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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第 51 章 祁雁在今日死,祁雁在今……

    苗霜衣服都沒換, 臉也沒擦就下了山,現在看上去像是剛殺完人。

    雖然事實也的確如此。

    他提起手里拎著的盒子,微笑道:“賈忠殺完人畏罪潛逃, 我只好順手分了個尸,不小心濺上的血, 不用放在心上。”

    火把的光亮照亮了黑漆漆的盒子,盒子底部有少許液體滲出, 似乎是血。

    苗民咽了口唾沫,完全沒被安慰到,反而更緊張了:“殺……殺了誰?”

    “祁雁。”

    “?!”

    他難以置信地看著那個盒子:“這里面難道是……那位漢人將軍的人頭?!”

    苗霜點了點頭。

    “怎么可能,這……”

    “所以我才要你們找到賈忠,不論死活,”苗霜笑吟吟道,“畢竟他殺的不是別人,而是我的夫君。”

    苗民急忙低下頭:“大巫節哀。”

    “節哀倒談不上,只是可惜了, ”苗霜沒再繼續說下去,“好了, 我還有事要忙,別在這里礙事了。”

    苗民退到一邊,放他們離去,出寨的路只有一條,苗霜又往前送了一段。

    走到無人處,他開口道:“你們先去一趟黔州刺史府, 把賈忠的事告知刺史,最好能讓他幫忙發通緝令,賈忠很可能已經逃出了深山, 一旦他離開苗寨,就不是我們能管的了,只能靠官府來抓人。”

    “明白,大巫放心吧。”明秋道。

    苗霜給他們牽了兩匹馬,人頭和包袱一左一右綁在馬后:“好了,去吧。”

    *

    三人離開后,吊腳樓里。

    祁雁慢慢挪開扣在身上的竹筐,深深呼吸了一口深夜的冷風。

    早春的天氣春暖已至,但到了夜晚,依然漫上些殘冬的寒,輕風打透他身上單薄的里衣,帶來沁骨的涼意。

    不算冷,但暢快。

    皓月當空,皎白月色照在他身上,遠處崇山峻嶺匍匐腳下,長河在山間流涌,猶如呼嘯而過的奔龍。

    他第一次知道苗寨的風光是這樣美,比他來的那天還要美。

    此處絕非蠻荒之地,而乃人間仙境。

    他仰頭望著天上的月亮,唇角不禁浮現出一抹笑意,緊繃的肩線一點點放松,他放過了時刻繃直的脊背,任由它倚靠在墻上。

    祁雁在今日死。

    祁雁在今日活。

    他忍不住低低笑起來,笑出了聲,覺得此時手邊只缺一壇酒,于是他伸手試了試旁邊倒扣的竹筐,感覺還算結實,手臂猛地發力,借力起身坐了上去。

    祁雁推開窗子,重新翻進了屋。

    輪椅在混亂中不知被誰撞到了一邊,離床有一段距離。

    借著心頭這股暢快,他再一次嘗試起身,雙腿還是難以支撐身體的重量,筋骨傳來陣陣酸痛,但對此時的他來說這些都已不值一提,他艱難向前邁步,雙腿沉重,心情卻輕快,就這樣踉蹌著向輪椅接近,明明沒有喝酒,他卻好像已經醉了。

    身體終究因為難以穩定而向前傾倒,但在即將摔倒的前一刻,他終于摸到了輪椅扶手,手臂的力量彌補了雙腿的欠缺,他一個轉身坐進輪椅中,輪椅因為慣性而向后滑去。

    一側的輪子被他固定,而另一側被他轉動,輪椅就這樣調轉了方向,向著屋外駛去。

    院子里一片狼藉,賈忠的腦袋沒了,但尸身還在,只不過那尸身也已經看不出是個人形,數不清的蠱蟲在尸身上進進出出,啃食著所剩無幾的殘骸。

    藥材燃燒的白煙漸漸散去,只剩茍延殘喘的幾縷,蟲罐倒的倒,碎的碎,苗霜用過的砍刀插在地上,刀身上也趴伏了幾只嗜血的蠱蟲。

    這些蠱蟲盡職盡責地打掃著戰場,和之前苗霜殺長老立威時用的蠱蟲似乎是同一種,卻要溫和許多,進食的速度并不快,可能是不太餓。

    祁雁看了一會兒,收回視線。

    不知道苗霜把酒藏在哪兒了,記得上次他出門拿酒,好像是下了樓。

    下樓……

    祁雁看向那段向下的樓梯。

    他來苗寨至今已有兩月,還一次都沒下過樓,這座佇立于山間的吊腳樓像是為他量身定做的囚籠,只需要一段樓梯,就能將他牢牢困在其中,插翅難逃。

    但今天不同。

    昔日的祁雁已死,新生的祁雁要嘗試從這囚籠里出去。

    不過走樓梯對他來說還是太困難了,他連平地都走不穩,要是走這樓梯,非得一頭栽下去不可,得想個別的法子。

    他看了看樓梯光滑的扶手,心中已經有了主意,胳膊一撐坐了上去,整個人順著扶手滑下。

    他落在扶手最底端,四下張望,沒看到哪里有酒壇,倒是看到了院子里的灶臺。

    許是個人習慣,苗霜家的廚房并不在屋子里,而在院子里,他也不用那爐灶做飯,只用來煎藥或燒水。

    祁雁目測了一下那距離,有點遠,但努力一下也并非過不去,于是他計算好了所有能夠撐扶借力的點,狼狽卻順利地將自己移動到了灶臺前的小板凳上。

    打開水缸蓋子,把水一瓢瓢舀進燒水用的大鍋里,點燃灶膛里的柴,燒著燒著卻發現柴不太夠,又沒劈好的了,干脆拎起斧頭現劈。

    沒經過充分晾曬的木柴燃出了更多的煙,祁雁被嗆得咳了下,往旁邊挪了挪。

    苗霜從山下回來就感覺情況不對,還沒走近,他已經看到自家院子里升起的炊煙和零星火光,在深夜中格外醒目。

    他不禁十分詫異,心說天還沒亮呢廚子就起來做飯了嗎,而且他離開時匆忙,都沒來得及收拾殘局,廚子看到院子里那些亂七八糟的玩意居然沒被嚇死,還能面不改色地繼續做飯?

    等他推門入院,就看到那道坐在灶臺前的身影,身形瘦削,怎么看也不像那胖廚子。

    苗霜還以為自己眼花了,抬頭望了望吊腳樓里,看到停在樓梯平臺上的輪椅,輪椅上卻并沒有人。

    他終于相信了那人是祁雁,走到他跟前,滿臉懷疑地將他上下打量了一遍:“你怎么下來的?”

    祁雁撥弄了一下灶膛里的柴,轉過頭道:“夫人回來了。”

    苗霜幾乎懷疑自己殺錯人了,面前這個或許是賈忠,他瞄一眼對方的腿:“你腿好了?能走路了?”

    “沒好,”祁雁道,“勉強能走幾步。”

    苗霜重新估算了一下這里到吊腳樓的距離:“幾步?”

    祁雁笑了下,沒頭沒尾地說:“不知夫人是否聽過一樁軼事?”

    苗霜莫名其妙:“什么?”

    祁雁:“世有毒蛇,名曰五步,顧名思義,被蛇咬中后五步之內必亡。一農戶進山砍柴,不幸被五步蛇所傷,農戶大驚,不想命喪于此,遂擒住那五步蛇,每走四步便再讓蛇咬上一口,如此反反復復,終于堅持到下山,農戶回到家中,家人立刻尋來郎中為他醫治,解了蛇毒,農戶的性命便保住了。”

    苗霜愣了下,隨即被他給氣笑了:“你有病吧?”

    “世人皆笑農戶愚鈍,聽之唯一樂耳,可我今日卻效仿那農戶,五步將摔,我便只行四步,歇息片刻,再行四步,積跬步而至千里。”

    苗霜:“……”

    他實在想象不出那是怎樣的畫面,有些滑稽,又有些令人心酸。

    他張了張嘴,卻半天沒說出話,許久才撿了句無關緊要的:“看來將軍心情不錯,還能給我講冷笑話。”

    祁雁掀開鍋蓋,鍋里的水已然沸騰:“水燒開了,夫人可以沐浴了。”

    “搞了半天,你在給我燒洗澡水?”苗霜看了眼自己衣服上的血,“是該洗洗,不過這點水可不夠。”

    “夫人先將這水挑走,我再燒一鍋。”

    苗霜并不樂意干這種事,可明秋明冬已經走了,現在沒人伺候他,那個姓祁的更加伺候不了他。

    雖萬般不愿,他還是只能自己來,上樓下樓跑了好幾趟,把這些熱水挑進浴桶。

    這凡間就是落后,洗個澡都這么麻煩。

    祁雁已經燒上了第二鍋水,問他:“夫人就那么相信那個小太監?若他一去不返,又該如何?”

    苗霜知道他說的是明秋,抱著胳膊靠在一旁:“那只能說明他是個蠢貨。”

    這幾天他在賈忠面前演的戲,都是讓明秋配合的,當然,圣子也有一份。

    “此人很有城府,”祁雁道,“他今年不過十九歲,和來福一般大,心思卻深不見底。”

    “你想說什么?”

    “他會跟著我們來苗疆,或許不是偶然,若非他自己爭取,就是有人刻意安排……又或者兩者都有。”

    “不管他目的為何,現在暫且和我們站在一邊,我在他身上下了蠱,到現在都沒被觸發,說明他沒做背叛我們的事。”苗霜道。

    祁雁點了點頭。

    “且看他在刺史府如何大顯身手,”苗霜又說,“若事成,等圣蠱送回京都,你就自由了,將軍。”

    “雖自由了,卻也從活人變成了死人。”

    苗霜眉梢微挑:“那又如何?我看你還挺高興的,有時候死人比活人更自在,想要徹底擺脫季淵的監視,你非死不可。”

    “夫人說得輕巧,”祁雁煞有介事地嘆口氣,“我一死,雖擺脫了季淵的監視,卻是再不能出現在旁人的視線當中,從躲著監視我的人,變成了躲著所有人,以后只怕要日日謹慎,時時提防,怎么想這日子也好過不起來啊。”

    “以后的事不妨以后再說,我勸將軍還是著眼于當下。”

    祁雁不解:“夫人此話何意?”

    苗霜指向不遠處的吊腳樓,手指隔空點了點那段樓梯,落在亮著燈光的樓上臥房:“比如——先想想你該怎么回去。”

    第52章 第 52 章 夫人想讓我做什么都行

    祁雁:“……”

    他下樓只是一時興起, 的確沒考慮過要怎么回去。

    沉默片刻,他道:“我還是先把這鍋水燒完吧。”

    趁這時間,苗霜去收拾了院子里的一地狼籍, 賈忠的尸體已經徹底被蠱蟲吃干凈了,連一滴血都沒剩下。

    吃飽喝足的蠱蟲慢悠悠爬回蟲罐, 苗霜把它們一一擺放整齊,將燒過的藥材掃到一處用土填了, 雖做假戲,但這些藥材可是實打實的,其中有幾味還不便宜,他心疼得很。

    凌亂的院子重新變得整潔,他最后拎起那把砍刀,在附近轉悠了一圈,找了棵順眼的樹,砍下一段合適的樹枝來,削去上面的枝節和毛刺, 試了試,勉強可以當個拐杖。

    正巧水也燒好了, 苗霜把熱水提上樓,感覺差不多夠洗個澡。

    他把剛做好的拐杖扔給祁雁:“湊合用著,明天我找人給你打一副。”

    祁雁掂了掂,感覺只靠這根木頭著實有點懸:“這東西……真的能行嗎?”

    苗霜急著去洗澡,有些不耐煩了:“不行你就繼續在這坐著,等什么時候明秋回來, 什么時候抬你,賈忠睡過的地方還沒收拾,今晚你就在那住吧。”

    祁雁不是很想睡別人睡過的地方, 更何況那人是個奸細,他思索片刻,沖苗霜伸手:“夫人,拉我一把。”

    苗霜不太情愿地抓住了他的手,把他從小板凳上拽了起來,祁雁順勢將胳膊繞過他肩膀,用力搭住了他。

    一個人的重量就這么壓上來,苗霜踉蹌了一步,差點沒站穩,祁雁及時撐住那根拐杖,沒讓他們兩個一起摔了。

    這么久了,苗霜還是第一次看見他站起來,雖然沒完全站直,但他還是能明顯感覺到他們之間的身量差距。

    他已經不記得泊雁仙尊有多高了,只記得那人看他時,視線永遠是微微俯視,也因此,顯得他愈發高高在上,冷漠又不近人情。

    “夫人,”祁雁的聲音貼著他的耳畔,“不走嗎?”

    苗霜回過神來,一言不發地往吊腳樓走去,讓他攙扶祁雁實在不是什么明智的決定,一半體重壓在他身上,他感覺自己都要走不動了。

    好不容易把他扶到樓梯口,祁雁已經有些氣喘,不知是疼的還是累的,他放下拐杖,繼而抓住樓梯扶手,艱難邁動腳步想要上樓。

    上樓顯然比走平地更困難得多,雙腿沉得像是灌了鉛,不過是一個樓梯踏步,卻怎么也邁不上去,腿筋傳來陣陣酸疼,祁雁攥著扶手的手臂上青筋凸起,已是盡了全力。

    第一次嘗試終以失敗告終,他松開了苗霜,整個人倚靠到扶手上,仰頭大口呼吸。

    苗霜揉了揉被他勒疼的肩膀:“你到底能不能行?”

    祁雁跌坐在臺階上,疲憊不堪地沖他擺了擺手,氣息不穩道:“夫人先去洗澡吧,等下水要涼了。”

    “剛燒開的水,倒也沒那么快涼,”苗霜往上走了兩階,“實在不行,我找根繩子把你順上來?”

    “夫人恐怕拽不動我。”

    苗霜更煩了,這具身體哪里都好,就是缺乏些力量:“那你說怎么辦,要不你用爬的?反正這里也沒別人。”

    祁雁搖了搖頭。

    “再試一次吧,”他說,“我能上去,還請夫人再幫我一把。”

    “最后一次,你要是還不行,我就不管你了。”

    “好。”

    祁雁休息了一會兒,稍微恢復了些力氣,他搭住苗霜,撐著扶手繼續往樓梯上走,苗霜感覺到他屏住了呼吸,整個人都在用力,像是自己在跟自己較勁。

    昔日策馬揚鞭馳騁沙場,而今卻連爬個樓梯都費勁,苗霜知道他在掙扎什么,他的確不該跪下來四足并用,他站著,至少還算是個人。

    殘了這許久,一旦品嘗過重新站起來的滋味,就再無法接受只能跪地膝行的自己。

    苗霜緊緊抓住他的胳膊,幾乎用上了全部的力氣,終于將他拽上最后一級臺階,趕緊撒了手,把人扔到輪椅里。

    被這家伙搞出了一身汗,身上本來就臟,現在更臟了,他一刻也堅持不下去,脫了衣服就去洗澡。

    水還有點燙,他又往浴桶里兌了點涼水,溫度剛剛好,他迫不及待地跨進桶中。

    祁雁坐在輪椅上休息,他實在有些體力透支了,今晚太過勉強,現在腿已經酸軟得沒有一絲力氣。

    不過……他做到了。

    唇角揚起一抹弧度,他轉頭看向遠處的天空。

    月色漸隱,天蒙蒙亮了。

    祁雁操縱輪椅進了屋,繞過屏風,看到正泡在浴桶里的苗霜,問道:“夫人要幫忙嗎?”

    苗霜正閉目養神,聞言一掀眼皮:“幫什么忙?”

    “幫你洗澡。”

    “?”

    祁雁:“今日之事多謝夫人,但一句感謝未免太過蒼白,于情于理,我都該報答。”

    苗霜一擠眉頭,打量他道:“今日之事,你指哪件?”

    “所有。”

    “若是所有,只幫我洗個澡就算報答,這恐怕不夠吧。”

    “夫人想讓我做什么都行。”

    苗霜卻也沒想好讓他做什么,他現在又累又困,只想趕緊躺床上睡覺,可不洗澡難受得睡不著,洗澡又累得不想動。

    于是他覺得祁雁的提議也并非不能接受,勉為其難道:“行吧,那你先幫我洗澡。”

    “遵命。”

    輪椅慢慢靠上前來,祁雁拿起水瓢舀了熱水,一點點幫他把頭發打濕。

    發尾沾到的少許血跡已經干了,被水潤濕后從發絲間沖洗下來,祁雁揉了些皂角,仔仔細細幫他洗凈。

    雪白的發絲重新變得一塵不染,順滑地從指間穿過,他五指順著經絡的走向輕輕幫他按揉頭皮,問道:“夫人這發色是天生的嗎?”

    苗霜已經被熱水蒸得昏昏欲睡了,也沒過腦子,隨口答道:“不是。”

    “那是何種原因造成?”

    “自然是因為——”苗霜猛地一頓,睜開眼睛,匆匆改口,“那場大巫選拔。”

    好險,差點就把“修煉魔功”說出去了。

    祁雁的動作停了停。

    之前苗霜告訴他,身體因為承受過量毒素而陷入長時間的精神混亂,卻沒說這毒還能改變一個人的外貌。

    “那眼睛的顏色?”他又問。

    “也是。”

    “你不覺得小白和我長得很像嗎?”苗霜又往下滑了一截,更加舒服地靠在浴桶中,“苗寨中關于禁蠱并沒有太多記載,多為口口相傳,聽族里老人說,蠱王的樣貌決定大巫的樣貌。”

    “數百年前禁蠱還沒被禁時,每隔幾十年就會進行一次大巫選拔,有一次蠱王是只蝎子,于是那位大巫是個鷹鉤鼻,狀如蝎的尾針;有一次蠱王是蜈蚣,于是那位大巫生出了六條手臂四條腿;蠱王是蟾蜍,大巫渾身麻麻賴賴,聲如鳴蟾;蠱王是守宮,大巫可斷肢再生,僅憑雙手雙腳就能在墻壁上靈活攀爬。”

    祁雁:“……”

    他感覺自己的想象力可能是有些不夠用了。

    “當然了,這些都是傳聞,畢竟現在還活著的人中根本沒人見過他們,或許是在一次次的口口相傳中變得逐漸妖邪化而已。”

    苗霜說著笑了下:“這么看來,你還得感謝這次勝出的是小白,在所有毒物當中,它已經算長得相當好看的了,雖然腦子蠢些。”

    祁雁沒接他的玩笑話,慢慢將他的白發捋到耳后:“你認為禁蠱是‘妖邪’?”

    “那不然呢?我雖為大巫,卻也知道哪些蠱術該保留,哪些蠱術該廢除,獻祭無數條幼童生命煉制而來的禁蠱,令人不恥。”

    “那你……恨他們嗎?”祁雁坐在他身后,雙手慢慢從耳后移到他肩頭,“我是說除了款首以外,所有支持重啟禁蠱的人。”

    這個問題讓苗霜沉默下來,過了好一會兒才續上話音:“恨當然恨,但他們中也不是所有人都罪無可恕,大部分都是被款首煽動慫恿,至于那些知錯不改的,基本上都被我殺了,還有一些漏網之魚,我若是想殺,自己會解決,這是我苗寨內部事務,將軍還是不要插手了。”

    祁雁嘆了口氣,幫他按揉肩膀:“好吧,可夫人這小事不算,大事不用,究竟如何報答,也讓為夫很是為難啊。”

    苗霜嘶了一聲:“你先別碰我的肩膀再談報答。”

    祁雁忙收住力道:“抱歉,弄疼你了?”

    苗霜活動了一下扶他上樓時被按得生疼的肩膀:“手勁那么大,你這力氣但凡有一半在腿上,也不至于爬不上樓梯。”

    這回祁雁放輕了力度幫他按揉:“好點了嗎?”

    苗霜哼哼一聲:“快點洗,水都要冷了。”

    祁雁趕在水涼之前幫他清洗完全身,苗霜從浴桶中站起身來,裹了浴袍就往外走。

    祁雁追在他后面想要幫他擦干:“至少先把頭發擦了再走吧?弄得家里到處都是水。”

    “怕什么,有水也會從樓板縫隙滲到下面去,又不用你拖。”

    苗霜說著就上了床,祁雁趕緊用毛巾裹住他的頭發,耐心幫他擦干。

    苗霜低著腦袋任由他擦,眼皮越來越沉,很快就不省人事。

    祁雁起初還沒發現他睡著了,直到跟他說擦好了他卻沒反應,一撒手,人就失去重心往他懷里栽。

    祁雁急忙將他扶住,輕聲喚道:“夫人?”

    苗霜的腦袋微微抬了下,似乎掙扎著想醒來,但緊接著下巴又往下點,顯然沒能從濃重的困意中掙脫。

    坐著都能睡著,看來是真累了。

    祁雁沒再叫他,繼續幫他擦身體,可手一不扶著他他就要栽倒,不得已,他干脆把人抱到了自己腿上。

    這人就沒這么乖地在他懷里待過,沐浴過后的清香縈繞在鼻端,祁雁嗅了嗅,忍不住喉結微滾。

    難以克制的沖動在這一刻襲上心頭,他小心翼翼捧住他的臉,在他唇邊輕輕吻下。

    第53章 第 53 章 慶祝你重獲新生的禮物

    他說不清這沖動從何而來, 只覺得一發而不可收,像是熊熊燃起的烈火。

    他細細親吻著對方的唇瓣,睡熟的苗霜沒有抗拒, 自然也沒有回應,任由他為非作歹。

    細密的親吻落在唇角, 落在頰邊,繼而抬起他的下巴, 落在喉結上,一心只想睡覺的苗霜顯然不想被人打擾,眉心微微蹙了蹙。

    祁雁卻不肯放過他,齒尖在他鎖骨上輕輕磨碾,直到留下清晰的齒痕,這才意猶未盡地幫他攏了攏浴袍,小心翼翼地把人放在了床上。

    紅痕在白皙肌膚上格外醒目,祁雁深黑眼眸中清潮翻涌。

    這樣的痕跡,泊雁仙尊一定不曾留下吧。

    只可惜明天一早就會消失, 苗霜身上難有什么痕跡能留過夜。

    祁雁把人往床里側推了推,也跟著躺了上去。

    *

    明秋明冬快馬加鞭, 以最快的速度抵達了黔州刺史府,這一路顛簸,屁股都快顛碎了。

    明冬呲牙咧嘴地從馬背上跳下來,一瘸一拐地走上前去,對守在門口的護衛道:“我們要見刺史,快去通報。”

    那護衛卻把白眼一翻:“刺史是你想見就能見的?官憑呢?拿出來給我看。”

    “哎你!”

    “明冬, ”明秋急忙拉住他,對護衛道,“不知閣下可還記得來黔州赴任的祁大人, 祁觀察使?我二人奉陛下之命,照顧祁大人生活起居,一路隨大人南下,而今有要事向刺史稟報,還望閣下行個方便。”

    對方一聽“奉陛下之命”,倨傲的神色立馬緩和下來,賠了個笑臉:“明白了,兩位稍待,我這就去通稟。”

    護衛轉身進了刺史府,明冬忿忿不平,沖著他的背影暗罵:“真是狗眼看人低,區區一個刺史府的護衛都能這么對我們說話。”

    明秋:“狗仗人勢罷了,好了明冬,別節外生枝。”

    他把裝著人頭的盒子從馬背上解下,馮刺史也迎了出來,滿臉堆笑:“不知兩位到訪,馮某有失遠迎,快快請進。”

    兩人被他迎進了正廳,馮刺史吩咐手下人道:“還愣著干什么?還不快去給二位貴客看茶?”

    “馮大人不必麻煩,我們拜會過大人,還要即刻啟程趕往京都,沒時間喝茶了。”明秋道。

    馮刺史擺了擺手,示意無關人等退下,湊上前來:“不知兩位突然到訪,究竟是為何事?還有……祁大人他怎么沒和你們一起來?”

    明秋垂眸,神色黯然:“祁大人,死了。”

    馮刺史大驚:“啊?!”

    “這盒子里裝著的,正是祁大人的人頭,還請刺史過目。”

    馮刺史萬萬沒想到還有人頭,嚇得連連后退,瘋狂擺手:“不不不,這就不必過目了吧!”

    明秋卻已經將那盒子打開:“大人為一州之長,朝廷命官遇害這么大的案子,必須由大人過目,否則我二人沒法向陛下交代。”

    馮刺史抬手擋臉,緊閉雙目,過了好半天,才有勇氣偷偷看了一眼,就看到盒子里那顆慘白的人頭,果然是祁雁無疑。

    他登時一拍大腿,悲從中來:“怎會如此啊!我與祁大人雖只見過幾面,卻也有些交情,祁大人一心為國,上任第一天便前往苗寨視察,怎料竟一去不返!”

    他神情悲愴地握住了明秋的手,眼中硬是擠出些淚來:“還請兩位快快告知,祁大人究竟是如何死的?可是為人所害?”

    明秋沉痛地點了點頭:“刺史所料不錯,祁大人的確是被人殺害的,那人姓賈名忠,暫且不知是否為化名,不過我們可以確認,他是南照奸細。”

    “什么?!”馮刺史又是一驚,“南照奸細,竟在黔州?”

    明秋將事情原委一五一十地跟他說了,當然,隱瞞了有關圣蠱的那部分,他們離京前被祝公公千叮嚀萬囑咐,圣蠱一事須秘密進行,不可被他們幾個以外的任何人知道。

    “這……這……”馮刺史焦急地在屋子里走來走去,“竟有此事,竟會有此事……”

    明秋:“據苗民稱,那賈忠畏罪潛逃,已離開苗寨,還請刺史大人即刻發布通緝令搜捕他,若是晚了,恐怕就來不及了。”

    “呃,這……”馮刺史看起來有些為難,他壓低聲音,諂媚道,“可是二位,這在我治下冒出一個奸細,還殺了朝廷命官,這事要是傳到陛下耳朵里,我這刺史恐怕是當到頭了啊。”

    “馮大人,”明秋嚴肅起來,“奸細在您治下殺害朝廷命官,若真追究起來,您也只是失職,但您若知情不報,那可是欺君。”

    “不不不!”馮刺史嚇得臉都白了,慌忙擺手,“不敢不敢,兩位言重了,言重了!我一定據實以報,一定據實以報!”

    “如此便好,還望馮大人盡快寫好文書上奏朝廷,我二人即刻就要回京復命,大人的文書若是到得太晚,我們恐怕也趕不及在陛下面前為您求情。”明秋道。

    馮刺史聞言,不禁眼睛一亮,沖明秋深深一揖:“多謝,多謝二位!我這就去擬通緝令,爭取盡快將那奸細抓住,將功補過。”

    想了想,又說:“不知兩位可還能提供一些更加具體的信息?比如五官長相、身形特征之類的。”

    “有,”明秋拿出早已準備好的畫像,“這是請苗寨中擅長筆墨的苗民畫的,畫技雖一般,但也還算傳神,大人拿著這個,還望早日抓到犯人。”

    “太好了,太好了!”馮刺史接過畫像看了一眼,“我現在就去安排!”

    他說著風風火火地走了,一刻也不敢耽擱。

    而此時此刻,就在正廳的屋頂上,一道身影悄無聲息地離開了,輕功一展飛出刺史府,潛入附近的樹林里。

    兩個同伴從樹后繞出,與他匯合,兩人一個少了一條胳膊,一個只剩一只眼,三人當中,竟只有一個還算健全。

    獨眼的同伴迫不及待地問:“趙戎,怎樣了?可有祁將軍的消息?”

    被喚作趙戎的青年一屁股坐在了石頭上,痛心疾首地敲打自己的膝蓋,眼眶通紅,語氣幾乎帶了哭腔:“他們說將軍死了!”

    “什么?”獨眼驚得后退了一步,“將軍他……”

    斷了臂的青年走上前來:“將軍死了?你看到了將軍的尸體?”

    趙戎搖了搖頭,抹一把眼角的淚:“沒有,但那兩個小太監手里提著一個人頭大的盒子,我聽他們交談,說盒子里是將軍的首級。”

    “可有看到里面的東西?”

    “他們進了屋,我沒看到,不過那刺史親眼所見,聽他的反應,應該不假。”

    獨眼撐著刀慢慢跌坐在地,失魂落魄:“將軍死了……我們尋了他這么久,好不容易快要找到了,居然……還是來晚了一步嗎……”

    “我不相信將軍死了,”斷臂青年眉頭緊鎖,“趙戎,你可有聽到將軍是被誰所殺?”

    趙戎哽咽著向他復述了自己聽到的全部。

    斷臂青年單手持刀,在兩人面前踱著步:“南照奸細……這就更不對了,將軍一向謹慎,就算武功廢盡,卻也不該被區區一個奸細所害,更何況,聽說他身邊還有個不知底細的苗疆大巫。”

    “沒準就是那大巫所害,嫁禍給南照奸細!”趙戎義憤填膺,“我們打聽了這么久,從京都一直打聽到黔地,才算打聽到那位‘將軍夫人’的身份,萬萬沒想到他竟是那苗疆大巫!和殺害自己族人的仇人成親,他能安什么好心?!”

    “沒有證據的事,還是不要妄下定論。”

    “姜茂!”趙戎怒而起身,“你怎么總是幫那些苗人說話!”

    “好了,都別吵了,”年長些的獨眼男人開了口,似乎從悲痛中緩過來了一些,“小趙,先聽小姜把話說完。”

    趙戎憤然坐回原位。

    姜茂:“你們難道不覺得,將軍被封為黔州觀察使這件事本身就很蹊蹺?黔中道不設節度使,觀察使一官獨大,兵甲財賦民俗之事無所不領,就算黔中無兵,可將一道之事都交給將軍管轄,以陛下對將軍的忌憚,他怎么可能放得了心?”

    趙戎點了點頭:“有道理啊。”

    “小姜說的不錯,觀察使和刺史的職務常有重疊,因此觀察使也由刺史兼任,現在黔州既有觀察使,又有刺史,這么長時間過去了,他們兩人居然沒打起來,這不合常理。”獨眼道。

    趙戎:“我記得那刺史說,將軍上任第一天就去了苗寨視察,卻一去不返。”

    姜茂:“這樣就對了,所以我懷疑,陛下賜的這個‘觀察使’不過是個頂著觀察使名頭的虛職,實際上一道之事依然由那位刺史管理。”

    “既然不是真的給他官職,那陛下派將軍去黔州,到底是干什么的?”趙戎問。

    “恐怕還和那圣蠱有關。”

    “圣蠱?”

    “具體是怎樣我暫時也猜不到,但直覺告訴我,一定和圣蠱有關,或許,陛下就沒打算讓將軍活著離開苗疆。”

    趙戎一驚:“那將軍他……”

    “我們都能猜到的事,將軍肯定更能猜到,我們應該相信將軍,也許他的‘死’,正是他將計就計。”

    “你是說……金蟬脫殼?”

    “總之,我們都已經走到這里了,絕對不能在這種時候前功盡棄,”姜茂轉身看向遠處,“我們想辦法進苗寨看看,就算將軍真的死了,也要親眼確認才行,我不信那顆腦袋真是將軍。”

    “可那苗寨哪里是那么好進的,我們之前幾次想進去都被趕了出來,進寨子又只有一條路……”

    “還有一條路我們沒試過。”

    “哪里?”

    “水路。”

    “……你是說從河里游過去?”趙戎難以置信地打量著他,“雖說咱們幾個水性都不錯,可你這……你這都斷了一臂,怎么游啊?”

    “不試試怎么知道不行?我們雁歸軍,難道還貪生怕死嗎?”

    “你……唉……”

    “就照小姜說的辦,”獨眼幫他們敲定了主意,“事不宜遲,走吧。”

    與此同時,苗寨。

    因為今早天都亮了才歇息,苗霜一直睡到了中午,也沒叫醒祁雁,獨自出了門。

    傍晚時分,他回到家中。

    祁雁似乎是剛起來,正坐在床邊醒盹兒,苗霜看了看他,嘲笑道:“將軍可真能睡,一睡就是一整天,你在軍營里也這么懶?”

    祁雁打了個哈欠:“沒人叫我,睡過頭了——夫人這是剛回來?”

    “拿去,”苗霜把一副拐杖扔給他,“找人加急幫你打的,就當是慶祝你重獲新生的禮物。”

    第54章 第 54 章 誰教你的?

    祁雁接住了那副拐杖, 摸了摸,木頭打磨得十分細膩光滑,他不禁唇角微彎:“多謝夫人。”

    拿到了拐, 他迫不及待就想要試試,誰料這一起身就感覺雙腿一陣劇痛, 輕抽冷氣,又跌回原位。

    壞了, 昨夜使用過度,今天有點站不起來了。

    苗霜上下打量著他:“怎么,只是爬個樓梯你就歇菜了?看來這拐今天你是用不上了,你早說,我就不催那么急。”

    祁雁把拐杖放到一邊,撐身上了輪椅:“我先去洗漱。”

    天色已晚,苗霜有點餓了,去隔壁的吊腳樓轉了一圈,廚子已經在準備飯菜。

    他自己提著食盒回到家, 剛擺好碗筷,就聽一道熟悉的聲音響起:“阿那!”

    “圣子來得可真是時候, ”苗霜把菜一一拿出來擺好,“趕著這個時間來,特意來蹭飯的?”

    “嘿嘿,”向久高高興興地跑進了屋,“我也不是空手來的,你看, 我帶了酒給你!”

    他說著提起手中的酒壇,踮腳把它放在了桌上:“這是田長老泡的藥酒,她說最近換季, 容易生病,就把泡好的藥酒送給大家喝,說能強身健體,還讓我給阿那也帶了一壇。”

    苗霜:“田長老倒是有心了,看來款首選舉一事,她已十拿九穩?”

    “具體結果我不知道,不過,我把票投給了她。”向久說。

    這時,祁雁洗完臉來到餐桌前:“款首推選要出結果了?”

    苗霜點了點頭:“現在族中長老只剩兩位,再不選出款首任命新的長老,就要徹底亂套了,兩個月后還有重要節日,必須得有人操持。”

    “如果選出款首,那山頂那座吊腳樓也要有人住了吧?我在這里,不要緊嗎?”祁雁問。

    “如果是田長老勝出,她也不一定會搬上來,就算搬上來也沒什么,放心好了,我有辦法隱藏你的身份。”

    既然苗霜這么篤定,祁雁也就不再追問,給三只空碗一一盛好了飯,問向久道:“圣子這兩天在長老家玩得可開心?”

    “一點都不開心,阿那給我布置了一堆功課,根本沒時間出去玩,”向久癟了癟嘴,不滿道,“阿那真是會欺負人,我都配合你給那個奸細演戲,阿那也不說給我放個假……”

    “圣子這討價還價的本事是跟誰學的?放假不可能,趕緊吃飯。”

    苗霜說著打開了那壇酒,倒了兩碗出來,遞給祁雁一碗。

    祁雁沒想到居然還有自己的份:“你不是說我喝藥,不能飲酒?”

    “不喝算了。”

    苗霜就要把碗收回,祁雁一把按住:“喝。”

    昨天晚上他想找酒就沒找到,雖然這壇是藥酒,但藥酒也是酒。

    他端起酒碗聞了聞,除了酒香,的確有一股淡淡的藥材味,嘗了一口,略有些苦,又有點甜。

    比苗霜的藥酒好喝多了,想必功效也差得多。

    向久眼巴巴地看著:“阿那,我也想喝……”

    “你確定?”

    向久連連點頭。

    “那好吧,”苗霜又拿了一個空碗,給他倒了一個碗底,“嘗嘗得了,小孩子還是少沾酒,我可不想因為灌醉圣子被神靈責罵。”

    向久看著那可憐兮兮的一小口酒,直撇嘴。

    苗霜端起酒碗,對祁雁道:“慶祝將軍重獲新生。”

    祁雁微怔,隨即笑了笑,也端起酒來。

    向久急忙加入:“還有我還有我!”

    三只酒碗碰在一起,濺了兩滴酒出來,祁雁將碗中酒一飲而盡,辛辣的酒液穿喉而過,帶來許久不曾體會的暢快。

    向久抿了一口,表情痛苦地直吐舌頭:“啊,好辣好辣!”

    *

    黔州官道,驛站。

    雞鳴聲聲,朝陽自天邊緩緩升起,穿云而過,普照大地。

    明秋把行李綁在馬背上,系緊勒好,也包括那個裝著人頭的盒子。

    明冬起晚了些,從屋子里跑出來,才發現明秋已經打點好了一切,他們昨夜在這里住了一宿,現在該啟程了。

    他拉過韁繩,牽了馬準備離開驛站:“我們走吧?”

    “明冬,我只能送你到這兒了,”明秋說,“我們就此別過吧。”

    明冬錯愕回頭:“你在說什么?”

    “我要返回苗寨,不能和你同行了。”

    “為什么?”明冬瞬間有點急了,“我們不是說好要一起回京都復命嗎?你還回那苗寨做什么?”

    “你忘了陛下交給我們的任務?”明秋壓低聲音,“除了拿回圣蠱,還要盯緊那大巫,現在祁雁雖死,卻不代表大巫就會乖乖聽話。”

    “這……”明冬陷入糾結,“盯緊大巫,難道不是截止到拿回圣蠱為止?陛下有說之后還要一直盯著嗎?”

    明秋:“聽說苗寨馬上就要選出新的款首,新任款首上任后苗寨會發生什么變化,會不會又起反心,誰也說不好,我們無論如何不該在這種時候離開,可護送圣蠱回京又一刻也耽擱不得,我們只能分頭行動了。”

    “你說的也對,”明冬思索片刻,“可那苗寨如此危險,那大巫更是有百般手段,我們好不容易逃了出來,你再回去,他們要是對你不利怎么辦?”

    “我們為陛下辦事,哪里顧得上自己的生死,我們這種人,自幼進宮,這輩子就困在宮墻里了,苗寨還是皇宮,對我們來說都一樣危險。”

    明冬看著他黯然的神色,不禁心里一揪,緊緊握住他的手:“要不我替你去吧,我替陛下繼續盯著大巫,你護送圣蠱回京。”

    明秋卻搖了搖頭:“你不是一直渴望往上爬,取代祝公公嗎?現在最好的機會就擺在你眼前,怎么能半途而廢?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當然希望你過得好,還記得我們凈身那天立下的誓嗎?”

    明冬聽著,不禁有些哽咽:“茍富貴,勿相忘,不論日后誰發達了,都不能忘了彼此。”

    “對,”明秋笑起來,清秀的面容迎著朝陽,“所以你回去以后,可千萬不能忘了我,如果我有機會回到宮中,還指望你照拂我呢。”

    “你這人……”明冬抹了一把眼角的淚,“真是的,好,我答應你,我明冬,絕對不會忘了好兄弟明秋,此生此世。”

    明秋笑著錘了下他的肩膀,將手里的包裹遞給他:“東西都在里面了,圣蠱,盤纏,還有大巫給陛下的信。”

    “信?”

    “嗯,大巫不跟我們一起返回,所以寫了這封信向陛下請罪,你只管把東西交給陛下,記住,多余的話一句都不要多說。”

    “我明白了。”

    “出發吧,”明秋把他扶上馬背,“明冬,一路順風。”

    “你也是,一定要保重!我等你來找我的那天!”

    明冬策馬揚鞭而去,明秋又在原地站了許久,才翻身上了另一匹馬,毅然決然調轉馬頭,一夾馬腹:“駕!”

    兩匹馬就此分道揚鑣,陰影在初升的朝陽中拉得斜長,一匹北向京都絕塵而去,一匹南入苗寨一去不返。

    明秋策馬狂奔,趕在天黑前抵達了苗寨。

    在寨門口值守的苗民攔住了他:“什么人!”

    “是我,”明秋從馬背上下來,“煩請告知大巫,明秋回來了。”

    “你不是已經走了嗎,又回來干什么?”那苗民用蹩腳的漢話和他交流,“那漢人將軍已經死了,你也不用繼續服侍他了。”

    “我想留下來侍奉大巫。”

    苗民勃然大怒:“我們苗疆的大巫,豈用你一個漢人侍奉!”

    另一個苗民拽了他一把,沖他搖了搖頭,對明秋道:“大巫說了,如果你回來可自行進寨,不用請示了,你走吧。”

    明秋沖他頷首:“多謝。”

    暴脾氣的苗民冷哼一聲,不情不愿地放過了他。

    明秋順著熟悉的山路上山,來到苗霜的吊腳樓,一抬頭,就看到坐在樓上的祁雁,對方開口道:“還真回來了。”

    “我早就說過他會回來,”苗霜抱著胳膊靠在門邊,“你回來得正好,今晚洗澡水終于不用我自己挑了。”

    明秋上了樓,沖他們一揖:“謝將軍、夫人信任,明秋此生愿追隨二位左右。”

    “你為何想留下來?”祁雁試探他道,“圣蠱已經拿到了,進宮領賞豈不美哉?這么大的差事,陛下給的賞賜夠你們逍遙快活一輩子,說不定從此得權得勢,更勝過祝公公。”

    明秋眼眸微垂,不卑不亢:“陛下殘暴不仁,此番回京復命,恐怕不是領賞,而是送命,大巫也正因此選擇了留在苗疆,不是嗎?”

    苗霜挑了挑眉,沒有接話。

    “你知回京只有死路一條,還放你的同伴去送死?”祁雁問,“你不是說,他是你最好的朋友?”

    提到明冬,明秋的神色有些黯然,語氣卻沒有任何改變:“一入宮門,便再沒有什么親人朋友了,他的確跟我要好,可道不同不相為謀,他一心想著往上爬,若真爬到了祝公公那個位置,只怕也要成為和祝公公一樣的人——他如果真被陛下所殺,也只能算他咎由自取,這是野心的代價。”

    “好一個野心的代價,”祁雁目光幽深,“那你認為,我和大巫就沒有野心?若有,是否也要付出代價?”

    明秋抬起頭來。

    “世人皆有野心,沒人不想當那萬人之上,有人在萬人之上俯瞰萬人,萬人山呼萬歲,有人腳下卻尸山血海,眼中唯己一人耳。”

    他身形一矮,在祁雁和苗霜面前跪了下來,磕頭至地:“明秋只愿追隨明主,為民之野心不叫野心,而乃仁心。”

    祁雁微微瞇起眼來,指尖在輪椅扶手上輕輕摩挲,忽然他身體前傾,審視的目光落在對方身上:“一個小太監竟能有如此覺悟——誰教你的?”

    第55章 第 55 章 都聽夫人的。

    “沒人教我, ”明秋并不抬頭,“一點拙見,還望將軍莫怪。”

    祁雁沉默良久:“起來吧。”

    這小太監有備而來, 諒他也不會說實話。

    “謝將軍。”

    “不過,沒人能保證你所圖之事一定會成功, 既然選擇了留下,就再沒有退路可言。”

    明秋恭順躬身:“奴婢只愿侍奉將軍與夫人, 除此之外,別無所求。”

    祁雁深深看了他一眼:“下去吧。”

    “是。”

    待明秋走了,祁雁才轉向苗霜:“你的蠱沒動靜,他真沒撒謊?可我總覺得他背后有人指點。”

    “我給他下的蠱只能驗他是否忠心,驗不了他撒沒撒謊,”苗霜抱著胳膊,懶洋洋道,“你要想驗他撒沒撒謊也行,那得用另外一種蠱。”

    祁雁思索片刻:“倒也沒那個必要, 如果他背后真的有人,那人通過他接近我們, 一定會主動告訴我們他的目的,現在明秋不說,可見時候未到。”

    “將軍真是沉得住氣,不愧是被大刑伺候了三個月一聲不吭的人,這份忍耐力無人能及。”

    祁雁有些莫名:“好端端的,突然挖苦我做甚?”

    苗霜笑吟吟道:“這哪是挖苦, 夸你呢。”

    祁雁怎么聽這話也不像夸獎,還想為自己辯解一下,苗霜卻做了個“停”的手勢:“好了, 你愛怎么樣怎么樣,我不摻和,反正想當皇帝的人不是我,有個人伺候我就行,其他的我也沒那么好奇。”

    他已經幫祁雁治好了腿,又幫他金蟬脫殼,仁至義盡,不論明秋背后的人是誰,都是沖著祁雁來的,和他苗霜無關。

    他看原著看得囫圇吞棗,半本書都撕了,也記不住那些錯綜復雜的人物關系,不過憑他僅有的一點印象,明秋應該是友非敵。

    季淵殘暴不仁,對他有意見的人太多了,祁雁又名聲在外,縱然被打為逆賊滿門抄斬,但聰明人都知道他是被冤枉的,只有那些被蒙蔽的傻子才信這罪名是真,譬如京都那群腦子喂狗只會跟風的愚民。

    只要祁雁站出來當這個領頭羊,自然會有無數人支持他,他只需要順應民意率兵攻進晏安城,斬下那暴君的頭顱,自會得萬民擁戴。

    而他苗霜的作用,也差不多到此為止了。

    等到祁雁站著走出苗寨的那天,就是他該退場的時候。

    他終究不過是某人證道路上的墊腳石,不論泊雁仙尊,又或祁雁將軍,屬于祁雁的那個結局里注定不會有他,他早已做好這樣的覺悟了。

    祁雁聽著他的語氣,總覺得這話哪里怪怪的,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苗霜好像突然對他冷淡了許多。

    明明昨天還很主動地為他慶祝……雖然他知道這人素來喜怒無常,卻也不至于毫無緣由吧。

    難道是因為剛剛明秋那番話?

    為民之心……似乎每次一提到和百姓相關的話題,苗霜就會變得特別不高興。

    蒼生道……

    難道苗霜和泊雁仙尊的矛盾根源,就是因為泊雁仙尊修蒼生道?

    雖然不知道這蒼生道究竟是個什么東西,但根據這幾個字也能猜出個大概,想必那泊雁仙尊是為了天下蒼生而放棄了苗霜嘍?

    哈,果然是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虧他之前還以為他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原來只是個連身邊人都護不住的廢物,這樣的人活該被苗霜記恨。

    只是……

    祁雁伸手按住自己的心口,突然傳來的絞痛讓他微微彎下腰去,一度疼到臉色發白,直不起身。

    苗霜奇怪地看著他:“怎么了?”

    祁雁搖了搖頭,疼得說不出話來,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這樣的情況之前也出現過幾次,但他一直沒放在心上,畢竟經脈斷盡后他的身體就大不如前了,又時常被蠱蟲折騰,有這樣那樣的疼痛都習以為常。

    苗霜把指尖搭在他手腕上,給他號了號脈,感覺他只是心跳有點快:“也沒什么事啊。”

    絞痛逐漸過去,祁雁呼出一口氣,總算是緩了過來:“無礙。”

    “我看你還是別喝酒了,雖是藥酒,但畢竟是酒,難免和一些藥物犯沖。”

    苗霜說著,又小聲嘟囔了句:“不過也不至于吧……”

    而且昨天喝的時候明明沒事,沒道理今天出問題。

    早知道剩的那點就不給祁雁喝了,他一個人喝完多好。

    祁雁表示沒意見:“都聽夫人的。”

    *

    快馬一路北上,在平坦的官道上絕塵疾奔。

    連日奔波已讓明冬疲憊不堪,但他眼里的神采卻比平常更亮,地平線上遙遙出現的城池正是晏安,那繁華如夢的帝都,無數人努力一輩子都抵達不了的地方,終于近在眼前了。

    他從馬背上跳下來,牽馬進了城門,一刻也不敢耽擱,直入皇宮復命,焦急地等待片刻,果然得到了皇帝召見他的消息。

    明冬喜出望外,跟著那引路的太監一路來到寢殿,朱紅色的宮墻在余光中飛速倒退,皇宮里第一批感受到春意的植物已吐出新芽,嫩綠與鵝黃悄上枝頭,他卻也無瑕欣賞。

    他雖然入宮多年,卻還是第一次這樣近距離地面見陛下,以前偶有幾次遇到,也只是遠遠地看上一眼,從沒像今天這般近。

    那人雖只是懶散地倚在坐榻上,卻不怒自威,讓人沒由來想要臣服,明冬跪地磕頭:“奴婢明冬叩見陛下!”

    兩個宮女正在幫季淵揉肩捶腿,季淵一拂手讓她們退下,看向跪在下面的人:“看你這風塵仆仆的,想必一路沒少辛苦,起來吧。”

    明冬吸了吸鼻子,幾乎眼含熱淚:“謝陛下!”

    他站起身,雙手托舉盛裝圣蠱的盒子:“明冬幸不辱命,護送苗疆圣蠱返京,現將圣蠱呈交陛下。”

    普通的木頭盒子安靜躺在他掌心,乍一看并不起眼,季淵一下子坐直身體,瞇著眼打量片刻,示意身邊的人去接。

    在他身旁服侍的太監立刻上前,接過那盒子,鼓搗了一番,打開了盒子上的鎖。

    盒蓋緩緩開啟,里面的東西呈現在季淵眼前——盒子里鋪著一些叫不上名字的藥草,有被啃食的痕跡,除此以外卻空無一物,并不見所謂圣蠱的蹤跡。

    他不禁面色一變,猛地一拍榻桌:“大膽!那祁雁給朕一個空盒子,你也給朕一個空盒子,你是在戲耍于朕?!”

    明冬聞言,嚇得撲通跪地:“不、不可能啊陛下!奴婢親眼看到圣蠱被大巫封進去!那之后盒子一直在奴婢手里,再未打開,不可能是空的啊!”

    “你的意思是,朕在信口胡說嘍?”

    明冬冷汗唰地冒了出來:“不……不是……奴婢不是那個意思!”

    “陛下息怒,”幫季淵打開盒子的太監來到他身邊,將東西遞得更近了些,“這盒子里應該確實有東西。”

    季淵的神色稍有緩和:“哦?”

    “奴婢可否向陛下討些朱砂?”

    季淵點了點頭,一揮手,示意手下的人去取,很快朱砂便取來了,那太監用指尖沾了些朱砂粉末,輕輕抖進盒子里。

    季淵湊近了瞧,看到少許朱砂落在了盒子邊緣、藥材上,還有些卻好像浮在空氣中,甚至在緩緩移動。

    他不禁面露訝色:“這……”

    “聽聞苗疆圣蠱神異,自然不可用尋常眼光看待,奴婢認為,這圣蠱或許是隱去了身形。”

    “隱去身形……”季淵摸了摸下巴,“那如何讓它現身呢?”

    “朱砂有驅蟲殺蟲之效,少量使用,或許能讓這圣蠱現身,又不至于傷害到它。”

    果然如他所料,話音才落,被朱砂沾染到的“空氣”就開始慢慢泛白,漸漸向周圍擴散,直至連成一片。

    一只通體玉色的蠱蟲出現在了盒子里,半透明的蟲翅上翅脈清晰可辨,那一點鮮紅的朱砂落在它身上,宛如玉中血沁。

    蠱蟲似乎感覺到了那些朱砂,不太舒服地振翅抖動,朱砂粉末簌簌而落,竟不沾一毫。

    光線落在振動的蟲翅間,折射出七色的光暈,流光溢彩,整只蠱蟲仿若琉璃般絢爛剔透,又如玉般素雅。

    “果然是圣蠱,不愧是圣蠱!”季淵撫掌大笑,臉上是難以掩飾的狂喜,“好,好啊!快蓋上,別讓圣蠱跑了。”

    盒蓋關閉,將那抹絢麗的白封入其中,季淵站起身來,看著還跪在地上的小太監,竟親自把他扶了起來,為他拍去身上的塵土:“你叫……明冬?好,干得好!你護送圣蠱有功,朕一定好好賞你!”

    明冬破涕為笑:“謝陛下!”

    “不過……”季淵繞著他緩緩踱起了步,“怎么只有你一個人回來,大巫為何沒同你一起?”

    “啊,”明冬想起之前明秋的交代,急忙從袖中掏出一個信封,“這是大巫給陛下的信,讓奴婢代為呈交。”

    季淵接過信來,隨手撕去封口。

    信紙上的字實在不怎么好看,只能說湊合能看,季淵看完了信,唇邊浮現出一抹冷笑,指尖用力掐緊了信紙:“好個大巫。”

    明冬不知道那信里寫了什么,不過看陛下的反應,一定是些讓陛下不滿意的話。

    正在此時,寢殿外突然傳來急切的呼喊聲,一個太監匆匆忙忙跑了進來,跑得上氣不接下氣:“陛下!陛下!黔州刺史加急發來的文書!”

    季淵瞪了他一眼,接過那文書翻看,唇邊笑意更深,幾乎有些咬牙切齒:“來的可真是時候。”

    苗霜前腳剛在信里說他們在苗寨抓到一個南照奸細,奸細殺了祁雁畏罪潛逃,他身為大巫卻讓此賊逍遙法外,有不察之失,懇請戴罪立功,留在苗寨協助刺史將此賊緝拿歸案。

    這后腳黔州的文書就到了,黔州刺史也說自己有不察之失,已發布通緝令通緝南照奸細,懇請準許他戴罪立功,將此賊緝拿歸案。

    這兩人一唱一和,理由充分證據確鑿,竟讓人挑不出什么錯來。

    季淵氣得直磨牙,將那份文書扔給明冬:“朕問你,這里面的內容可屬實?”

    明冬匆匆看過,點頭道:“屬實,奴婢親眼所見,那南照奸細把刀捅進了祁將軍的心臟!還好大巫反應快,不然圣蠱……”

    季淵怒道:“祁雁身為武將,就算朕廢了他的武功,他也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怎會隨隨便便被一個奸細所殺?!”

    明冬被嚇了一跳,一縮脖子:“是……是大巫為了取圣蠱,怕祁將軍掙扎,提前給他下了迷藥,沒想到我們去取藥材和蟲罐的功夫,那奸細竟掙脫了繩索,潛入房間對祁將軍動了手……”

    他說著再次跪倒在地:“陛下恕罪!”

    “罷了,”季淵嘆口氣,“祁雁的尸體在何處?”

    “尸身在取圣蠱時損毀了,不過,奴婢帶回了他的頭顱。”

    明冬看向身后,幫他提著盒子的太監這才意識到盒子里裝了什么,嚇得大叫了一聲,盒子瞬間脫手,砸在寢殿奢華潔凈的玉石地面上。

    砰的一聲,盒蓋被摔開來,里面的人頭滾落而出,微微的腐臭味在大殿內飄散。

    遠處侍候的太監們看到那顆人頭,嚇得紛紛后退,有人竟當場干嘔起來,場面一時有些混亂。

    季淵捂住鼻子,頗為嫌棄地看了一眼,那人頭滾落在地,正面朝著他,盒子里塞了防腐藥材,加上明冬一路快馬加鞭,人頭腐壞得并不算嚴重,還是能一眼認出那是祁雁的臉。

    他擺了擺手,兩個暗衛悄然出現,季淵命令道:“趕緊拿下去,仔細檢驗。”

    暗衛提上人頭,領命而去。

    太監們在寢殿內燃起熏香,很快驅散了那股臭味,季淵回到坐榻上,單手撐住了頭。

    他身邊的太監輕輕幫他按揉著太陽穴,寂靜的寢殿內落針可聞,過了好一會兒,季淵才再次開口:“之前你給朕傳信,說祝公公死了,尸骨呢?”

    “尸骨被那大巫的蠱蟲……吃了。”

    “唉,”季淵長嘆一聲,“祝公公陪伴朕多年,朕本想著讓他最后替朕辦件事,等他回來,就準他出宮去,衣錦還鄉,誰成想他竟一去不返,連尸骨都沒留下,朕想給他風光大葬,都無計可施啊!”

    明冬聞言,小心翼翼地抬頭看了看他,季淵正痛心疾首,直拍自己的大腿,他身旁的太監溫聲勸慰:“人死不能復生,還請陛下保重龍體,切莫憂心過度。”

    “陛下,”明冬膝行著往前挪了幾步,壯著膽子開口,“那苗疆大巫手段詭異殘忍,雖幫陛下取回圣蠱,卻也是殺害祝公公的元兇,奴婢親眼見他的蠱蟲吃光了祝公公的尸體,還親手分了祁將軍的尸,此等心狠手辣之輩,若是留著……未免也是禍患。”

    “哦?”季淵看向身旁的太監,握住他的手輕輕摩挲,“青書,你覺得呢?”

    被喚作青書的太監恭順低頭:“奴婢一介宦奴,不敢妄議此事。”

    “怕什么,這里是朕的寢殿,又不是朝堂,朕赦你無罪。”

    青書這才開口:“奴婢倒是認為,那苗疆大巫雖有一身奇詭異術,卻對陛下十分忠誠,不光獻出蠱王血,又將苗疆至寶拱手相送,可見他對陛下您并無保留。”

    季淵點了點頭:“你說的也有道理。”

    “既然大巫志在苗疆,而非在中原,何嘗不放手讓他去做呢?大巫倨傲,想必看不上南照小國,不想效忠于南照國君,才背叛款首投誠于陛下您,泱泱華夏,只有大雍皇帝能得到圣蠱,能讓大巫臣服。”

    “既如此,那大巫就算是自己人,若南照再犯我大雍邊境,那些苗民肯定第一個不干,就讓他們去和南照周旋,恰好彌補黔地邊防薄弱,何樂不為?”

    明冬聽著他的話,不免一陣心驚。

    此人是誰?竟能在陛下面前如此坦然自若地談論邊防大事?以前的祝公公都不見得有這待遇。

    青書……他竟完全沒聽過這個名字,看對方的年紀比他年長,應該早于他進宮才對啊。

    他很有可能是陛下身邊新晉的紅人,可祝公公明明才死幾個月……難道在他們出發之前,這個人就已經在陛下身邊了?

    所以,陛下該不會就是為了這個青書,才把祝公公派去苗疆吧?如果真是這樣,那豈不是說明,祝公公的死本就是陛下的授意,那大巫只是順水推舟?難怪他敢如此肆意妄為。

    ……糟了。

    他剛剛還說了大巫的壞話,明秋明明叮囑過他不要多嘴,他怎么能一時腦熱就給忘了呢!

    明冬臉色煞白,周身冷得如墜冰窟,他猛地磕頭至地:“奴婢該死!奴婢不該妄加議論,請陛下責罰!”

    “你們一個兩個的,何必都這么謹小慎微,朕難道是什么會吃人的兇神惡鬼嗎?”季淵擺了擺手,示意他趕緊起來,“都說了,這里只是朕的寢殿,你護送圣蠱有功,朕豈會因為這一言半句責罰你?”

    聽他這么說,明冬才長舒一口氣,掙扎著爬起身來,感覺腿都軟了:“謝陛下。”

    “好了,帶他下去領賞,明冬一路辛苦,你們可要好生照料——明冬,日后你就來朕身邊做事吧。”季淵吩咐道。

    明冬一驚,而后一喜,他磕頭謝恩:“謝陛下!奴婢愿為陛下效犬馬之勞!”

    引路的太監帶著他下去,明冬轉身的瞬間,季淵卻沖那太監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那太監微微頷首,兩人一前一后離開了寢殿。

    片刻后,明冬驚惶的聲音在殿外響起:“你們干什么……啊!”

    刀刃快速劃過皮肉,震驚與錯愕凝固在那張年輕的臉上,鮮血染紅了青石路面,又迅速被清理干凈,仿佛什么都沒發生過。

    青書給季淵重新斟上熱茶。

    季淵合上那份礙眼的文書,頗有些頭疼,他萬萬沒想到自己竟被苗霜擺了一道,他原本打算借祁雁的死訊收拾了那些苗人,不想這殺人兇手竟成了個不知道從哪跑出來的南照奸細。

    文書一路送進皇宮,送到他面前,該走的流程都走過了,不論這事是真是假,都已經板上釘釘,甚至那黔州刺史還是他自己人……也真是個蠢貨,居然能被苗霜利用。

    青書幫他按摩著肩膀:“陛下何事憂愁?”

    季淵抬起頭來。

    不過,青書所言也很有道理,那群桀驁不馴的苗民就是塊難啃的骨頭,硬去啃沒什么好處,不如就把他們放在那里,讓南照去啃。

    反正據小太監傳回的書信說,苗寨那幾個和款首穿一條褲子的長老都被大巫殺了,大巫看不上南照小國應該是真的,這樣的話他就無需再擔心,還能多一份助力。

    季淵伸手握上青書的手,撫摸他的手背:“無事。”

    青書面色微僵,但僅僅一瞬,又迅速恢復正常:“那陛下是……”

    季淵拿起那個裝著圣蠱的盒子,放在光線下細細端詳:“大巫在信中說,圣蠱生效時,其他所有的蠱都會失效,他不確定蠱王血是否也在其列——你說,朕可要賭這一把,用這圣蠱得萬民之心?”

    青書幫他按摩的動作微停:“大巫據實以告,倒甚是坦誠。”

    “至于圣蠱……”他湊近季淵耳邊,輕聲道,“陛下不已經得萬民之心了嗎?這圣蠱對您來說,又有何用?”

    季淵一頓,隨即放聲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皇帝的笑聲在寢殿內回蕩,待他笑夠了,之前離開的暗衛才現身出來。

    季淵瞥他一眼:“如何了?”

    暗衛單膝跪地,抱拳道:“已仔細查驗,那顆人頭確為祁雁無疑。”

    “好,好!”季淵唇邊笑意擴大,忍不住拍了兩下掌,他忽然起身,快步向前走了幾步,“傳令下去,自即日起取消宵禁三天——”

    他張開雙臂:“朕,與民同樂!”

    第56章 第 56 章 糾纏得難舍難分

    茶盞忽然自手中滑落, 砰的一聲摔在地上。

    明秋倏然驚醒,他看著摔得粉碎的茶盞,心中似乎若有所感。

    沉默良久, 他蹲下身去撿地上的碎瓷片,鋒利的瓷片劃破了手指, 他卻渾然不覺,一點點將所有的碎瓷全部拾起, 攏在掌心。

    掌心被割出許許多多的細小傷口,他把碎瓷片拿出去扔掉,正巧碰上了苗霜,苗霜瞥了他的手一眼:“你今天怎么一直心不在焉的?”

    明秋搖了搖頭:“沒什么。”

    “算算日子,明冬應該到京都了吧,”即便他不說,苗霜也能猜到他在想什么,抱著胳膊,“怎么, 親手把你的朋友推進火坑,后悔了?”

    “不后悔, ”明秋回答得斬釘截鐵,“只是有些……難過。”

    苗霜沒再多問,隨手拋給他一瓶傷藥:“處理處理你的傷,明冬不在了,活兒得你一個人干,我可不會因為你手上有傷就給你放假。”

    明秋接住那個小藥瓶, 目光微動:“謝夫人。”

    苗霜轉身離開了,來到院中,就看到祁雁正樂此不疲地進行著今日份的復健。

    許多天過去, 他也漸漸重新適應了行走,今天更是試圖嘗試脫拐,可不知道為什么,總覺得渾身不得勁,怎么走都走不順暢。

    苗霜站在遠處打量了他一會兒,嘲笑道:“將軍年近三十的人了,走路居然還順拐。”

    祁雁:“……”

    他十分無奈地轉頭看向對方,嘆了口氣,拿過靠在旁邊的拐杖倚住。

    苗霜不依不饒:“怎么,還嫌丟人?”

    “我只是怕等下摔了,夫人又要笑話我不如蹣跚學步的稚童,”祁雁道,“不如夫人教教我,究竟怎樣能恢復得快一點?”

    苗霜思索片刻,隨手折了段樹枝,來到他面前,用那樹枝在他跟前比了比:“抬。”

    祁雁不解:“抬什么?”

    “抬腿,提膝。”

    “……這么高?”

    苗霜笑瞇瞇地瞥他一眼,祁雁只得照做,然而正如他所料,無論他怎么努力也抬不到對方規定的高度。

    “我看你還是別想著一蹴而就了,慢慢練吧,你的腿筋雖然已經長好,但想要完全恢復腿部的力量需要很長時間。”

    祁雁皺了皺眉:“可當時你給我治手,并沒有這么困難。”

    “那是因為你的手筋沒斷多久就又接回去了,雖然不靈活但也還是能動,手臂的肌肉并沒萎縮,但你的腿不一樣。”

    苗霜不是很耐心地給他解釋:“還有,我用蠱蟲給你治傷,蠱蟲也會成為你身體的一部分,你手腕上用的蠱蟲少,所以你感覺得并不明顯,而你腿上使用了大量的蠱蟲,你要控制自己的腿,同時也要控制它們。”

    他說著用樹枝敲了敲他的大腿:“每只蠱蟲都是一個個體,它們和你的筋腱相融,用自己的身體為你修補損傷,它們對你來說是外來之物,讓你的身體排斥,害你發燒,但它們對你來說也不可或缺,沒有它們你就別想再走路——你要學會和它們共存,將軍。”

    祁雁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腿。

    苗霜:“但只是共存還不夠,你還要駕馭它們,讓它們為你所用,你總說你的腿不聽使喚,就是因為你沒有馴服這些蠱蟲,你想往前走,它們卻想往后退,你當然會同手同腳,穩不住步伐。”

    “那要怎么才能馴服這些蠱蟲?”祁雁問。

    “我只能告訴你,你要發自內心地接納它們,也要接納必須依靠它們的自己,不要把它們當成敵人,更不要當成工具,它是你的伙伴,是你的助力,又或者就是你本身。”

    苗霜手里的樹枝向上,輕輕點在他心口,似笑非笑道:“什么時候你能接受你和蠱蟲沒有區別,它們就什么時候和你同心一意。”

    祁雁慢慢握住了那段樹枝,漆黑眼眸中有些很深的情緒,以致那神色顯得十分復雜:“大巫也是如此嗎?將蠱蟲當做自己,將自己當做蠱蟲,才能真正地驅使它們。”

    苗霜臉上的笑容忽然淡了。

    他注視著對方,眼神很冷,紅色的虹膜猶如凝固的血:“其實一開始,大巫甚至不叫大巫,它有個更加貼切的名字。”

    “什么?”

    “人蠱。”

    “……”

    “總有些意志薄弱的大巫,雖然在蠱王的噬咬下存活,卻一輩子也沒能找回自己的神志,就此淪為一具聽話的傀儡,主人讓干什么就干什么,就像是被人操控的蠱蟲,只不過這只蟲子更厲害些。”

    這話實在讓人不適,祁雁眉頭緊鎖,手中微微用力,一不小心折斷了樹枝上的細小的枝杈。

    這點響動讓苗霜垂眼,想把樹枝抽回來,卻沒抽動:“我跟你說過吧,大巫的樣貌會因蠱王而改變,當那些長得奇形怪狀的大巫出現在你眼前,你也會懷疑他們和蟲子之間是否還存在界限。”

    他干脆撒手不要了樹枝,后退一步:“我們這種人,說好聽點叫神選者,說難聽點叫倒霉蛋,一輩子與蟲共生,死時也會化蟲而去,從沒有一位大巫留下過尸首,按族里的說法,蟲是與神溝通的媒介,蠱王選中大巫的過程是神的點化,而大巫死時化蟲而去,也是應神靈感召,再度回到神的身邊。”

    “當然了,這些話我一句都不信,你感興趣可以去問圣子,我只知道大巫不得善終,化蟲而去不過是蠱蟲的反噬而已,死都死了,還能指望蟲子不吃尸體?”

    他說著,又有些幸災樂禍:“至于將軍你么,被我用了這么多蠱蟲,也算是半個大巫了,神收不收你我不知道,但蟲子一定等著收你,你若能馴服它們,說不定它們大發慈悲放過你,在你身體里靜靜陪你死去,你若馴服不了它們,那等你死了,它們會立刻破體而出,把你咬得不成人樣。”

    他上下打量著對方,嘖嘖著搖頭:“這么一具完美的皮囊,萬人之上,九五之尊,死時卻變成一堆蟲子……我都不知道后世會怎么編排你,將軍,你怕不怕?”

    “有什么好怕的,”祁雁臉上沒什么表情,“死都死了,還要管自己死得體面不體面嗎,尸身若能喂飽蠱蟲,也算是為眾生做些貢獻,積善行德了。”

    苗霜:“…………”

    無趣。

    他沉下臉來,轉頭就走。

    “夫人同我說這些,究竟是想讓我怕,還是不想讓我怕?”祁雁撐著拐杖跟了上來,“還是說,你只是想跟我表達,我們是一類人——”

    “我和你才不是一類人。”

    “你都說我是半個大巫了,怎么不是一類人呢?”

    “……別跟著我。”

    祁雁偏要跟著他,可惜走得沒他快,緊趕慢趕才追著他上了樓。

    苗霜聽著那拐杖拄在地上的聲音篤篤而來,實在沒忍住回頭怒道:“你到底有完沒……”

    話音未落,他就被追上來的人拉住手腕,一把拽去。

    苗霜猝不及防,結結實實撞在了他懷里,對方的手臂順勢環上他的腰,祁雁的體溫從四面八方覆蓋上來,將他牢牢困在其中,掙扎不得。

    所有的不滿在這一瞬間啞了火,緊接著祁雁的氣息又降臨在更近的地方,嘴唇覆上他的唇瓣,輕輕啃咬磨碾,似在催促又像乞求,想要闖入他的領地。

    這個吻實在來得很是突然,又很不講道理,可偏偏苗霜就喜歡不講道理,姓祁的那張嘴就該用來吻他,而不是講大道理。

    于是他仰頭迎上了他的吻,伸手回抱他,又嫌他拄著的拐杖太礙事,有心無意地那么一推,拐杖便離開了祁雁的身體,倒在地上。

    失去了支撐,祁雁眉頭不禁微微一跳,但此時此刻他顯然顧不上去管那些無關緊要的事,箍在苗霜腰間的手臂再次收緊,就拿他替代了倒下的拐杖。

    唇舌激烈的糾纏間呼吸也變得滾燙起來,祁雁一只手順著他的脊背一路向上,直至扣住他的后頸,苗霜卻也不甘示弱,緊緊勾住了他的脖子。

    這股力道帶偏了祁雁本就不穩的重心,讓他不由自主地向前傾倒,他艱難想要撐住,苗霜卻變本加厲,猛地倒退了一步。

    勉強維系的平衡徹底被打破,兩人雙雙摔倒在地,祁雁下意識地用胳膊護住了他,先磕到地板上的成了他的手,疼痛讓他忍不住皺眉,低頭看向身下的人,對方臉上卻洋溢著得逞的笑意。

    祁雁有些惱火,膝蓋狠狠頂進了對方腿間,苗霜喉嚨里滾出一聲意味不明的“嗯”,本能地蜷起雙腿,緊緊纏住了他的腰。

    手指順著祁雁的衣擺探入,貼上他胸前,原本烙在那里的疤痕已摸不出太多痕跡,溫熱的體溫捂著他的手心,心跳聲順著掌根傳入骨骼,與他的脈搏共振。

    祁雁一把擒住他不安分的手,從他唇角一直啃咬到耳根,又迫使他偏過頭去,輕咬他頸側青色的脈絡。

    致命部位落在別人口中,苗霜肉眼可見地興奮了起來,他努力抽回自己的手,扣著祁雁的脖子往下按,試圖讓他咬得更狠些。

    犬齒在皮膚上制造出深深的凹痕,白皙的皮膚瞬間紅了一片,祁雁頭腦混亂中還在克制著力道,不想真的把他咬出血了,可絞在他腰間的腿卻越來越緊,讓他幾乎情難自制。

    兩人在地上糾纏得難舍難分,正在這時,外面傳來一道稚嫩又激動的聲音:“阿那!我剛去采藥,抓到好大一只山雞!我們晚上——”

    向久噔噔噔地上了樓,當他看到屋子里的景象,瞬間呆住了,磕巴道:“燉、燉雞……”

    第57章 第 57 章 將軍竟也學會了以色侍人……

    一時間氣氛變得十分詭異, 地上的兩個不約而同地停下動作,空氣中的曖昧在四目相對中漸漸冷卻,消弭無形。

    祁雁回過頭看了向久一眼, 眼神中似有殺意,躺在他身下的苗霜也從他手臂的空隙間探頭, 臉上滿是被打擾好事的不爽。

    向久被這么兩道視線一盯,登時嚇得一哆嗦, 一個沒抓住,活蹦亂跳的山雞就掙脫了他的手,撲棱著翅膀要逃。

    向久回過神來,急忙去抓逃跑的山雞:“別跑!”

    驚慌失措的山雞在屋子里橫沖直撞,向久手忙腳亂地跟在后面追,撞翻了椅子,碰倒了盆架,乒乒乓乓地響作一團,那叫一個雞飛狗跳。

    幾根雞毛飄到空中, 一根落在了祁雁頭上,他面無表情地從苗霜身上下來, 苗霜拍了拍衣服站起身,笑得咬牙切齒:“圣、子!”

    向久嚇得雙手抱頭:“啊啊啊阿那!”

    慌不擇路的山雞竟一頭撞在了祁雁身上,祁雁眼疾手快一把將它按住,直接擰斷了雞的脖子,速度之快,很難說不帶私人恩怨。

    雞抽搐了兩下便不動了, 他順手丟給向久:“趕緊拿去讓廚子放血。”

    “哦……哦……”向久唯唯諾諾地接過了雞,拎著雞翅膀跑出房間,趕緊遠離了這個是非之地。

    祁雁撿起掉在地上的拐杖, 已經完全沒心情了,他撐身站起,對苗霜道:“下次記得關門。”

    “關門他也會敲的,和直接闖進來沒太大區別。”苗霜看著粘在對方頭發上的雞毛,忍俊不禁,伸手幫他摘了下來。

    這山雞的羽毛還挺好看,十分鮮艷。

    好事被打斷,他索性離開了房間,去院子里喂蠱蟲,恰好向久也送完雞回來,跟在他身邊,欲言又止。

    苗霜抬眼瞄他:“有話就說。”

    “阿那,剛剛我進去的時候,你和祁將軍……在、在干嘛啊?”向久小小聲問。

    “圣子不是都看見了,怎么還明知故問。”

    “所以……是真的嗎?”向久睜大眼睛,滿臉的難以置信,攥拳將兩根拇指對在一起,輕輕碰了碰,“真的在那個那個?”

    苗霜挑了下眉,不置可否。

    “可是,阿那不是說不喜歡他嗎?為什么要和他親親?”

    “誰規定不喜歡就不能親了?”苗霜反問。

    這一句話把向久弄懵了,一臉呆滯地愣了半晌:“不喜歡為什么要親啊?族里人都是喜歡才會親的。”

    苗霜:“他們是他們,我是我,我為什么要和他們一樣?難道族規規定了不喜歡就不能親?還是神靈會給我懲罰?”

    “這……倒也不是……”向久找不出話來反駁,急得直撓頭,他總覺得哪里不對,又說不上哪里不對。

    “你還小,不明白的事太多了,沒必要非得搞懂,不過我警告你,下次要是再敢隨隨便便闖進我的房間,我給你布置雙倍的功課。”

    “啊?”向久傻了眼,連連擺手,“不不不,不會了,絕對不會了!我不要做雙倍功課!”

    他驚叫著跑遠了,可見人的探知欲在功課面前不值一提。

    廚子很快收拾好了那只雞,給他們做了一道野雞燉蘑菇,燉了滿滿一大鍋。

    “這山里跑的雞吃起來就是不一樣,比自家養的雞香多了,”苗霜邊吃邊發表評價,“不過圣子下次還是不要亂抓雞了,采藥就好好采藥,少分心去干別的。”

    “阿那吃著我抓的雞,還要數落我,”向久顯然很不高興,狠狠啃著雞腿泄憤,“我采藥的時候它跑出來搗亂,叨壞了我好幾株藥草,我當然要抓它了。”

    祁雁吐掉嘴里的雞骨頭,問道:“之前你不還在給受傷的小動物治病嗎,既然想治好它們,怎么又要吃它們?”

    “治和吃又不沖突,”向久振振有詞,“給它們治病,是為了更好地吃。”

    祁雁:“……”

    看來苗霜這個名師是帶出高徒來了。

    他搖了搖頭,不再言語,這野山雞味道十分鮮美,再配上各種蘑菇,更是鮮上加鮮。

    不知不覺就多吃了半碗飯,向久也吃撐了,拍著肚子上樓睡覺。

    夜色漸濃,兩人洗了個澡就上了床,現在屋子里沒有第三個人了,可以繼續進行白天被打斷的事。

    苗霜身上的浴袍松松垮垮,一扯就開,祁雁順著他頸側一路吻下,牙齒在他胸前輕輕磨碾,細密的刺痛帶來無法形容的酸麻,很快就被他咬得充血,殷紅挺立,被白皙的肌膚襯得愈發誘人。

    苗霜伸手去推他,卻又沒用幾分力氣,那抗拒更像是勾|引,他渾身都懶洋洋的,不想動彈。

    祁雁灼熱的呼吸噴灑在他皮膚上,熱度和濕意不斷向下,待到苗霜終于覺察出不對,再次睜眼,才發現對方已經把臉埋在了他腿間。

    他臉上現出一抹訝異,低聲問:“你干什么?”

    祁雁沒有回答,只緩緩湊近,他明顯感覺到對方的身體輕顫了一下,似是沒料到他會做這種事,身體微微繃緊。

    苗霜低頭看向跪在他身前的人,不知是該高興還是該震驚,他還記得當初的祁雁一臉嫌棄,好像受了奇恥大辱,而現在居然主動。

    那口腔里的溫度實在是太燙了,緊密地將他包裹,讓他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里,忍不住呼出一口氣:“將軍突然做這種事,難道是打算殺我了?”

    祁雁停了下來,不得不將他吐出才能開口說話,嗓音有些發啞:“不殺你就不能做了?想報答你幫我治傷的恩情,不行嗎?”

    苗霜笑了。

    “你憋了這么久就憋出這種‘報答’?”他伸手摸了摸他的臉,猩紅的眼眸灼灼注視他,“想不到將軍你,也學會了以色侍人。”

    這四個字怎么聽怎么別扭,祁雁皺了皺眉,覺得自己應該還沒淪落至此,不過他也顧不上那么多了,吻了吻對方的手心:“現在我能做的只有這么多,其他的以后再說。”

    他用牙齒輕輕啃咬,舌尖掃過那個小孔,即便是苗霜也有些不堪承受,手指扣在他腦后,用力堵住了他的嘴。

    再沒有聲音能從他嘴里吐出,苗霜看著他,覺得這張嘴除了吻他,用來做這種事似乎也不錯。

    那熱度讓他渾身躁動,血液順著四肢百骸激烈地沖向某一點,爆炸般迸發出來,以至于讓他腦中一片空白。

    待到腦子里的白光過去,他才看到祁雁滾動喉結,將他的東西一滴不落地咽了下去。

    苗霜震驚了一秒,神色怪異道:“好吃嗎?”

    祁雁咳嗽兩聲,嗓子啞得更厲害了:“不好吃。”

    “那你還咽?”

    祁雁卻什么也沒說,撈起他的腿架在了自己肩膀上,傾身向前。

    苗霜沒有反抗,他這個人素來大方,既然對方愿意取悅他,那他也允許他做得過分一些,比如讓他背對,又或是放一宿不拿出來。

    但今天兩個都沒有,祁雁或許是真心想要報答,一切皆遵循他的喜好,苗霜只感覺自己被高高地頂上云端,一下又一下,甚至隔著肚子看到對方的形狀,深深淺淺起起伏伏。

    他不禁雙眼有些失神,喉嚨里的聲音變得不由自主,雙手緊緊攥住了身下的床單。

    樓上,向久正驚恐地用被子蒙住頭。

    他本來都要睡著了,樓下卻突然傳來動靜,這吊腳樓哪里都好,就是動作一大,木頭就會嘎吱嘎吱響,于是他剛積蓄起來的瞌睡瞬間驚飛,一臉害怕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雖然這樣的動靜以前也聽到過幾次,可他一直都沒想太多,直到今天撞見阿那和祁將軍滾在地上接吻,他才意識到這動靜到底是什么。

    他們!不會是在!做羞羞的事情吧!

    向久緊張得直啃自己的手指甲,可手一從耳邊拿開,頓時聽得更清楚了,還間或伴隨著苗霜意味不明的哼哼。

    他從沒聽阿那發出過這種聲音,也無法形容那鼻音中表達的內涵,似乎舒服又不舒服。

    向久再次捂好耳朵,把自己蜷縮成一團——既然不喜歡,究竟為什么要做那種事啊!

    年僅六歲的圣子感覺自己的三觀受到了巨大的沖擊,以他淺薄的人生閱歷,實在無法理解樓下兩個的種種舉動,只能選擇閉上眼睛,強迫自己入睡。

    好奇心終是敵不過睡意,沒過多久他就進入了夢鄉,并不知道那動靜一直持續到后半夜才停。

    苗霜早已經睡了過去,祁雁慢慢幫他擦干凈身體,拭去那些罪惡的痕跡,又小心翼翼給他穿上衣服,塞進被子里。

    折騰得有些熱,他打開窗戶吹了會兒風,享受著這段愉悅又疲憊的時光,月色打在他身上,將他喉結邊的小痣映得愈發殷紅。

    周身的熱度落下,他也有點困了,正準備躺下睡覺,卻突然聽到窗外傳來咔嚓一聲輕響,像是有誰不小心踩斷了樹枝。

    祁雁陡然擰眉,低喝道:“誰?!”

    窗外卻陷入一片安靜,只有風吹過樹葉的聲音和細微的蟲鳴。

    他把頭探出窗外,左右張望,沒看到任何人影。

    這里是吊腳樓的背面,下方的山壁十分陡峭,稍有不慎就會摔下山去,的確也不像能藏人的樣子。

    ……錯覺嗎?

    這個時間了,肯定不是明秋或圣子,按理說這里不該有其他人,可他明明聽到了聲音。

    又或者不是人,是動物?

    只恨他內力盡失,不然這么近的距離,他一定能聽清究竟是人還是動物。

    他看了一眼早已睡熟的苗霜,沒再追究這件事,輕輕關上了窗。

    第58章 第 58 章 我們終于找到您了,將軍……

    那天晚上聽到的異響沒有再出現過, 祁雁也就漸漸把這事忘了,以為真是自己聽錯,又或者就是動物。

    這日, 苗霜一早就要出門,對他說:“今天要舉行款首接任的儀式, 我和圣子都要出席,不知道什么時候結束, 不用等我們回來了。”

    祁雁:“是那位田長老勝出了?”

    苗霜點了點頭,叫上向久一起離開了吊腳樓。

    兩人都出去了,祁雁一個人百無聊賴,干脆自己在家里復健,這兩天他嘗試了一下苗霜所說的方法,雖然不能完全理解,但似乎確實有效。

    他還是不能接受人和蟲沒有區別,但或許可以考慮和這些蟲子和諧共處。

    他在院子里散了會兒步,感覺有些口渴, 正要回屋喝水,就聽到院外傳來細微的動靜, 像是有人在草叢中踩過。

    這腳步聲絕對不是苗霜,也不可能是向久或明秋,他一下子回想起幾天前的晚上聽到的異動,不由得眉心一凜:“出來!”

    一瞬間的安靜過后,柵欄外果然出現了人影,那人十分激動, 快步上前,竟是聲音哽咽:“將軍!”

    祁雁一怔。

    對方翻過柵欄就進了院子,撲通一聲跪倒在他面前, 熱淚盈眶:“我們終于找到您了,將軍!”

    祁雁:“……”

    他錯愕地看著面前的人,覺得那張臉有些眼熟,卻又一時想不起他是誰,片刻才不確定道:“你是……趙戎?”

    “是我,是我啊!”趙戎見他還記得自己,激動地握住了他的手,涕淚橫流,“您可真是讓我們好找,我們在外面聽到您的死訊,還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您了!”

    祁雁也沒想到居然真的是他,心跳都快了幾分,他急忙把對方從地上扶起:“起來,快起來!”

    趙戎點點頭,望著他又哭又笑,不停地抹眼淚,那模樣傻兮兮的,讓祁雁終于能將他和昔日那個憨直的年輕人聯系起來。

    “不過你怎么會在這里?你怎么進來的?你說‘我們’……除了你,難道還有別人?”祁雁問。

    趙戎抽了抽鼻子,回頭看向身后。

    柵欄外又冒出來兩道人影,一前一后進了院子,祁雁看清他們是誰,心頭震驚更甚:“姜茂?孟叔?你們怎么……”

    孟永良摸了摸臉上的眼罩,笑道:“嗐,被那幫孫子射瞎了一只眼,不過早就好了,不礙事。”

    斷了臂的姜茂則沒有吭聲,只沉默地站在一邊。

    祁雁輕抽一口冷氣,幾乎形容不上自己此時的心情,趙姜孟三人都是他在雁歸軍的舊部,一別兩年,他們的變化竟如此之大,讓他差點沒認出來。

    他還記得那時的趙戎是個一身熱血的愣頭青,姜茂不愛說話,但聰明,上陣沖殺時也永遠沖在最前面,孟永良則是軍營里的老人,曾是他父親的部下,論輩分,他得叫他一聲叔。

    祁雁張了張嘴,明明有許多話想說,可真到了嘴邊,又一句也說不出口。

    終于他定了定神:“先進屋吧。”

    他帶著三人上了樓——這些天他爬樓梯爬得越來越利索了,不過相較正常人,步伐還是十分遲緩。

    “將軍,您……”趙戎跟在他身后,才壓下去的淚意再次上涌,眼眶又濕了,“我聽說您被那狗皇帝以謀逆之罪下了大獄,廢了武功斷手斷腳,兄弟們都氣死了!您要是真想造反,會給狗皇帝抓住您的機會?!”

    祁雁腳步一頓。

    孟永良忙低聲呵斥:“趙戎!不可胡說!”

    “老孟!我哪里胡說了?你難道就不恨那狗皇帝?將軍為大雍出生入死這么多年,受過多少傷,流過多少血,狗皇帝一句話就能把他打成反賊!”

    趙戎義憤填膺:“祁家世代忠良,你是祁老將軍的部下,你能不知道嗎?老將軍為大雍開疆拓土,掙下過多少軍功,好不容易解甲歸田,可結果呢?才回家過了沒幾年安生日子,就被株連九族滿門抄斬!還不都是因為季淵這個狗皇帝!”

    孟永良深深嘆氣:“唉……”

    祁雁背對著他們,五指慢慢攥緊成拳,背后那根時刻撐著他的脊梁此時卻仿佛重逾千斤,壓得他快要喘不過氣來。

    腿又開始疼了,不知是他今日活動得太過,還是一時分心難以駕馭那些蟲子,他慢慢摸上輪椅扶手,坐了下來。

    “趙戎,別說了,”姜茂忍不住開口,“現在提這些,你是想讓將軍更難受嗎?”

    趙戎一驚,才意識到自己失言,看向祁雁:“對不起,我……”

    祁雁搖了搖頭,忽然感覺疲憊至極,他合了合眼:“桌上有茶,趙戎,倒些給大家喝。”

    “……好。”

    茶還是溫的,三人都有些口渴,坐下來各自喝茶休息,趙戎也給祁雁倒了一杯,送到他手里。

    祁雁垂眸看著杯盞里澄亮的茶湯,過了許久才重新抬起頭來,沉聲道:“你們不該來的,當逃兵可是重罪,萬一被抓住,你們不想活了?你們的家人又要怎么辦?”

    “我們才不是逃兵!”趙戎猛地放下手里的茶盞,杯底磕在桌上,濺了好幾滴茶水出來,“我們當然知道軍規,身為雁歸軍,要么馬革裹尸,要么衣錦還鄉,也不恥當逃兵!”

    “那你們……”

    姜茂接過話茬:“去年夏天,狄歷又來犯境,我們和他們打了一仗,一直把他們殺到大漠,狄人夾著尾巴逃了,按照往常,我們就該撤兵回撥,可那位金將軍,偏偏讓我們乘勝追擊。”

    趙戎:“沒錯!而且那幾日天氣一直不好,姜茂說這樣的天氣,很有可能會起沙暴,您知道的,將軍,姜茂對天氣一向敏銳,預判沙暴從沒出過錯。”

    祁雁點了點頭。

    趙戎和姜茂在雁歸軍中一直是先鋒,尤其是姜茂,探路、偵察、預判天氣變化,尤其在氣候多變的大漠一帶,對天氣的敏銳程度至關重要,稍有不慎就會馬失前蹄,傷亡慘重。

    他已經猜到接下來會發生什么了,果不其然,趙戎繼續道:“于是我們勸金將軍不要追了,可他就是不聽,說現在是夏天,哪里來的沙暴,根本不信我們,還揚言要借此機會把狄人殺出狄歷王庭,將漠北收歸大雍!”

    “沙暴的確在春季頻發,夏季少見,卻也不是完全沒有,”姜茂神色黯然,“我拼命勸他,他不但不信我,還勃然大怒,說我膽小如鼠,說久聞雁歸軍盛名,接觸了才知道,原來都是我們這種貨色。”

    祁雁:“……”

    雖然他早就知道金將軍是個草包,卻沒想到竟荒謬到這種程度。

    “這種話誰忍得了啊,將軍!”趙戎憤憤,“雁歸軍將士們哪個不是視死如歸,他竟罵我們膽小如鼠!弟兄們這兩年本就受夠了他的氣,繃著一股勁想要干些大事,難免也被煽動,最后還是……唉。”

    他似乎不忍再說下去,姜茂接替他說:“我們進入荒漠不久,果然遇到了沙暴,風沙太大,瞬間將我們的隊伍沖散了,大家只好就近找掩體躲避,等到沙暴過去,早已經尋不到彼此了。”

    祁雁自然知道在荒漠中遇到沙暴有多危險,一望無際的戈壁灘,到處是砂礫和巖石,黃沙漫天,伸手不見五指,人在這樣的風沙中根本難以站穩,加上慌亂,很快就會和隊友失散,一旦落了單,生還的希望就會更加渺茫。

    姜茂:“后來,我們徹底在戈壁上迷失了方向,馬跑不見了,司南也不慎遺落,不知埋到了哪里,我們一路搜尋其他人的下落,憑著記憶往回走,可沙暴后一切都變了,我無論如何也找不到回去的路。”

    趙戎:“當時姜茂身上還有傷,本來只是胳膊被砍了一刀,回去敷些藥就能好,可我們在荒漠中迷失了太久,水和干糧都耗盡了,加上天氣炎熱,傷口一直感染,他已經意識模糊,叫我別管他了自己走,可我哪能拋下他?”

    “就這樣我扶著他走,他走不動了我就背著他,后來我也走不動了,一頭栽在地上暈了過去……我以為我們死定了,最后是老孟救了我們,他一個人冒著生命危險進戈壁尋我們,不然的話,我們早就沒命了。”

    祁雁看向孟永良。

    孟叔也曾擔任過先鋒,經驗豐富,后來年紀大了才轉為后勤,除了他,恐怕也沒人敢只身進入戈壁尋人。

    “后來老孟把我們帶出了戈壁,他說一路上找到了許多尸體,一個活人也沒看見,他都不抱希望了,還好沒放棄,不然我們兩個也得死……不過那時姜茂也半死不活了,昏迷了好多天才醒過來,命是保住了,但胳膊沒保住。”

    “再后來老孟告訴我們,那天我們遇到沙暴以后,金將軍發現情況不對,立刻叫停了后面的隊伍,原路折返,他們進得不深,趕在沙暴將他們淹沒之前撤了出去,基本沒什么損傷,可我們這些沖在前面的,除了我和姜茂僥幸撿回一條命,其他人全軍覆沒!”

    趙戎說著,眼眶又紅了:“金將軍他根本就沒管我們的死活!沙暴平息以后他也沒派人去尋我們,就放任我們在戈壁中自生自滅!老孟勸他派出一支隊伍尋人,說先鋒小隊的兄弟們都有在荒漠求生的經驗,如果早些去找,說不定能把人帶回來。”

    “可是,您知道金將軍說什么?他說……他說……連家門都找不回的看門狗,不配當他的兵,不配在他手下作戰!”

    趙戎再也忍不住,一頭跪倒在祁雁面前,放聲大哭起來,委屈得像是在外面被欺負了,終于能回到家向家長哭訴的孩子。

    孟永良深深地嘆了口氣,轉頭看向一邊。

    姜茂低著頭沉默不語,緊緊攥住了放在桌上的刀。

    祁雁五指緊攥成拳,用力按在輪椅扶手上,許久才慢慢松開,他把茶盞放在一邊,彎腰扶起跪在面前的人,輕拍他的后背:“好了,都過去了。”

    趙戎抽噎著說:“將軍,您不知道我們這兩年都過的是什么日子!那金將軍根本不把我們放在眼里,我們雁歸軍在塞外駐守那么多年,難道不如他一個京城來的將軍有經驗嗎!明明是他的一意孤行害死了那么多兄弟,可他卻沒有一點悔意,還罵我們是狗!那些該死的狄歷人打了就跑,分明就是在誘我們深入荒漠,傻子都不會上這種當,偏偏姓金的會!!”

    祁雁看著他哭紅的眼睛,仿佛又看到了那個初入軍營的趙戎,那時趙戎也不過十幾歲的少年,年輕氣盛,做什么事都一根筋,吃了癟又委屈得直哭,后來卻自告奮勇當上了先鋒,把軍營當成了自己的家。

    他心里一陣一陣地揪疼,卻又不知道該說什么,這些他一手帶出來的兵,自然不舍得拱手讓人,更見不得他們在別人手里受委屈。

    可現在的他又能如何?

    他既沒法飛回塞北殺了那眼高于頂的草包將軍替他的士兵們報仇,也沒法把那罪魁禍首的狗皇帝從龍椅上踹下來還大雍百姓安寧,他甚至連路都走不利索,更別提提槍騎馬了。

    他忽然覺得自己恢復得實在太慢,從他出獄至今已過去半年,居然才勉強能走。

    照這樣下去,他要什么時候才能徹底痊愈?

    姜茂感覺到他神色不對,忙對趙戎道:“說了那么多,你不口渴嗎?過來喝水吧。”

    “啊?哦。”趙戎抹干凈臉上的眼淚,重新坐回桌邊喝茶。

    姜茂:“那之后我們就沒再回軍營,找地方躲了起來,反正在金將軍眼里,我們已經是死人,老孟因為私自出來找我們,違反軍規,回去了恐怕也……”

    “恰好那時候我剛養好傷,就聽到將軍您被下獄的消息,我們幾個本就在生金將軍的氣,又聽聞您被打為反賊,更是晴天霹靂,一刻也忍不了了,趕緊去京都尋您,可我們想盡辦法也沒能見到您,怕身份暴|露,又匆匆離開。”

    “那時我們已經有些絕望,見不到您,也無處可出,隱姓埋名地過了一陣,直到聽說您被封為黔州觀察使,我們感覺機會來了,急急忙忙地南下,結果我們到了,您卻還沒到。”

    “我們趕路趕得太急,又水土不服,我跟趙戎先后病倒,多虧了老孟照顧我們,卻也因此錯過了和您見面的機會,再打聽您的消息,聽說您已經進了苗寨,再無音信。”

    祁雁微微抿唇。

    這還真是陰差陽錯。

    “這幾個月來,我們一直在附近轉悠,尋找進入苗寨的機會,可這苗寨沒進成,倒是發現山里除了我們,還躲了別人,此人頗為狡猾,總是潛進苗寨行竊,我們讓他帶我們進去,他卻不肯,我們還在他藏身處發現了南照信物,懷疑他是南照奸細,我們正打算收拾他,他卻再沒回來,似乎是被苗民抓住了。”

    祁雁有些驚訝:“你們見過賈忠?”

    “他叫賈忠?”姜茂搖了搖頭,“我們不知道他的名字,將軍可知此人現在何處?”

    “他已經死了。”還給他當了替死鬼,人頭都送進了京都。

    “那就好,此人狡詐至極,留他作祟,不知要生出什么事端。”

    “你們說看到他有南照信物,東西可還在?”祁雁又問。

    “在,不過我們沒敢帶在身上,藏起來了。”

    “等有機會,取來給我。”

    “沒問題。”

    “不過……”祁雁又想起什么,“苗寨守衛森嚴,對漢人尤其戒備,既然你們徘徊了幾個月都沒能順利潛入,這次又是怎么進來的?”

    第59章 第 59 章 將軍趁我不在,約見了誰……

    趙戎牛飲完了一杯茶, 指了指姜茂:“他出的主意,我們走水路,從河里游進來的, 別說,居然真的成了, 之前我們嘗試了好幾次都被趕了出去,那些個苗人眼睛真賊, 不論我們怎么偽裝都能發現我們。”

    祁雁瞄一眼姜茂的斷臂:“你們也太冒險了,還好不在汛期。”

    趙戎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我們本來想讓姜茂在外面等著的,可他偏不干,就剩一條胳膊了還要潛水渡河。”

    姜茂放下杯子:“還不是怕你莽撞壞事,老孟又勸不住你。”

    趙戎撓頭:“我……這……”

    “這么說,前幾天那個晚上也是你們?”祁雁問。

    “您居然發現我們了?”趙戎驚訝道,“我還以為我們已經足夠小心了,那苗疆大巫真是深不可測,明明不會武, 可我遠遠地看他一眼,都渾身起雞皮疙瘩, 他一直在您身邊轉悠,我們都不敢來找您,今天他好不容易出了門,我們趕緊過來了。”

    祁雁思索片刻,沉聲道:“你們還是早些離去吧。”

    趙戎生怕被他趕走,猛地站起身來:“將軍!”

    祁雁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別開臉,不忍再看他:“我知道你們來找我是為了什么,可我現在的狀況你們也看到了, 我實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連自身都難保,更護不住你們。”

    趙戎再次哽咽了,神色悲戚地看著他:“將軍……”

    祁雁:“你們待在這里,太不安全,這幾日沒被苗民發現是你們走運,但人不可能一直走運,苗寨款首的繼任儀式很快就會結束,到時候她會搬上來,搬到山上最高的那座吊腳樓,在那里能清楚地看到這里的情況,有沒有藏人一目了然,這些苗民極度排外,你們一旦被發現,他們會怎么對你們?”

    趙姜孟三人面面相覷,他們才混進苗寨不久,誰也不知道還有這種說法,趙戎咽了口唾沫:“那我們……”

    “趁著儀式還沒結束,趕緊走,再晚就來不及了,今天大部分苗民都會去圍觀款首繼任儀式,正是你們離開的好時候。”

    “可將軍,我們好不容易才……”

    祁雁打斷了他的話,站起身來:“你們等我一下。”

    他上了二樓儲物室,打開銀箱,從里面抓了一把銀子,塞進錢袋里——這些銀子都是季淵賞的,原本是整塊的銀錠,為了方便使用,他們已將部分銀錠融成了碎銀。

    他抓了滿滿一袋,交給趙戎他們:“拿著,這些錢夠你們好吃好喝地生活一陣子了,隨便你們去哪里,總之不要再來找我。”

    “將軍!”趙戎滿臉錯愕,慌亂推拒,“我們不要銀子,我們只求您重回塞北,弟兄們還在等您啊!”

    “夠了!”祁雁終于忍無可忍,眉頭壓低,沉聲怒道,“你們要我怎么回去?我現在已經是個死人,謀逆、欺君,這些罪名我一人背了!可你們呢?你們難道要替我隱瞞,做我的同黨?我祁家已滿門抄斬,我孑然一身無所顧忌,可你們難道沒有親人好友?萬一事情敗露,你們有沒有想過你們要怎么辦,你們的家人要怎么辦!”

    趙戎不禁語塞:“我……”

    “拿著這些錢,快滾,我就當你們從沒來過!”

    “將軍!”趙戎還不死心,那眼神又是絕望,又是乞求,“您難道就打算這樣忍氣吞聲了嗎?!狗皇帝對您做的那些事,您就毫無怨言嗎!您難道不想為祁老將軍報仇,不想為自己出口惡氣?!”

    “你是不是瘋了!”祁雁猛地推了他一把,盛怒讓那雙深黑的眸子透出鄙人的戾氣,“趙戎,你不怕死,我卻還想活!我費了這么大力氣假死脫身,難道是為了再去送死嗎?!”

    趙戎難以置信地后退一步:“將軍……”

    祁雁一指門外,決然道:“走,別再來礙我的事。”

    趙戎臉上難掩失望,仿佛這么多年第一次看清面前這個人,他像被兜頭潑了一盆冷水,一腔熱血也澆得冷透,他一步步后退,滿是怨憤地抹了一把臉上的淚,轉頭出了房間。

    祁雁用力閉眼。

    緊接著趙戎又想起什么似的,重新折返回來,取下別在腰間的匕首:“這是將軍送我的,我第一次上陣殺敵,砍下狄歷人的腦袋,將軍送了我這把匕首以示嘉獎,這么多年了,我一直帶在身上。”

    他將匕首強行塞進祁雁手里:“現在,物歸原主。”

    祁雁:“……”

    趙戎歸還完匕首便頭也不回地走了,姜茂和孟永良神色復雜地對視一眼,沖祁雁抱拳:“將軍,保重。”

    三人先后離開了吊腳樓,周遭再次陷入一片安靜,祁雁握著那把匕首,有些脫力地跌坐進輪椅里。

    匕首沉甸甸地落在掌心,他輕輕撫摸著上面的花紋,手柄處已經磨損了,看得出它的主人經常使用它。

    他自己都忘了自己什么時候送過趙戎匕首,他手底下的人太多,不可能清楚地記得每一件事。

    他把匕首放在了枕下,疲憊地吐出一口氣。

    就這樣吧。

    他所圖謀之事有太多變數,誰也沒把握究竟能不能成,還是不要牽連更多人進來。

    如果他失敗了,自會和苗霜撇清關系,苗霜身為大巫,也有能力自保,只要他回到苗疆,沒人能拿他怎么樣。

    但趙戎他們不同,他們在他手下做事,一定身先士卒,更何況他們的身份,一旦事情敗露,季淵很有可能會借此機會向整支雁歸軍發難,以季淵的性子,會把他們全殺了也不一定。

    八萬人,皆是祁家訓練多年的精兵,這八萬人要是沒了,北部邊防虧空,后果簡直不堪設想。

    他不指望季淵那昏君能明白這一點,他只能做最壞的打算。

    祁雁閉上眼睛將身體后仰,靠在輪椅背上,只覺身心俱疲,趙戎他們的到來完全攪亂了他的思緒,那位金將軍的荒唐程度更超乎他想象,趙戎所在的先鋒小隊幾乎全滅,這樣大的損失,金將軍竟不放在眼里。

    他不敢去想這兩年中雁歸軍被他霍霍成了什么樣子,放任這樣的將領駐守北境,大雍的邊防簡直危如累卵。

    幾十年來雁歸軍讓狄歷人聞風喪膽,他們輕易不敢大動干戈,可他們越是畏懼,越是渴望,一旦發現新上任的將領是個沒腦子的草包,一定迫不及待狠咬一口。

    之前的誘敵深入之際金將軍上了當,狄歷恐怕已經發現了,現在只怕在積糧屯兵,只待一個時機降臨,就和大雍開戰。

    留給他的時間還剩多少?

    祁雁不敢再細想,他深處消息閉塞的偏遠苗寨,距離塞北幾乎跨越整個大雍版圖,消息傳到他這里不知道要多久,而趙戎他們離開塞北也已經是去年的事,這半年中又發生了什么,誰也不知道。

    他現在只希望他們能撐得更久一點。

    祁雁艱難把心從廣袤的塞外草原上收回,讓它落回肚子里,落回眼下。

    不知不覺間時候已經不早了,苗霜應該快回來了,這件事……要跟他說嗎?

    說了卻也沒什么意義,趙戎他們現在大概已經摸出了苗寨,人都走了,何必再提他們來過。

    更何況是在款首繼任這么個關鍵的時候,苗霜想必也忙,還是不要再橫生枝節。

    祁雁環顧四周。

    白蛇沒留在他身邊,應該是和苗霜一起行動了。

    那天晚上苗霜睡得熟,大概率也沒發現有人來過,不然他早該說了。

    要是主動跟他提起,又免不了被一番盤問,他實在是沒力氣再應付苗霜了,他現在只感覺渾身都疼,經脈寸斷的痛楚時不時騷擾他,明明沒有強行調動內力,只是心情郁結氣血不暢就會引發。

    他慢慢收拾好屋里被動過的東西,又坐了一會兒,聽到外面傳來的腳步聲,是圣子的,一蹦一跳,想必很是高興。

    祁雁收拾好了情緒,一抬頭,果然看到苗霜也在,他開口道:“夫人回來了,今天的儀式可還順利?”

    “自然順利,有我在,他們再有話說也不敢有話說。”苗霜道。

    向久在旁邊附和:“自從上次‘神靈降罪’,那些討厭的家伙看到阿那就腿軟呢,當然不敢有話說!”

    苗霜揉了揉他的腦袋:“好了,自己玩去,今天就給你放假,功課不用做了。”

    “好耶!”向久歡天喜地地跑掉了,“阿那吃飯叫我!”

    苗霜搖了搖頭,看向祁雁。

    祁雁和他對視了一會兒:“怎么?”

    “寨子里的人沒話說,將軍難道也沒話說?”苗霜笑吟吟道。

    祁雁沒明白:“我有什么話說?苗寨的事,還輪不到我來過問吧?”

    “你明明知道我指的不是這個,”苗霜漫不經心地在屋子里踱起步來,視線掃過枕頭,又看向桌上,“這屋里有陌生人的氣味呢,將軍趁我不在,約見了誰?”

    祁雁一僵。

    他身體驟然緊繃,萬萬沒想到苗霜竟敏銳到這種程度,趙戎他們都已經離開那么久了,屋子里的痕跡他也清理過,能留下什么氣味?

    他硬著頭皮道:“一些無關緊要的人,我已經打發他們走了,夫人就不要追究了吧。”

    “無關緊要?”苗霜歪了歪頭,笑著看他,“這么說來,將軍也不關心他們的死活,那我就隨意處置嘍?”

    祁雁猛地抬頭:“你說什么?!”

    “沒什么,不過是三只不長眼的野獸,誤入了我設在山中的幻術陷阱,我的蟲子恰好缺些飼料,就拿他們喂吧。”

    苗霜說著就往外走,祁雁神色陡然一凜,他下意識摸出了藏在枕下的匕首,箭步上前抵住了對方的脖子:“別動他們!”

    第60章 第 60 章 你我同生共死,誰也別想……

    冰冷的金屬緊抵苗霜頸間, 只需再用力一些,鋒利的刀刃就會割開他的皮膚。

    他神色未變,只輕輕摸上對方握刀的手腕:“將軍口中的‘無關緊要’, 就是這般拿刀指著我?”

    祁雁一頓。

    他今天心緒本來就亂,聽到苗霜說要殺了趙戎他們, 更是有些慌了,身體的反應更快過腦子, 此刻才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未免太過恩將仇報,急忙收回了刀。

    “抱歉,這件事我可以解釋,”他心跳很快,語速也很快,“他們是我以前的部下,不是無關緊要,他們好不容易才死里逃生,千里迢迢南下找我, 你別動他們,放他們一命, 算我求你,好嗎?”

    苗霜本來情緒沒什么波動,直到聽見那個“求”字,眼神驟然一冷,他回過身來,一把推開了對方, 陰沉道:“他們算什么東西,也配讓你求我?不過是幾個舊日的部下,我便是殺了, 你又能如何?”

    “……苗霜!”祁雁沒想到他竟如此不講道理,又或者是他始終如一,只是自己忘記了他的本性,“他們什么都沒做,究竟哪里惹到你了!”

    “既然什么都沒做,你又為何要替他們求情,要替他們隱瞞他們來過的事實?”苗霜抬頭看著他,猩紅的眼眸直勾勾地和他對視,“在你眼里,我和所有的苗民都沒有區別,我們極度排外,看見漢人就視為仇敵,即便他們什么都沒做,也要除之而后快,是嗎?”

    祁雁下意識別開臉,回避了他的視線:“我……不是……”

    “不是?那你究竟是什么?!”苗霜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心底竄起一股無名怒火,“還是說在你看來,幾個隨隨便便的部下都比我重要,路邊的阿貓阿狗也比我重要,你可以為了他們紆尊降貴向我求情?!”

    祁雁理解不了他的腦回路,更不明白他為什么要說這種話,冷峻的眉頭緊緊擰起:“你在說些什么!”

    “既然這樣,那你不如就動手吧,動手殺了我,”笑意又浮上苗霜的面容,卻未及眼底,他握住對方的手,將那把匕首再次貼在自己頸間,“動手啊,怎么不動手?反正你腿也好了,我對你來說已經沒有用處,殺了我一了百了,這世上就沒人能牽制你了,你再也不用擔心我會操控你身體里的蠱蟲控制你折磨你,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嗎?”

    他扣著祁雁的手一直往自己脖子上按,祁雁只能拼命把刀往回奪,一來二去的爭搶間刀刃劇烈抖動,還是在苗霜白皙的皮膚上制造出一絲血痕。

    看到那道傷口,祁雁終于怒了,他猛地發力強行抽回了刀,一連后退數步:“你是不是瘋了!”

    “我現在冷靜得很,”苗霜再次朝他逼近,“你不殺我,我就殺了你的部下,我和他們你必須選一個——”

    祁雁面色一凜,就要開口,卻聽他不慌不忙地補上后半句:“你是不是以為我會這么說?你錯了,我才不會這么便宜你,我早就告訴過你,別想從我身邊逃走,你拿起那把匕首的同時,已經中了我的蠱,‘同心蠱’,很好聽的名字吧?”

    祁雁眼中閃過一抹愕然,急忙低頭去看自己的手掌,果然看到掌心有個細小的傷口,細長的蠱蟲猶如一條紅線,已經深深鉆進他的皮膚,融進他的掌紋里。

    他剛剛情緒激動,注意力全在苗霜身上,竟沒發現自己被咬了。

    “不過我更喜歡它另外一個名字,‘生死蠱’,這蠱分為雌雄雙蠱,另一半在我身上,”苗霜沖他攤開手掌,掌心有一道同樣的紅線,“從今以后你我命數相連,同生共死,誰也別想獨活。”

    祁雁:“?!”

    苗霜唇邊笑意擴大:“我不介意你殺了我,不過,你得陪我一起死,還有你那幾個廢物部下,一個都別想活。”

    祁雁嘴唇顫動:“你……”

    他已經氣得說不出話來,周身經脈因為氣血逆行而泛起劇烈的疼痛,他眼前一陣陣發黑,蒼白的嘴唇上沒有一點血色。

    有那么一瞬間他真的動了想要和他同歸于盡的念頭,他真是受夠了這家伙的喜怒無常,對他好的時候百般好,可一旦什么時候不高興了,又有千百種方法折磨他,更要命的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哪句話會趟到他的雷區。

    劇痛讓他額頭冒出了冷汗,身體微微弓下去,不得不撐住了桌子才能穩住身形,他咬緊牙關去忍那陣疼,幾乎將牙齦咬出了血。

    苗霜輕輕挑起他的下巴,強迫他看向自己:“我早跟你說過,這山上的一切都逃不過我的眼睛,你竟還想替你的部下隱瞞,你究竟是忘了,還是根本沒放在心上?你以為如果不是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他們真能進得來苗寨?”

    他指尖擦過對方蒼白的唇瓣,溫聲道:“這生死蠱,是對你不信任的懲罰,和同床異夢的人生死與共,滋味如何?”

    祁雁已經疼得有點看不清他的臉,只感覺那字字句句是如此刺耳,以至于讓他的唇邊也浮現出諷刺的弧度:“不信任……我早就把性命都交到了你手上,你究竟還要我怎么信任你?”

    他低低地笑了起來,眼中卻悲憤得近乎絕望:“你說要和我共謀大事,我信了,你說你能帶我逃出京城,成則遠走高飛,敗則同歸于盡,我答應了,你孤注一擲,我陪你。”

    “你給我治傷,我信你,哪怕你把我治廢了治死了我也讓你治,你把我從頭到腳都換成你的蟲子我也讓你治!你要找替死鬼騙季淵我也聽你的!我信你能做到,信你能騙過季淵身邊所有人的眼睛,哪怕他是皇帝!我把我所有的一切都賭在了你身上,你究竟還想要我怎樣?!”

    苗霜臉上的笑容淡了下來:“那他們呢?”

    “他們?他們又如何?”祁雁絕望地看著他,身體疼得仿佛要被撕碎,可所有的痛楚加起來竟不敵心底一毫,“我只是不想讓你為難,你要隱瞞我一個人的存在已是不易,如果我讓他們留下,難道要讓你幫忙再隱藏他們三個的行蹤?我有什么資格讓你做這些?”

    他緩了口氣:“更何況他們是漢人,萬一被人發現了會怎么樣?你忘了你剛回苗寨時發生過什么?你的族人圍著你,質問你為什么要和漢人成親,為什么把仇人帶回家里來,你好不容易才震懾住那些苗民,你認為這份震懾再經得起任何沖擊嗎?趙戎他們是我的部下,雖然血洗苗寨的事情他們沒有參與,可你覺得你的族人會聽嗎?他們只會認為你又在包庇仇敵——那么大巫你究竟要如何自處?”

    苗霜微微張嘴,卻沒有說話。

    祁雁一口氣說了這么多,腦子有些缺氧,眼前暗得已經看不清東西,他用力閉了閉眼睛:“苗寨的安穩來之不易,款首繼任的儀式剛剛結束,我不想因為我再引發任何動蕩,我承認,沒主動向你坦白是我的錯,我只是覺得他們走都走了,沒必要再提,拿刀指著你也是我不對,我一時心急沒能控制住自己,我真的沒想傷你。”

    他扔下了那把匕首,身形已經搖搖欲墜:“可你……真的至于為了這種事懷疑我嗎?究竟是我不信任你,還是你覺得我向你隱瞞是在圖謀對你不利的事?又或者你真的認為,他們在我心目中比你更重要?”

    苗霜不再接話,扭頭便走。

    “你又何嘗真正信任過我!”祁雁突然抬高音量,他死死盯著對方的背影,脖子上的青筋都凸了出來。

    苗霜腳步一停。

    “苗寨的事你從不讓我過問,我理解,我一個漢人不該插手你們苗人的事,可我只是想幫你收拾幾個助紂為虐的仇人,你竟也說不用我插手,你是覺得我是個廢人,幫不了你,還是覺得我沒這個資格,除了在床上討好你,根本不配做別的事?”

    苗霜詫異回頭。

    “你在胡說八道什么?”他道,“我若不信你能成事,何必幫你?”

    “你信的真的是我嗎?”祁雁的嗓音近乎哽咽,“你對我所做的一切,恨也好,愛也好,信任也好,懷疑也好,都不過是因為——”

    “夠了!”苗霜冷冷地打斷了他,“給你下生死蠱,就是我對你最大的信任。”

    說罷,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房間。

    祁雁扶著桌沿,慢慢跌坐進椅中。

    他低頭看著掌心的紅線,忽然輕笑出聲。

    的確,這怎么不算是一種信任,他殺了苗霜自己會死,可他若殺了自己,苗霜也會跟他共赴黃泉。

    怎么不算是把性命交到他手上?

    他強行咽下了滾到喉間的腥甜,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猖狂,笑得肩膀都聳動起來,他伸手想去捂自己的嘴,卻不知為何捂住了眼,一片潮濕沾上他的手掌,燙到了掌心的蠱蟲。

    蠱蟲在他的掌紋間游走,他抬起臉來,臉上淚痕未干,唇邊笑意凄然。

    蠱蟲綁定的是他祁雁,和苗霜同生共死的是他祁雁,而不是泊雁仙尊!

    這一次,是他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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