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他為什么又在想他
苗霜背上藥簍進(jìn)了山, 準(zhǔn)備去采點藥材。
他已經(jīng)完全平靜了,他并非缺這點藥材,只是不想和祁雁共處一室。
向久遠(yuǎn)遠(yuǎn)地跟在他后面, 小尾巴似的,過了許久, 他才慢慢追上來:“阿那。”
苗霜將一株藥草連根拔起,扔進(jìn)背簍里:“怎么?”
向久也蹲下來幫他挖藥草:“阿那今晚不回去了嗎?要在深山里過夜嗎?”
“再說吧, ”苗霜道,“你跟過來干什么?晚上你還得給祁雁煎藥,我們還沒走太遠(yuǎn),你趕緊回去吧,別跟著我了。”
向久正在揪藥草的手一頓,扯掉了一片葉子,郁悶地說:“我不想回去,也不想給他煎藥。”
苗霜不解:“為什么?”
“我討厭他,不想照顧他。”
苗霜被逗笑了, 揉了一把他的腦袋:“你又不是第一天討厭他,這么多天都相安無事, 今天又是怎么了?之前不是還給他祈福,讓他早日康復(fù),你好為款首報仇嗎?”
小孩子的喜好真是一時一變,讓人摸不著頭腦。
“可、可是,”向久磕巴了一下,“可是他明明就沒有好好康復(fù)嘛!我都給他祈福了, 可他一點也不聽話,這樣神靈也會生我的氣的……”
他說著,聲音一點點低了下去, 手指圍著那株藥草不停畫圈。
苗霜將刀插進(jìn)泥土,松了松,將藥草連根拔起,順手把向久也拔了起來:“你放心吧,他只是一時沖動,現(xiàn)在大概已經(jīng)冷靜了,以后他還是會好好配合治療的。”
向久拍了拍手上的土:“阿那怎么這么肯定?”
“因為我了解他,他放不下他的蒼生,今天做這些也不過是在報復(fù)我,怪我和他意見不合,冒犯了他的‘蒼生’。”
冒犯了他的“道”。
“不過是提了一嘴,看他那急頭白臉的樣子,”苗霜一哂,“等治好了傷,他終究會回去。”
“回去?回哪里?”
“回中原,回屬于他的地方,回去守護(hù)他的蒼生。”
向久皺起清秀的眉毛,稚嫩的小臉上五官都揪在一起:“為什么?阿那和他不是成親了嗎?他為什么要離開?”
“我不明白,”他上前拽住了苗霜的衣服,仰起臉來,“既然成親了,就該好好地在一起啊,族里人成了親,每天都是形影不離的,為什么阿那和祁將軍不一樣,你們明明互相喜歡,又為什么要互相傷害?”
“……互相喜歡?”苗霜挑了挑眉,“圣子究竟哪只眼睛看出我喜歡他?”
“兩、兩只眼睛都看出了!”向久大聲,“阿那要是不喜歡他,為什么要把他帶回來?為什么要為了他和族人為敵?為什么要給他治傷,為什么要照顧他?”
“圣子誤會了,我們只是合作關(guān)系,共同謀劃,再分道揚(yáng)鑣,僅此而已,我不喜歡他,他也不可能喜歡我,他來這里只是為了治傷,治傷是為了他的蒼生,和我毫無關(guān)系。”
苗霜轉(zhuǎn)過身,繼續(xù)去挖藥草:“至于婚事,是大雍皇帝賜的,誰也違抗不了,不是每一對夫妻都真心相愛,不是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就沒有隔閡,圣子年紀(jì)還小,不理解這些也正常。”
向久沮喪地低下頭。
難道真的是他搞錯了嗎?祁將軍不承認(rèn)阿那喜歡他,阿那自己竟也不承認(rèn)。
可小白……
白蛇爬到苗霜肩頭,嘶嘶地吐著信子,可惜除了苗霜自己,沒人知道它在說什么。
苗霜沒搭理白蛇:“等他傷愈就會離開,他走他的陽關(guān)道,我過我的獨(dú)木橋,從此以后我們再無瓜葛——哦,以他的性子,或許會選擇一勞永逸,在離開前直接把我殺了,永絕后患。”
“什么?”向久抬起頭來,“他要?dú)⒛牵坎豢梢裕∥也粫试S他殺阿那!”
“那圣子可要努力了,爭取在他殺我之前先殺了他,這樣他就不能再回中原,說不定我還能把他的尸體留下,給他入個族譜。”
“圣子不是一直想學(xué)下毒嗎?從今天開始我教你下毒,就拿祁雁練手,現(xiàn)成的人選,不用白不用。”
“可是,”向久有些糾結(jié),“可是我答應(yīng)了他不趁人之危,他的傷還沒好,說話不算話,神靈會怪罪我的。”
“他已經(jīng)好了。”
“啊?我們出門前他不是還……”
“我說他好了就是好了,”苗霜斬釘截鐵,“我是醫(yī)師還是你是醫(yī)師?”
“阿那是,”向久果斷妥協(xié),“可我的醫(yī)術(shù)都還沒學(xué)好呢,又學(xué)下毒,阿那,我會不會學(xué)不過來啊?”
“放心,醫(yī)毒同源,學(xué)會了怎么下毒,你也就學(xué)會了怎么解毒。”
兩人又在深山里逗留了一段時間,挖夠了苗霜需要的藥草,天擦黑時,開始往回返。
與此同時,吊腳樓里。
明秋將飯菜一一在桌上擺好,欠身道:“將軍請用飯。”
祁雁看著那一桌色香味俱全的晚飯,卻出奇地沒什么胃口,他操縱輪椅來到桌邊:“苗霜呢?”
“大巫下午時進(jìn)山采藥去了,臨走前交代奴婢,說不用給他準(zhǔn)備晚飯。”
祁雁皺了皺眉:“這個點了,還沒回來?”
天都黑了。
在深山里過夜,怎么看也不是個明智的決定,不怕遇到野獸襲擊嗎?
……
算了。
他沒事?lián)倪@些干什么。
這些苗民自幼在山中長大,自然懂得怎樣對付野獸,更何況那不是別人,那是大巫,應(yīng)該是野獸怕他才對。
祁雁自嘲一笑,心說自己可真是咸吃蘿卜淡操心,苗霜都要把他做成泊雁仙尊的人傀了,他居然還在關(guān)心他的死活。
死了最好,省得在他面前礙眼。
他冷笑了一下,又問:“那圣子呢?”
明秋:“圣子也隨大巫一同進(jìn)山了。”
祁雁:“……”
自己不怕死也就罷了,居然把小孩也拐去……這和他又有什么關(guān)系。
圣子也一并死了最好,款首的兒子,就算不是親的,也終究是個禍患,更何況他無條件站在苗霜那一邊。
心中沒由來有些煩躁,祁雁擺了擺手:“你下去吧。”
“奴婢告退。”
一桌子菜只有他一個人吃,委實讓人提不起興致,他隨便夾了一筷子——今天的魚是清蒸。
這些苗民似乎很愛吃魚,給他們的食材都是每天早上從山下運(yùn)上來,幾乎天天有魚。
以前這些魚苗霜從來不吃,自從上次他給他挑了一回魚刺,這貨又開始吃魚了,但每次只吃魚肚子上那一點,挑剔得很。
……他為什么又在想這個家伙。
祁雁更煩躁了,強(qiáng)迫自己不再去想,食不甘味地吃完了這頓飯。
夜?jié)u漸晚了,他躺在床上昏昏欲睡,忽然聽到外面?zhèn)鱽硎裁磩屿o,熟悉的聲音在院中響起,是苗霜和向久回來了。
兩人平安歸來,他不禁松了口氣,可左等右等,卻沒等到苗霜進(jìn)來找他。
苗霜叫住明秋,問道:“將軍怎樣了?可有再出什么岔子?”
“將軍無事,已經(jīng)用過晚飯,現(xiàn)在歇息了。”
“飯認(rèn)真吃了?”
明秋點頭。
“知道了,你去吧,”苗霜又轉(zhuǎn)頭對向久道,“快去給他煎了藥送去,回來路上我教你的,可學(xué)會了?”
“學(xué)會了,可是阿那,真的要今天就動手嗎?”
“讓你干你就干,哪那么多廢話。”
“好吧……”
院子里很快又沒了動靜,距離太遠(yuǎn),祁雁沒太聽清他們在說什么。
又等了許久,向久端著藥碗從外面進(jìn)來:“祁將軍,你的藥。”
剛煎好的藥還燙著,祁雁吹了吹,慢慢將藥喝下,就是不知道為什么,感覺今天這藥味道有些奇怪……難道是白天他傷口開裂,苗霜又給他調(diào)整了藥方?
沒想太多,他把空了的藥碗還給向久:“大巫他……”
向久完全沒理會他,扭頭就跑。
“喂……”
這孩子在搞什么?
進(jìn)來時就眼神躲閃,鬼鬼祟祟的。
圣子跑了,祁雁想問的話也沒能問出口,只好又一次躺了下來,望著天花板發(fā)呆。
兩道腳步聲前后上了樓,前面那道又急又快,是圣子的,后面那道又輕又穩(wěn),是苗霜的。
祁雁閉上眼,仔細(xì)聆聽。
兩人進(jìn)了同一個房間,吱呀一聲,關(guān)上了門。
這是不打算和他一起睡了嗎?
也對,白天他們爆發(fā)了那么激烈的爭執(zhí),苗霜肯定不想再見到他,圣子也說了,大巫最討厭不聽話的病人。
不和他一起睡最好,他也不想看見苗霜。
祁雁翻了個身,有些心煩意亂,他慢慢伸手摸向枕下,拽出一個兔毛護(hù)腕來。
黔地比京都暖和許多,這東西他早就用不上了,他輕輕撫摸著那雪白的兔毛,感覺它的手感很像苗霜的頭發(fā)。
這東西也是送給泊雁仙尊的嗎?
“仙尊”……應(yīng)該不會覺得冷,用不上這種玩意吧。
又或者是送給他的,還是單純?yōu)榱酥魏盟氖郑朐缛瞻阉兂扇丝?br />
腦子突然變得非常混亂,祁雁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了,他很想把這東西順著窗戶扔出去,可不知道為什么,身體變得軟綿綿的,手不受控制地將它湊到頰邊,輕輕蹭了蹭。
很軟乎,很溫暖,很舒服……
唇角不自覺地翹起了一點,殘存的理智又告訴他這樣不對,他不該去想苗霜,更不該去想他送的護(hù)腕……一定是這家伙給他下了蠱,一定是那該死的情蠱又在控制他的思想。
要把那只死蟲子摳出來……
他慢慢伸手摸向喉結(jié)邊的小痣,用力摳挖,強(qiáng)烈的刺激伴隨著難以言說的快|感,一下子沖進(jìn)腦海,讓他忍不住悶哼了一聲。
“嗯……”
樓上,向久正趴在地上,透過木板間的縫隙向下望。
他看著祁雁一臉陶醉地蹭自己的手,不禁緊張地咽了口唾沫:“阿那,他、他沒事吧?”
第一次給人下毒的圣子十分惶恐:“我只是在他的藥碗里……稍微涮了一下菌子而已啊?”
第42章 第 42 章 讓他給別人當(dāng)替身,絕無……
強(qiáng)烈的快|感讓祁雁大腦空白了好幾秒, 呼吸也因此而停滯了片刻。
喉嚨里滾出意味不明的哼哼,身體的歡愉讓他十分高興,又蹭了蹭兔毛護(hù)腕, 全然忘了自己原本想做什么。
只是……這兔毛護(hù)腕怎么突然生出了耳朵,長出了四條腿, 還有血紅色的眼睛,仿佛要從他手中逃離。
它長得好像苗霜啊。
祁雁忍不住低笑起來, 笑得樓上的向久一陣毛骨悚然。
祁雁看著那只“苗霜兔子”,自顧自地笑了半天,突然,他目光一凝。
……已經(jīng)被剝皮做成護(hù)腕的兔子,不可能再活過來吧。
不對勁。
他用力閉了閉眼,再睜開,兔子還是沒消失。
他好像中毒了。
就感覺晚上那碗藥的味道不太對,居然不是錯覺。
誰給他下的毒,苗霜知道嗎?
祁雁本能地想催動內(nèi)力把毒逼出來, 卻完全忘了自己早已武功廢盡,強(qiáng)行調(diào)動內(nèi)力讓寸斷的經(jīng)脈傳來一陣翻江倒海般的劇痛, 疼得他悶哼一聲,幾乎在瞬間清醒過來。
他艱難地翻回身,仰面朝上想要減輕身體的痛苦,卻驀地感覺到了誰的視線,他眼神一下子變得銳利起來,身體本能的反應(yīng)快過腦子, 用力將手中的東西擲出——
“哇啊!”向久被嚇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驚恐萬分地按著胸口,心臟快要從胸腔里跳出來。
苗霜向他看來:“怎么了?”
“他、他發(fā)現(xiàn)我了!”向久聲音都在抖, 甚至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確定了一下自己的腦袋還在不在,而后抱住身體瑟縮成一團(tuán),“好可怕的眼神……我還以為我被他殺了……”
苗霜忍不住嗤笑,把他從地上拉了起來:“誰讓你沒事非要看他?雖然他武功沒了,但感知力多少還有些,要不是吃了菌子出現(xiàn)幻覺,早就發(fā)現(xiàn)你了。”
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將軍,手下不知有多少亡魂,身上不知帶了多少戾氣,用充滿殺意的眼神看一個六歲孩子,沒給小孩嚇破膽都是手下留情了。
“阿那,我、我真的能殺掉他嗎?”向久第一次產(chǎn)生了自我懷疑,“他好像很厲害,我打不過他啊……”
“他武功都被廢了,不過是個紙老虎,有什么好怕的?而且我又沒讓你跟他打架,只是讓你給他下毒,眼神不能殺人,但毒可以。”
向久似乎被他說動了,點了點頭。
樓下,“紙老虎”將軍有些迷茫。
他明明把東西扔出去了,為什么沒有打中,也沒有掉回來?
但他已經(jīng)無力繼續(xù)思考了,眼皮不住地往一起合,舉起的手臂垂下,干脆利落地昏睡過去。
毒菌子的威力不可小覷,祁雁第二天醒來時,感覺幻覺還沒有完全消失。
他掀開枕頭看了眼還壓在下面的兔毛護(hù)腕,又看向掌心纏著的同樣白色的繃帶,有點搞不明白昨天晚上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向久又端著一碗藥走進(jìn)來,那一瞬間祁雁懷疑自己還沒睡醒,又看了一眼天色,才確定現(xiàn)在是白天。
他神色有些怪異地看向向久:“藥里又下毒了?”
“沒、沒有!”小動作被戳穿,向久手抖了一下,藥差點灑出來,“這碗……沒下!阿那說下毒不能太頻繁,不然毒和毒會產(chǎn)生影響,所以我一天最多給你下一次毒。”
祁雁將信將疑地接過了藥碗,聞了聞,確實沒有奇怪的味道了:“意思是晚上那頓藥給我下毒?”
“倒……也不一定會下在藥里啦,”向久心虛地用腳尖劃拉地面,“阿那說,下毒就是要出其不意,這次在藥里下過,下次就要換個地方,否則很容易被發(fā)現(xiàn)。”
“……”祁雁不知道教小孩子下毒和拿他練手這兩件事哪件更難評,回想起上次苗霜說過的話,這家伙居然不是說著玩玩,是來真的。
他把藥一飲而盡:“你之前不是說,等我傷好了才殺我,怎么出爾反爾?”
“阿那說你已經(jīng)好了,雖然我覺得你還沒好,但我說了不算,阿那是巫醫(yī),阿那說了才算。”
祁雁一時無言:“你出去吧。”
“噢,”向久要出去洗碗,走到門口,又回頭叮囑,“那你不準(zhǔn)再傷害自己了哦,你要是再受傷,我又不能殺你了。”
“放心,不會。”
昨天不過是一時沖動。
一夜過去,他已經(jīng)徹底想明白了,他不可能一輩子困在這苗寨,他注定會離開,如果他真能殺了季淵,那他一定幫苗霜達(dá)成目的,給這些苗民一個新的未來,就算報答了他為自己治傷的恩情。
如果他失敗了,也會和苗霜撇清關(guān)系,不牽連他。
這樣一來,他們之間就算扯平,誰也不欠誰了,從此以后再無瓜葛。
他摸了摸臉頰上的傷口,一宿過去,傷口已經(jīng)愈合,留下一點微凸的血痂。
他當(dāng)不了泊雁仙尊的替身,也不可能愛上一個男人。
*
接下來幾天,祁雁都安安靜靜待在房間里養(yǎng)傷,他沒再做什么不該做的事,苗霜也一次都沒來看他。
身上的傷口愈合得很快,這日,已經(jīng)好多天沒出現(xiàn)的苗霜終于再一次來到他面前,一句多余的話也沒有,幫他拆掉了傷口的縫線。
縫線拆掉后,露出下面粉嫩的新肉,苗霜沒再給他包扎,手指順著筋腱的走向細(xì)細(xì)摸索一番:“這兩天別沾水,腿筋已經(jīng)長上了,可以適度復(fù)健,但別用力過猛。”
祁雁淡淡應(yīng)了聲:“嗯。”
“手給我。”
祁雁順從地伸出手。
苗霜給他把了脈,確認(rèn)他沒什么大問題,起身準(zhǔn)備離開。
這時,明秋剛好從外面進(jìn)來:“將軍,夫人,飯菜已準(zhǔn)備好了,現(xiàn)在要用嗎?”
祁雁正想說晚點再吃,苗霜卻先他一步開口:“好啊,那就開飯吧。”
“是。”
祁雁:“……”
他已經(jīng)很多天沒和苗霜一起吃過飯了,晚上也不在一間房睡覺,苗霜搬到了二樓住,他連上都上不去。
不知道他今天怎么又突然愿意一起吃飯,但是他都答應(yīng)了,自己要是再拒絕,未免顯得他小肚雞腸。
祁雁一言不發(fā)地把自己挪上輪椅,來到桌邊,苗霜已經(jīng)很自然地坐下了,還是之前他習(xí)慣坐的位置,仿佛這么多天的冷戰(zhàn)只是他的錯覺。
祁雁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大概只是普普通通一起吃個飯,應(yīng)該不會是在暗示他和解吧……
他心里有事,飯也吃得心不在焉,一個走神,筷子就不自覺地夾下了魚肚子上那塊肉,一根根挑掉大刺,然后放到苗霜碗——
手突然頓住,他渾身一僵。
苗霜看向已經(jīng)送到碗邊的魚肉,沒立刻接,卻也沒說不要,只含著點笑意地調(diào)侃他:“怎么,將軍這是在討好我?”
祁雁冷著一張臉,語調(diào)平板地說:“夫人想多了,只是看在夫人幫我治傷的份上,既然夫人不想吃,那就算了。”
他說著就要收回,苗霜卻一下夾住他的筷子,眉梢微挑:“給都給了,哪還有收回去的道理?我也許多天沒吃過魚了,有些想念。”
他用力夾住祁雁的筷子往自己碗里挪,祁雁想抽回卻沒抽動,眼睜睜看著那塊魚肉掉進(jìn)了他碗里。
苗霜將那塊沒刺的魚腹肉一口塞進(jìn)嘴里,細(xì)細(xì)品嘗:“甚是鮮美,這魚除了酸湯,這樣做也不錯。”
祁雁迅速收回手,裝作在忙,一連扒了好幾口飯。
苗霜又等了半天,沒等到他挑另一塊,沖他抬了抬下巴,明示他。
祁雁把盤子往他跟前一推:“想吃就自己夾。”
“將軍怎么這般言而無信,明明是你說犒勞我,這魚肉若是只有一邊,那腿我也只給你治一條,你看如何?”
祁雁:“…………”
他只得把魚翻過來,把另外半邊的魚腹肉也挑了:“夫人這般挑剔,若是我走了,下半輩子你都不吃魚了么?”
苗霜頓了頓,面上的笑容一下子淡了下來。
才剛有所緩和的氣氛又因這一句話再次跌回冰點,苗霜沉默了好一會兒:“將軍未免自視甚高,我早就說過,這苗寨你來了就別想走,若是你真的走了,想必我也不會有下半輩子。”
祁雁皺了皺眉:“什么意思?”
“將軍又何必裝傻充愣。”
祁雁有些惱火:“我沒想殺你,我也不是什么恩將仇報的人,你治好了我,我自會報答你的恩情。”
“想報答恩情就留下來給我當(dāng)人傀啊。”
“……苗霜。”祁雁放下了筷子。
苗霜冷哼了一聲,起身便走。
祁雁看向他碗里才吃了一半的米飯,和那塊躺在米飯上的魚肉,深吸一口氣。
冷靜些。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一聽見“人傀”兩字就會情緒失控,他明明沒想和苗霜吵架。
都怪那個該死的泊雁仙尊,這人究竟有什么本事,能讓苗霜這么恨他,又這么在意他。
……恨?
既然恨,就說明他們兩個應(yīng)該沒順利在一起,因為得不到,才想找個和他長得差不多的做成人傀放在身邊,當(dāng)做他本人時時把玩。
剛剛他喊出“夫人”二字時——他已經(jīng)很多天沒喊過苗霜夫人了,或許是被明秋提醒,一個順口就叫了出來——苗霜那有點喜歡又有點不適的表情,實在很耐人尋味。
回想他第一次喊苗霜夫人,對方仿佛吞了蒼蠅一般的厭惡表情,他就知道,泊雁仙尊一定沒喊過苗霜夫人。
雖然不知道他們曾經(jīng)是什么關(guān)系,但至少他們不會是夫妻,這樣說來,還是他略勝一籌。
這個結(jié)論讓祁雁心里稍微好過了一點,他把苗霜沒吃完的飯和魚都扒拉進(jìn)自己碗里,微微瞇起眼來。
讓他給別人當(dāng)替身,絕無可能。
第43章 第 43 章 今日份的毒藥,請將軍笑……
祁雁悶頭吃飯, 可沒過多一會兒,原本已經(jīng)離開的苗霜竟又回來了,手里多了一壇酒。
他把酒放在桌上, 一眼就看到自己的飯碗里空空如也,連粒米也沒剩下。
苗霜莫名其妙, 扭頭看了一眼祁雁,某人正神色很不自然地含著筷子, 而他碗里赫然是自己無故消失的飯和魚。
“哈?”苗霜倍感意外,“將軍沒事?lián)寗e人碗里的飯干什么?”
“……我以為你不吃了。”祁雁十分尷尬,他萬萬沒想到苗霜居然還會回來。
“我不吃了你就吃?沒想到將軍還有吃別人剩飯的愛好。”
祁雁皺了皺眉:“軍營里從不浪費(fèi)糧食,你以前不吃的不也都塞給我。”
“我主動給你和你自己拿,性質(zhì)能一樣嗎?”
“半碗飯而已,你再盛些新的不就行了?何必這么斤斤計較。”
苗霜哼了一聲,不情不愿地又給自己添了半碗飯,打開酒壇,倒了杯酒出來。
祁雁:“沒事突然喝什么酒?”
“被你氣的, 喝酒解悶。”
“……”
濃郁的酒香飄散開來,祁雁翻開一個倒扣的杯子, 放在他面前。
苗霜卻把酒壇挪到了更遠(yuǎn)的地方:“將軍還在喝藥,不能飲酒。”
“……不給就算了,”祁雁也不是一定要喝,“夫人這幾日都在做些什么?神出鬼沒的。”
“我身為苗疆大巫,做什么還要向你報備?”
祁雁深吸一口氣。
他還是不要跟這家伙說話了,某人怕不是故意來氣人的。
他不再追問, 過了好半天,苗霜卻又自顧自地開口:“教圣子識花、認(rèn)草,講解毒理、藥理, 忙得很,又順手救了些受傷的動物,給圣子練手,教他做手術(shù)。”
祁雁想起向久那見了血都怕得不行的樣子,實在不信他能學(xué)來這個,懷疑道:“治好了?”
“治死了,”苗霜笑瞇瞇道,“當(dāng)然,治死的動物也沒浪費(fèi)——”
他一指面前這一桌菜:“都在這里了。”
祁雁:“…………”
這家伙根本就是存心惡心他不想讓他吃飯吧!
苗霜:“將軍說從不浪費(fèi)食物,那這些菜這些肉,將軍一定會一點不剩地吃完吧?”
祁雁太陽穴突突直跳,從牙縫里往外咬字:“那是自然。”
苗霜自斟自飲,十分愉快地吃完了這頓飯,放祁雁飯后消食了一會兒,對他說:“過來。”
祁雁現(xiàn)在并不是很想搭理他,冷淡道:“干什么?”
“幫你捋捋筋,讓你恢復(fù)得更快些,當(dāng)然,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我也忙得很,不陪你了。”
苗霜說完就要走,祁雁忙叫住他:“等等!我又沒說不要。”
苗霜這才來到他跟前,在他輪椅前蹲身,撩開他衣服下擺。
他指尖輕輕摸索一番,而后抬起他的小腿,慢慢扳動他的腳腕:“疼嗎?”
“……呃!”腿筋被抻直引發(fā)了難以忍受的劇痛,從腳踝至大腿根部串連成一線,和當(dāng)時被挑斷的感覺如出一轍,讓祁雁幾乎產(chǎn)生了某種錯覺,仿佛他此時還置身大獄,日復(fù)一日地忍受那些非人的折磨。
他用力抓緊了輪椅扶手,死死咬住牙關(guān),沒讓自己叫出聲來。
苗霜手中一點點加力,強(qiáng)烈的酸痛讓祁雁有種腿筋就要崩斷的感覺,他想要制止對方,身體卻使不上一點勁,額角青筋凸起:“夠了……夠了!”
“還沒到極限,”苗霜毫不手軟,“我讓你不要用力過猛,卻也沒讓你一點都不用力,你要是連嘗試都不敢嘗試,還談什么重新下地走路呢?”
祁雁已經(jīng)發(fā)不出聲音了,他疼得腦子一片空白,視線漸漸模糊,嘴唇上已經(jīng)沒半點血色。
他不知道為什么會這么疼,他自認(rèn)為對疼痛的忍耐力已遠(yuǎn)超常人,可在苗霜這里卻無半點還手之力,不論是曾經(jīng)在戰(zhàn)場上受傷,還是在獄中受刑,在這苗人手中都變得不值一提。
是因為這家伙用蠱蟲幫他養(yǎng)了筋嗎?可這用蠱蟲治好的傷又和原來有何不同?
意識有些渙散,就在他快要疼暈過去時,苗霜終于放開了他:“三日之內(nèi),這是你活動的極限,可記住了?”
他的聲音夾雜在劇烈的耳鳴里,祁雁一時間沒有力氣回他,苗霜扣住了他的手腕,只感覺他脈搏快得嚇人,皮膚卻冰涼。
這大概是他能承受的極限了。
居然沒暈過去,真是出乎他意料。
祁雁坐在原地緩了好一會兒,才緩慢地點了點頭,他十分虛弱地喘|息著,閉著眼睛,已經(jīng)沒力氣做任何事。
這樣的治療要是再來幾次,他感覺自己真的會忍不住跳樓。
“好了,就到這吧,”苗霜站起身來,“將軍只給了我半邊魚肚肉,那我也只能幫你捋一條腿,另外那條你自己看著辦吧,走了。”
祁雁:“……”
真是記仇啊。
苗霜說走就走,祁雁大腦放空地又坐了好一會兒,身體疲憊至極,一動也不想動。
甚至向久什么時候進(jìn)了屋他都沒發(fā)現(xiàn),直到對方來到他跟前,小心翼翼開口:“祁將軍,你還好嗎?”
祁雁慢慢抬起眼簾,煞白著一張臉,額頭全是冷汗,嘶啞道:“圣子有什么事?”
“哇啊!”向久被他的臉色嚇了一跳,“你好像要死了啊?你的傷不是已經(jīng)治好了嗎?”
祁雁沒心情也沒力氣跟他多說話,敷衍道:“有事去問你阿那。”
“我不用問,我知道的,之前阿那說他用紅色蟲子給你治傷了,紅色蟲子就是很疼啦,雖然我也不知道為什么,但他說用紅色蟲子治好的傷,比用其他蟲子治的更徹底。”
祁雁頓了下。
居然還真有區(qū)別?
向久好奇地問:“阿那說正常人能承受五十只,他給你用了多少?”
祁雁:“……”
他不知道苗霜給他用了多少,但目測計量單位已經(jīng)不應(yīng)該用“只”,而應(yīng)該用“桶”。
他不禁有些啼笑皆非,是不是治得更好暫且不提,但他懷疑苗霜是故意的。
他疲憊不堪地按了按太陽穴:“圣子到底有什么事?”
“也沒什么大事,就是……”向久伸出背在身后的手,將一個小瓷瓶遞給他,“今天的。”
“今天的什么?”
“毒藥。”
“……”
祁雁表情空白了一瞬:“為什么不下在飯菜里?”
“昨天就下在飯菜里了,今天還下在飯菜里,不好吧。”
“那你直接拿給我喝就好了?”
“我、我也是想不到還能下在哪里了嘛!”向久慢慢漲紅了臉,強(qiáng)行將瓷瓶塞進(jìn)他手里,“反正,你快點喝了。”
祁雁長嘆一口氣。
苗霜這人真的能帶小孩嗎?他都想象不出圣子會被他教成什么樣。
他握住瓷瓶,無力道:“知道了,會喝的,圣子回吧。”
“不行,我要看著你喝完才能走。”
祁雁徹底無言,麻木地拔開塞子,將瓶子里的毒藥一飲而盡。
向久見他喝了,高興地?fù)尰卮善浚骸捌顚④姾煤眯菹ⅲ魈煳以賮怼!?br />
祁雁頭痛萬分。
大兔崽子,養(yǎng)出了一個小兔崽子,苗寨是沒人了嗎,逮著他一個人禍禍。
苦澀在舌根化開,他吞咽了一下,這時才嘗出那藥的滋味。
……等等。
這好像不是毒藥。
他被苗霜灌了好幾個月的藥,已經(jīng)能嘗出一些常用藥材的味道,他又舔了舔唇邊殘余的藥汁,仔細(xì)品嘗。
確實不是毒藥,這是苗霜常給他用的鎮(zhèn)痛藥物。
圣子搞錯了?還是……
怪不得這孩子眼神躲閃,神色不自然,原來是在替苗霜撒謊。
想給他止疼藥就直說,用得著這么委婉嗎。
唇角止不住地?fù)P起了一點,他坐在輪椅上等待藥物起效,果不其然,疼痛緩解了很多。
這時他才有勇氣去抻另一條腿的筋,盡管有藥物加持,一番活動下來,他也有些意識模糊了。
衣服早已濕透,不知是冷汗還是熱汗,黏糊糊地貼在身上,難受得厲害,祁雁精疲力盡地吐出一口氣,有氣無力道:“來福,來……”
不對。
“明秋。”
“將軍,怎么了?”
“幫我燒些熱水,我要沐浴。”
“是,奴婢這就去。”
祁雁艱難轉(zhuǎn)動輪椅,把自己挪進(jìn)浴桶里,不知道是不是藥的緣故,他感覺整個人都是飄的。
熱水一直浸沒到肩膀,酸軟的身體慢慢放松,意識逐漸迷離,周圍的一切在水霧中變得模糊不清。
苗霜回來時,沒看到祁雁的人,在屋里轉(zhuǎn)了一圈,發(fā)現(xiàn)屏風(fēng)后露出的一角輪椅。
他頓覺不妙,快步走過去一看,果然看到某人在水里泡著,不由面色一沉:“不是說了讓你這兩天別沾水?”
祁雁閉著眼睛,并沒聽到他的話。
居然還睡著了。
也不找個人在旁邊看著,萬一淹死了怎么辦,堂堂大將軍沐浴時溺亡,多新鮮。
水都已經(jīng)涼得差不多了,苗霜從水里撈出他的手,摸了下脈,脈象倒是平穩(wěn),看起來只是疲勞過度。
指尖觸摸到他手腕上凹凸不平的傷疤,苗霜將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只感覺他身上那些猙獰的疤痕礙眼至極,平常穿著衣服還好,現(xiàn)在脫了,光是看一看都渾身難受。
尤其是胸前被烙鐵燙出來的痕跡,突兀至極。
苗霜越看越不爽,從袖子里掏出一個小瓶,打開來,把里面的蠱蟲全倒進(jìn)了水里。
這是他新培育好的蠱蟲,嬌氣得很,難養(yǎng)至極,這么多天也只養(yǎng)出這么一瓶。
細(xì)小的粉色蠱蟲浮在水面,猶如散落的花瓣,泛出點點熒亮,它們感覺到活人的氣息,迅速攀附上去,在疤痕表面漸漸聚集。
蠱蟲的噬咬制造出許許多多的微小傷口,極少量的血滲了出來,這點疼痛甚至沒讓昏睡中的祁雁有任何感覺。
苗霜看著那張略顯蒼白的睡顏,視線落在他頰邊淺淡的細(xì)疤上。
他伸手沾了一點蠱蟲,輕輕在那細(xì)疤上一抹。
第44章 第 44 章 取而代之。
浴桶里的粉色漸漸淡去, 很快便歸于無蹤,像是曇花一現(xiàn)開了又謝。
這是一種十分特別的小蟲子,噬咬過人體后會釋放出一種物質(zhì), 能夠刺激皮膚再生,修復(fù)疤痕, 即便是陳年舊疤也一樣有效。
只不過咬上一口以后,蟲子自己也會死去, 粉色沒了,就代表蟲子已死,可以說是一次性的。
苗霜叫來明秋明冬,吩咐道:“把他弄出來,搬床上去,再泡人都要泡發(fā)了。”
“是。”
苗霜繞過屏風(fēng)回到房間,向久正好從外面進(jìn)來,有點不高興地垮著張小臉:“阿那怎么能叫我撒謊呢,要是神明知道了, 會怪罪我的。”
圣子傳神靈之意,撒謊被視為瀆神, 雖然神靈一般不會追究,但總歸不好,苗霜也知道,他瞥向久一眼:“我?guī)讜r教你撒謊了?”
向久睜大眼睛:“阿那給我的明明是藥,卻讓我騙祁將軍那是毒,這還不算撒謊嗎?”
“是藥三分毒, 我說那是毒也沒錯,何來撒謊一說?”
向久:“啊?這……”
六歲小孩終究是敵不過巧舌如簧的成年人,向久撓了撓頭, 很快被繞進(jìn)去了:“好像,也是哦……”
明秋明冬幫祁雁擦干了身體和頭發(fā),給人換上干凈衣服,吭哧吭哧地抬上了床,還要繼續(xù)幫他整理一下,苗霜擺擺手:“行了,你倆下去吧。”
他來到床邊,居高臨下地看著床上的人,剛剛給祁雁喝的藥里有安神成分,不然他也不會睡得這么沉。
苗霜伸手掀開他的衣服,向久一下子捂住了眼睛。
“你捂什么?”苗霜感到無語,“大家都是男的。”
“他身上……好可怕,”向久緊緊捂住眼睛,一點都不敢看,“比、比腿上還可怕。”
祁雁身上的確慘不忍睹,疤痕縱橫交錯,許多已經(jīng)認(rèn)不出來究竟是什么刑具造成的,說體無完膚不為過,嚇到小孩也實屬正常。
苗霜搖了搖頭,覺得圣子哪里都好,雖然腦子沒那么聰明,但勤學(xué)肯練,唯一的缺點是膽子太小,不論行醫(yī)或下毒,沒點膽子,哪個都干不成。
但想想他才六歲,還有的是機(jī)會磨練,苗霜便沒再說什么,又拿起剛剛那個瓷瓶來,順著瓶口往里看了看,又在掌心磕了磕。
還有一點掛在瓶底的小蟲被磕了出來,都被他倒在祁雁胸前的疤痕上。
這一回是徹底沒有了。
向久嘴上說著不敢看,實際又從指縫里偷看,看到那粉色蠱蟲,一眼就認(rèn)了出來,頓時也不害怕了,震驚道:“阿那你……你把那一瓶全給他用了?!”
“那不然呢?這么多傷疤,一瓶都不夠,不過暫時只有這么多了。”
“那蟲子……好貴的!”向久盯著祁雁身上最后的幾只,“我記得族里的養(yǎng)蟲人說,這東西賣給漢人,只需要茶匙那么多的一小勺,就能賣好多好多銀子。”
苗霜:“苗寨之內(nèi)大多以物易物,要銀錢何用?”
雖然圣子的確沒說錯,因為這蟲子去疤效果極佳,在漢人當(dāng)中很受歡迎,且需要買這種東西的多是些達(dá)官顯貴,世家小姐,也很舍得出錢,加上難以飼養(yǎng)培育,產(chǎn)出極少,價格一直居高不下。
“阿那說的……也對哦。”
苗霜揉了揉他的腦袋:“圣子久居深山,最近怎么對漢人這么感興趣?莫非是看上了什么漢人的小玩意,才想要銀錢買回來?”
“沒、沒有!”向久渾身一僵,下意識就要反駁,但想想說謊不好,只得垂頭喪氣地坦白,“好吧……其實也沒什么,就是之前聽祁將軍講了許多關(guān)于中原的故事,有些好奇,他說漢人有很多好玩的東西,我……心里癢癢。”
“若是有機(jī)會,圣子的確該出去走走,這山中雖好,但與世隔絕久了,消息閉塞,人也會囿于方寸之地,止步不前,坐井觀天,永遠(yuǎn)不知道外面的世界究竟有多大。”
苗霜說著,話風(fēng)又一轉(zhuǎn):“不過不是現(xiàn)在,族中才剛安靜些日子,圣子要是再鬧著要出去,長老們非要發(fā)瘋不可。”
“嗯,我知道的。”向久仰著頭看他,其實這番話他并沒完全聽懂,但這不妨礙他覺得這些話十分高深。
猶豫了一會兒,他道:“阿那,我覺得你和以前不一樣了。”
“哪里不一樣?”
“以前你從不會跟我說這些,你自己都躲在深山里,又怎么會支持我出去……是不是因為你去了一趟中原,也被那些好玩的東西迷住了?”
苗霜笑了笑:“你就當(dāng)我是吧。”
他自然沒辦法解釋此苗霜非彼苗霜,曾經(jīng)的苗霜是什么樣子,他也只是通過原著的只言片語,對他一知半解。
但圣子提醒了他一件事。
一件他以前從沒考慮過的事——以他的性子,自不甘做那井底之蛙,卻又為什么會將自己困在萬魔峰一千七百年?
身為魔尊,他難道不該帶著手下魔眾蕩平修真界,讓那些道貌岸然的正道修士對他卑躬屈膝俯首稱臣,用他們的血踐自己所行之道嗎?
究竟為何。
身為魔尊,卻囿于小小的萬魔峰,將自己困在這方寸之地,那仿佛不是他盤踞的老巢,而是關(guān)住他的牢籠。
他總不能是被泊雁仙尊打到那去的吧。
就算祁雁真能戰(zhàn)勝他,也要費(fèi)一番力氣,不然就不會有那四十九天的驚世大戰(zhàn),而祁雁之下,無人能奈何得了他。
泊雁仙尊又不可能整天蹲在他家門口盯著他不讓他出門,姓祁的要真能干出這種事,苗霜都要懷疑他們是不是表面為敵私下偷情,早就雙修過了。
他一定還忘了什么重要的事,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了。
越想腦子越疼,他只得暫時放棄了追究,幫祁雁系好衣服,看著窗外這青山綠水,忽然有些分不清自己和原主的界限。
困在深山里的大巫,和困在萬魔峰的魔尊,似乎在這一刻合二為一。
心中沒由來有些煩悶,苗霜深吸一口氣:“圣子今天的功課完成了嗎?”
向久一愣:“啊,沒有。”
苗霜給他布置的功課,無非是辯識草藥,鉆研藥理,還給了他一些講解此類知識的書,不過有幾本是漢字,對小孩子來說晦澀難懂,只能他講給圣子聽。
“那走吧,不然等下天都黑了,”苗霜帶著他離開房間,“圣子認(rèn)真學(xué),若是學(xué)得好,以后阿那有機(jī)會,帶些漢人的小玩意來給你。”
“真的?!阿那,一言為定!”
*
祁雁一覺睡到了第二天,醒來時只覺渾身筋骨酸軟,差點沒爬起來床。
他坐在床邊慢慢活動著身體,自己給自己捋了捋腿筋,雖然還是疼得他直皺眉,但至少比昨天強(qiáng)多了。
捋著捋著,他忽然想起什么,面色微變。
糟了,昨天苗霜好像特意叮囑他不要沾水來著,可他當(dāng)時渾身是汗實在難受,又因為喝了藥腦子不太清醒,居然直接洗了個澡。
苗霜最討厭不聽話的病人,每次他不聽話,這人都要大發(fā)雷霆,這都過去一天了,想必他已經(jīng)知道了。
祁雁沒由來有些緊張,他慢慢撩起褲腿,想看看傷口怎么樣了,但愿沒有因為沾水而感染,不然的話,他和苗霜才緩和了一點的關(guān)系又要重新跌回冰點。
不料腿上的情況卻出乎他意料,傷口非但沒有感染,還恢復(fù)得極好,甚至連縫針的痕跡都不大看得出來了,仿佛這刀就沒開過。
他難以置信,仔細(xì)摸了摸,只能摸出新生的皮膚還有點嫩有點薄,除此以外,和周圍的皮膚沒有任何區(qū)別。
驚訝還沒落下,他又發(fā)現(xiàn)了更多的變化,不光是這新傷痊愈了,連那些猙獰的舊疤也變淡了很多,不再像之前那樣凹凸不平。
不信邪,他又忍著腿疼把自己挪上輪椅,來到銅鏡前,扯開衣襟露出胸前,赫然看到烙鐵燙傷留下的疤消去了大半,只剩下一個略深的印子。
雙手手腕也是同樣,他在自己身上摸了一個遍,完全不敢相信這是一天之內(nèi)的變化。
視線最終定格在臉上,那道被碎瓷片擦出的細(xì)疤是徹徹底底不見了,沒留下一絲痕跡。
祁雁瞇起眼來。
苗霜似乎很在意他身上這些傷,明明上次都拒絕了,居然還是要主動幫他弄掉。
大抵是因為那泊雁仙尊完美無瑕,有這些傷就不像他。
祁雁捏著一支銀簪,指尖用力,他心里有些生氣,可看著鏡中自己的臉,又無端笑了起來。
一個苗霜注定得不到的人,很有可能根本不在這方世界,就算有通天的本事,又能如何?
他就要頂著這張和泊雁仙尊相像的臉,用著和泊雁仙尊相像的身體,而后,取而代之。
泊雁仙尊得不到的,他能得到。
突然響起的嘶嘶聲打斷了他的思路,他回過神來,才發(fā)現(xiàn)手里的銀簪被他一不小心掰彎了,小心翼翼地將它掰正回去,扭頭看向床上的白蛇。
他已經(jīng)很多天沒見過這條蛇了,自從苗霜跟他冷戰(zhàn),這蛇也人間蒸發(fā)了一樣,如今它突然出現(xiàn),還出現(xiàn)在他的床上……
祁雁看了看還沒來得及整理的床榻,憑痕跡來看,昨晚應(yīng)該不止他一個人在這張床上睡過。
“醒了?”恰在此時,苗霜從外面走了進(jìn)來,“腿還疼嗎?”
“好多了,”祁雁轉(zhuǎn)動輪椅轉(zhuǎn)向他,沖他指了指自己胸前,“這些……都是夫人幫忙弄的?”
“除了我還有誰,之前不是答應(yīng)了你?不過暫時只能做到這種程度了,待我再培育一批蠱蟲,再給你弄下一次。”
“多謝夫人,”祁雁輕輕抓住他的手腕,唇角微微抬了一下,“夫人昨夜,可是回來和我一起睡覺了?”
第45章 第 45 章 我還以為你忘了你我是夫……
苗霜低下頭看著他的手, 莫名其妙道:“這本就是我的房間,我回來睡覺難道不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
“可之前,夫人明明一連數(shù)日都沒回來, 白日不與為夫說話,三過門前卻不入內(nèi), 晚上亦不與我同床共枕,反而陪圣子睡在二樓, 我還以為,夫人早已忘了你我是夫妻。”
這番話聽得苗霜直起雞皮疙瘩,急忙甩開他的手,神色怪異道:“你又吃錯藥了?這整棟樓都是我的,我住一樓還是住二樓需要經(jīng)過你同意?”
“大概是吃錯藥了吧,”祁雁移開視線,“昨日本要喝圣子給的毒,卻不知為何喝成了鎮(zhèn)痛安神的藥,到現(xiàn)在腦子還不太清醒, 夫人莫怪。”
苗霜:“……”
他深吸一口氣,笑意吟吟道:“將軍這么閑, 想必是精力充沛,不如多活動活動你的腿,早日康復(fù),這天底下沒有我治不好的病人,還望將軍別讓我臉上蒙羞。”
說完他便轉(zhuǎn)身離開了房間,祁雁看著他的背影, 忍不住抿唇一笑。
他伸手撈起了爬到床頭的白蛇,輕輕摸了摸冰涼滑溜的蛇身:“你真跟你主人心意相通嗎?”
白蛇:“嘶嘶。”
“那你說,他究竟是喜歡我多一點, 還是……”
白蛇:“嘶嘶?”
祁雁看著它懵懂無知的小豆眼,嘆口氣:“算了,說了你也不懂。”
白蛇:“……”
*
苗寨里的生活總是一成不變,對于苗民來說,不外乎耕作、打魚,解決一日三餐,日出而作,日落而歇。
而對于祁將軍來說,每天的任務(wù)則是吃藥、復(fù)健,順便接受來自圣子的“每日一毒”。
天天喝這些毒藥,祁雁感覺自己都要學(xué)會下毒了,聞一聞就能知道今天又是哪種毒,是讓他頭痛腹痛還是口鼻出血,又或渾身無力出現(xiàn)幻覺。
也不知道究竟是圣子水平不行,沒得苗霜真?zhèn)鳎是苗霜故意的,這些毒藥對他來說實在無傷大雅,只偶爾會有幾次厲害的,讓他暫時失明或者失聰,其他都不值一提。
總之他一直被毒,但一直也沒毒死,漸漸的祁雁也不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甚至覺得小孩每天絞盡腦汁給他下毒的樣子還挺有趣。
這段時間他的腿已經(jīng)好了很多,腿筋不怎么疼了,只是一時半會兒還站不起來,他殘了太久,雙腿的力量已經(jīng)大不如前,腿筋重接后也變得有些不受控制,仿佛不是他自己的,幾次嘗試站起都以失敗告終。
更何況還有明秋明冬在盯著他,他不能搞出太大動靜,如果被皇帝知道他的身體越來越好了,他們的計劃很可能功虧一簣。
這日,他又坐在床邊活動雙腿,遠(yuǎn)遠(yuǎn)聽到腳步聲,立刻停了下來,明秋提著食盒進(jìn)了屋:“將軍,用飯了。”
祁雁應(yīng)了聲:“去叫大巫一起。”
這些日子他和苗霜又重歸于好,只不過最近苗霜一直很忙,白天常常不在家中,晚上才會回房陪他睡覺,有時候午飯都不回來吃。
今天他倒是在,圣子也在,大概是圣子的功課提前完成了,三人湊了一桌,貌似也其樂融融。
祁雁看著桌上一盤涼拌菜,問道:“這是何物?以前從沒見過。”
苗霜:“蕺菜,正巧到了蕺菜冒頭的時節(jié),新挖回來的,將軍嘗嘗?”
“哦哦!”向久眼前一亮,“我要吃我要吃!”
他說著就去盛了一勺,白白嫩嫩的植物根莖被切成小段,拌上各種調(diào)料,貌似爽脆可口。
祁雁來黔地已有不短的時間,自認(rèn)為早已習(xí)慣了當(dāng)?shù)氐娘埵常行迈r玩意沒有不嘗嘗的道理,便也入鄉(xiāng)隨俗,夾了一筷子放進(jìn)嘴里。
完全沒留意到苗霜玩味的神色。
涼拌菜初入口,沒覺得有何不妥,調(diào)料豐富的滋味化在舌尖,但隨著咀嚼,植物根莖內(nèi)的水分被充分壓榨出,一股極刺激的味道在口腔中炸開,直沖天靈蓋,那感覺仿佛是夏天經(jīng)過臭氣熏天的魚攤,啃了一口腐爛變質(zhì)的生魚。
祁雁忍不住捂住了嘴,硬忍住沒將嘴里的東西吐出來,艱難滾動喉結(jié)囫圇咽下,脖子上的青筋都凸了出來。
他一連扒了好幾口飯,又猛灌兩大口湯,才算壓下這惡心的味道,一臉震驚地看向苗霜:“這究竟是何物?!”
“不是說了嗎,蕺菜,”苗霜又泰然自若地吃了一口,嚼得咔嚓作響,“怎么,不好吃?”
祁雁:“……”
這是好吃不好吃的問題嗎,這東西真的能吃嗎?!
向久迷茫道:“祁將軍怎么了,明明很好吃啊?”
祁雁驚疑不定地看著他們兩個,一時分不清他們是認(rèn)真的還是演的,要說演吧,苗霜的確能演得出來,但圣子顯然不行。
難道他們真覺得好吃?
苗霜笑瞇瞇道:“將軍是北方人,吃不慣也正常,不過飯桌上若是沒有蕺菜,實乃人生一大憾事。”
向久點頭附和:“就是就是。”
祁雁無法理解,也接受不能,對那盤菜敬而遠(yuǎn)之:“我之憾事多矣,倒也不差這一件,大巫和圣子自己吃吧。”
然后他就看著這一大一小搶著分完了那盤菜,向久還說沒吃夠,明天還要吃。
飯后,明秋進(jìn)來收拾了桌子,臨離開時,偷偷將一樣?xùn)|西塞給了正在院子里晾曬草藥的苗霜。
那是一支細(xì)小的竹管,經(jīng)過精心蠟封,苗霜將它拆開來,里面不出所料是京都傳來的信。
他看過后,隨手將字條喂給了蟲子,裝作無事發(fā)生,繼續(xù)忙自己的。
一直到了晚上,他挑了桶熱水回到房間:“將軍這是給誰下跪呢?”
祁雁正跪在床上,雙手撐著床板,聞言扭頭看來:“今天怎么這么早就回來了?”
“早嗎?天都黑了,”苗霜將木桶放在床邊地上,“過來洗腳吧。”
祁雁慢慢改跪為跪坐,嘗試轉(zhuǎn)過身來,卸力時卻一個不小心卸過了頭,腦袋險些撞在墻上。
對常人來說輕而易舉的動作,他卻折騰了好半天,才算是把腳放進(jìn)木桶里,長舒一口氣,揉了揉抻疼的腿筋:“你當(dāng)真沒控制我身體里的蠱蟲嗎?我為什么總覺得這雙腿不聽我使喚?”
“你是覺得我很閑嗎?一天天沒事干控制那些蠱蟲玩?”苗霜對他的質(zhì)疑相當(dāng)不滿,“馬上就要春播了,插秧之前犁地引水除蟲,所有蟲害相關(guān)的事可都?xì)w我管,我忙著挨家挨戶理田,有空跟你這瞎鬧?”
祁雁被他噎得說不出話來,半晌才道:“大巫……還要管這些?”
“那不然呢?你真以為一年有多少人需要我下毒,又有多少人需要我治病?款首既然下了血本培養(yǎng)我這個大巫,怎會不物盡其用?現(xiàn)在款首雖然死了,但先前被你殺了那么多人,寨子里人手嚴(yán)重不足,這些活兒我不干也沒人干,要是今年收成不好,誰給好吃懶做的黔州官府上稅?”
祁雁皺了皺眉。
這些苗民明明久居深山,自給自足,沒享受什么官府的補(bǔ)貼,居然還要給官府上稅?
這事他以前倒不知道,上次去刺史府來去匆匆,竟也沒問。
在這苗寨里待得久了,他都快忘了自己還有官職在身了,雖然從一開始,皇帝就沒打算讓他干活。
“將軍該不會是從沒種過地吧,”苗霜按住他的肩膀,“也對,你們祁家雖然比不上五姓七望,卻也算武將世家,雁歸軍更是募兵,整天除了練兵就是打仗,怎么可能親自種地呢。”
他說著手掌下移,用力掐了掐他的大腿:“也就是你這雙腿殘了,不然的話,我怎么不得讓你下地插秧,體驗一下平民百姓的生活?”
祁雁剛好被他掐到某條筋,又酸又疼,嘆氣道:“我只是隨口一問,夫人用得著生這么大氣嗎?”
“你哪只眼睛看見我生氣了?”
“……”祁雁干脆不再說話,默默洗腳。
之前因為百姓的事跟他吵得不可開交,現(xiàn)在又暗暗挖苦他不懂民生疾苦,真是搞不懂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苗霜:“除此以外,還有件重要的事。”
祁雁看著他忽然嚴(yán)肅下來的臉色:“莫非是京都那邊……”
苗霜點了點頭:“我們才在苗寨待了兩個月,這已經(jīng)是第三封信了,看得出來陛下很急,圣蠱之事恐怕不能再拖了。”
“你要怎么辦?”
“就如他的愿,交出圣蠱。”
“交出圣蠱?”祁雁不解,“你不是說根本沒有圣蠱嗎?”
“我說什么是圣蠱,什么就是圣蠱,重點不在于這個。”
祁雁了然:“重點在于季淵得到圣蠱時,就是你我的死期。”
“錯了,是你的死期,而不是我的,”苗霜唇邊浮起一抹笑意,“若在京都,我可能還要忌憚他幾分,可這里是苗疆,山高水遠(yuǎn),沒了你這個連毒林瘴谷都敢闖的將軍,就算他是大雍皇帝,又能奈我何?”
祁雁沉默下來。
的確,季淵雖殘暴昏庸,卻也不是傻子,如果沒有任何理由就發(fā)兵攻打苗疆,實在是件吃力不討好的事。
有這些苗民在,每年還能收點賦稅,若是要?dú)⑺麄儯偷扔谑窃诳泄穷^,沒肉還硌牙,更何況有大巫鎮(zhèn)守,能不能啃得動還不一定,季淵從中討不到任何好處。
“不過,”祁雁眉頭慢慢擰緊,“季淵放過你的前提,除了你交出圣蠱外,還有……我必須死。”
“將軍真是聰明人,”苗霜在他身邊坐了下來,似笑非笑道,“你一天不死,季淵就一天不得安寧,我既答應(yīng)了陛下,就得替他排憂解難,讓他睡個好覺。”
祁雁也笑了起來,黑眸深處似有暗流涌動:“那大巫打算如何做?砍下我的腦袋,隨圣蠱一道送入京都?”
“好主意,但砍的不是你的腦袋,你這大好頭顱要是掉了,就連我也接不回去。”
苗霜忽然湊近他,捏住他的下頜,附在他耳邊道:“所以當(dāng)務(wù)之急,是給將軍你尋個——替死鬼。”
第46章 第 46 章 夫人可還滿意?
“替死鬼?”祁雁將信將疑地看著他, “你去哪找和我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就算真找到了,你難道要他替我去死?這和草菅人命有什么區(qū)別?”
“長相并不重要,只要和你身形相近就行, ”苗霜輕輕咬了咬他的耳垂,“我自然不會草菅人命, 但如果他本就該死呢?”
“……你已經(jīng)有了人選?”
“還沒有。”
“那你說些什么。”
苗霜:“在苗疆,想找到一個和將軍身量相近的人可不容易, 南北之差,苗漢之異,想找到合格的替死鬼,可不是什么容易事。”
祁雁心說這又不能怪他,抿了抿唇:“既然這樣,你又為何說樣貌不重要?你該不會是想用幻術(shù)欺騙季淵吧?”
“幻術(shù)?那種東西太小兒科了,季淵一定會命人細(xì)細(xì)查驗,而幻術(shù)最經(jīng)不起細(xì)究,他發(fā)現(xiàn)不了才奇怪。”
祁雁愈發(fā)不解:“那你究竟要如何?”
“將軍莫非到現(xiàn)在還認(rèn)為, 我混在俘虜中潛入帝都,騙過你的眼睛靠的是幻術(shù)?”
祁雁:“……”
居然不是?
他見過多次苗霜施展幻術(shù), 其詭異程度令人咋舌,他便自然而然地認(rèn)為,苗霜一開始改換容貌也是通過幻術(shù)。
“幻術(shù)所能維持的時間甚短,你將那批俘虜押回京都,少說也用了幾十天,我要是使用幻術(shù), 早就被你發(fā)現(xiàn)了。”
祁雁無言以對。
“那你究竟是通過何種手段?”他問,“你的蠱蟲,真能讓一個人完完全全地改頭換面?”
“你就別問那么多了, 到時候你自然會知道,這段時間我會多留意一些,也讓圣子幫我找找,看能否找到和你身形相近的人。”
“那要是找不到呢?”
“要是找不到,就只能冒險一些,隨便找具尸體回來,銼骨修容。”
“……”
“好了,這些不是你該操心的,”苗霜不想再繼續(xù)這個話題了,將他上下打量一番,“我看你這腿也好得差不多了,答應(yīng)我的事該兌現(xiàn)了吧?”
祁雁登時有種不好的預(yù)感:“我答應(yīng)你什么?”
“我給你治傷,你得回報我,之前我忙,沒顧得上,今天我有時間也有心情,這段時間虧欠我的,你要一并補(bǔ)上。”
“我?guī)讜r答應(yīng)過你?”祁雁愕然,一把捉住他要解自己衣服的手,“好不容易有時間,還不早點休息?你就一點都不累嗎?”
苗霜不滿地瞇起眼來:“將軍之前是怎么說的來著,‘我還以為你早已忘了你我是夫妻’,現(xiàn)在這話原話奉還給將軍,你既然記得,為何不盡到一個丈夫的責(zé)任,妻子有需求,你竟不肯滿足他?你究竟是不愿,還是不行?”
祁雁:“…………”
祁將軍深刻認(rèn)識到了什么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感覺到雙手手腕傳來隱隱約約的刺痛,他只得認(rèn)命地閉了閉眼:“好吧。”
“這樣才聽話,”苗霜滿意地摸了摸他的臉頰,指腹摩挲著這張完好無損的面容,“不過你說得對,我確實很累,所以今天將軍自己動手,可別讓我失望。”
祁雁漆黑的眼眸在燭火晃動間更加深暗,他捏住對方細(xì)薄的手腕,把臉埋在他掌心,輕輕啃咬他的虎口。
不知在此時的苗霜眼中,在他面前的究竟是祁雁,還是泊雁仙尊?
一想到這個,祁雁就忍不住用上了力氣,直到在他虎口處留下一圈深深的牙印,苗霜被他咬得又疼又癢,笑得卻十分開心:“將軍真是愈發(fā)熟練了,繼續(xù)。”
將軍……
對了,苗霜很少對他直呼其名,都是喚他將軍,除非氣急敗壞,又或者……
或者是在那個除夕夜,在道觀中,在三清像前,在他們不顧旁人地背德歡好后,真真切切地叫了他的名字。
那時,他還沒明白那句“一樣臟了”是什么意思,現(xiàn)在他終于懂了。
仙尊,道祖……當(dāng)著三清的面將一塵不染的仙人拉下神壇,那時的苗霜一定暢快極了。
那天晚上,和苗霜?dú)g好的明明是他,可苗霜腦子里卻只想著另一個人嗎?
祁雁沒由來地有些惱怒,他從不是什么仙尊,他習(xí)慣了在戰(zhàn)場上廝殺,滿手鮮血,長|槍之下無數(shù)亡魂,和光風(fēng)霽月的仙尊沒有任何相似之處。
苗霜千不該萬不該將他當(dāng)成那個人,他不會是他,也不屑是他。
若世上真有仙人,就不該放任黎民受難,連蒼生百姓都庇佑不了的仙人也配叫仙人?
什么狗屁仙尊。
冷峻的眉眼在陰影中晦暗不清,忽然他腰間一擰,猛地將苗霜壓在了身下。
苗霜猝不及防,有些不悅地想要掙脫,雙手卻被他反剪在身后,死死按在床上動彈不得。
背對著祁雁,他看不到他的臉,不禁皺起眉頭:“將軍這是干什么?我不喜歡這個姿勢。”
“喜歡不喜歡,不試過怎么知道?”祁雁彎下腰來,慢慢湊近他,“夫人不是說了,今夜要我自己動手,夫人既然累,那就只管躺著便好。”
苗霜:“……”
祁雁的不配合讓他很不愉快,面色陰沉下來:“你是太久沒嘗過蠱蟲被催動的滋味,心里癢了是吧?”
祁雁不回答,只繼續(xù)手中的動作,手腕的刺痛越來越強(qiáng)烈,甚至雙腿也傳來痛楚,他卻沒有停下,直到將對方身上最后一件蔽體衣物褪去。
苗霜的警告沒起到任何作用,不知道姓祁的突然發(fā)什么瘋,居然冒著被蠱蟲控制的風(fēng)險也要堅持,這讓他心里也生出幾分火氣,可就在他即將接管對方身體的前一秒,又堪堪停了下來。
某人的腿還沒完全好,他現(xiàn)在催動蠱蟲的話,恐怕不利于后續(xù)恢復(fù)。
就是這一秒鐘的猶豫,對方的手指已然闖入,準(zhǔn)確無誤地尋找到那個位置,用力按下。
“唔……!”苗霜瞬間感覺頭皮都炸了,強(qiáng)烈的刺激讓他腰眼一軟,渾身力氣卸了大半。
對方屢次三番的違抗讓他咬牙切齒:“祁雁!”
祁雁依然一聲不吭,手掌扶住他的腰,毫不留情地挺身入內(nèi)。
沒有做太過充分的準(zhǔn)備,疼痛和異物感讓苗霜輕抽冷氣,情不自禁地攥緊了身下的床單。
他從沒嘗試過這種姿勢,看不到對方的人讓他有種極強(qiáng)烈的不受控感,全部的注意力便只能放在那里,感官因此而被放大,無比清晰地體會到他們究竟是怎樣緊密相連。
他從祁雁的動作中感覺到了他的憤怒,那股怒意強(qiáng)硬又滾燙,毫不留情地將他撐滿,深入淺出。
……不就是嘲笑了一下他不行嗎,至于這么報復(fù)他嗎,真是小肚雞腸。
他甚至被祁雁按在了窗臺上,散落肩頭的長發(fā)被他的手掌壓到,發(fā)根傳來拉扯的疼痛,半開的窗子中透進(jìn)月光,他有些失神地看向窗外的景色,籠罩在墨色中的青山不停晃動,又或是他在晃動。
苗霜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睡過去的,他不耐煩地喊了好幾次停,祁雁卻跟聾了似的,他索性也不再理會,隨他去了。
白天的疲憊加上夜晚的宣泄,讓他這一覺睡得極沉,第二天醒來時已是日上三竿,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就感覺自己被人從背后牢牢抱在懷中,某人的手緊緊鎖著他的腰。
苗霜去掰他的手,這一動更覺出異常,表情一下子變得極為精彩——姓祁的那玩意居然還沒拿出去!
苗霜?dú)獠淮蛞惶巵恚渲樕偷仄鹕恚瑥?qiáng)行從他懷里抽離,待了一宿已經(jīng)習(xí)慣的身體因這動作而覺出些許不適,他皺了皺眉,怒道:“你找死?”
祁雁睜開眼,也不知道是剛醒還是早就醒了,語氣十分平穩(wěn)地說:“夫人為何生氣?”
“明知故問。”
“為夫不知,”祁雁慢慢收回已經(jīng)壓麻的胳膊,“還請夫人明示。”
“……哈。”苗霜冷笑一聲,果斷披衣起身,跨過他下床。
讓明秋幫忙燒了些熱水,苗霜洗了個澡,一宿過去,身上的痕跡已經(jīng)消失無蹤,只是腿還有點軟。
這個姓祁的,之前倒是小看了他,腿還沒好利索呢就能這么折騰他,以后還了得。
今天上午本來還有事干,一覺睡到這個時間,干脆也不干了,苗霜多在水里泡了一會兒,感覺身上酸軟消退,擦干身體換了身干凈衣服,徑直離開吊腳樓。
一下樓,就聽到向久的聲音:“阿那你可算醒了,怎么睡了那么久啊,我今天的功課……”
“今天功課不做了,給你放一天假,玩去吧。”
“真的?!”向久眼睛一亮,果斷扔掉了手里的書本,“謝謝阿那!”
沒有任何一個孩子喜歡上課,勤勉如圣子也不例外。
苗霜:“……”
真是的。
給圣子放了假,苗霜也給自己放了假,他在院子里的躺椅上躺了下來,閉目養(yǎng)神,曬起了太陽。
半潮的頭發(fā)一點點被風(fēng)吹干,雪白發(fā)絲在陽光下泛出溫潤光澤,他懶洋洋地將胳膊枕在腦后,整個人都被鍍上一層淺金色的光邊。
祁雁洗完澡出來,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景象。
輪椅停在屋外曲廊上,他伸手輕輕搭住了欄桿,苗霜就躺在正對他的方向,許是天氣愈發(fā)暖和,衣服也不好好穿,衣襟半敞,整個人懶散怠惰,和那條白蛇曬太陽時的模樣如出一轍。
他坐在這里看了一會兒,苗霜若有所覺,猩紅眼眸張開,遙遙和他對上了視線。
微風(fēng)和陽光中兩人四目相對,祁雁唇邊揚(yáng)起些笑意,聲音不高不低地問:“昨夜的‘回報’,夫人可還滿意?”
苗霜收回目光,翻了個身,繼續(xù)閉眼小憩:“不行,再練。”
第47章 第 47 章 就他了。
……再練?
祁雁一挑眉梢。
也不知昨晚是誰一直在喊停。
他正要開口, 苗霜卻猛地翻身坐起,對他說:“回屋。”
見他陡然嚴(yán)肅下來的神色,祁雁立馬覺出不對, 迅速轉(zhuǎn)動輪椅退回房間。
苗霜站起身來。
余光掃到祁雁的身影消失的同時,視線盡處也出現(xiàn)了幾道人影, 幾個苗民上了山來,還押著兩人, 那兩人被五花大綁,不停地被催促快些。
苗民們很快到了院門前,為首的一個年輕人上前扣門:“大巫?大巫在嗎?”
苗霜給他們開了門:“何事?不是讓你們沒事不要打擾我?”
那年輕苗民恭敬地沖他行了個苗禮:“是這樣的,大巫,我們本來聽說您今日要去幫忙打理田地,我們是想在那時候找您說明情況的,可左等右等您也不來,我們就只好……來您家尋您。”
苗霜看了看他,感覺這人也算眼熟, 之前打過幾個照面,印象還可以:“什么事這么急?”
年輕苗民沖身后的人招了招手, 示意他們把人押上來。
被綁的兩人之一苗霜認(rèn)識,正是之前他沒殺的另一位激進(jìn)派長老,五十多歲的年紀(jì),許是最近日子過得不好,滄桑了許多。
另一人則是個二十八九歲的青年,苗霜對他沒印象, 似乎不是苗寨里的人。
青年被綁了還一臉不屑地抬頭望著天,苗霜將他上下打量一番,這人相貌平平, 身量卻出眾。
“大巫,”為首的年輕苗民又道,“自從上次山神降罪,寨子里就人心惶惶,我們思來想去,覺得肯定是之前款首勾結(jié)南照的行為觸怒了山神,我們苗人不屑與漢人為伍,又怎能對那南照人卑躬屈膝,山神為此大怒,也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
苗霜沒閑心情聽他扯這些:“你到底想說什么?”
“我想說,我們應(yīng)該把這家伙投河祭神,以平息神怒,除他以外的兩位長老都已同意,寨民之中也有半數(shù)以上支持,現(xiàn)在只看大巫和圣子的意見。”
那長老一聽這話,登時嚇得跪了下來,面部肌肉都在顫抖:“不……別殺我!大巫饒命啊!我已經(jīng)改邪歸正,我發(fā)誓,以后絕不再犯!”
“你發(fā)誓?”年輕的苗民轉(zhuǎn)頭怒視他,“你還在這里信口雌黃,以為大巫會信你鬼話?前些日子你還在集結(jié)民眾試圖偷襲我們,你要是能改邪歸正,這世上就沒有惡人了!”
“我……我……”長老急得話都說不利索了,趕緊給苗霜磕頭,“大巫饒命,大巫饒命啊!”
苗霜沒搭理他,轉(zhuǎn)而看向另一人:“他又是何人?”
“哦,他是我們抓到的毛賊,這幾個月來,寨民家里的雞、魚常有丟失,都是他偷的,這家伙滑溜得跟個泥鰍似的,我們埋伏了他好多天,總算是把人抓住了。”
青年吊兒郎當(dāng)?shù)卣局荒槦o所謂,甚至吹起了口哨。
“既是小偷,按照族規(guī)處理便是,押到我這里來做甚?”苗霜問。
“我來說,我來說!”長老匆忙道,“是我讓他們把人押上來的,大巫,若我揭發(fā)他的身份,可否能算我將功折罪,免我一死?”
“揭發(fā)?”苗霜饒有興味地打量著他,“這么說他還不止小偷小摸?我看他面生,不是寨子里的人吧?”
押人上來的苗民們齊齊搖頭。
“他是南照人!”長老驀地起身,走到那人身邊,“先前款首決定和南照合作,就是受了他的蠱惑!大巫明察秋毫,一定要狠狠治他的罪啊!”
苗霜瞇起眼來:“哦?”
“你這老東西,這種時候反咬我一口,你覺得還有用嗎?”青年往長老臉上啐了一口,“我就是南照人,如何?我只是給你們款首出了出主意,又沒拿刀架在他脖子上,和南照合作是他心甘情愿的,怎么就成了我蠱惑?論蠱惑,這天下誰比得上你們苗疆大巫啊!”
長老被他氣得差點背過氣去:“你這奸佞小人!”
“我奸佞小人?”青年繞著他踱起步來,滿臉鄙夷,“造反嘛,本就是成王敗寇,我見你們款首還有幾分血性才與他合謀,現(xiàn)在看來,除了款首本人,你們苗寨都是一群烏合之眾啊,怪不得被那個什么將軍打得落花流水,有你們在,能成事才有鬼了!”
長老氣得渾身發(fā)抖,胡子都炸了起來,他雙手被綁,便抬腳去踹他:“你這無恥之徒!若不是因為你攛掇款首,我又怎會淪落至此!”
苗霜抱著胳膊,好整以暇地站在一邊看他們對罵,也不阻攔。
終于是那幾個苗民看不過去,將他們拉開:“夠了!你們兩個都得死,還在這里逞什么口舌之快!”
“聽見沒,老東西,咱們兩個都得死,”青年挑釁地拉長語調(diào),“你不會真以為揭發(fā)我,大巫就會放過你吧?你看這位蛇蝎心腸的大巫,是那種會心生惻隱的人嗎?”
長老聽了這話,頓時抖得更厲害,他又一次給苗霜跪下,膝行至他面前:“求大巫開恩啊!我膝下還有三歲幼孫,求大巫開恩!”
他把腦袋磕得梆梆作響,年輕苗民卻一把將他從地上拽了起來,死死揪住他的衣領(lǐng):“這個時候想起你的三歲幼孫?!當(dāng)年款首重起族中禁術(shù),死的哪個不是三歲稚童!你不是全力支持嗎,那時怎么不見你為這些孩子求情?!”
他說著紅了眼眶,幾乎落下淚來:“我弟弟,當(dāng)年也三歲,他就那么被你們害死了,若非我年紀(jì)不符,也要淪為你們禁術(shù)下的亡魂!”
“好了,”苗霜忍不住打斷了他,“冷靜些,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了這么多年,人死不能復(fù)生,替你弟弟好好活下去,節(jié)哀順變吧。”
年輕苗民松開手,狠狠抹了一把眼淚,負(fù)氣坐到了一邊。
長老跌坐在地,已是渾身癱軟:“我……”
苗霜繞開他,走到青年面前:“你既是南照人,又為何留在我苗疆?叛亂平息至今已快一年,你留在此處,莫非還想繼續(xù)攛掇苗民反叛?”
“哈?我又不傻,”青年翻了個白眼,“都說了,你們苗寨之中都是一些軟骨頭,除了款首本人還有些血性,其他人就是廢物,我攛掇你們,有必要嗎?”
“不過是我任務(wù)失敗,那位將軍不光剿滅了你們這些造反的苗民,還殺至雍照邊境,屠戮南照軍士一萬人!一萬人啊,這罪名我可擔(dān)不起,就是回去也會被主君所殺,讓我去送死?我才不去。”
苗霜聽著他的話,笑了:“所以你就躲在這大山里茍且偷生,冬天日子不好過,就去寨民家里偷雞摸狗,依我看,你也沒什么血性嘛,任務(wù)失敗就去領(lǐng)死,以你鮮血證南照男兒忠君為國之心,我也能高看你一眼。”
青年:“……你!”
“你怕主君怪罪取你性命,你當(dāng)然怕,”苗霜伸出手,袖子里的白蛇慢慢爬到他掌心,“因為你根本不是南照人,你是漢人。”
“什么?!”還坐在地上賭氣的年輕苗民一下子跳了起來,瞪大眼睛,指著那青年道,“他是漢人?南照人多為異族,漢人極少,他、他難道……他是雍國人?”
苗霜:“自然,不然他又怎會知道南照國君一定會取他性命?深入他國,勸說款首與南照合作,不論成敗,對南照來說都算義士之舉,若你真是南照人,他又怎么舍得殺你?”
那青年后退了一步,眼神微微躲閃。
“因為你是漢人,事成了他會賞你,可你把事情搞砸,還坑了南照一萬兵馬,他只能懷疑你原本就是漢人派來的奸細(xì),不殺你,難道留著過年?”
“你這大巫,倒真伶牙俐嘴,”青年冷笑道,“是我小看你了,看來你們苗寨也不全是廢物,我覺得你或許比那款首還勝一籌,不如你我合作,再謀大業(yè)?”
“你敢!”年輕苗民大怒,“你這奸細(xì),竟還不死心?!”
苗霜沖他擺了擺手,示意他退下,走到那青年跟前:“南照人普遍比苗人高些,你說自己是南照人,也沒人懷疑,但南照人和漢人的身量伯仲之間,再配上你這張人山人海的臉,誰又會把你和漢人聯(lián)系起來?”
“那你又是怎么看出來的?”青年抬起下巴,“煩請大巫告訴我,你我第一次見面,你究竟怎么判斷出我是漢人?”
白蛇已經(jīng)游走到苗霜肩頭,對著他嘶嘶吐信,紅瑪瑙般的眼眸中映著他的身形。
苗霜:“我苗疆蠱王,自然認(rèn)得每一個苗民,你騙得了誰,也騙不過它。”
青年:“……”
他看向那條貌似平平無奇的白蛇,不禁長嘆一聲:“真是沒想到啊,我賈忠這些年來游走邊境,將南照國君和苗疆款首玩弄于股掌之間,最后卻敗在了一只畜牲手里。”
苗霜:“身為大雍子民,卻行謀逆之舉,幫助敵國殘害同胞,你不是敗給了畜牲,你是畜牲不如。”
“大巫別跟他廢話了,聽他多說一句都要臟了您的耳朵!”年輕苗民義憤填膺,“還請大巫下令,即刻將他二人處以極刑!”
苗霜瞥了一眼早已化成一攤爛泥的長老:“長老的任命與罷免不歸我管,你們該怎么處理就怎么處理,圣子剛才下山去玩了,你們?nèi)粝胝髑笏囊庖姡孕腥け闶恰!?br />
“至于這個人……”苗霜的視線在那青年奸細(xì)身上打量,這人不光身量和祁雁相仿,年紀(jì)也差不多,平平無奇的五官,最適合改頭換面。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fèi)工夫。
他欣然一笑:“就他了。”
第48章 第 48 章 該不會是在試探我吧?……
“什……什么就他了?”賈忠一臉狐疑, “大巫,你在說什么?”
苗霜卻不搭理他,吩咐那幾個苗民道:“這個人給我留下, 把他拴在那里,然后你們可以走了。”
他指了指吊腳樓最底層, 此處由柱子撐起,因樓體依山而建, 全靠這些柱子將樓板抬升至平面,又能防潮防蟲,可謂一舉多得。
下層并不能住人,苗民多在下層堆放雜物或飼養(yǎng)家禽,苗霜則在這里存放閑置的蟲罐。
苗民們面面相覷,有人開口問道:“大巫打算如何處置他?”
“之前族中從未有過處理此等人犯的先例,我得好好想想,讓你們帶回去,我怕他又跑了, 暫且扣在我這里,我親自看著, 他跑不了。”苗霜道。
“大巫說的是,那就煩請大巫費(fèi)心了。”年輕苗民牽過拴著賈忠的繩子,狠狠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腳,“快走!”
賈忠冷笑一聲,不情不愿地跟著他進(jìn)了小院。
年輕苗民把繩子的另一端牢牢系在柱子上,綁了死結(jié), 回去找苗霜復(fù)命:“大巫,拴好了。”
苗霜點了點頭:“沒什么其他事的話,就都回吧。”
苗民們押著長老原路返回, 苗霜也回到屋里,已經(jīng)躲了半天的祁雁從門后出來,轉(zhuǎn)動輪椅跟上他:“剛才發(fā)生何事?”
那些人說的都是苗語,除了高聲對罵的那幾句,其他的沒怎么聽清。
苗霜向他敘述了前因后果,祁雁擰起眉頭:“竟有這種事?”
“將軍認(rèn)為該如何處置他?”苗霜問,“這等奸細(xì),按照你們漢人的規(guī)矩,凌遲處死也不為過,但我苗寨沒有此等殘酷的刑罰,最多只能燒死,或者沉河喂魚。”
祁雁默然不語,半晌才道:“他雖是漢人,但他是給苗寨款首獻(xiàn)計,偷的是苗民的東西,人也是你們抓到的,由你們處置理所應(yīng)當(dāng),我沒資格替大巫出謀劃策,你還是不要問我了。”
“既如此,我確有一計,”苗霜微微一笑,湊近了他,壓低聲音道,“我看那賈忠身量年紀(jì)都與你相仿,用來當(dāng)替死鬼,再合適不過了。”
祁雁一愣。
他無奈笑了:“既然夫人早已經(jīng)想好了法子,又何必還來問我,該不會是在試探我吧?”
苗霜卻不回答:“將軍不反對,那就這么定了,取圣蠱就在近日,將軍做好準(zhǔn)備。”
祁雁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手指摩挲著輪椅扶手,若有所思。
看來他之前的推測沒錯,苗霜口中“給苗民一些生存空間”,大抵是想讓苗疆成為羈縻州,選用苗人作為地方官員進(jìn)行管理,這樣一來,他們就不必再遵循漢人的規(guī)矩,可以少上稅或者干脆不上稅,這些苗民的日子會好過許多。
這樣的未來,季淵還真的給不了他們,雖說圣蠱只是款首用來團(tuán)結(jié)民心,抗衡大巫的工具,可即便這玩意不存在,季淵也恨透了這些苗人,他憎惡一切會動搖他帝位的東西,恨不得將他們趕盡殺絕,又怎么可能放任他們自治呢。
祁雁來到窗邊,眺望著遠(yuǎn)處那些若隱若現(xiàn)的梯田,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
正午時分,明冬給苗霜他們送完飯菜,便去這座山上最高的那棟吊腳樓打掃房間。
那里是款首的居所,久無人住,原本是苗民負(fù)責(zé)打掃,但自從苗霜回來以后,禁止苗民不經(jīng)過他允許私自上山打擾,定期打掃款首居所的活兒也就落在了明冬手里。
聽說新任款首的推選已有眉目,不日會有結(jié)果,也許很快就會有人搬進(jìn)來住,他要時刻保證宅院干凈。
每次他來打掃,苗霜都會給他一些銀錢,大巫出手闊綽是一方面,更重要的,他想在新任款首搬進(jìn)來前,找找有沒有前任款首留下的蛛絲馬跡,萬一能發(fā)現(xiàn)些什么,或許能偷偷帶回帝都交予陛下,換些賞賜。
明冬剛走,明秋就端著食盤來到苗霜的吊腳樓,將飯食端到賈忠面前:“吃飯了。”
賈忠正吊兒郎當(dāng)?shù)靥稍诟刹荻牙铮牭铰曇舨抛饋恚戳艘谎凼潮P里的飯菜,滿臉嫌棄:“就給我吃這?和豬食有什么區(qū)別?”
“有的吃就不錯了,一個人犯還挑三揀四,不吃就餓著。”明秋放下東西,轉(zhuǎn)身就要走。
“哎等等!”賈忠掙扎著爬起身,“你倒是給我解開啊,綁成這樣讓我怎么吃?”
明秋看了一眼他被捆在身后的雙手:“我給你松綁,你可不準(zhǔn)跑。”
“跑?我還能跑到哪去?你看看這周圍,到處都是那位大巫飼養(yǎng)的毒蟲,那大巫說了,他在我身上種了個……什么什么蠱,只要我敢離開這小院,院子里所有的毒蟲都會撲上來咬我。”
賈忠描述得聲情并茂:“就算我難逃一死,也不想被蟲子咬死啊,多瘆得慌。”
“姑且信你,”明秋走上前來,幫他解開了繩子,“行了,趕緊吃吧,大巫命我看著你,你吃完了我再走。”
賈忠揉了揉被勒紅的手腕,打量著明秋那張白白凈凈的臉,視線將他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我說,我怎么感覺你不男不女的,你該不會是太監(jiān)吧?”
明秋:“是又怎樣?”
“喲喲喲,”賈忠嘖嘖稱奇,“如此偏遠(yuǎn)的蠻夷之地,居然還能看見陰陽人,這祁雁也不是什么皇親國戚啊,竟能讓太監(jiān)伺候?”
他壓低了聲音:“你們該不會是大雍皇帝派來監(jiān)視他的吧?”
明秋冷漠道:“不該問的別問。”
賈忠拿起筷子:“不讓我問也行,那下次給我整點肉唄,這清湯寡水的,也咽不下去啊。”
明秋不搭理他,這人還沒臉沒皮沒完沒了:“你看我都要死了,還不讓我臨終前吃點好的,你說是不是啊,公公?”
“別叫我公公,我可擔(dān)不起。”
明秋說完這句就不再理他,任他再說什么都不回應(yīng)半個字,賈忠嘚啵了半天,終是自討沒趣,嫌棄又迫不得已地吃完了飯。
他吃完了,苗霜那邊也剛好吃完,他從樓上下來,往他們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視線落在散落的繩子上。
“大巫,”明秋忙上前解釋,“剛才他說被綁著沒法吃飯,奴婢就擅自給他松了綁。”
“無妨,反正他跑不了,再給他綁上便是。”
明秋把賈忠重新綁好,苗霜又道:“對了明秋,祁將軍那邊我準(zhǔn)備得差不多了,這些日子讓圣子給他下毒,已有成效,所需藥材也已湊齊,只剩這最后一罐蠱蟲,大概還需要個三四天就能培育完成,到時候我就可施展蠱術(shù),將圣蠱從祁雁體內(nèi)引誘出來。”
“那便恭喜大巫了,”明秋驚喜道,“奴婢提前祝大巫取蠱順利。”
苗霜點了點頭:“這幾日至關(guān)重要,務(wù)必照顧好祁將軍,他被下了一段時間的毒,身體已十分孱弱,你要是發(fā)現(xiàn)他有什么異樣,立刻告訴我,他要是死了,圣蠱也會死。”
“大巫放心,奴婢一定多加注意。”
明秋收拾了碗筷要離開,賈忠卻滿臉懷疑:“不是,你們在說什么呢?什么圣蠱?那不是款首編出來騙那些蠢苗人玩的嗎,怎么連你這個大巫都信了?”
明秋震驚道:“什么?”
“你這奸細(xì),何出此言?”苗霜不慌不忙地走到他面前,“誰告訴你圣蠱是編造?”
賈忠:“你們款首親口說的啊,什么五百年一現(xiàn)世,這種騙小孩玩的傳說故事,也就只有你們這些傻子才信。”
苗霜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笑了,那笑容頗有些嘲諷:“他說什么你就信什么,你真以為款首那么信任你?把自己當(dāng)成什么人了?他不騙你是編的,難道等著你這個南照來的漢人奸細(xì)打我苗疆圣蠱的主意嗎?”
賈忠臉色一變:“什么?”
苗霜:“真真假假,虛虛實實,這世上難道有比苗疆大巫更懂蠱的人?你自認(rèn)為很了不起,把款首玩弄于股掌之間,實際上不過是聰明反被聰明誤,若是沒那祁雁,款首所謀之事已成,而你,不過是一枚棋子。”
賈忠面色逐漸扭曲,咬牙切齒道:“他竟敢反過來利用我……”
“我本想將你就地處死,但現(xiàn)在我改主意了,我不殺你,我要將你和圣蠱一起進(jìn)獻(xiàn)給大雍皇帝,待陛下服用圣蠱,便可得萬民之心,你也不例外,相比殺你,讓你這個奸細(xì)心甘情愿為陛下效勞,卑躬屈膝鞍前馬后,甚至閹了當(dāng)個太監(jiān),豈不更有意思?我想陛下也一定樂見其成。”
“你敢,你敢!”賈忠猛地從地上跳了起來,面目猙獰地沖向苗霜,奈何被牢牢拴在柱子上,繩子扯直了也夠不著他,“你敢把我送進(jìn)宮,我殺了你!我殺了你!!”
苗霜似笑非笑,歪了歪頭:“看看你現(xiàn)在的樣子,好像一條到處咬人的野狗,還是喪家之犬。”
說完,他轉(zhuǎn)頭對明秋道:“我下午還要去寨民家里,替我好好照看將軍。”
“是。”
兩人一前一后離開,賈忠后退一步,跌坐在地。
冷汗打濕了他的衣服,他氣得眼眶通紅,渾身發(fā)抖,不知是憤怒還是恐懼。
絕對不能被送進(jìn)京都,絕對不能讓雍帝得到圣蠱,那個家伙的殘暴誰人不知,把他變成太監(jiān)都是輕的,據(jù)說那祁雁被嚴(yán)刑拷打了三個月,等待他的估計只重不輕。
逃,必須趕緊逃。
賈忠奮力掙扎,可繩子綁得太緊,手腕都磨破皮了也沒掙脫。
他又急又氣,快要哭出來,忽然,他猛地抬頭瞪向樓上。
都怪這該死的祁雁,要是沒有他,他早坐在南照皇宮里,接受國君的封賞,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吃不完的美酒佳肴。
他賈忠,就是死也要拉上姓祁的墊背!
第49章 第 49 章 偷梁換柱
剛剛那大巫說什么來著, 祁雁死了,圣蠱也會死?
他就算是被蟲子咬死,也不能讓圣蠱落進(jìn)雍帝手里。
這些該死的苗人, 該死的漢人,該死的南照人, 任何人都不配得到圣蠱,既然他賈忠得不到, 那誰都別想得到。
想他祖上也曾是名門望族,一朝家道中落,不得已才輾轉(zhuǎn)流落到這蠻荒之地,他本想借此機(jī)會搏一番建樹,南照雖小國,卻也可安身,反觀大雍,看似繁華興盛,實則早已被蛀成一具空殼, 只待壓彎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強(qiáng)弩之末的大雍就要四分五裂, 被各國勢力瓜分殆盡。
他本以為這次萬無一失,黔地偏遠(yuǎn)又多山嶺,毒蟲橫行瘴氣彌漫,易守難攻,大雍那些個廢物將領(lǐng),一個個都是慫貨草包, 誰來了他都不怕,可他萬萬沒想到,雍帝竟派來了祁雁。
他到現(xiàn)在都難以接受, 一個常年駐守在漠北的將軍,第一次來南蠻之地就能大勝而歸,此人倒確實是個有勇有謀的奇才,但可惜了,若他賈忠不能光耀門楣,那就玉石俱焚好了。
他在深山老林里躲了這么久,要不是聽說祁雁又回來了,他也不會因為想多探聽一些關(guān)于他的消息而被那些苗民抓住。
好在消息已經(jīng)探聽得差不多了,他知道現(xiàn)在的祁雁已是廢人一個,為雍帝效犬馬之勞卻落得這種下場,真是活該,誰讓他眼瞎追隨了個昏君。
聽那大巫的意思,圣蠱應(yīng)該就在祁雁身體里,在圣蠱被取出來之前,他務(wù)必要取了祁雁的性命。
*
三日時間轉(zhuǎn)瞬即逝。
這日,苗霜在院子里給向久講解完今日的課程,對他道:“圣子等下搬回自己家住吧,這兩天都不要再上來了。”
“啊?”向久愣了一下,“為什么啊,我都在阿那這里住這么久了……”
“阿那這兩天有重要的事要忙,顧不上圣子,可能要在院子里搞些不適合小孩看的場面,怕嚇到圣子。”
“那好吧……”向久有些失落,“可我家只有我一個人,我住著害怕。”
“讓田長老陪你,我已經(jīng)事先跟她說好了,你直接去找她就行。”
“嗯,好,”向久用力點頭,用充滿期待的眼神看他,“那功課是不是也可以……不做了?”
苗霜微微笑著,斬釘截鐵:“不能。”
“……”向久沮喪地撅起了嘴,“阿那怎么這樣,這兩天都不教我了,居然還要我做功課。”
“學(xué)習(xí)不可一日懈怠,向久身為圣子,更應(yīng)該勤學(xué)苦練,不是嗎?”
“知道了知道了,”向久站起身來,“那我現(xiàn)在就去收拾東西回家。”
“去吧。”
兩人各自離開,過了一會兒,向久收拾完東西從樓上下來,抱著包袱從樓前經(jīng)過,賈忠叫住他:“哎,那小孩!”
向久停下腳步:“你叫我?”
“當(dāng)然,這里除了你還有其他小孩嗎?”賈忠十分諂媚地往前湊了湊,“小孩,你能不能幫叔叔把繩子解開?我內(nèi)急,要憋不住了。”
“才不要,”向久果斷拒絕,“阿那說了,你是壞人,不論你說什么我都不會幫你的。”
“喂,你!”
向久轉(zhuǎn)身就走,賈忠還想再求,卻看見向久一不留神踩到了石塊,腳下一滑,狠狠摔了個屁墩。
“哎呦!”向久疼得大叫一聲,抱著的包袱也掉在地上摔開了,里面的東西散落一地。
其中有一個不起眼的布包,這么一摔,里面滑出一把細(xì)細(xì)窄窄的小刀來,落進(jìn)了茂密的草叢里。
那一點金屬的閃光讓賈忠眼睛一亮,卻裝作什么都沒看見,哈哈大笑起來:“你這小孩,不肯幫我,遭報應(yīng)了吧?你不是什么苗疆圣子嗎?連你的神明都看不過去了,來來來,快點給我解開。”
“你胡說!”向久揉著屁股從地上跳起來,“神明才不會因為這點小事給我降罪呢,你在這里信口開河,我要去告訴阿那!”
“不是……我就開個玩笑!”
向久說完就跑了,賈忠眼疾腳快,迅速將那把小刀往自己這邊一勾,踩在腳底下。
向久很快帶著苗霜回來了,委屈巴巴地跟他告狀:“阿那,他欺負(fù)我!”
苗霜瞇起眼來,對賈忠道:“你要是這么想給我的蠱蟲當(dāng)飼料,大可逃跑試試,下次記得別求圣子,他力氣小,解不開你的繩子,直接來找我不好嗎?”
賈忠秒慫:“我不敢了,我不敢了。”
苗霜拍干凈向久身上的土,又幫他把掉了一地的東西一樣樣撿起來裝回包袱里,用力扎緊:“好了,圣子也小心些,山路陡峭,別再摔跤了。”
“謝謝阿那。”
一大一小很快離開了,等到他們的動靜完全消失,賈忠才慢慢蹲下身來,把腳移開,將那把小刀撿到手里。
剛剛他心臟都快跳出來了,還以為那位大巫會發(fā)現(xiàn)呢,居然真讓他蒙混過關(guān)了,看來這大巫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角色嘛。
他慢慢后退躲到角落里,開始用那把小刀割手腕上的繩子,這刀不知道是什么刀,樣式很是奇怪,刀身極短小,割起來相當(dāng)費(fèi)勁。
之前他聽到大巫跟那兩個小太監(jiān)說話,取圣蠱的時間就定在今夜子時,今天是他最后的機(jī)會了。
好在刀刃雖短,卻十分鋒利,幾下就割斷了繩子,賈忠把小刀藏進(jìn)干草堆里,又將雙手重新背到身后,攥住繩子斷端在手腕上纏了幾圈,裝作什么都沒發(fā)生的樣子。
那大巫還在房間里,現(xiàn)在不是時候,機(jī)會只有一次,不能貿(mào)然行動。
他這一等就等到了天黑,苗霜又一次下樓,叫上兩個小太監(jiān):“時間差不多了,明秋明冬,你們跟我去搬蟲罐和藥材。”
明冬:“那祁將軍……”
“放心,他被我下了藥,醒不來。”
明冬點點頭,三人一起往院子另一頭去了。
他們一走,賈忠果斷松開繩子,又拿上那把小刀,趁他們不注意,偷偷摸上了樓。
果然如大巫所說,祁雁被下了藥,正昏睡不醒,賈忠見了他,不禁一陣面目猙獰,攥緊手里的小刀,狠狠往他心口扎去——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就在他動手的瞬間,床上“昏迷不醒”的人竟猛地睜開雙眼,一把擒住了他握刀的手,另一只手用力掐住他的脖子,腰身一擰,兩人之間的位置瞬間倒轉(zhuǎn),他被祁雁死死按在了床上。
他難以置信地看著這位本該只剩一口氣的將軍,單手就能將他掐得動彈不得,哪里像孱弱不已的樣子,這時他才意識到自己被耍了,或許那些“恰好”被他聽見的話,“恰好”被他撿到的刀,都不過是大巫和祁雁一起給他做的局。
賈忠心里涌起極強(qiáng)烈的不甘和憤怒,他拼命想掰開祁雁的手,可那手勁之大,他根本不能撼動分毫,手指緊緊掐住了他脖子兩側(cè)的動脈,很快他就感到缺氧,他想要呼救,卻發(fā)不出半點聲音。
意識漸漸在窒息中變得迷離,視野一點點暗了下去,他掙扎的動作越來越小,終于陷入昏厥。
祁雁松開了手。
他氣息微微有些急促,剛剛動手時下意識想要動用內(nèi)力,現(xiàn)在渾身經(jīng)脈又泛起細(xì)微的刺痛。
他剛制服賈忠,苗霜就悄無聲息地進(jìn)了屋,低聲問:“搞定了?”
祁雁點頭。
苗霜走上前來,將一顆藥丸塞進(jìn)賈忠嘴里,冷笑道:“將軍,現(xiàn)在就給你見識一下,改頭換面之法。”
蠱蟲鉆進(jìn)了賈忠的身體,在面部皮膚之下來回爬動,這一幕實在詭異又瘆人,讓祁雁情不自禁地退后了些。
賈忠的樣貌就在那些蠱蟲作用下迅速發(fā)生著變化,平平無奇的五官變得更加英俊立體,不多時,一張和祁雁一模一樣的臉就誕生了,甚至連耳朵上多余的痣和脖子上的掐痕都消失無蹤。
祁雁看著那張臉,只感覺一陣毛骨悚然,連他自己都認(rèn)不出那不是自己,一時僵在了原地。
“還愣著干什么,趕緊脫衣服,”苗霜低聲命令,“我的幻術(shù)可維持不了多久,很快明冬就會發(fā)現(xiàn)我不見了。”
祁雁回過神來,迅速脫下了外衣,苗霜也扒掉賈忠的衣服,給他換上祁雁的。
臉換了,衣服也換了,祁雁喉結(jié)微微滾動,自己都要懷疑現(xiàn)在躺在這里的才是祁雁。
偷梁換柱已經(jīng)完成,苗霜吩咐他道:“從窗戶翻出去。”
祁雁一愣:“什么?”
“快點。”
祁雁無奈,只得照辦,他的腿還是不太靈便,艱難從窗戶翻了出去,落在外面的曲廊上。
“在那里躲好。”苗霜說完,果斷關(guān)上了窗。
祁雁:“……”
他坐在窗戶底下,看到拐角處放著幾個竹筐,便往那邊挪了挪,用竹筐把自己倒扣在了里面。
*
“大巫,這些要放在哪兒啊?”明冬抱著一大堆藥材,快要看不見前面的路,“大巫?”
“拿來。”苗霜適時地出現(xiàn)在他身后,接過袋子,把里面的藥材全部倒在了地上。
許多種藥材一層層鋪疊,苗霜又將明秋搬來的蟲罐繞著藥材擺好,圍出的形狀剛好可以放下一個人。
“行了,”他拍了拍手站起身來,抬頭看一眼月色,“時候差不多了,去把祁雁弄出來。”
三人往吊腳樓走,剛到門口,苗霜突然停下腳步,眉頭一皺:“不對,賈忠呢?”
“賈、賈忠?”
明秋明冬齊齊扭頭看去,原本被拴在柱子上的賈忠早已不見人影,只剩下一根斷掉的繩子。
“糟了!”苗霜面色一變,快步上樓沖進(jìn)了屋。
明秋明冬迅速跟上,明冬睜大眼睛,驚叫出聲:“……祁將軍他!”
“祁雁”正躺在床上,一把巴掌長的小刀直直刺進(jìn)了心臟,鮮血在衣服上暈出一片刺目的紅。
第50章 第 50 章 祁將軍的項上人頭,收好……
明冬驚恐萬分, 聲音都有些顫抖:“祁將軍他,死了?!”
苗霜沉著臉色走到床邊,將手指按在了“祁雁”頸邊:“還沒死透, 趁現(xiàn)在速取圣蠱,快幫我抬人!”
明冬僵在原地, 明秋已經(jīng)快步上前,和苗霜一起把人從床上抬了下來。
苗霜:“還愣著干什么, 明冬!去把外面鋪好的藥材點燃,再磨蹭就來不及了!”
明冬這才如夢方醒,他應(yīng)了聲是,跑出了房間。
他吹燃火折子,去點地上的藥材,這些藥材還算容易點著,卻并不見明火,只有白煙。
藥材燃燒的味道相當(dāng)嗆人,明冬被嗆得直咳嗽, 他退到一邊,苗霜也和明秋合力將“祁雁”抬了過來, 放在點燃的藥材上。
因這一番挪動,他胸前的傷口流出了更多的血,鮮血已將衣服完全染透,滴落下來。
苗霜將那把刀拔出,又把一些藥材扔到他身上,隨后將蟲罐逐一打開。
“那個賈忠……怎么辦啊?”明冬問。
“現(xiàn)在沒空管他了。”
“那他不會再跑出來行兇吧?”明冬有些擔(dān)憂, “他已經(jīng)殺了祁將軍,會不會也要?dú)⑽覀儭?br />
“怕死就躲遠(yuǎn)點,”苗霜有些不耐煩地說, “我不知道他會不會再冒出來殺人,但我知道你倆要是再不滾,就等著給蟲子當(dāng)宵夜吧。”
他說完這句,明秋立刻拉著明冬跑路:“快走。”
兩人躲到了遠(yuǎn)處,偷偷觀察,今日正值明月高懸,雖是夜晚,天卻格外亮。
草藥燃燒的白煙越來越濃,幾乎在這明亮的月光下制造出一團(tuán)霧氣,將苗霜和“祁雁”都淹沒其中,忽然,蟲罐中傳來劇烈的蟲翅振動的嗡鳴,那鳴聲有的極高亢,有的極低沉,高亢者刺耳,低沉者攝心。
明冬忍不住捂住了耳朵,卻發(fā)現(xiàn)捂住耳朵也無濟(jì)于事,蟲鳴聲似乎順著骨骼傳遍全身,地面在微微震顫,蟲罐也在劇烈抖動。
他心臟砰砰直跳,幾乎有種想要跪拜的恐懼,下一秒,蟲罐中的蠱蟲齊齊沖天而起,黑色的蟲撕碎了白色的霧,往蟲陣中心的“祁雁”身上撲咬,即便他被苗霜喂了藥,處在深度昏迷之中,依然因這可怖的蟲噬而渾身痙攣。
蠱蟲爭相往他的身體里鉆,似乎在為了某種東西趨之若鶩,很快他的身體就因為承受了過多蠱蟲而脹起,最終自心臟傷口處爆開,血肉和內(nèi)臟碎塊同無數(shù)蠱蟲一起炸得四分五裂,濺了苗霜一身。
明冬忍不住想要放聲尖叫,卻被明秋一把捂住了嘴。
濃重的血腥味和草藥燃燒的苦嗆交織在一起,向四周彌漫開來,明冬一把推開明秋的手,背過身去就開始干嘔。
便在這極致的血腥當(dāng)中,一點瑩白的光慢慢升起,搖搖晃晃自那爛泥般的殘軀中爬出,半透明的蟲翅在月色下閃閃發(fā)光,潔白的蟲身宛如精美的玉器,從血肉中誕生,周身卻不沾一滴血。
所有的丑陋與邪惡仿佛都只為了襯托它的圣潔,那一點熒光越來越亮,越來越亮,像是吸收了月華,光芒更蓋過月亮。
明秋呆呆地望著那道光,好像被攝走了心魄般喃喃:“圣蠱……”
明冬回過頭。
潔白的蠱蟲緩緩張開雙翅,就要振翼而飛,便在這時,苗霜猛地伸出手,一把將它抓在手心。
神圣而溫和的白光自他指縫間漏出,他滿臉滿身都是血,白發(fā)也被血色染紅,狀如修羅惡鬼,森然笑道:“抓住了。”
他用沾滿鮮血的雙手牢牢困住了散發(fā)著白光的蠱蟲,命令道:“你們兩個,誰去幫我把盒子拿來,就在我房間桌子上。”
明冬急忙起身,他已經(jīng)一刻也不想多待:“我去,我去拿!”
他飛快地跑上了樓,盒子就放在桌上,他一把將盒子抄在手心,正要離開,卻好像若有所感,抬頭看向窗戶。
祁雁聽到了屋內(nèi)響起的腳步聲,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他所在的位置是吊腳樓的背面,曲廊懸空于山壁之外,從這里可以一直望到遠(yuǎn)處的梯田和河流,他看不見院子里的情況,但僅僅是那些此起彼伏的蟲鳴,也足以讓人渾身起雞皮疙瘩。
“明冬快點!圣蠱要跑了!”
突然響起的催促聲讓明冬猛地回神,急急忙忙跑下樓去:“來了來了!”
祁雁松了口氣。
苗霜一把奪過盒子,將圣蠱封入其中,那一點瑩白的光芒被壓入黑暗,他站起身來,冷冷看了明冬一眼:“取個盒子這么慢,圣蠱要是跑了,這責(zé)任你來擔(dān)?”
“對、對不起,”明冬也有些后怕,冷汗順著鬢角流了下來,剛剛他不知道為什么出了神,顫著聲道,“大巫……這樣就算行了嗎?”
“行了,”苗霜仔細(xì)插好盒子上的鎖扣,“我提前在盒子里鋪了些圣蠱喜歡的藥草,離開人體后,它會陷入半休眠狀態(tài),這點藥草夠它吃三個月了,你們務(wù)必在期限之內(nèi)把他送到陛下手里。”
他說著將盒子遞給明冬,明冬卻連連擺手,完全不敢去接:“這東西……還是請大巫親自獻(xiàn)給陛下吧。”
苗霜硬把盒子塞到他手里:“你在說什么呢,護(hù)送圣蠱回京是你們的差事,我不會與你們同行。”
“什么?!”明冬震驚道,“大巫不隨我們一同返京?”
“我為何要跟你們一起走?那是漢人的京都,我一個苗人去干什么?這苗疆才是我的歸宿,圣蠱已獻(xiàn),從此以后苗人與漢人井水不犯河水。”
明秋明冬面面相覷。
“好了,趁著天還沒亮,你們速速離開苗寨,可千萬別讓寨民們發(fā)現(xiàn)圣蠱在你們手里,不然的話,你們一定死無全尸。”
明冬咽了口唾沫:“現(xiàn)在就走嗎?”
“等天亮了,就沒那么容易走了——哦對了,你們還得帶上一樣?xùn)|西。”
苗霜去拎了一把砍刀回來,開始處理地上那具尸體。
刀刃入肉砍骨之聲在寂靜的夜晚格外瘆人,明冬后退了一步:“大巫這又是干什么?”
“干什么?當(dāng)然是分尸啊,怎么,沒見過?”苗霜回過頭來,沖他笑了一下。
他白皙的面容沾滿血跡,猩紅眼眸被月色映得半透,這一笑透著十足的邪異,手起刀落,尸體瞬間身首分離。
苗霜提著那顆腦袋站起身,鮮血順著人頭的脖頸滴滴答答往下淌:“祁將軍的項上人頭,收好。”
美麗與野性在這一刻交融到了極點,明冬看著他,竟是說不出話來,瞳孔劇烈收縮,半晌才發(fā)出一聲尖叫,手里封著圣蠱的盒子都差點掉到地上。
他嚇得直往明秋身后躲,苗霜卻提著人頭不緊不慢地跟上來:“跑什么?趕緊拿了這東西下山,離天亮還剩一個時辰,再晚就來不及了。”
明秋也有些腿軟,別過臉去不敢看:“這……一定要拿嗎?”
“自然,不然陛下怎么能知道祁雁已死?祁將軍是陛下的心病,你們身為宮中內(nèi)侍,陛下身邊最親近的人,難道不該替陛下分憂解難?”
苗霜將人頭提到他們面前,血已流盡了,“祁雁”的面色變得慘白,明秋明冬一看到那張臉,急忙抬手擋住眼睛。
“我本想讓你們把他的尸身也帶走,可惜已經(jīng)爛得不成樣子,恐怕會嚇到陛下,天氣也要熱了,要是在路上腐壞,那味道你們肯定忍受不了。”
僅僅是幾句描述,明冬已經(jīng)開始嘔,邊嘔邊說:“人頭……人頭就夠了!”
“那就趕緊找個盒子裝起來吧,我去尋些防腐的藥材,你們路上走快點,爭取在腐爛前送到陛下手里。”
明秋:“我這就去找。”
明秋很快找來了合適大小的盒子,苗霜也尋好了藥材,在盒子里鋪了一層,把人頭塞進(jìn)去,又用藥材填滿縫隙。
蓋子合上,總算是不用再看到那顆人頭了,明冬長舒一口氣。
苗霜:“我送你們下山。”
明秋明冬收拾了行李,帶著圣蠱和“祁雁”的人頭,一行三人順著陡峭蜿蜒的山路向下。
吊腳樓外的曲廊上,祁雁透過竹筐的空隙看著他們離去的身影,慢慢合上眼睛。
結(jié)束了。
*
“大巫,那賈忠我們不追了嗎?大巫之前不是說,要把他也押回京都?”下山路上,明秋問。
“他已經(jīng)逃走了。”
“逃走?您不是說在他身上下了蠱,如果他敢逃,就會被蟲子咬死嗎?”
“我是下了蠱,但圣蠱現(xiàn)身后,所有的蠱蟲都會失去控制,他趁著那段時間翻出了院子,我雖感覺到了,但我必須要抓圣蠱,顧不上他。”
“這樣啊,”明冬有些失望,“真沒想到這人竟如此狡猾,差點殺死祁將軍破壞我們的計劃不說,還趁機(jī)逃脫了。”
“此事確實是我的疏忽,他能在山里躲那么久,就說明他一定不是等閑之輩,是我大意了。”
明秋:“大巫別這么說,能順利取出圣蠱已是不容易,如果能抓住那個奸細(xì),自是錦上添花,但沒有也沒什么。”
明冬贊同地點點頭。
苗霜笑了笑,沖他們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前方有火把光亮,應(yīng)是夜間巡邏值守的寨民,苗霜沖他道了句苗語:“剛才可有看到有人離開寨子?”
那苗民應(yīng)道:“好像確實有個人影,我本想追來著,可他跑得太快了,一眨眼就沒了影子,我還想等天亮了上報來著。”
苗霜:“可有看清他的長相?”
苗民搖搖頭:“天太黑了,沒看清,不過看身形……有點像之前抓到的那個奸細(xì),個子挺高的。”
“那就是了,”苗霜道,“跑的就是他。”
“什么?!”苗民大驚失色,“他竟逃了?”
“天一亮你就去找長老匯報此事,帶些人在附近山中搜尋他的下落,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是,”苗民應(yīng)道,他挑著火把湊近了些,有點緊張地問,“不過大巫,我更想問……您這一身血跡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