,將軍還是老老實實躺著,別給我添亂。”
都到這個節骨眼了,說什么也沒用,祁雁嘆了口氣,把自己挪上了床。
苗霜將一碗藥酒端到他面前:“喝了吧,就當斷頭酒。”
祁雁:“。”
他頓了一下,接過藥碗一飲而盡。
藥酒灌進胃里,辛辣又苦澀,不消多時,酒力和藥力開始發揮作用,頭腦漸漸發沉,眼皮徹底合上之前,他最后看了苗霜一眼。
不知道睡去還能不能再醒來,但看苗霜平靜的神色,他內心也多多少少得到安撫,緊繃的精神慢慢放松。
并沒有什么可猶豫的,也沒什么好后悔,如果他真的一睡不醒,也只能說自己的命數合該到此為止。
白蛇纏在了他手腕上,蛇身剛好覆在他脈搏處,苗霜洗凈雙手,將所有磨好的刀具一字排開,把床上的人翻了過來,讓他側躺,摸了摸他腳腕處的皮膚,似乎在尋找該從哪里下刀。
這時,祁雁才驚奇地發現自己居然還沒失去意識,但他已經完全動不了了,睜不開眼,甚至感覺不到身體的存在。
苗霜到底給他灌了什么東西……
他感覺不到苗霜的觸碰,卻能聽到他的聲音:“圣子,你覺得從哪里下刀比較好?”
向久認真思考良久,伸手指了指:“這里吧。”
“好,那我們就從這里切。”
祁雁:“……”
這兩個家伙到底靠譜嗎!
然而他此時完全無法動彈,也不能發聲,沒法提出抗議,不論他們在自己身上做什么,他都感覺不到疼。
這樣的感覺實在很是奇妙,他聽著兩人的交談聲,僅剩的意識也慢慢沉入黑暗,徹底昏睡過去。
浸潤過藥水的繃帶擦拭了皮膚,鋒利的刀刃被火焰灼燒,冷卻后輕易地割開了皮肉。
口子割得不大,少量血流了出來,向久急忙捂住眼睛:“阿那,我怕!”
“有什么好怕的,圣子不是一直想學醫術嗎?這樣的機會可不多,確定不看?”
苗霜說著,手上動作不停,他用特制的器械撐開了傷口,催動蠱蟲順著傷口爬進,慢慢抻出了回縮的筋腱斷端。
向久一見血就怕得渾身發抖,但又被他說動,強忍著恐懼移開手指,從指縫里偷看,結果一睜眼就看到紅紅白白的一片,嚇得直接背過身去:“哇啊!好可怕!”
苗霜:“……”
這小東西膽子未免也太小了。
他現在可沒空哄小孩,聚精會神地縫合著斷裂的筋腱。
他用的線不是普通的線,而是由蛛絲制成,強度不必多說,縫上去要是能斷,他跟祁雁姓。
為了搞這些線,他的蜘蛛們連續吐了好幾天的絲,現在虛弱至極,也不知道要休息多久才能緩過來。
苗霜十分心疼他的蜘蛛,但用線還是完全沒節省,很快縫好了左腿的,又如法炮制,開始弄右腿。
向久還是不敢看,苗霜瞥他一眼,打發他道:“去,打些熱水進來。”
向久忙不迭地跑出了房間,剛打開門,就碰上正往這邊走的明秋,明秋將早已準備好的水盆遞給他:“圣子小心些端。”
苗霜動作一頓。
他用身體擋住了祁雁,沒讓外面的人看到他在干什么。
他可沒說讓這小太監來幫忙。
明秋送完水就離開了,他聽到外面傳來明冬的聲音:“大巫在做什么?需要我們幫忙嗎?”
明秋:“在為取出圣蠱做準備,讓我們不要打擾。”
蠱蟲無聲無息地爬到了明秋身上,藏進他的衣服之中。
苗霜看著那盆送進來的熱水,將雙手浸入其中,手上的血在水中散開,攪碎了水面的倒影。
他倒要看看這小太監究竟是真幫他們,還是在故意演戲。
小腿的筋已經接好,白蛇一下一下地吐著信子,祁雁的脈搏順著皮膚傳遞到蛇身上,又被苗霜實時感應。
脈搏還很平穩,可以繼續。
膝蓋附近的筋接起來就麻煩多了,苗霜只能一點點慢慢弄,向久幫他換了好幾次水,遞刀、洗刀……雖然苗霜下刀的位置很講究,出血量很少,但縫合需要的時間太長,血還是一點點從傷口里滲出,被血浸透的繃帶越來越多。
看得多了,連向久也有點麻木了,漸漸不再害怕。
手術的時間比苗霜預估的還要長,中途不得不給祁雁補灌了一碗藥酒,讓他多昏睡一段時間。
一直持續到傍晚,天快要黑了,苗霜才終于接好所有的筋,注意力長時間高度集中,已經讓他十分疲憊,他坐在床邊,用最后的一點力氣給祁雁包扎了傷口,然后深吸一口氣,閉目放空。
屋子里全是血腥味,向久打開窗戶通風,又收拾掉染血的繃帶,端走最后一盆血水。
把屋里全部收拾干凈,向久又回到苗霜跟前:“阿那,你還好嗎?”
苗霜睜開眼,感覺十分疲倦和饑餓:“去弄點吃的給我,要甜的。”
“我這就去。”
向久小跑出了房間,苗霜把祁雁翻回來,讓他平躺,感覺藥效應該差不多過了,喚他:“醒醒。”
祁雁其實已經恢復了一點意識,但還是腦子醒了,身體沒醒,很想回應他的呼喚,可惜發不出一點聲音。
“我說,醒醒,”苗霜拍了拍他的臉,“你睡得也夠久了,趕緊給我醒過來,不然我就當你死了,挖坑給你埋了。”
祁雁感覺這人又在無理取鬧,明明是他的藥害他睜不開眼說不了話,居然怪他睡得太久。
苗霜還在耳邊威脅他,祁雁的意識激烈掙扎,眼睫微微顫動,終于在對方準備把他裝棺入土之前,奪回了身體的控制權,猛地睜開雙眼。
“我還以為你真死了呢。”苗霜坐在床邊揶揄他,一只手拿著塊甜糕啃得正香,一只手拿著罐蜂蜜直接往嘴里倒,下巴和手臂上還有沒清洗干凈的血跡。
祁雁艱難地抬起眼簾看他,身體還是不太能動,他拼命掙扎,最終也只是小幅度地動了動手指。
苗霜見他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自己,勉為其難地分出半塊糕來,蘸了點蜂蜜,遞到他嘴邊:“來口?”
根本張不開嘴的祁雁:“……”
藥效還在消退,封閉的感官漸漸恢復,新鮮出爐的甜糕蓬松又熱乎,香味直往他鼻腔里鉆。
“不吃?”苗霜見他半天不動,又將手收回,“那我吃了,給你做了一下午手術,我可是辛苦得很,這賬記你頭上,回頭記得補償我。”
說完,他咽下最后一口糕,拍了拍手上沾到的碎屑,起身要去洗臉。
“夫人……”
祁雁低啞的聲音從身后傳來,苗霜腳步一頓。
“……多謝。”
第38章 第 38 章 泊雁仙尊是誰?
藥酒的效果剛過, 他說話還有些吐字不清,嗓音也比平常更嘶啞些。
苗霜回過頭:“先別急著謝,現在你醒了, 只能說明手術過程中沒出問題,但我可不保證你不會出現什么并發癥, 你最好祈禱自己的身體素質過硬,能熬過今晚。”
祁雁看著他的背影, 又開始昏昏欲睡,或許是頭腦還沒完全清醒,他淺淡地笑了下:“為夫……盡量不辜負夫人的期待。”
苗霜:“……”
哪只耳朵聽出這是“期待”?
算了,懶得理他。
苗霜出門洗臉洗手,洗完了也還是覺得身上有股揮之不去的血腥味,干脆讓明秋燒了些熱水來,準備泡個澡。
明秋將疊好的干凈衣服放在他方便夠到的地方,又把他換下來的臟衣服拿去洗,微彎著腰, 恭敬道:“大巫辛苦了,有什么需要盡管喊奴婢。”
苗霜看他一眼, 揮揮手示意他退下。
這小太監……有點意思。
白天他已經在明秋身上埋了追蹤蠱,這家伙當真騙了明冬,說他給祁雁動手術是在為取出圣蠱做準備,說得有模有樣,苗霜自己都快信了。
年紀不大,心思卻不簡單, 看來這宮里也是臥虎藏龍,一個小太監都這么能裝會演。
苗霜舒舒服服地泡在熱水里,洗去一身疲憊, 拿了一下午刀,縫了一下午針,手都有點抽筋了。
等到水快要涼了,他才從浴桶里出來,擦干身體穿好衣服,回到了房間。
祁雁剛剛醒了一會兒,現在又昏睡過去,白蛇還盡職盡責地纏在他手腕上監測他的脈搏。
待到夜半三更,祁雁終于被疼醒。
不僅僅是刀口的疼,還有說不上哪里傳來的酸脹,腿筋隨著脈搏一抽一抽地跳動,算不上太劇烈,卻漫長持久。
他睜著眼睛發了一會兒呆,感覺十分口渴,剛想撐身坐起,就聽到黑暗中傳來苗霜的聲音:“別亂動。”
祁雁偏過頭去,才看到苗霜坐在床腳,背靠著墻,他往前湊了湊,窗口透進的月光打在他身上,照出他的身形,映亮半張精致的側臉。
苗霜把手覆在他額頭,感覺他有點發燒,問道:“想要什么?”
祁雁啞著嗓子:“水。”
苗霜跨過他下了床,給他倒了杯溫水,扶起他的頭,把杯口湊到他唇邊。
祁雁就著他的手喝了半杯,干渴的喉嚨總算得到潤濕,身體好過了些許。
發燒讓他渾身虛軟,像躺在棉花里,意識也有些融化,他看著坐在床邊的人,慢慢伸出手,勾住了他的手指:“夫人一直沒睡嗎?”
苗霜詫異地看向對方貼上來的手指,那熱度比平常更加灼人,一點點扣進他指縫。
“被你吵醒了。”他說。
“可我剛剛分明看到你坐著,”祁雁的語速放得很緩,因為意識迷離而拖長,“夫人坐著也能睡著嗎?”
“……你管我?”
祁雁握住他一根手指,又慢慢去勾第二根:“我只是想同夫人說說話。”
苗霜:“……”
這家伙一發燒就開始胡言亂語的毛病到底什么時候能改?
他掙開對方的手:“你給我老實睡覺,別在這添亂。”
祁雁卻不干:“可我睡不著,夫人明明也沒睡,為什么不愿意同為夫說話?”
苗霜眉尾跳了跳:“我不跟意識不清的傻子說話。”
“我現在頭腦很清醒。”
醉酒的人不會承認自己沒醉,苗霜不想搭理他,起身要走,手腕卻再一次被人拽住。
“夫人就不能陪陪我嗎?”祁雁不依不饒,“你我好歹是夫妻,就算同床異夢,那也算同床。”
灼燙的掌心攥著苗霜的手腕,他不耐煩地嘖了一聲,回過頭來,俯身便吻住了對方的唇。
祁雁倏然睜大雙眼,他只是想讓苗霜陪他聊天,卻沒想到對方竟直接吻他,一時不知是該驚喜,還是該驚訝。
口腔里的溫度比手掌更燙,讓苗霜有種舌尖要被灼傷的感覺,他帶著點不滿輕輕啃咬他的嘴唇,感覺那唇瓣因為發燒而干澀,不似平常柔軟。
祁雁下意識想要回應他,可發熱讓他行動遲緩,還沒來得及進入狀態,就感覺對方舌尖一卷,原本抵在舌根下的藥丸強行頂進他口中,緊接著喉結被輕輕按了按,微滯的感覺讓他本能想要吞咽,那顆藥丸立刻便滾入了喉管,被他吞進胃里。
祁雁:“……”
這時候他是真的有點清醒了,眉心微蹙,和他拉開距離:“你又給我吃了什么?”
“能讓你乖乖睡覺的藥。”苗霜伸手覆上他的雙眼,強行合上他的眼皮。
藥力洶涌而至,祁雁迅速失去了意識。
感覺到這具身體重新放松下來,苗霜收回手,笑瞇瞇道:“真乖。”
*
祁雁被一顆藥丸直接藥暈了到了第二天,日上三竿方才醒來。
燒已經退了,他掙扎著想要坐起,不料這一動立刻牽連到腿上的傷,劇痛順著腿筋直沖腦海,疼得他腰眼一松,直接跌了回去,險些叫出聲。
躺在原地又休息了三分鐘,他才有力氣嘗試第二次,咬著牙撐起身體,把雙腿搬到床邊垂下,終于勉強坐了起來。
劇痛讓他眼前發黑,撐著床沿大口喘氣,幾乎有種想把這雙腿砍掉的沖動。
“醒了?”苗霜從外面走了進來,看著他面色慘白滿頭冷汗,不禁有些幸災樂禍,“都說了讓你別動,怎樣,疼得爽嗎?”
祁雁視線有些模糊,閉上眼定了定神,才能看清面前的人,氣喘吁吁道:“我也不能……一直不動。”
“的確,動了就會疼,但想恢復就不能一直躺著——將軍,給你把筋接好只是第一步,接下來你還有的受。”
祁雁漸漸平復了呼吸,嘗試著動了動腿,僅僅是勾勾腳趾這樣的動作,就讓他從上到下疼成一線,恨不得一頭撞死。
但好在,至少不是以前那樣動都動不了的狀態了。
苗霜的確把他的腿筋接好了。
能夠重新控制雙腿的感覺十分奇妙,雖然疼,但還是讓他忍不住一次次嘗試。
苗霜看著他,提醒道:“你別太用力了,現在還是要多休息,讓它自己長好,揠苗助長只會適得其反。”
祁雁緩了口氣,抬起頭來,黑眸中難掩激動,嗓音也微微發抖:“多謝。”
“昨天你已經謝過了。”
“昨天是昨天的,今天是今天的,”祁雁指了指旁邊的輪椅,“能拉我一把嗎?”
苗霜難得好心地把他扶上輪椅,更大的動作帶來更大的疼痛,祁雁咬緊牙關,好半天才緩過來。
苗霜很想挖苦他,又有些一言難盡:“將軍也真是會自討苦吃,要是當初你知道季淵要殺你時就先下手為強,直接反了他,又何至于落得今天這個地步。”
祁雁慢慢抬起頭來,聲音十分疲倦和虛弱:“不是每個人都能問心無愧地當個反賊。”
“……”苗霜瞇了瞇眼,感覺他這話實在很不中聽,“意思是我問心無愧嘍?所以你繼續守著你那愚蠢的忠誠,換來了什么?還不是換來株連九族滿門抄斬,皇帝要給你扣謀逆的帽子,你以為自己什么都不做,就能逃過一死?”
“或許你說得對,”祁雁垂下眼簾,“是我不夠果決,是我咎由自取。”
他將輪椅轉向另一側,不去看他的臉:“但如果可能,我真的不想做這種事,大雍已經禁不起內亂,不論戰爭由誰挑起,受苦受難的一定是百姓,若是我的死能平息帝王的怒火,能讓季淵不再猜疑,能讓百姓過上好日子……那我也未嘗不能去死。”
苗霜:“……”
“可我發現我錯了,”祁雁說,“我在京中的這兩年,離季淵更近了,看得也更加透徹,我發現埋在帝王骨子里的多疑早已根深蒂固,這一個祁雁死了,還會有下一個祁雁。”
“于是我改變了主意,我或許應該活下來,至少在我活著的這段時間里,他的心思能放在我身上,少去迫害別人。”
苗霜難掩愕然:“你是因為這個才茍且偷生到現在的?”
祁雁搖了搖頭:“只是一方面吧,這一路南下你也看到了,我已經沒辦法再信任季淵,他根本不顧天下百姓的死活,就算我死……”
他每說一句,苗霜的神色就更沉一分,一股無名怒火自心底升起,終于他忍無可忍:“百姓百姓百姓!都說了讓你少修那見鬼的蒼生道,把腦子都修傻了!”
祁雁頓了一下,詫異回頭:“什么?”
“……”苗霜也愣住了。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么,可這個詞被提起的瞬間,他心頭的怒意仿佛炸裂般燃起,緊接著是席卷而至的頭痛。
他看向祁雁滿是疑惑的臉,只覺那面容是如此熟悉又陌生。
他慢慢后退了一步,而后頭也不回地沖出了房間。
祁雁注視著他的背影,眉心一點點擰起。
蒼生道?
他從不相信怪力亂神之說,也不信那些修道之人真能羽化登仙,可苗霜的反應實在太過奇怪,奇怪到讓他也要懷疑自己的判斷。
他時常覺得苗霜身上有種詭異的剝離感,好像不被世事約束,好像游離于常理之外,他一直以為那是自己的錯覺,可……
如果是真的呢?
蒼生道……泊雁仙尊……?
祁雁忽然回想起新婚之夜,他伸手掀開苗霜的蓋頭,初見面時,對方對他說的第一句話。
那時他看到他眼中刻骨的恨意,但在那恨意之下,又好似燃著更多不明不白的情愫。
祁雁搭在輪椅扶手上的五指慢慢收緊。
難道苗霜是把他認成了什么人,長久以來對他表現出的“興趣”,對他所有的照顧和折磨,都是來源于那所謂的……
泊雁仙尊?
第39章 第 39 章 他是死是活,與我何干?……
苗霜幾乎是踉蹌著上了二樓, 沖進房間,猛地關上房門。
他將后背靠在門上,劇烈的頭痛讓他快要難以站穩, 仿佛被一把榔頭反復鑿進腦髓,疼得他快要喘不過氣來。
他艱難穩住身形, 近乎脫力地來到桌邊坐下,內心的煩躁從沒有一刻比此時更甚, 他眉心擰緊,暴躁地將桌上的東西全部掃落在地。
瓷杯地上摔得粉碎,樓下,聽到動靜的祁雁抬起頭來。
蒼生道……蒼生道……蒼生道!
苗霜煩躁無比地揪住了自己的頭發,雪白的發絲被他粗暴地拽掉了兩根,忽然他想起什么,猛地抬起頭。
之前景行送他的香,他放在哪了?
他撐著桌子艱難起身,開始在屋子里尋找, 柜子、抽屜全部被他打開,焦急地翻來找去, 許多東西掉在地上,他也完全不去理會,只紅著眼睛,著了魔般尋找那根香。
終于,他找到了一個不怎么干凈的長條形盒子,打開來, 里面躺著一根孤零零的香。
找到了。
他急忙把香插進香爐,擦了火折子去點,手抖得厲害, 點了幾次才點著。
淡淡的白煙飄散出來,深邃而寧靜的幽香闖進鼻腔,苗霜深吸一口氣,感覺腦子里躁動的疼痛正在被緩緩撫平,緊繃的身體一點點放松下來,他終于又能找回自己的理智。
這東西……居然真的管用。
“阿那,”門口突然傳來敲門聲,“你還好嗎?出什么事了嗎?”
苗霜呼出一口氣,回應道:“我沒事,圣子不用管我,只是不小心打碎了東西。”
“哦……阿那收拾的時候小心些,不要扎到手。”
“知道了。”
聽著他的腳步離去,苗霜重新回到桌邊坐下,看著滿地碎瓷和潑灑一地的茶水,完全沒心情收拾。
茶水慢慢順著樓板的縫隙滲到了樓下,滴在祁雁手背上。
他微微皺眉,操縱輪椅后退。
腦子里的劇痛終于平息,苗霜看著那炷裊裊升起的白煙,混亂不堪的記憶仿佛也被理順,順著那幽邃香氣的指引,漸漸拼湊成完整的畫面。
他終于想起來了。
蒼生道……青鋒派。
仙門第一大派,以護佑蒼生為己任,門內半數以上弟子皆修蒼生道。
而祁雁,自是青鋒派首座,劍道天才,蒼生道早已修得登峰造極,只待合道飛升了。
這么重要的事……他居然會忘記。
他忘了什么也不該忘記祁雁修的是蒼生道,不該忘記他出身青鋒派,這些該死的仙門修士,整日喊著護佑蒼生,對魔修斬盡殺絕,怎么,魔修就不是人,魔修就不是蒼生?
雖然自古仙魔不兩立,他這樣的想法實在很沒道理,可他就是沒由來地憋著一股火,泊雁仙尊執劍守天下,護億萬蒼生,為什么他身后萬相眾生,偏偏沒有他一席之地?
想著,他驀然起身,滅了香開門沖下樓,居高臨下地凝視著輪椅上的人:“將軍說一切為了百姓,那大雍的百姓是百姓,狄歷的百姓就不是百姓?西蕃、南照……他們的百姓不是百姓?”
“……你在說什么瘋話?”祁雁緊緊擰起眉頭,“我身為雍國人,自己國家的百姓都管不過來,難道還要去管敵國百姓的死活?”
“哈,對,”苗霜傾身上前,雙手撐住了他的輪椅扶手,猩紅雙眸死死盯住他,那張近在咫尺的臉和記憶中的泊雁仙尊重疊在一起,“你不管他們,那我呢?我們這些南蠻異族,是否也在你考慮范圍之內?你當時血洗苗寨,屠殺我族人,卻也沒見你手下留情!”
“我……”祁雁一時語塞,喉頭滾了滾,語氣也不免有些煩躁,“我已經盡量減少傷亡了,不反抗的一概不殺,不然也不會留下那么多款首的余黨,如果不是款首和南照勾結,通敵叛國,我又怎會來苗寨平叛?”
“你的意思是,你后悔自己殺得還不夠多?”苗霜忽然笑起來,“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你們這些漢人,從來就沒有真正把我們這些異族當成過自己人,蠻夷鼠輩就該以暴力鎮壓,對你們俯首稱臣老實上供,居然妄想向你們提要求、討好處,真是不知好歹。”
“……苗霜!”祁雁終于怒了,他冷冷注視著對方,“我幾時有過這種想法?你能不能別在這里無理取鬧!”
“我無理取鬧?對,我無理取鬧!”苗霜猛地松開他的輪椅,一把掀翻了桌子,“沒錯,就是我無理取鬧!怎樣!”
桌子翻倒在地,發出巨大的聲響,桌上擺放的茶具噼里啪啦碎了一地,鋒利的碎瓷崩濺開來,和著茶水一道擦過祁雁的臉頰。
頰邊一涼,他下意識閉上了眼,再睜開時,只見苗霜已經離開了屋子,不知去向。
祁雁:“……”
他一顆心慢慢地沉了下去,溫熱的血才順著傷口流出,他伸出手,輕輕擦了擦。
感覺不到疼。
或許是雙腿的疼痛遠超這點擦傷,又或許是心口的絞痛比雙腿更甚。
剛剛苗霜的反應,仿佛給他兜頭潑了一盆冷水。
那雙眼睛好像在看他,又好像沒在看他,似乎在透過他看向更深處,看向其他的什么人。
泊雁仙尊……泊雁仙尊!
他不知道那個人是誰,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還算個人,又是不是還活在世上,卻只想把這名字捏碎了,恨不得自己從來沒聽見過。
究竟為什么要把他認成泊雁仙尊,是他和那人長得像,還是都有一個“雁”字?
手指再次觸上臉頰的傷口,指尖慢慢用力,傷口在按壓下流出了更多的血,遲來的疼痛終于爆發,面部肌肉微微抽動起來。
不喜歡他弄傷自己,不喜歡人傀有瑕疵……是因為那個人完美無瑕?
究竟是喜歡他的臉,還是喜歡他的身體?
看著他的臉就能想起那個人,和他做|愛時也將他當成那個人,恨他、折磨他、喜歡他、照顧他……通通是因為那個人!
憑什么?
他憑什么要替一個不明不白的家伙承受苗霜的怒火,又憑什么要因為他享受苗霜的恩情,如果苗霜給他治傷僅僅是想看他變得“完美無瑕”,變成心目中那個人的樣子,那這傷他寧可不治!
什么共同謀劃,不過是在騙他,從一開始接近他,和他成親就是帶著目的,把他變成人傀才是真正想法,那樣他就是完美的,可供觀賞可供褻|玩還不會反抗的泊雁仙尊!
這該死的苗人……
祁雁的視線落在地上,看向那些散落的碎瓷,冰冷的瓷片反射出微光,邊緣鋒利又尖銳。
他慢慢彎下腰,伸出手,想要將瓷片撿起,可這個動作不可避免地抻到了腿筋,劇痛順著雙腿傳來,他脖子上青筋凸起,卻無論如何也不肯放棄。
就在指尖即將觸碰到瓷片的剎那,不斷偏移的身體重心終于失控,他整個人摔到了地上,雙膝直直跪進碎瓷當中。
“……呃!”
痛苦的悶哼從喉嚨里滾出,他差一點疼暈過去,胳膊用力撐住地面,才勉強穩住自己的身形。
鋒利的碎瓷刺進了皮膚,他好像全無所覺,一點點伸出手,夠到手邊最近的一片碎瓷,用力將它攥進掌心。
手掌瞬間被瓷片割破,鮮血淋漓,他卻不管不顧,粗暴地撕扯開腳腕纏著的繃帶,照著后踝縫線的刀口處狠狠割下——
瓷片即將劃下的前一秒,不知藏在哪里的白蛇突然竄出,一口咬在他手腕上。
祁雁猝不及防,本能地將白蛇甩開,手里的瓷片也同時脫了手,手腕內側被咬出兩個血洞,他一臉震驚地看向白蛇,那蛇一改往日溫順模樣,嘶嘶地沖他吐著信子。
蛇毒迅速蔓延,青紫色的紋路順著傷口一路向上擴散,祁雁用力掐住了手腕,卻無濟于事,很快就感覺渾身脫力,兩眼一黑,昏倒在地。
去外面曬藥材回來的向久剛好看見了這一幕。
手里的藥篩跌落在地,他驚慌失措地跑出了院子:“阿那!阿那!”
*
苗霜獨自進了山。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來這里,或許他只是無處可去。
滿腦子都是那張熟悉的臉,有那么一瞬間,他幾乎分不清那究竟是祁將軍,還是泊雁仙尊。
又或許,他們根本就沒有分別。
祁將軍的殼子里住著泊雁仙尊的靈魂,哪怕已經忘了他,卻忘不了他的蒼生道。
他合該是那個被遺忘的人。
他不過是他證道路上的絆腳石,蕓蕓眾生中微不足道的一份子。
祁雁說的沒錯,他的確是在無理取鬧。
泊雁仙尊身后有億萬眾生,唯獨不該有他這個滿手罪孽的禍世魔尊。
他有什么資格要求仙道魁首對他這個魔尊心慈手軟?他沒有。
任何人都配得到泊雁仙尊的庇佑,只有他不配。
他們本就是仇敵,是對手,唯獨不該是夫妻,是朋友,他們從來不是一條路上的人,終究也不會走到一處去,就算強行扭在一起,也逃不過分道揚鑣。
苗霜仰起臉,看著樹葉縫隙間漏下的陽光,忍不住伸手去接,那陽光明明落在他掌心,可手掌合攏時,手心里依然一無所有。
他自嘲地笑了。
他竟妄想在這一方天地里和祁雁有不同的結局,真是腦子進了水,不論是曾經的他和祁雁,還是現在的他和祁雁,都注定背道而馳。
苗霜懶洋洋地靠著樹干,靜靜享受著這難得的安寧,耳邊沒有祁雁的聲音,真是讓人身心舒暢。
但很快,一道稚嫩又驚惶的嗓音就遠遠傳來:“阿那!阿那!”
向久在雜亂的植物中艱難穿行,終于追上了他的腳步,氣喘吁吁道:“阿那!祁將軍剛剛從輪椅上摔下來了,還暈倒了,阿那你快回去看看吧!”
苗霜冷冷地瞥他一眼,不耐煩道:“他是死是活,與我何干?”
第40章 第 40 章 他在意的根本不是我……
笑話, 一個大活人能從輪椅上摔下來,廢物東西難道還指望他去扶?
“可、可是,”向久焦急地拉住他的胳膊, “他還流了好多血!阿那,你快去看看他吧, 他要是死了,我就沒辦法替阿瑪報仇了!”
流血?
姓祁的又在搞什么東西。
他閉上眼睛感應了一下, 感官和白蛇連通,就看到倒在地上的祁雁,以及他手腕上的血洞。
苗霜:“……”
居然被蛇咬了?
他表情變得有些怪異,低頭看了一眼向久:“看在圣子的份上,回吧。”
向久連連點頭。
兩人回到吊腳樓,祁雁早已倒在地上不省人事,蛇毒順著手臂向上蔓延,導致他嘴唇都已經有些發紫。
“啊!”向久大驚,“他被小白咬了!阿那!”
“別吵了, 我看見了。”
苗霜瞥了一眼盤在不遠處的蛇,蹲下身, 從祁雁手里摳出了那片碎瓷,攥進自己掌心,用力擠壓。
瓷片割破手掌,血一下子涌了出來,他掰開祁雁的嘴,將自己的血喂進去, 又滴了一些在他手腕傷口處。
蛇毒不再繼續蔓延,祁雁的情況穩定下來,苗霜隨手在他衣服上擦了自己的血, 看向爬到腳邊的白蛇,語氣不善道:“誰準你咬他的?”
還好祁雁體內有他的蠱蟲,抵抗了不少毒性,不然早沒命了。
蠱王的毒發作起來只在瞬息之間,一般人被咬了根本沒得救。
白蛇嘶嘶地吐著信子,十分委屈地向他訴說自己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它只是一條柔弱的小蛇,除了用蛇毒把人撂倒,找不出第二種制服他的方法。
苗霜聽著它說剛剛祁雁干了些什么事,不禁皺起眉頭:“什么?”
視線落在某人腳腕,原本纏好的繃帶被人暴力扯去,露出皮膚上的縫線。
苗霜眉頭狠狠地跳了跳,他氣不打一處來,起身用力踹了地上的人一腳。
向久被他嚇到:“阿、阿那……”
苗霜深呼吸。
他強忍著想把地上這人弄死的沖動,咬著牙道:“把他給我搬到床上去。”
向久惶恐:“可是阿那,我搬不動他啊!”
“……去叫明秋明冬。”
向久急匆匆跑出了門,苗霜又看向祁雁,這家伙被他踹得翻了過來,仰面朝上,暴|露出身上更多的傷口。
膝蓋似乎在摔下輪椅時跪進了碎瓷片里,此刻鮮血已染透原本纏在那里的繃帶,洇濕了褲腿。
治他娘的,傻逼東西!
苗霜沒有任何一刻比現在更憤怒,早知道這家伙敢如此作踐自己的身體,他就根本不該給他治,直接把這雙廢腿砍了不省時又省力?
苗霜氣得在屋里踱步,將地上的碎瓷一片片狠狠踩成渣,這時明秋明冬剛好過來了,和他對視一眼,被他眼中的戾氣嚇了一跳。
明冬看著這滿地狼藉,傻了眼:“將軍……這是怎么了?”
“沒什么,”苗霜怒極反笑,“剛剛想取出圣蠱來著,出了點小意外,沒取成功。”
明冬咽了口唾沫。
這、這是“小”意外嗎,祁雁看上去好像已經快死了啊……
苗霜:“別愣著了,趕緊把他給我搬上床,他要是死了,圣蠱也會死,你們兩個,擔得起那個責任?”
明冬趕緊回神,和明秋一起把祁雁抬上了床,這人身量太高,光是骨架子都很重,手長腳長,即便是他們兩個一起搬也很費力。
“行了,出去吧,”苗霜道,“哦對了,給我送盆熱水進來。”
“是。”
兩個小太監離開了房間,苗霜搬了把椅子坐在床前,看著某人身上的傷就煩,有些頭疼地按了按太陽穴,將視線投向向久:“你來給他處理傷口。”
“啊?我?”向久震驚地指了指自己,“阿那,我……我不會啊!”
“你不是一直想學醫術?處理傷口是最基本的,連這都不會,還學什么醫?”
向久被他說得漲紅了臉,磕巴道:“好、好吧……”
“那套刀不是借你玩了嗎,就用那個。”
苗霜說的是之前為了給祁雁做手術磨的那幾把刀,向久點點頭,把刀取了出來,挑了一把最順手的。
他以前也經常看阿那給受傷的族人處理傷口,只是他有些怕血,每次都要捂住眼睛,這兩天看得血多了,他竟也不怎么怕血了。
他回憶著阿那操作的步驟,照貓畫虎,用剪刀剪開了祁雁膝蓋附近的衣服,一點點將被血染紅的繃帶解下來。
然后他臉色一白:“阿那,他……他縫針的傷口又裂開了。”
苗霜:“……”
他就說被瓷片扎傷哪來那么多血,姓祁的這個該死的玩意!
他起身把向久扒拉到一邊,面色陰沉地看著某人腿上的傷,向久還在手忙腳亂地擦拭傷口流出的血,顫抖著問:“阿那,現在怎么辦?”
“拆了重新縫,”苗霜奪過了他手里的刀,“去給我取壇烈酒過來。”
向久忙不迭地跑出去拿酒,明秋也送了熱水進來。
苗霜洗干凈手,用火燒了刀,又把酒倒在紗布上,給祁雁擦拭傷口。
向久看著都覺得疼,忍不住躲遠了些,小聲說:“不、不給他灌麻藥了嗎?”
“灌什么麻藥?他也配?”
話音才落,原本還處在昏迷中的人就硬生生疼醒了過來,祁雁睜開雙眼,看到床邊的苗霜,正拿著一把巴掌長的小刀,干脆利落地挑斷了他傷口上的縫線。
皮肉被撕扯的感覺混合著酒的殺疼,仿佛在傷口上撒鹽,他額頭青筋直跳:“你有本事就殺了我。”
“殺了你?我之前跟你說過什么?你別想死得太便宜。”
苗霜拿出了那只白白胖胖的蠱蟲,讓蠱蟲啃噬他傷口破碎的皮肉。
特制的針已經穿好了線,再次將傷口縫合起來,針線在皮肉里穿過的感覺詭異至極,祁雁閉上眼睛,把頭別向另一側。
向久早已經不敢看了,遠遠地躲到一邊。
處理完祁雁身上所有的傷,苗霜用已經冷了的水洗凈手上的血:“我勸將軍老老實實在床上躺著,如果剛給你接好的筋再斷了,我不會給你接第二次。”
說完,他直接離開了房間。
向久慢慢收拾了用過的紗布,準備拿出去扔掉,臨出門前,他又看了看床上的人,小心翼翼道:“祁將軍……為什么要做這種事啊,之前你不是一直盼著阿那幫你把腿筋接好嗎,為什么阿那幫你接好了,你又這么不愛護,我、我不明白。”
他說著,竟是眼圈一紅,看起來想哭。
祁雁扭過頭來看他。
明明是他和苗霜之間的事,圣子哭什么?
“阿那、阿那最討厭不聽話的病人了,”向久吸了吸鼻子,眼淚開始啪嗒啪嗒地往下掉,“阿那明明那么關心你,在意你,你做完手術的當晚,他一宿都沒睡覺,陪著你,怕你出事死掉,可你……你卻做這樣過分的事。”
祁雁皺了皺眉,只感覺心中煩悶更甚:“他在意的根本不是我。”
“不是你還能是誰?阿那帶你回苗疆,不顧長老反對,你知道他們怎么罵阿那嗎!他們說阿那是叛徒,要燒死他,要把他綁上石頭扔進河里去!”
“阿那以前從不摻和族里的事,阿瑪讓他給誰下毒,他就給誰下毒,族里誰生了病,他就給誰治病,沒事的時候就一個人躲進深山里去,這次他為了你和全族人為敵,他殺了長老,也只是不想讓他們打擾你治傷!”
“我……”祁雁眉頭緊鎖,他要怎么跟一個六歲小孩解釋這種事?
“你、你真的傷了阿那的心,”向久抹著眼淚,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你討厭,我討厭你!”
說完,哭著跑出了房間。
祁雁:“……”
他躺在床上,默默看著天花板,只感覺身心俱疲。
房間里安靜下來,他聽不到苗霜的聲音了,也沒有再聽到向久的,他們好像已經不在這座吊腳樓里,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過了一會兒,明秋進來收拾了滿地狼藉,打掃干凈血跡,將桌子扶回原位,又悄然離開。
附近好像只剩下他一個人。
住進來這么多天了,他才知道深山里是如此靜謐,他甚至能聽到風吹動樹葉的聲音,溪水流過的聲音,鳥雀的啼鳴與蟲的噪叫……卻唯獨沒有屬于人的聲音。
祁雁掙扎著坐起身來。
身邊空空如也,連苗霜的蛇也不在了。
他坐在床上愣了會兒神,忽然輕笑出聲。
他推開窗子,看向窗外。
吊腳樓依山而建,腳下就是萬丈深淵,從這個高度摔下去,毫無疑問會粉身碎骨。
祁雁手指按在了窗臺上,用力到指節泛白,如果他努努力,并不是不能從這窗戶翻出去。
順著山崖滾下,在山石上撞得七零八落,再掉進河里被水流卷走……即便是苗霜,也不可能再把他的尸體拼湊起來吧。
想要這具酷似泊雁仙尊的身體,那他偏偏就不給他。
祁雁手掌用力,砰地一聲關上了窗。
他痛苦地將臉埋進自己掌心,埋進剛纏好的繃帶中間,藥的苦味鉆進鼻腔,帶來難以言說的酸澀。
不。
他還不能死。
他來這里不是為了跟苗霜斗個你死我活,他要治好傷離開這里,活著出去,走著出去,百姓還在流離失所,黎民還在忍饑挨餓,他還有太多的事沒有做完,怎么能把性命交代在這種地方?
祁雁抬起頭來,眼眶已燒得通紅。
可是,那苗霜又算什么?
為什么他一想起那張臉,一想起那該死的泊雁仙尊,就心如刀絞,疼得快要不能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