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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第 61 章 夫人只有一個。

    苗霜沉著臉色離開了吊腳樓。

    他一腳踹翻了井邊的水桶, 巨大的聲響嚇得躲在一邊玩蟲子的向久“哇”地一聲站起身來,雙手抱頭:“阿那我沒干壞事!”

    苗霜瞪他一眼,轉(zhuǎn)身往另一個方向去了。

    他氣不打一處來, 手里的骨刃狠狠插進(jìn)了樹干。

    姓祁的有什么臉面要求他信任他?

    他是失心瘋了,會去信任一個一劍捅死他的仇人?信任他什么?信任他殺他時一定毫不留情?

    就是他腳邊這株草, 他手邊這棵樹都比他有價值,他踹了樹一腳, 泊雁仙尊恐怕還要問問樹疼不疼。

    去他娘的蒼生道,在他面前高高在上的仙尊,卻為了幾個無名小卒低聲下氣地懇求他。

    狗日的東西!

    “阿……阿那,”向久小心翼翼地湊了上來,輕輕拽了拽他的袖子,“別生氣了,你和祁將軍為什么要吵架啊?吵得那么兇。”

    苗霜拂開他的手:“不關(guān)圣子的事,一邊玩去。”

    “哦……”向久有點委屈地退到一邊,卻還不死心, 又道,“阿那要是生氣, 我?guī)湍憬逃?xùn)他,我給他下毒!今天的毒還沒下呢!”

    苗霜:“……”

    他嘆口氣:“自己去玩,聽到?jīng)]有?這種事小孩子少摻和,不然你就是那條被殃及的池魚。”

    向久縮了縮脖子,不敢再說話,只好回去繼續(xù)玩蟲子。

    還是蟲子好懂, 打架就是打架,交尾就是交尾,不會今天交尾明天又打架。

    ……不過, 他以前觀察過螳螂交尾,發(fā)現(xiàn)有時候其中一方會選擇吃掉另一方,甚至交尾還沒結(jié)束,伴侶的腦袋已經(jīng)沒了,身體還連著。

    噫。

    向久瞬間覺得蟲子也不好玩了,撇下手里的小棍子,跑開去玩別的。

    苗霜深吸一口氣,仰頭望著漸漸暗下來的天。

    被圣子一番打岔,他的氣也消了不少,不知道為什么,他突然覺得和祁雁吵架很沒意思。

    既然注定要分道揚鑣,又何必管他死活,他愛干什么就干什么好了,幾個千里迢迢南下尋來的舊部,既然祁雁自己都把他們打發(fā)走了,他又何必要替他留他們?

    如果不是他的幻陣,那幾個家伙應(yīng)該已經(jīng)從后山渡水摸走了,他只需當(dāng)做什么都沒發(fā)生。

    說到底,他竟還想幫他。

    可祁雁偏偏又不領(lǐng)他的情。

    他究竟為什么要去幫一個殺過他的仇人,有時候他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也許祁雁說得對,他的確是瘋了,不然怎么會對仇敵一而再再而三地心軟。

    苗霜自嘲地笑了下,用力拔回自己的骨刃,靠著樹干坐了下來。

    他的確是不信任祁雁,或者說,不信在泊雁仙尊心中真有自己的位置,所以他才給姓祁的下生死蠱,他們之間要么同床異夢,要么同歸于盡,不配擁有第三種結(jié)局。

    不過剛剛圣子提醒了他。

    祁將軍,不等于泊雁仙尊。

    他明明是祁雁,卻又不是祁雁,沒有作為仙尊時的記憶,自然不會知道他們之間曾經(jīng)發(fā)生過什么,渴求得到他的信任也是情有可原。

    ……真過分啊。

    失了憶,就可以將虧欠他的一切一筆勾銷,反過來要求他對他付出真心,該死的家伙,究竟憑什么?

    哦,或許他根本沒資格說祁雁虧欠他,仙道魁首殺他這個魔界至尊難道不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那不叫虧欠,那叫為蒼生除害,斬妖除魔,該被所有人歌頌。

    苗霜啊苗霜,真是作繭自縛自食惡果,新婚夜他就該一刀捅死姓祁的,報了殺身之仇一了百了,當(dāng)個寡夫也逍遙快活,何至于落到現(xiàn)在這個境地?

    騎虎難下,進(jìn)退維谷。

    他心不在焉地擺弄著手里的骨刃,唇邊噙著一抹譏嘲的笑意,不知是在笑別人還是在笑自己。

    忽然,屋子里傳來一聲茶杯打碎的聲音。

    苗霜倏然抬頭,腦中回想起上次祁雁拿碎瓷片劃自己腳筋的事,不禁皺了皺眉。

    不會再來一次吧?同樣的套路玩第二遍就沒意思了。

    他起身上了樓,走到一半又覺得不對,今天祁雁手里有刀,根本用不著打碎茶杯。

    可上都上來了,又不好再回去,他還是進(jìn)屋看了一眼,就見祁雁趴在桌角,整個人弓成一團(tuán),杯子好像是無意中碰落的。

    直覺告訴他姓祁的狀態(tài)不太對,他喚了他一聲:“祁雁?”

    對方?jīng)]應(yīng)。

    苗霜點亮了桌子上的燈盞,昏暗的屋子亮堂起來,這回看得更清楚了,祁雁把臉埋在臂彎,另一只手緊緊揪住了胸前的衣服,似乎難受至極。

    苗霜用力把他搭在桌上的胳膊拉直,指尖貼上他的脈搏,這一探之下登時變了臉色,急忙從袖子里摸出一個小瓶,倒出一顆小藥丸來,扳過祁雁的臉:“張嘴。”

    祁雁意識迷離,已經(jīng)沒辦法配合他,苗霜只得強(qiáng)行撬開了他的牙關(guān),將那顆藥丸塞到他舌下。

    藥物迅速起效,脈象漸漸緩和了下來,苗霜收回搭在他腕間的手,神色復(fù)雜。

    這家伙傷勢居然加重了。

    經(jīng)脈盡毀,本就氣行不暢,又因為情緒激動導(dǎo)致氣血逆亂,最終郁結(jié)于心。

    上次他也說心口疼,可那時看脈象卻并無大礙,他也不記得祁雁心臟有什么問題,雖然五臟六腑皆有損傷,但心臟應(yīng)該還算比較健康的了。

    這身體真是千瘡百孔,調(diào)養(yǎng)了這么久也只是勉強(qiáng)活著,想再進(jìn)一步必須把經(jīng)脈續(xù)好,可續(xù)接經(jīng)脈哪又容易,更何況根基已損,若不狠下心來徹頭徹尾重塑一次,這輩子都別想再習(xí)武。

    太麻煩了,成功率不過十之一二,他不想干。

    但經(jīng)脈的損傷已經(jīng)到了極限,萬萬不可再加重了,不然的話,華佗再世也回天乏術(shù)。

    祁雁慢慢緩過來了,模糊的視野重新變得清明,他精疲力竭地坐在椅中,垂著頭一點點調(diào)整呼吸,喉結(jié)滾了幾次,才積攢起說話的力氣,嘶啞道:“多謝。”

    “剛給你種下生死蠱,你就想死在這里?有那么恨我?”苗霜道。

    祁雁疲憊地看了他一眼,沒什么心情也沒什么力氣多說別的,盡可能地壓縮了句子以節(jié)省體力:“沒有,動不了。”

    苗霜自然知道,不過是想挖苦他罷了,對方不反擊就也沒意思,他看了看祁雁還紅著的眼眶,索性換了個話題,問他:“哭了?”

    祁雁愣了一下,下意識去摸自己的眼角,把臉別到一邊:“沒有。”

    “那袖子怎么濕了?難不成是口水?”

    “……”

    祁雁把撐在桌邊的胳膊落到了桌下,果然發(fā)現(xiàn)臂彎處濕了一點,許是剛才趴著時蹭上的,他自己竟沒發(fā)現(xiàn)。

    他表情很不自在地說:“疼得。”

    苗霜樂了,嘲諷他的意圖已經(jīng)不加掩飾:“祁大將軍流血流汗不流淚,區(qū)區(qū)心痛能把你疼哭了?心痛和拔手指甲哪個更疼?”

    祁雁:“……”

    苗霜看著他吞了蒼蠅一般的表情,心里莫名好過了些。

    真稀罕,泊雁仙尊居然會哭,看來“泊雁仙尊吃醋”這條還得往后靠靠,把修真界十大奇聞之首的位子讓出來。

    ……

    又或者,他一直以來都想錯了。

    正因為祁將軍不等于泊雁仙尊,才會做出這么多泊雁仙尊一定不會做出的舉動,此時的祁雁也不過是個普通人,會哭會笑會生氣會吃醋,人之七情六欲,泊雁仙尊不一定有,但祁將軍一定有。

    一開始他想著只待祁雁恢復(fù)記憶,就可以徹底結(jié)束他們之間長達(dá)一千多年的糾纏,可如果,面前這個祁雁記憶再也恢復(fù)不了了呢?

    他難道還要和他糾纏完這屬于凡人的一輩子?

    雖然對他們修真者來說,幾十年不過彈指一揮間,可他已經(jīng)有些累了。

    他一直以為恨是世上最長久的感情,卻沒想過有一天,會覺得連恨都開始磨滅。

    人活得太久并不是一件好事,他竟有些羨慕起祁雁作為凡人的一生來,短短幾十年,體驗過生老病死愛恨離別,在顏色尚且鮮艷時為人生畫上句號,而不是像他一樣,再熱烈的火也終有燃盡的一天,灰燼簌簌而落,只余灰暗、慘白。

    苗霜站起身來,走到門口,覺得以后如果不當(dāng)大巫了,去做個云游四方的江湖郎中也不錯,不過他掏出蟲罐大概就會嚇跑九成九的人,可能也賺不到錢吧。

    “日后不可再動怒,不可情緒過激,以免傷勢反復(fù),再來個幾次我也救不了你。”他道。

    祁雁嘆了口氣:“我盡量。”

    “你究竟是因為和我吵架而哭,還是為了我要殺你的部下而哭?”苗霜忽然問。

    祁雁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你是想讓我情緒過激,還是不想讓我情緒過激?”

    “區(qū)區(qū)一個問題就能讓你情緒過激?那你的感情未免太充沛了。”

    “……”祁雁只覺心力交瘁,已經(jīng)疲于和他拌嘴,“苗霜,他們只是我的部下,是兄弟、朋友,他們和你不同,我從未把你們歸為過一類,也談不上在你們之間做出選擇。”

    苗霜看著他。

    “不要再問我孰輕孰重的問題了,”祁雁給自己倒了杯水,潤了潤干澀的喉嚨,“告訴你也無妨,在你之前,我其實從沒打算過娶妻,男人女人我都不感興趣,在你之后自然也不會有之后。”

    “夫人只有一個,而兄弟有一群,街邊的阿貓阿狗更是連認(rèn)都不認(rèn)識,你究竟為什么要覺得他們能和你相提并論?下一步你該不會要說,地上的花花草草也比你重要吧?”

    苗霜:“……”

    他沉默了一會兒,問:“那你究竟為什么替他們求情?”

    祁雁聽到這句,喝到一半的水直接嗆了出來,咳了個昏天黑地,咳得胸腔和腦袋一起在痛,震驚道:“我究竟為什么不能?”

    第62章 第 62 章 遲早讓苗霜忘了那該死的……

    苗霜移開視線, 走到門口,背對著他:“沒什么。”

    是他不能將泊雁仙尊和祁將軍完全分開來,高高在上的是泊雁仙尊, 而不是現(xiàn)在的祁雁。

    他沒再追問,祁雁卻眉心微蹙地注視著他的背影, 心中疑惑更甚。

    他時常覺得苗霜喜怒無常無理取鬧,總是在奇怪的地方生氣, 又在奇怪的地方高興,可若仔細(xì)想想,倒也不算完全無跡可尋,拋開床上的時候不談,讓苗霜在意的似乎只有兩點,一個是他向他……示弱?另一個則是談及和“蒼生”有關(guān)的話題。

    后者祁雁已經(jīng)明白了緣由,至于前者……

    祁雁的表情變得微妙起來。

    難道還是因為那泊雁仙尊?

    他想殺他,苗霜不生氣,可他卻不能求他, 更不能求死。

    是因為泊雁仙尊永遠(yuǎn)高高在上,泊雁仙尊從不示弱, 泊雁仙尊只會殺人而不會求人?

    ……

    真是荒唐。

    一個為了一方必須犧牲另一方的家伙,究竟有什么可喜歡的,竟還要求他和那廢物仙尊一樣,不能變得不像他。

    哈,憑什么?

    才消停沒一會兒的經(jīng)脈又疼起來了,祁雁深呼吸, 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不能生氣,苗霜剛叮囑過他不能動怒,冷靜些。

    反正現(xiàn)在生死蠱在他身上, 苗霜心中的天平已在向他傾斜,遲早有一天,他要讓苗霜徹底忘了那該死的泊雁仙尊。

    “天色不早了,你那三個部下還在后山,”苗霜回過身來,“你打算怎么處理?”

    *

    后山。

    從吊腳樓出來,趙戎就一直心不在焉,他失魂落魄地往前走,宛如一具行尸走肉。

    “連將軍也不要我們了,”他雙目無神地低聲喃喃,“現(xiàn)在咱們該去哪兒?雁歸軍肯定是不能回了,難道真的要拿著這些錢,找地方成家養(yǎng)老嗎?”

    他掂了掂手里的錢袋,對那滿滿一袋銀子全無興趣,轉(zhuǎn)頭丟給了姜茂:“你拿著吧,你和老孟比我更需要這筆錢。”

    “……”姜茂又把錢袋拋給了孟永良,“我只是斷了條胳膊,又不是成了廢人,老孟年紀(jì)大,老孟拿著。”

    孟永良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無奈道:“行行行,我拿著就我拿著,我負(fù)責(zé)結(jié)賬就得了唄。”

    后山的路更加難走,趙戎折了根樹枝當(dāng)做拐杖,走在最前面為他們開路,用手里的刀砍掉那些過于茂盛的植被,他心情不好,開路也開得敷衍至極,這砍一刀那砍一刀。

    姜茂索性自己拔了刀,問道:“我們來時開的那條路去哪了?”

    趙戎沒回答他的問話,還沉浸在悲痛中無法自拔:“你說將軍他怎么能說他怕死呢?姓金的剛罵完我們膽小如鼠,將軍就‘以身作則’,這不是打我們的臉嗎?”

    姜茂一陣無語,不太想理他。

    “我知道將軍在獄中受了很多苦,武功也沒了,想做什么都很困難,可他又不是一個人,他明明還有我們,他做不了的事,我們可以幫他做,只要他開口,我們赴湯蹈火也幫他辦到。”

    姜茂終于忍不住了,他停下腳步:“趙戎,憑你這腦子,到底是怎么長到這么大的?”

    “什么?”趙戎愣住了,“好端端的罵我干什么?”

    “有沒有可能,將軍就是不想連累我們,才趕我們走的?”姜茂還刀入鞘,“你也跟在將軍身邊這么多年了,就對他一點都不了解嗎?他說那些狠話就是為了勸退我們,也就你這種傻子會真的上當(dāng)。”

    趙戎瞪大眼睛:“你是說將軍他其實沒放棄?”

    “不然你覺得他為什么要逃出京都?在皇帝的眼皮底下,他什么都做不了,他必須得走得越遠(yuǎn)越好,天高皇帝遠(yuǎn),他才好施展拳腳。”

    姜茂環(huán)顧四周:“苗疆無疑是個好去處,離塞北遠(yuǎn),皇帝不會起疑,他若是直接回塞北那才是完蛋了,你知道那里是他的老巢,難道皇帝不知道?”

    趙戎撓了撓頭:“這……”

    姜茂:“假死逃生,金蟬脫殼,他若沒有后手,才不至于大費周章搞這一出,而且苗疆是那位大巫的家,從京都逃到苗疆,一定是大巫從中協(xié)助,雖然咱們沒見過他幾面,可根據(jù)你現(xiàn)有的印象,你覺得那位大巫所圖謀之事,會是什么小事?”

    趙戎認(rèn)真思考了好一會兒:“你說的也對啊……將軍早有計劃,只是不想讓我們參與。”

    他懊惱地一拍大腿:“我怎么這么蠢,連激將法都看不出來!完了完了,我都已經(jīng)把匕首還回去了,將軍他會不會生我的氣啊?姜茂,你早看出來了,你怎么不攔我?”

    姜茂瞥他一眼:“你也該長點教訓(xùn)。”

    “你!”趙戎又轉(zhuǎn)向孟永良,“老孟,別告訴我你也……”

    “哎呀……”孟永良抬頭望天,“走了這么久也不見走到頭啊,累了,歇會兒。”

    他說著就找了塊石頭坐了下來,急得趙戎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不是,合著你們都看出來了,一個兩個的都不提醒我,就看著我出丑!”

    回想起自己當(dāng)時義憤填膺失望至極歸還匕首的樣子,趙戎面紅耳赤,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jìn)去,他急得在原地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現(xiàn)在怎么辦?我回去找將軍磕頭謝罪還來得及嗎?”

    “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我們一直在這附近打轉(zhuǎn)?”姜茂用刀鞘指向前方,“你看,那里的植物有被你砍過的痕跡,這條路我們剛剛走過。”

    趙戎抬起頭,順著他的指向望去,才發(fā)現(xiàn)周圍的景象的確很眼熟,這山中連個參照物也沒有,四周都是樹,他還以為他們一直在往前走。

    “咱們已經(jīng)是第四次經(jīng)過這塊石頭嘍,”孟永良用刀尖在石頭上刻下一道劃痕,“正”字只差最后一筆,“再轉(zhuǎn)下去天都要黑了。”

    暮色四合,斜陽即將沉落,趙戎之前都沒注意時間,現(xiàn)在才反應(yīng)過來他們下山的路的確走得太久了,他們爬山都沒花這么多時間,下山竟走了半天還在山上。

    入夜后深山中會更加危險,他一下子警惕起來:“怎么回事?鬼打墻了?”

    “這恐怕就是天意吧,”孟永良道,“其實我和小姜都沒想走,只是不放心小趙你一個人才跟上來,你看,老天都在挽留我們。”

    趙戎看了眼姜茂,姜茂點了點頭:“將軍趕我們走,無非是怕連累我們,禍及家人,可我原本就是孤兒,吃百家飯長大,雖然街坊鄰里待我都不錯,可我已離家多年,他們知道我加入了雁歸軍,早就不抱我會回去的打算了。”

    孟永良也附和道:“我老孟一輩子未娶,無親無故,這歲數(shù)了,也活夠了,若還能為將軍盡一份力,自是求之不得,若因此而死,也死而無憾。”

    姜茂:“趙戎,你呢?我記得你父母還健在,不如趁此機(jī)會,回家算了?”

    “我……”趙戎一時陷入兩難,“我爹娘的確還健在,可我也很多年沒回去了,那年我應(yīng)召參軍,我爹跟我說,男兒在世就是要保家衛(wèi)國,雖然我是家中獨子,可我爹娘、我妹妹都支持我,我說了,一天不把狄人消滅,我就一天不回家!他們也沒反對過。”

    “你的志向還真遠(yuǎn)大,”姜茂不咸不淡地說了一句,“怪不得非要跟著祁將軍,若是跟著金將軍,別說滅了狄歷,不被狄歷滅了都要燒高香。”

    “我怎么感覺你在諷刺我……”趙戎有些懷疑,又沒有證據(jù),“總之,我不怕!要是國都沒了,還談什么家?不管將軍想做什么,我都跟著他!”

    “達(dá)成一致了?”孟永良拍了拍衣服站起身,“是不是可以走了?”

    “可咱們往哪走啊?往回走?”趙戎四下環(huán)顧,“哪個方向是往回?咱們都在這轉(zhuǎn)悠一下午了,下山下不去,確定往回走就能走通嗎?要是就一直被困在這兒了怎么辦……我可不想喂山里的野獸啊。”

    “我不確定能不能走通,不過你看。”

    姜茂伸手一指,趙戎定睛細(xì)看,驚訝道:“那是……蝴蝶?”

    藍(lán)色的蝴蝶靜靜停在樹上,翅膀緩緩開合。

    姜茂指尖偏轉(zhuǎn),趙戎又看過去:“又一只?等等……這么多?!”

    許許多多的藍(lán)色蝴蝶落在樹梢,落在草叢里,或被樹葉遮掩,或隱匿于灌木當(dāng)中,須得仔細(xì)觀察,才能發(fā)現(xiàn)它們的蹤跡。

    姜茂轉(zhuǎn)過身:“你再看那里。”

    諸多蝴蝶當(dāng)中,只有一只顏色不同,這一只色彩極為絢麗,翅膀開合間反射出細(xì)碎的微光,堪稱光華奪目。

    “好漂亮的蝴蝶,”趙戎一時看得呆了,“只有它與眾不同,難道那個方向就是出去的路?”

    姜茂露出一個“你終于有點長進(jìn)了”的眼神:“走吧,跟上它。”

    三人向蝴蝶所在的方向走去,蝴蝶似乎感覺到了他們靠近,翩然從枝頭起舞。

    夜色降臨,銀月悄上樹梢,清輝映得那蝴蝶微微發(fā)亮,它在茂密的樹林間穿行,時明時暗,忽近忽遠(yuǎn),卻始終翩飛于他們的視線之內(nèi),可見而不可觸摸。

    忽然,前方豁然開朗,密林自兩側(cè)退去,一座熟悉的吊腳樓出現(xiàn)在了視線盡頭,院子里燈火通明,石桌上擺好了飯菜,美酒飄香。

    祁雁正坐在桌邊倒酒,清酒入碗之聲仿佛近在耳畔,趙戎揉了揉眼睛,幾乎不敢相信這一幕是真的,瞬間鼻子一酸:“將軍……”

    斑斕的蝴蝶在空中盤繞一圈,翩翩而落,停在苗霜指尖。

    白發(fā)赤眸的大巫懶懶散散地倚在院門口,蝴蝶在他指尖停留,剛好擋住了一點臉頰,從這個角度望過去,好似那蝴蝶落在他唇邊。

    姜茂果斷單膝跪地,抱拳行禮:“見過將軍,見過夫人。”

    第63章 第 63 章 我聽夫人的

    趙戎還愣著, 姜茂果斷用手肘捅了他一下,趙戎這才回過神來,也跟著跪下:“見過將軍!見過夫……夫人!”

    苗霜瞥他們一眼:“進(jìn)來吧。”

    酒菜的香味隨風(fēng)飄來, 三人一天沒吃飯了,此刻皆是饑腸轆轆, 肚子不爭氣地咕咕叫了起來。

    幾人圍桌而坐,祁雁給他們分了酒, 趙戎接過酒碗,頗有些局促地說:“那個……將軍,下午我說了很多很過分的話,您……沒生我氣吧?”

    “沒有,是我想趕走你們在先,要說抱歉也該是我,”祁雁將放在桌上的匕首推到他面前,“既是贈出之物,再收回卻也不妥, 還是你留著吧。”

    “哎,”趙戎趕緊拿回了匕首, 相當(dāng)愛惜地?fù)崦环爸x將軍。”

    短暫的隔閡又在這三言兩語中煙消云散,趙戎收起匕首,又問:“不過,將軍既然已經(jīng)決定趕我們走,怎么又突然改主意了?”

    “不是我, 是夫人,”祁雁看向身邊的人,“夫人想留下你們, 我聽夫人的。”

    “啊……”

    趙戎詭異地從這句話中聽出一絲炫耀,他扭頭看了看姜茂,姜茂端起酒碗:“多謝夫人替我三人求情,我敬夫人。”

    苗霜微微一笑,應(yīng)了他的敬酒,兩只酒碗相碰,發(fā)出一聲輕響。

    姜茂直接干了那碗酒,向他展示已經(jīng)空了的碗底,贊嘆道:“好酒!”

    趙戎趕緊給他滿上,有點心虛地咽了口唾沫。

    他之前還揣測是苗疆大巫害死了將軍嫁禍南照奸細(xì)……事實看來這猜測是一點沒猜中,現(xiàn)在將軍還活著,倒是那奸細(xì)死了。

    而且將軍和這大巫貌似感情很好的樣子,還好他之前沒在將軍面前說大巫的壞話,萬一被大巫本人知道了,他幾個腦袋都不夠掉啊。

    他不禁有些后怕,趕緊去學(xué)姜茂:“我……我也敬夫人!”

    苗霜挑了挑眉:“你們一人敬我一碗,豈不是要把我灌醉?不如一起來吧。”

    祁雁幫他添好了酒,正要給自己也倒一碗,就看到對方朝自己瞥來的視線。

    祁雁沉默了下,自覺地放下了酒壇,給自己倒了碗水。

    “那我便以水代酒,”他端起盛了水的酒碗,“慶祝我們今日能在此相聚——干!”

    “干!”

    五只酒碗兩兩相碰,月色正濃,這僻靜的山中小院迎來了難得的熱鬧。

    明秋又給他們搬來幾壇酒,端上剛剛蒸好的糯米飯。

    趙戎已經(jīng)餓得前心貼后背,不免一番狼吞虎咽,邊吃邊說:“這米飯可真香,我從沒吃過這樣的飯,這是夫人的手藝吧?”

    “你想多了,我不會做飯,”苗霜似笑非笑,“這是你家將軍親手給你們蒸的。”

    趙戎:“……”

    馬屁拍在了馬腿上,他尷尬一笑,看向祁雁:“將軍您……還會做飯呢?”

    祁雁低頭喝水。

    “那這些菜該不會也……?”

    “有廚子,”祁雁忙道,“只是因為你們來,我讓他多準(zhǔn)備了幾道菜,他忙不過來,我才幫忙蒸了這飯——別再問了,快吃吧。”

    話題越說越奇怪,姜茂適時地接過話頭:“不過,之前將軍說款首繼任儀式一結(jié)束,款首很快就會搬上來,我們留在這里不要緊嗎?需不需要我們回避?”

    “放心吧,她一時半會兒不會上來,”苗霜道,“就算上來也不要緊,我會想辦法隱藏你們的身份。”

    “那就多謝夫人了。”

    祁雁本不想給他添麻煩,但既然苗霜堅持,他也就尊重他的意愿,多些人總是更好辦事。

    “但我丑話說在前面,我現(xiàn)在無權(quán)無勢,所謀之事更沒有任何把握,稍有不慎就會萬劫不復(fù),你們想好了,真的要跟著我?”

    趙姜孟三人對視一眼,趙戎道:“您還沒說您的計劃到底是什么呢,姜茂說一定是大事,莫非……”

    苗霜:“成則名垂千古,敗則遺臭萬年。”

    趙戎咽了口唾沫:“將軍,您……真要謀反啊?”

    “天下局勢已至此,天子昏庸無道,國家內(nèi)憂外患,民不聊生,我不反總會有人反,與其干等著大雍走向衰亡,不如拼一把,將機(jī)會抓住自己手里。”祁雁道。

    “好,反就反!”趙戎一摔酒碗,豪氣干云,“我早就看那狗皇帝不順眼了!自從他當(dāng)上皇帝,大雍就沒一天安寧!今天殺這個,明天殺那個,忠臣良將都快被他霍霍完了!咱們不反他,他就要滅了我們,干脆拼他個你死我活!”

    姜茂又給他盛了半碗飯,示意他多吃飯,少說話,然而趙戎酒勁上來了,話匣子已然關(guān)不住,又問:“但將軍您手里也沒人啊,就我們幾個……需不需要我們回去給您搬救兵?只要您一聲令下,兄弟們都跟您走,管他什么皇帝不皇帝!”

    “不,不動雁歸軍,”祁雁搖了搖頭,“狄歷始終對我們虎視眈眈,我被調(diào)回京都以后,他們更是蠢蠢欲動,雁歸軍一旦調(diào)走,北部邊防薄弱,狄歷一定趁虛而入,到時候局勢會變得更加不可控。”

    “兵馬的事我會自己想辦法,你們就不用操心了,”他說,“趙戎,你真的想清楚了,開弓沒有回頭箭,萬一我們失敗了,不止是你,你一家老小都可能受到牽連。”

    “將軍,您就別勸我了,我意已決!”趙戎又猛地喝了一大口酒,酒意微醺,他面色泛了紅,“我們這一路南下,走過山山水水,看到的都是些什么?百姓四處逃難,流離失所,路有餓殍,疫病橫生,可那晏安城里卻是夜夜笙歌,紙醉金迷!指望那狗皇帝看到百姓的苦難,可能嗎?國將不國,何以為家!”

    祁雁眉頭緊鎖,他沉默地喝光了碗里的水,只當(dāng)那是酒。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再次開口:“疫病橫生……你指哪里?”

    趙戎思索了一下:“好像是……普州、遂州一帶?”

    他看向姜茂:“對嗎?我沒記錯吧?”

    姜茂點了點頭:“我們來黔州尋您不得,便一直在附近徘徊,這山中環(huán)境實在惡劣,我們經(jīng)常被毒蟲咬傷,過段時間就得出去買藥,就在上次……差不多一個月前,我們又去之前常去的那家藥鋪,店家卻說有一味藥沒有了,問他為何沒有,他說近日來有州縣遭逢大疫,藥材供不應(yīng)求,官府派人大量收購,再免費分發(fā)給百姓,他們的供貨商都把藥材賣到那里去了,沒貨進(jìn)給他們。”

    “我們便向店家打聽,哪里的疫病如此嚴(yán)重,他說劍南數(shù)州皆已淪陷,還叫我們別往那里去,去了可能就回不來了。”

    劍南道……

    都說大災(zāi)之后必有大疫,劍南所處蜀地,天府之國,每逢大災(zāi),必有大批流民入蜀避難,可一旦劍南也遭災(zāi),這些流民對他們來說就是雪上加霜。

    他們年前離京,南下走了一個多月,中途經(jīng)過劍南,那時聽聞劍南節(jié)度使發(fā)布了募兵令,將那些身體健全的流民納入軍中,現(xiàn)在看來,竟也是杯水車薪。

    祁雁久久不語,趙戎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將軍?”

    “嗯,”祁雁回過神來,“去年我接旨去劍南調(diào)兵時,和那位節(jié)度使見過面,此人性情豪爽,或可與之結(jié)識,但當(dāng)時我知道陛下要對我動手,唯恐連累他人,不敢與他攀交。”

    姜茂神色一動:“您的意思是?”

    祁雁:“今年初春,劍南節(jié)度使假借我率兵平叛損失慘重之由,在各州縣發(fā)布募兵令,那應(yīng)該不是陛下的旨意,當(dāng)時我以為他是私心,現(xiàn)在看來,恐怕也是為了接濟(jì)那些無家可歸的百姓。”

    “不是陛下的旨意,那豈不是意味著,這些兵都成了他的私兵?”姜茂瞬間明白了什么,“難不成,這劍南節(jié)度使也想反?”

    “但他現(xiàn)在應(yīng)該自顧不暇了,劍南大疫,官府肯掏錢收購藥材,說明他們心里還有百姓,肯定不會在這個時候反,如果可能,我們不妨賣他個順?biāo)饲椤!?br />
    祁雁說著看向苗霜:“不知夫人可有辦法?”

    “你是說讓我去治疫?”苗霜一挑眉梢,“將軍未免也太看得起我了,我連他們遭的事什么疫病都不知道,你怎么就信我能把他們治好?”

    “夫人連我都能治好,世上還有什么你醫(yī)不好的疾病?”

    這句話極大地取悅了苗霜,他單手撐著下巴,思考了一會兒,故作惆悵地說:“可惜,我或許有那個本事,卻出不去,別忘了你金蟬脫殼才過不久,我還是不要離開苗寨引季淵注意為妙,更何況區(qū)區(qū)疫病,用得著我出馬?”

    趙戎張大了嘴巴——區(qū)區(qū)?疫病?

    聽聽這是人話嗎!

    “不過我有人選可以提供給將軍,”苗霜把手按在他肩頭,站起身來,回頭道,“圣子。”

    “啊?”正在遠(yuǎn)處玩泥巴的向久茫然抬頭,還不知道有什么事即將降臨在自己頭上,“怎么了?”

    趙戎這才發(fā)現(xiàn)附近還有個小孩,更震驚了,而且這小孩……好像是什么“苗疆圣子”?!

    向久丟掉手里的泥巴,用手背蹭了蹭臉,來到苗霜面前:“阿那,怎么了?”

    “你不是一直想離開苗寨,去外面看看嗎?”苗霜循循善誘,“現(xiàn)在機(jī)會來了,你想不想去?”

    趙戎眼珠子都快從眼眶里瞪出來了。

    什么玩意?大巫說的人選,就是這看起來才六七歲大的小孩?

    向久眼睛一亮:“真的嗎?可阿那不是說族里才安定下來,我不能出去嗎?”

    “田長老已繼任款首,也算是安定了,只要圣子求求她,我想她會同意的,”苗霜笑瞇瞇道,“那這個赴劍南治疫的任務(wù)就交給你了,圣子。”

    向久一呆:“啊??”

    第64章 第 64 章 保證絕不再向夫人隱瞞……

    向久用沾滿泥巴的小手指了指自己, 難以置信道:“治什么?治疫?我?”

    “是呢,圣子跟著我學(xué)了這么久的醫(yī)術(shù),也該有些長進(jìn)了, 這外出游歷的絕佳機(jī)會都砸到臉上了,圣子還不趕緊抓住?”

    看著對方那張笑意盈盈的臉, 向久只感覺毛骨悚然,嚇得打了個哆嗦:“可、可是阿那, 你就不怕我去了以后也染上疫病,回不來了嗎?”

    “圣子有神靈庇佑,出生至今,從不生病,便是毒蟲猛獸也奈何不了你,有什么好怕的?”

    向久緊張地直摳手指:“我……可是,我也沒真的給人看過病啊。”

    “山里救下了小動物你都治好了,人也是一樣的,我給你的醫(yī)書中記載了各種疫病的辯識和解決方法, 你學(xué)了這么久,記住了沒有?”

    “記是記住了, 可記住了和會用是兩碼事吧……阿那怎么給祁將軍開刀我也記住了,可刀在我手里我也不敢下手啊……”

    這話一出口,趙戎三人紛紛將視線投向祁雁,用眼神向他詢問這段時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祁雁低頭喝水,裝作無事發(fā)生。

    “阿那,我不敢, ”向久仰起頭,拽住他的袖子輕輕搖晃,“我要是把他們治死了怎么辦?他們的家人會殺了我吧?而且都是漢人……我為什么要救漢人, 我、我不要去。”

    苗霜蹲下身來,輕輕揉了揉他的腦袋:“是漢人還是苗人,都是大雍的子民,不是嗎?我們遲早有一天要走出深山,走到外面去,你身為圣子,更要身先士卒,你救了那些漢人,他們就會感激于你,進(jìn)而感激我們整個部族。”

    向久茫然道:“是、是這樣嗎……”

    這時,祁雁忽然開口:“我記得孟叔懂些岐黃之術(shù),是不是?”

    孟永良一擺手:“嗐,只是在軍營里待得久了,看軍醫(yī)給他們治傷,看也看會了,略通些清創(chuàng)包扎之術(shù),能看些風(fēng)寒、痢疾一類的小病,略懂而已,略懂而已。”

    “對啊!”趙戎被提醒,一拍桌子,“我怎么給忘了,當(dāng)時姜茂受傷,就是老孟給救回來的,后來我們南下水土不服,也是老孟去抓的藥!那地方連個郎中都找不到,老孟自己配的藥方呢,才喝了兩副,我倆就好得差不多了!”

    “這就足夠了,”祁雁道,“你們?nèi)齻帶上圣子,走一趟劍南,去疫病最重的地方看看,如若圣子沒把握,就傳封書信回來,趙戎、姜茂你們辛苦些,多跑幾趟,我給你們錢,你們?nèi)ベI幾匹好馬。”

    姜茂點頭:“沒問題。”

    趙戎一拍胸脯:“將軍您就放心吧,包在我身上!”

    祁雁看向苗霜:“如何?”

    苗霜點點頭,站起身來,對向久說:“圣子放心出手,不用擔(dān)心他們會不會被你治死,因為你若不治,他們一定會死,你若治了,他們還有一線生機(jī)。”

    向久似懂非懂:“阿那治第一個病人時,也是這樣想的嗎?”

    “我可沒你那樣膽小,說治便治了,何須想那么多。”苗霜道。

    他治的第一個病人……那是什么時候?恐怕要追溯到修真界了。

    ……等等。

    他一個魔尊,為何會給人治病?

    “好吧,”不知是得知有人同行,還是可以場外求援,向久稍稍放心了一些,鼓起勇氣,“那、那我就試試,要是……無功而返,阿那不準(zhǔn)罵我哦。”

    “自然不會。”

    苗霜回了一趟房間,拿出一個盒子,從里面拿出兩瓶藥,交給姜茂:“白色瓶子是百疫解,可強(qiáng)身健體,抗百病;綠色瓶子是避毒丹,服用后二十四時辰內(nèi)可敵百毒,不過所用藥材稀缺,我也只能拿出這兩瓶來,你們到劍南后,若覺得身體不適,及時服用,至少可保你們幾人性命無虞。”

    姜茂一撩下擺,跪地抱拳:“多謝大巫!”

    飯已經(jīng)吃得差不多了,苗霜喊來明秋收拾了桌子,又道:“還有最后一樣?xùn)|西。”

    他將三張木頭雕刻的面具放在桌上:“這是我之前刻毀的,現(xiàn)在便宜你們。”

    說著閉上眼睛,朝虛空伸手。

    趙姜孟三人面面相覷,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先是圣子若有所感,抬頭望向遠(yuǎn)處的密林,遙見無數(shù)只藍(lán)色的蠱蝶從山林中飛出,乘著月色翩翩而來,它們飛到苗霜身邊,繞著他不斷盤旋,繼而撞向他的手掌,一只又一只,一下又一下,每一次撞擊都落下許多藍(lán)色的鱗粉,在他的掌心越積越多。

    那些藍(lán)色的粉末閃閃發(fā)光,從某個角度看去,又呈現(xiàn)出瑰麗的紫色,像是某種如夢似幻的顏料,又像是神秘莫測的夜空。

    苗霜將鱗粉倒進(jìn)陶罐,藍(lán)紫色從他掌心傾泄,趙戎一時看得呆了,竟覺得那像是從天幕之上懸垂的天河,每一處閃光都恰如一顆星子,流火般從他手中墜落。

    趙戎揉了揉眼睛,喃喃自語:“我是不是喝多了,怎么好像出現(xiàn)幻覺了……”

    “本來就是幻覺啦,”向久在旁邊解釋,“這是阿那養(yǎng)的幻蝶,那些藍(lán)色的粉末可以致幻,只要你們不去看,過一會兒幻覺就會消失了。”

    姜茂立刻閉上眼睛,孟永良轉(zhuǎn)過了頭,趙戎又看了半天才如夢方醒,背過身去。

    收集鱗粉的過程十分漫長,向久沒看多久就打了個哈欠:“阿那,我困了,要去睡了。”

    “去吧,記得把身上的泥巴洗干凈。”

    “……哦。”

    蝴蝶不斷通過撞擊和摩擦抖落掉身上的鱗粉,祁雁就坐在旁邊看著,那些深藍(lán)發(fā)紫的粉末沾了苗霜滿手,附著在白皙的肌膚之上,有一些甚至蹭上臉頰,掛在發(fā)梢,身上到處是細(xì)碎的閃光。

    不知是被苗霜下了太多蠱,還是最近被圣子下了太多毒,這種輕微的致幻祁雁幾乎已經(jīng)免疫了,他看了許久,還是沒忍住伸出手,用指腹輕輕擦去對方臉頰上沾到的一點鱗粉。

    苗霜向他瞟來。

    恰好在此時,姜茂睜開眼想看看幻覺消失了沒,就看到將軍伸手幫夫人擦去臉上的粉末,兩人互相對視,那叫一個含情脈脈。

    他果斷又把眼睛閉上了。

    從密林中飛來的蝴蝶最終又散于密林,苗霜收集了滿滿一罐子鱗粉,又搗了一些其他藥材,和鱗粉混合在一起,最后往那三張面具上刷上漿糊,將混合好的粉末均勻涂抹上去,覆蓋了厚厚一層。

    “就放在這里自然晾干,等明天起來就能用了,”他說,“戴上這面具,旁人會自動把你們認(rèn)成相識的人,你們就可以在苗寨內(nèi)通行無阻——不過還是盡量少在人前出現(xiàn),以免露出破綻。”

    趙戎回過身來,看著那張漂亮又詭異的藍(lán)色面具:“這也太神奇了吧?”

    “早些休息,明日啟程。”

    苗霜給他們在附近安排了住處,便回房休息,祁雁也已經(jīng)疲憊不堪,喝過藥倒頭便睡。

    一直睡到日上三竿,眾人都休息充分了,面具也已晾好,明秋幫忙打點了行裝和盤纏,一切準(zhǔn)備妥當(dāng)。

    苗霜請示了款首回來,款首同意圣子離寨,向久背著自己的小包袱,里面裝著他用來做筆記的小本子,各種行醫(yī)用具,還有苗霜送他的一套手術(shù)刀。

    雖然感覺用不上,但以防萬一。

    向久依依不舍地看著他,苗霜沖他一挑下巴:“去吧,記得四月八之前回來。”

    向久一步三回頭地走了,這還是他第一次離開苗寨,而與他同行的居然是三個漢人。

    雖然他相信阿那,也知道這三個漢人不是壞人,但還是不免內(nèi)心忐忑。

    他們要去的地方疫病嚴(yán)重到什么程度,會不會遍地都是死人,他們能不能順利進(jìn)城,那些病人又會不會找他一個小孩來看病……一切的一切都是未知。

    可阿那說得對,那些人不救就會死,他身為圣子,得神靈庇佑,他應(yīng)將神靈的恩賜施予更多人。

    苗霜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忽然嗤笑一聲:“老弱病殘。”

    趙戎聽見了這句,也跟著哈哈一笑,指了指孟永良:“老。”

    又指了指向久:“弱。”

    再指指姜茂:“殘。”

    最后道:“不對啊,那病是誰?”

    姜茂遞給他一個“你可真無聊”的眼神:“你。”

    “我?我哪病了?”

    “腦子有病。”

    “……”

    目送這老弱病殘四人組離去,祁雁道:“四月八……就是你之前說的重要節(jié)日?”

    “嗯。”

    “只有一個多月了,除去往返路程,時間卻不富裕,這么短的時間控制住劍南的疫病,來得及嗎?”

    苗霜:“來不來得及都無所謂,歷練而已,只要留下藥方,人也不一定在那守著,你們漢人當(dāng)中難道還找不出幾個會抓藥的郎中嗎?”

    “夫人說的有理,”祁雁道,“這幾個月來,圣子的確長進(jìn)了不少,不像第一次見面時那樣膽小,但此行對他來說還是考驗,但愿他不會被嚇哭吧。”

    “在自己家里哭哭也就罷了,在外面哭,丟苗疆圣子的臉,他倒是敢哭一個試試。”苗霜冷冷道。

    祁雁:“……”

    還真苛刻啊,圣子不過是個六歲小孩。

    “你那是什么表情?”苗霜不滿,“我記得將軍說自己六歲時已會騎馬射箭,我六歲時,雖然腦子還沒完全清醒,但已會給人下毒,圣子的醫(yī)術(shù)是我一手教的,從小就跟在我身邊看我給族人治病,傻子也能看會了吧?又手把手地教了他三個月,治個區(qū)區(qū)疫病,有什么難的?”

    祁雁莫名有些同情起圣子來。

    “夫人,”他決定不再進(jìn)行這個話題了,伸出手,將五指慢慢插進(jìn)苗霜的指縫,“昨日的事,我再次謝過夫人,我保證以后再有任何事,絕不向夫人隱瞞。”

    第65章 第 65 章 鳴川……師兄?

    苗霜下意識地掙了一下, 卻沒掙脫,十指慢慢緊扣,互相絞纏, 一如兩人之間逐漸膠著的空氣。

    祁雁傾身向他逼近,陰影籠罩下來, 低垂眼睫下的黑眸之中翻涌著克制的索求,似在問詢, 又似在等待他的回應(yīng)。

    兩人之間的身高差距讓苗霜不得不抬起頭來看他,伸手觸上那張近在咫尺的面容,指腹在他唇瓣上輕輕摩挲,觸之溫暖又柔軟。

    和泊雁仙尊截然不同。

    那位仙道魁首總是冷若冰霜,像是青鋒山上終年不化的積雪,一人一劍斬萬魔,護(hù)蒼生,孤絕疏離,形單影只, 讓人總覺得他的人和他的劍一樣冷。

    現(xiàn)在這個卻不一樣。

    縱然初見時也對他滿心戒備,沉默寡言, 可掰開了就能發(fā)現(xiàn)內(nèi)里是熱的,正如這口腔里的灼燙和柔軟,讓人情不自禁想要汲取那更深處的熱度。

    仿佛是快要成神的泊雁仙尊身上僅剩的屬于人的那一塊。

    他勾住他的脖子,閉眼和他親吻,讓唇與舌交纏,讓彼此的氣息染上對方的味道。

    祁雁單手撐住了門框, 微微弓身,好讓他親得更方便些,另一只手則箍住了他的腰, 越收越緊,直至將那具身體牢牢扣進(jìn)自己懷中,貼在身上,繼而手臂向下,勒在他腿根一托一舉,將人抱了起來。

    苗霜微驚,沒想到這家伙居然已經(jīng)能抱得動他了,本能地勾緊了他,以免自己摔下來。

    一個人的重量完全壓在身上,對現(xiàn)在的祁雁來說果然還是太勉強(qiáng)了,但興致一上來又豈能克制,從門口走回臥房這點距離,倒也能夠堅持。

    他把苗霜放在了床上,苗霜順手抓住了他的腰帶,笑道:“怎么,將軍這是要白日宣|淫?”

    “閑雜人等都不在,夫人難道不愿?”

    “把你的部下派出去干活,你卻在這里享受人間極樂,你這個將軍就是這么當(dāng)?shù)模俊泵缢焐险f著,手上卻毫不遲疑地抽走了那條腰帶。

    祁雁的衣服一下子散亂開來,他湊在對方頸邊輕吻,滾燙的呼吸噴灑在他耳畔:“夫人不也一樣?年僅六歲的圣子被你派去疫病橫行的劍南道,你卻在這里與我行床笫之歡。”

    “小孩總是偷聽,實在煩人,聽就聽了,還要問我這樣那樣的問題,”苗霜把手探進(jìn)了他的衣服,“早就想趕他走了,天賜良機(jī)何不利用?”

    “問什么問題?”

    “問我們明明是仇敵,為何要做這些親密之事。”

    祁雁的眸色更深暗些:“夫人如何回答?”

    “能如何回答,只能說沒人規(guī)定不可,我總不能告訴他,和仇敵行歡更刺激……唔!”

    苗霜情不自禁地一挺腰,祁雁整個人都壓在了他身上,深深埋入,漆黑眼眸直視他:“在夫人眼中,我依然是仇敵?”

    苗霜向下一瞟,笑著親了親他的嘴唇:“你都恨不得捅死我,難道不算仇敵?”

    祁雁便又捅了他兩下:“夫人難道不喜歡?”

    “哈……”

    苗霜沒有親口承認(rèn),但根據(jù)他的表現(xiàn)來看應(yīng)該是喜歡,激烈的廝殺讓床板又吱嘎作響,但好在今天沒人偷聽。

    蛇……不算。

    原本纏在苗霜手臂上的白蛇被擠到了一邊,它感覺兩人中間已經(jīng)沒有能容下自己的空隙,也不想被壓成一攤蛇餅,果斷溜之大吉了。

    許多天未做之事再撿回來,難免比平常更兇猛些,連最后的余|韻持續(xù)的時間都比往常更久,苗霜瞇著眼睛享受著體內(nèi)爆炸般的熱度,指尖輕輕刮弄著對方喉結(jié)邊殷紅的小痣。

    祁雁伏在他頸邊,微微氣喘,他蹭了蹭對方的臉頰,啞著嗓子問:“再來一次?”

    苗霜懶洋洋道:“算了吧,不知是誰昨天把自己氣了個半死,剛緩過來些,克制點吧。”

    祁雁只好啃了啃他的耳垂,又去吻他。

    “出去。”苗霜道。

    “再待一會兒。”

    “……”

    *

    數(shù)日后。

    兩匹快馬一路順著山路疾奔,直入苗寨。

    “將軍!夫人!”趙戎邊跑邊喊,一把推開半掩的院門沖進(jìn)了小院,三步并作兩步跨上臺階,進(jìn)了吊腳樓,熱得直用手給自己扇風(fēng),“渴死我了,快給我口水喝!”

    祁雁見他風(fēng)塵仆仆的樣子,臉都跑紅了,忙給他倒了杯水:“別喊那么大聲,生怕別人聽不見?”

    趙戎連干三杯水,快冒煙的嗓子才算緩過來了,他掏出一張已經(jīng)揉得皺巴巴的信紙:“快,圣子給大巫的信——大巫呢?”

    苗霜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他身后:“拿來。”

    趙戎被嚇了一跳,趕緊把信交給他,嘟囔道:“怎么走路一點聲音都沒有啊……”

    姜茂這時才從后面追上來,頭發(fā)十分凌亂,看起來不比趙戎好到哪去:“跑那么快,趕著去投胎?”

    “我這不是趕緊送信嗎,多耽誤一會兒,就要多死一個人哪!”

    祁雁皺了皺眉:“疫病如此嚴(yán)重?”

    “別提了,”姜茂大馬金刀地坐了下來,“我們一到普州,那尸體,堆積如山,官府每天燒都燒不過來,我們本來還怕進(jìn)不去城,結(jié)果城門守衛(wèi)一聽我們是郎中,像請神仙一樣把我們請進(jìn)去了,那叫一個聲淚俱下,求我們趕緊救救城中百姓。”

    “普州難道就沒一個郎中?”

    “原本是有,有個家里世代開醫(yī)館的老郎中,可老人家八十歲了,就在疫病到來前三個月已溘然長逝,他兒子本來還在守孝,不得不硬著頭皮頂上,卻也是杯水車薪,每天都有人病倒,每天都有人去世,根本忙不過來啊。”

    “至于那些個走街串巷的游方郎中,疫病一來就忙不迭地跑了,人家說了,看病只為生計,并不想送命,這疫病來勢洶洶,誰也頂不住。”

    祁雁沉默。

    雖然缺了那么幾分醫(yī)者仁心,卻也無可厚非,這世道,誰都想活著,若是自己都活不下去了,又怎么顧得了別人。

    “我們一到,那老郎中的兒子活像見了他死去的父親,主動把醫(yī)館讓出來給我們用,圣子見他形容憔悴,第一個病人不看別人,先給他號了脈,說他已是強(qiáng)弩之末,不出三日必定病倒,我們怕他病倒了,我們又少一個人手,就把那百疫解分了他一顆。”

    “你們做得不錯,”苗霜已經(jīng)看完了那封信,“郎中已是人們最后的希望,若是郎中都死了,人們只怕驚恐更甚,而一旦情緒崩潰,疾病更會趁虛而入,原本身體健康的人也會病倒。”

    “圣子也是這么說的,別看才六歲,說起這些話還有模有樣的,他讓人們不要驚慌,又給幾個重癥患者把了脈,然后開了副藥方。”

    趙戎說著撓了撓頭:“郎中兒子看完那藥方,都愣住了,說這些藥他們城里的藥鋪根本沒有,或者說……這些藥材,基本都是毒藥。”

    苗霜:“那是自然,圣子是我一手教出來的,我傳授給他的藥方,當(dāng)然和你們漢人不同,是毒還是藥只看如何使用,將幾種毒性相克的毒放在一起,便解毒成藥,而將藥性相克的藥一起烹煎,則化藥為毒。”

    趙戎一臉茫然,看起來完全沒聽懂。

    “后來如何了?”祁雁問,“既然城中找不到藥材,你們怎么解決?”

    趙戎回過神來:“哦,那郎中兒子雖將信將疑,還是主動聯(lián)系藥商幫我們搜羅藥材,又上報了官府,結(jié)果當(dāng)天晚上,這藥材居然湊齊了,我們趕緊煎了藥給病人分下去,那藥的味道實在一言難盡啊,剛開始沒人敢喝,有個快死的婦人帶著孩子,第一個喝了,然后大家就陸陸續(xù)續(xù)都喝了。”

    “效果如何?”

    “這……我不知道,因為圣子說他不是很有把握,就寫了信讓我們趕緊送給大巫,煎完藥我們就走了,還不知道效果如何。”

    “那些病人的癥狀,還有這藥方,他都已經(jīng)附在信里,我看了,沒問題,”苗霜拿起筆來,“不過還是太保守,治療輕癥是足夠了,治療重癥卻力有不逮,或可暫時維持不至致命,根治起來恐怕時間太久。”

    他大筆一揮又在信紙上添改幾筆,遞給趙戎:“拿去,交給圣子,我去給你們找藥材。”

    趙戎接過那張信紙,上面全是鬼畫符一樣的文字,他沒忍住道:“我還是想問,您到底是怎么看懂的?這信上……都是些什么東西啊?”

    “這是苗文,你當(dāng)然看不懂了。”

    “……”

    苗霜出門找藥去了,趙戎只好在屋里等,等著等著,他視線忽然落在祁雁頸側(cè)。

    一點紅痕從領(lǐng)口露了出來,趙戎指了指自己的脖子,沖他示意:“將軍,您這……”

    祁雁一頓,趕緊拉了拉衣領(lǐng)遮掩:“蟲子咬的。”

    “連您都會被咬啊!”趙戎仿佛找到了知己,“這山里的毒蟲,太可惡!一不留神就給我叮出好幾個包!”

    姜茂抬頭望天,很不想承認(rèn)自己和他是同一支先鋒小隊出來的:“大巫明明有給我們驅(qū)毒蟲的藥粉,是你自己不肯用。”

    “什么?”趙戎震驚,“在哪呢?你怎么早不說?”

    “……”

    趙戎趕緊跟他討了藥粉抹上,又有些疑惑地問:“既然大巫有藥,將軍怎么還會被咬?”

    姜茂:“求你閉嘴。”

    “……你還是別叫我將軍了,”祁雁十分頭疼,感覺自己遲早有一天要被這不長腦子的家伙賣了,“換個稱呼吧。”

    “我同意,”姜茂表示贊成,“剛剛有人一路喊著將軍上來,我都怕被那些苗民聽見。”

    “我那是著急,而且我是走到院子外才喊的,這附近哪有別人?你別污蔑我。”趙戎為自己辯解,“那你說不叫將軍,叫什么?”

    “直接喊我名字吧。”祁雁道。

    “祁、祁兄?不行不行,這也太不敬了!”趙戎滿臉為難,忽然他腦中靈光一閃,“對了,我記得將軍字‘鳴川’,要不……鳴川兄?”

    姜茂點頭:“我覺得可以。”

    趙戎大喜:“那就這么定了,鳴川兄!”

    祁雁嘆口氣。

    算了,至少比喊已死的“將軍”強(qiáng),隨他去吧,反正那些苗民不知道他字鳴川。

    剛找完藥材的苗霜走到門口,恰好聽到了這句。

    他臉色猛地變了,難以置信道:“你們……叫他什么?”

    趙戎疑惑回頭:“鳴、鳴川兄啊,怎么了?”

    “……沒什么。”苗霜迅速回神,將手里的東西放在桌上,以免因為手抖而不慎將蟲罐打碎。

    他定了定神,強(qiáng)行壓下心中驚濤駭浪。

    鳴川兄?

    鳴川……師兄?

    第66章 第 66 章 落晚師弟,承蒙關(guān)照。……

    這個名字出現(xiàn)在腦海中的一瞬間, 頭不可抑制地疼了起來。

    苗霜垂下眼簾,佯作鎮(zhèn)定,打開搬來的箱子:“所需的藥材有兩味比較特殊, 我這里有一些,都給你們了, 記得省著點用,只治療重癥, 如果用完了你們就得自己想辦法。”

    說著又打開另一箱,里面是碼放整齊的蟲罐,他摸出骨刃割破了自己的手掌,將血滴進(jìn)蟲罐當(dāng)中。

    趙戎吃驚道:“這是在干什么?”

    “用我的血催生這些蠱蟲,”苗霜給蠱蟲喂完了血,將蟲罐一一蓋好,又在罐與罐之間的空隙處塞上茅草,以免在顛簸中磕碰,“等你們到了地方, 這些蠱蟲也已成熟,你們把東西都交給圣子, 他知道該怎么用。”

    趙戎點頭:“好。”

    他們急著趕回普州,也沒多做停留,一人背一個箱子就準(zhǔn)備離開。

    祁雁看了看苗霜,總覺得他哪里不對勁,卻又說不上來是哪里不對,低聲問:“夫人……沒事吧?”

    苗霜瞥他一眼:“什么事?”

    祁雁想了想, 試圖解釋:“鳴川的確是我的字,我以為夫人知道,這……應(yīng)該不算刻意隱瞞吧?”

    苗霜:“……”

    重點是這個嗎?

    他現(xiàn)在思緒很亂, 完全沒空管什么隱瞞不隱瞞的問題,頭疼得越來越厲害了,仿佛有什么塵封已久的記憶呼之欲出,只差薄薄的一層窗紙。

    鳴川師兄……到底是誰?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支開祁雁,隨口扯了個理由:“你去送送他們,告訴姜茂那些蠱蟲和藥材都不能暴曬,讓他們路上注意些。”

    祁雁雖心中懷疑,但還是應(yīng)下:“好。”

    他一直送趙戎他們出了院門,而苗霜果斷上了二樓,再次翻出了道士景行送他的香。

    香已經(jīng)用去一截,他點燃了剩下的部分,試圖讓那幽邃的香氣撫平躁動的思緒。

    鳴川……師兄……

    苗霜閉上眼睛,讓自己沉入到紛雜的記憶當(dāng)中,一千七百年的記憶猶如廣袤無垠的大海,冰冷的海水瞬間將他吞沒,他強(qiáng)行按捺住了想要掙脫的求生本能,任憑自己在記憶的海洋中沉沒,越墜越深。

    周遭是刺骨的寒冷,被泊雁仙尊一劍斬殺的寒意似乎還未消退,窒息的痛苦從四面八方壓來,他感覺到自己不停下沉,下沉,直至沉進(jìn)漫無邊際的黑暗之中。

    可在那極深極濃的黑暗里,又似乎有一束白光亮起,他聽到那白光里有聲音傳出,那是屬于少年的清朗嗓音:

    “弟子苗霜。”

    “祁雁。”

    “愿拜入青鋒派,一心向道,叩問仙緣,斬妖除魔,護(hù)佑蒼生,請三清祖師,為弟子見證!”

    那白光在他面前倏然擴(kuò)大,將他拉入舊時之景,那景象斑駁褪色,人卻鮮活如栩,他看到高大的三清像佇立眼前,兩個少年跪于蒲團(tuán)之上,虔誠叩首。

    視線之外似有模糊的人影,他卻看不清楚,注意力只落在那兩個少年身上,他們一同起身,年長些的那個轉(zhuǎn)過頭來,露出一張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臉。

    祁雁。

    少時的祁雁。

    他看上去不過十八九歲,眉眼清清冷冷,純凈如青鋒山上潔白的積雪,不染任何塵世紛雜。

    畫面一轉(zhuǎn),他們已不在莊嚴(yán)的三清殿,而在青鋒山蜿蜒盤繞的小路上,那自稱苗霜的少年踩著路邊的積雪,臉上的笑容一如天上明艷的日光,嗓音熱情又清脆:“你我同一天拜入師門,但你年長我一歲,我就叫你師兄啦!”

    那少年祁雁神色依然淡淡,目光卻溫和:“好,那我便喊你師弟。”

    兩人走進(jìn)山路拐彎處的亭臺,山壁陡峭,亭臺之外便是萬丈深淵,苗霜倚在欄桿上,張開雙臂,鬢發(fā)被寒風(fēng)揚起,他卻好像不覺得冷。

    “雖然拜師時已經(jīng)認(rèn)識了,可還沒做正式的自我介紹呢,”他轉(zhuǎn)過身來,看向祁雁,“我叫苗霜,落霜的霜,據(jù)說我出生時大哭大鬧,我爹娘嫌我太吵,就給我起了這個名字,希望我能‘冷’一些,可惜事與愿違——師兄,你呢?”

    “祁雁。”

    “燕子的燕?”

    “大雁的雁。”

    “好少見的字眼,”苗霜思索了一會兒,“歸雁南飛,是你爹娘怕你離家,才望你歲歲年年如歸雁?”

    “不,”祁雁遠(yuǎn)眺著連綿的雪山,“是我出生那日,墻頭飛過一只離群的孤雁。”

    “……”苗霜愣了一下,“那也太寂寞了吧!”

    他拉住祁雁的胳膊,繼續(xù)向山上走去:“不過沒關(guān)系,有我在,師兄不會寂寞!”

    畫面又是一轉(zhuǎn)。

    “師兄,今日師尊問起我們求仙問道的緣由,你是怎么答的?”

    “師弟是如何答的?”

    “我說塵世正值戰(zhàn)亂,生計艱難,我爹娘不想我受苦,便尋了位道長送我來尋仙避難,”苗霜臉上難得有些愁容,似是內(nèi)心忐忑,“我這樣說,會不會顯得我道心不純啊?”

    祁雁搖了搖頭:“這樣的弟子不在少數(shù),只是大多天資不夠,做了外門,師弟既能被掌門師尊收為親傳弟子,就說明有這份仙緣。”

    苗霜被他安撫,緊皺的眉頭又舒展開,安心了不少:“那師兄你呢?”

    “我?我不知道。”

    “什么叫不知道?”苗霜十分驚訝,“師尊問你求仙問道的理由,你就說不知道?”

    “嗯,”祁雁的語氣依然淡淡的,仿佛只是在平靜地講述一件無關(guān)緊要的小事,“我只是無處可去,求仙也好,入仕也好,行商也好……走到哪里就算哪里,只是恰好聽聞青鋒派招收弟子,我便來碰碰運氣,僅此而已。”

    “啊……”苗霜愣住,“你也太隨便了吧……”

    祁雁并不反駁:“家人總說我不合群,我不知該怎樣融入他們,也不知道該說什么,身邊有許多人,我卻好像離群索居,干脆便離開了家,一個人隨處走走,也不必和他人交流,反而自在些。”

    他說著看向身邊的人:“師弟也會覺得我不合群嗎?”

    此刻的苗霜讀不到彼時苗霜的想法,卻忍不住在心里脫口而出:“哪只眼睛看也不像合群的。”

    “師兄……”少年的苗霜終究是說不出太硬的話,委婉道,“我聽說,那些元嬰大能,化神老祖,大多性情古怪,說不定師兄你天生就是修仙的料呢?”

    “嗯,”祁雁竟認(rèn)真地聽進(jìn)去了,“借師弟吉言。”

    此刻的苗霜:“……”

    哈。

    祁雁少年時竟是這種性子,還真是……

    畫面又變了。

    這一次終于不再是素白的雪景,一望無際的雪野被晚霞染得橙紅,像是熊熊燃燒的火。

    “師兄,師尊讓我們給自己取仙名,你想好了沒?”

    “還沒,師弟可有主意?”

    “我也還沒想好,”苗霜望著火紅的晚霞,臉頰也被映得溫暖而明媚,“取了仙名,就算徹底和塵世告別,師兄,你會想家嗎?”

    “不會。”

    “料你也不會,”苗霜有點無奈,“可我卻有些想家了。”

    祁雁沒有接話,也許是不知道怎樣安慰人,也許只是無話可說,只默默陪他站在這里,欣賞這晚霞映雪的美景。

    忽然,一行大雁從天邊飛過,苗霜興奮地伸手去指:“師兄快看!這青鋒山上居然能看到大雁……它們飛得好高啊!”

    祁雁順著他的指向看去,如火燒過的天幕之上,大雁南飛,人間又是一輪四季變幻,而青鋒山上的積雪終年不化。

    那一行大雁很快隱入云層之中,不見了蹤影,苗霜收回視線,從天邊的雁看向身邊的雁。

    “泊雁鳴深渚,收霞落晚川,”他看著他,笑道,“與世隔絕的青鋒山,正如水中之岸,離群的孤雁也可在此停泊,師兄,你的仙號我都為你想好了,待你日后修成大道,便讓他們喚你……‘泊雁仙尊’,如何?”

    祁雁喃喃:“泊雁……”

    “至于名字嘛……”苗霜歪了歪頭,琢磨了一會兒,“泊雁鳴川,祁鳴川,師兄覺得怎么樣?”

    祁雁偏過頭來。

    滾燙的晚霞映紅他雪白的道袍,就算冷淡如高山之雪,此刻也熱烈如熾盛暖陽。

    他素來缺乏表情的臉上露出一抹不易察覺的笑意,冷峻的眉眼竟也溫和起來:“好,就聽師弟的,我的仙名,就定為‘鳴川’。”

    見他肯采納自己的建議,苗霜笑得十分開心,抓住他的胳膊輕輕搖晃:“師兄有朝一日真當(dāng)上了仙尊,可一定要罩著我,你要是成了仙道第一,那我就當(dāng)——仙道第一的師弟。”

    “也許是師弟先成為仙尊呢?”

    “那怎么可能,怎么看也是你資質(zhì)更高吧?師尊都說了,你的天資千年難遇,哪怕你說你來青鋒派只是隨便看看,他都不生氣的!”

    “那好,我若成泊雁仙尊,一定罩著師弟,普天之下無人能欺負(fù)你。”

    “哈哈!你認(rèn)真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師弟可有想好自己的仙名叫什么?”祁雁問,“若想好了,明日我們一同去找?guī)熥稹!?br />
    “我啊……”苗霜的笑容淡了下來,再次抬頭遠(yuǎn)望,“我還是舍不得我爹娘給我起的名字,可這晚霞甚美……不如,我就叫‘落晚’?”

    “泊雁鳴川,霜落晚?”祁雁點了點頭,“如此,落晚師弟,承蒙關(guān)照。”

    第67章 第 67 章 等你殺我,又或救我

    落晚……

    是了, 他想起來了,全都想起來了。

    他是青鋒派弟子,苗落晚, 和泊雁仙尊師出同門。

    兩人同一天拜入青鋒派,那日, 百年未曾收徒的青鋒派掌門親自出山,將他們二人收為親傳弟子, 祁雁年長他一歲,他便喚他一聲師兄。

    從此兩人相伴在青鋒山上修行,總是同進(jìn)同出形影不離,曾一度被門內(nèi)弟子稱為“青鋒雙子”。

    只是好景不長。

    青鋒派乃仙門第一大派,肩負(fù)除魔衛(wèi)道、護(hù)佑蒼生的重任,門內(nèi)半數(shù)以上弟子皆修蒼生道,祁雁修行此道,而他苗霜……亦然。

    既修蒼生道,便心系蒼生, 必要的時候,也可以為了蒼生犧牲自己。

    苗霜抬起頭來, 臉上露出一個嘲諷至極的笑容。

    鴻蒙之初,人、妖并立,妖族體魄強(qiáng)健,嗜血好戰(zhàn),孱弱的人族修士完全無法和妖族抗衡,往往幾十人合力難以困殺一頭低階妖獸, 妖族所過之處尸橫遍野,人族聞風(fēng)而逃。

    勢弱的人族一直被壓著打了數(shù)千年,憑借武器、法寶才得和妖族一戰(zhàn)之力, 然而某次人族修士意外獵殺了妖王之子,惹妖王大怒,傾全族之力向人族開戰(zhàn),那一夜血光沖天,人族修士的血幾乎染紅了天地。

    自此一役,人族元氣大傷,高階修士幾乎全部殞落,人族心灰意冷,仙門數(shù)量在一夜之間減損過半。

    而正在此時。

    仿佛是末路窮途時必能絕處逢生,一位仙道天才橫空出世,以其自創(chuàng)的獨門功法“青冥心訣”救人族于水火,習(xí)此心訣可穩(wěn)固道心,排除雜念,使修為突飛猛進(jìn),沖擊境界瓶頸不費吹灰之力。

    憑此功法,這位仙道天才一夜之間從寂寂無名到萬人擁簇,他借此機(jī)會團(tuán)結(jié)了各道修士,建立起修真界最大的仙門,青鋒派,而他本人也被尊稱為“青冥君”,成為仙道魁首。

    青冥君心系蒼生,不吝嗇獨門功法,不但給門下弟子修行,甚至直接將秘籍公開,無償贈與所有人,很快這門功法就人手一本,成了所有人族修士的心法基礎(chǔ)。

    有了青冥心訣的人族修士們再也不懼強(qiáng)悍的妖族,短短幾百年就顛倒了人族與妖族間的地位,從此,人族取代妖族,立于眾生之巔。

    但凡事必有代價。

    人生來而有七情六欲,修道本是逆天而行,借助功法強(qiáng)行將雜念剝離己身,那么這些干擾人修行的七情六欲,又落往何方?

    最初,人族修士并沒有發(fā)現(xiàn)異常,包括青冥君自己,可忽有一日,有青鋒派弟子前往天露池采集仙草,卻一去不返,同門師兄弟自發(fā)前去尋找,竟也就此失去音信。

    此事很快傳開,青鋒派弟子這才知道,原來他們的師兄弟并不是第一批失蹤的仙門弟子,近些年來已有百人在天露池迷失。

    天露池終年云霧繚繞,如天降露,故名“天露”,附近靈氣充沛,群山環(huán)繞,孕生諸多稀奇仙草,常有弟子進(jìn)山采之,而近年來,天露池的氣候卻逐漸詭異,霧氣中瘴毒橫生,修士接近必被感染。

    許多弟子因此殞命,僥幸逃出來的,也狀若瘋癲,性情大變,爭強(qiáng)好斗殘忍嗜殺,再難為仙門所容。

    青冥君聽聞此事,親往天露池探查,這才發(fā)現(xiàn)此地地形低洼,乃修真界靈氣匯聚之所,而那些因青冥心訣被修士們排除的雜念、惡欲也隨著靈氣一并匯聚于此,彼此侵染,不斷凝結(jié)、沉淀。

    這些龐雜的惡欲已然超過了青冥心訣能抵擋的極限,故而修士們乃至妖族途經(jīng)此處,必被惡念侵襲,自此離經(jīng)叛道,走火入魔。

    魔修,由此誕生。

    青冥君這才明白自己的功法給修真界帶來了什么,一度想將青冥心訣收回,可惜為時已晚,嘗到甜頭的修真者們怎么可能放棄到手的力量和地位,天露池孕生出魔又與他們何干,只要他們不去就行了。

    可他們完全低估了這些惡念究竟有多龐雜,短短百年間,由惡欲凝結(jié)而成的瘴氣向天露池外擴(kuò)散,彌漫了半個修真界,被感染的修士越來越多,每天都有數(shù)不清的人墮入魔道,魔修的力量一度超過了妖族,隱隱有和仙道修士比肩的趨勢。

    此時的青冥君已是騎虎難下,人們不愿交還功法,一旦功法廢除,會引起反噬不說,妖族也有可能卷土重來,可如若坐視不理,魔修遲早有一天要與仙道爭鋒。

    兩難之中,青冥君做出了一個影響后世數(shù)千年的決定——他決定親往天露池,以身鎮(zhèn)魔。

    青冥君以一己之力搬山填海,讓外溢的瘴氣聚于山中之池,再將所有的惡念納入己身,金丹化為魔丹,仙尊墮為魔尊。

    臨出發(fā)前,他將青鋒派掌門之位傳于自己的師弟,并命令師弟親手結(jié)束他的性命,新任掌門以仙術(shù)誅殺了已入魔道、神志癲狂的青冥君,雷霆萬鈞之下,神魂俱滅。

    天露池瘴氣散盡,修真界再次迎來了安寧,但為了保護(hù)青冥君的聲望,也為保護(hù)青鋒派的地位,新任掌門選擇了隱瞞此事。

    他只道青冥君修成大道,破碎虛空而去,只道那實力強(qiáng)橫的大魔已被自己一劍斬殺,人們歡呼雀躍,擁他為新一代仙道魁首,稱贊青鋒派又一次救蒼生于水火。

    沒人知道,那個被萬人唾罵的大魔,就是曾經(jīng)萬人敬仰的青冥仙君。

    但青冥心訣留下的影響不會消失,從那以后,青鋒派的任務(wù)又多了一項,歷代掌門會從所有弟子中挑選資質(zhì)最佳的兩人,命道心最純正的那個前往天露池,以身鎮(zhèn)魔,待到所承載的魔氣達(dá)到極限,再讓道心最堅定的弟子殺之。

    是為,青鋒雙子。

    ……

    苗霜是在被掌門師尊選中時才知道這些的。

    青冥君的過往早已隨著時間而湮滅,歷代掌門保守了這個秘密數(shù)千年,只有在選擇新一代青鋒雙子時才會將秘密道出,而活下來的那個就是新一任掌門,因此世上知道這件事的,永遠(yuǎn)不超過三個人。

    他還記得那天,他和祁雁一起跪在師尊面前,祁雁一向冷淡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名為震驚的表情。

    他記得師尊威嚴(yán)的聲音問道:“你們誰愿往?”

    一時間兩人都沒說話,他聽到師尊又說:“身為青鋒派弟子,以護(hù)佑蒼生為己任,犧牲一人拯救億萬人,以證大道,你們有什么好猶豫的?”

    犧牲一人救天下蒼生……聽起來的確是筆劃算的買賣。

    “給你們?nèi)鞎r間考慮,”師尊說,“若不自告奮勇,三天后,便由我來指定,你二人為本座弟子,不可不從。”

    苗霜不記得那天自己在地上跪了多久,直到他看見身邊的祁雁起了身,對他說:“師弟,我去。”

    他說著就要去找?guī)熥穑缢獏s將他一把拉住,他不敢看他的眼睛,只緊緊抓住他的袖口,努力不讓自己的嗓音顫抖:“師尊不是說……給我們?nèi)炜紤]時間嗎,不如我們?nèi)旌笠黄鹑フ宜@么重要的事,該鄭重些。”

    祁雁猶豫了一下,也不疑有他,將他從地上拉起來:“也好,那我們?nèi)蘸笠黄鹑ァ!?br />
    苗霜和他一起離開了師尊的仙居,路上,他問道:“師兄為何這么快就做出了決定,毫不猶豫?”

    “既入仙門,便守仙門之規(guī),青鋒派歷代都如此,你我理當(dāng)遵守。”

    “哪怕以身殉道?”

    “殉道亦為證道,殉此身為天下人,有何不可?”

    “可我從不知道歷代魔尊都是青鋒派弟子,世人唾罵魔尊為禍一方,卻從沒人知道他們付出了什么,以身殉道還要背負(fù)罵名,師兄,值得嗎?”

    “大道在心,而不在旁人之口,既無愧于心,何必在意生前身后名?”

    “……”

    “只是可惜了。”祁雁眺望著遠(yuǎn)方群山,忽然開口。

    “可惜什么?”

    “可惜與師弟的承諾恐要食言,今后,只怕沒辦法再罩著師弟。”

    苗霜不記得自己后來又說了什么。

    他只知道,師尊口中道心最堅定的弟子,一定不是他。

    于是他也做出了一個決定。

    在和祁雁約定好一起去找?guī)熥鸬囊粋時辰前,他偷偷自己先到了。

    他接過了師命,收拾好行裝,在青鋒山的仙階前拜別。

    他向著云霧繚繞的仙山重重磕頭,那直插云霄的仙山下窄上寬,形似一把寶劍,劍鋒之下,妖魔無所遁形。

    他記起這數(shù)年修道的日日夜夜,記起祁雁的臉,一幕幕匆匆在眼前閃過,猶如走馬觀花。

    修了這么多年仙,卻沒修出個什么名堂,修為早已和祁雁差出幾個境界,他自知不是修仙的材料,愧對師尊教誨,甚至懷疑師尊收自己時看走了眼,他若真天資過人,又怎會原地踏步。

    他當(dāng)不了這修真界的執(zhí)劍人,拿不起那三尺青鋒,或許,還是去天露池當(dāng)魔尊更適合他。

    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青鋒山,卻在山腳被姍姍來遲的祁雁追上。

    祁雁御了仙法,以最快的速度追趕上來,截住他的去路,那是他記憶中祁雁第一次動怒,一向冷淡的眉頭緊擰,厲聲質(zhì)問他:“我們不是說好的,一起去找?guī)熥穑浚 ?br />
    “我改主意了,”苗霜看著他,只是笑,“我還是不想讓師兄食言,既然答應(yīng)了就要做到,說話算話。”

    他繞過他就要往前走去,祁雁卻執(zhí)拗地再次攔下他:“不可!”

    “為何不可?難道師兄能證道,我就不能?讓開,你沒資格管我。”

    “我若執(zhí)意要管呢?!”

    苗霜回過身,遙遙指向那云霧中的青鋒山:“那你便做那仙門首座,無人壓在你頭上時,你便可以號令所有人。”

    祁雁抬起頭。

    苗霜按住他的肩膀,低聲說:“從沒有什么必須遵守的宗門仙規(guī),你我只是身不由己,你去還是我去都一樣。師兄,你若想改變這一切,首先要變得比所有人都強(qiáng)。”

    “我在天露池——不,我在萬魔峰等你。”

    “等你殺我,又或救我。”

    第68章 第 68 章 祁雁不肯殺他,那他來殺……

    萬魔峰……

    沒錯。

    青冥君搬山填海, 將天露池封進(jìn)了山中,自此以后那山中之池,就成了歷代魔尊修煉之所, 因歷代魔尊皆以此為據(jù)點,群魔環(huán)繞, 故得名“萬魔峰”。

    竟沒人覺出不妥,畢竟那是整個修真界魔氣最重的地方, 魔眾在此聚集也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

    苗霜還記得萬魔峰的景象。

    因常年魔氣肆虐,植物大量枯死,曾經(jīng)風(fēng)景秀麗的天池成了環(huán)境險惡的魔窟,存活下來的植物也發(fā)生異變,仙草成了毒草,不僅有劇毒,甚至?xí)匀恕?br />
    聚集在那里的魔眾可謂無惡不作,肆無忌憚地屠戮修仙者,彼此之間也互相殘殺, 殺人奪寶之事幾乎成了他們的日常。

    那里沒有規(guī)則,只有弱肉強(qiáng)食勝者為尊, 人性之惡在這里上演得淋漓盡致,苗霜到萬魔峰的第一天,身上的行囊就被洗劫一空。

    他一度以為自己當(dāng)不上魔尊,就會被那些殘忍嗜血的魔修撕碎,可當(dāng)他踏進(jìn)天露池時,他終于明白了一切。

    濃郁的魔氣讓他幾乎喘不過氣, 本能地御起心法想要抵擋,卻沒想到,附近的魔氣更加瘋狂地向他匯聚而來。

    那一天他終于知道了, 原來他所練功法本就和別人不同,同門師兄弟修習(xí)的皆是青冥心訣的正練版,而他拿到的,是一本逆練心法。

    正練青冥心訣,可穩(wěn)固道心,使雜念排除己身,而逆練青冥心訣,則將所有惡欲收歸己有,引人入魔。

    他坐在血一樣的池水里,任憑數(shù)不清的惡念沖擊自己的靈臺,他頭痛欲裂,卻笑出了聲。

    原來,師尊從沒給過他們選擇。

    原來他在拜入青鋒派的第一天,就已注定要成為棄子。

    無盡的恨意自心頭升起,他感覺自己將要被撕碎,甚至無法分清那些恨意是來源于外物還是來源于自身,龐雜的魔氣沖刷著他的經(jīng)脈,匯于丹田,那里終于結(jié)出了丹,卻是一顆魔丹。

    一直卡著他的境界瓶頸就這樣消失無蹤,突破來得太快,太輕松,他終于體會到了青冥心訣的威力,它不光能讓修仙者日進(jìn)千里,逆練之后,對于魔修竟也同樣適用。

    哈……

    他的笑聲回蕩在山洞之中,一夜之間青絲化雪,他看著池水中映出自己的影子,眼瞳的顏色變得和血色的池水一樣紅。

    什么狗屁蒼生道,什么舍己為人……不過是那些正道修士一己私欲,不愿舍棄唾手可得的力量和地位,不愿放棄能讓他們的修煉事半功倍的青冥心訣。

    青冥君……救了這天下,終究又害了這天下。

    人排除再多雜念,也排除不了心中貪欲。

    青冥君以身鎮(zhèn)魔,將魔氣滌蕩一空時,本是最佳的毀去青冥心訣的機(jī)會,魔氣再次聚集需要許多年,可新任青鋒派掌門,卻偏偏沒這么做。

    誰又能分得清,他究竟是為了保護(hù)青冥君的聲譽,還是為了穩(wěn)固自己的地位,究竟是為了天下蒼生,還是為了一己私欲。

    這樣的機(jī)會,每一任掌門都有一次。

    一代又一代的天選棄子為之犧牲,卻無一人肯動那青冥心訣半分,究竟是積重難返,還是歷任掌門也早已淪為坐享其成的一員。

    一切的一切,不過是一場騙局。

    人心早在溫室中生出驕矜,又有誰愿意居安思危,那一天,苗霜終于看透了他們,看透了整個修真界。

    他敬重的師尊欺騙了他,他心之所向的門派欺騙了他,這世上究竟又有誰還能信任,會是他的鳴川師兄嗎?

    可鳴川師兄就是下一任青鋒派掌門,他是否會重蹈所有先輩們的覆轍,再將同樣的結(jié)局上演一次。

    懷疑的種子在心中萌發(fā),便一發(fā)而不可收拾,苗霜舉目四望,卻舉目無親。

    沒人可以信任。

    只有他自己站到那眾生之巔,那些高高在上的正道修士們才會多看他一眼。

    他不愿當(dāng)個犧牲者,不想成為棄子,他不明白,為什么是他?

    憑什么是他?

    憑什么他便不是蕓蕓眾生的一員,不能在青鋒派庇佑之下,憑什么是他來背負(fù)一切,獻(xiàn)上自己的性命,還要承擔(dān)永世罵名?

    他得不到的,其他人也別想得到。

    該死的青鋒派。

    既然他們要庇佑蒼生,那他便毀了蒼生,既已成魔,不如就殺他個痛痛快快!

    ……

    可為什么,到頭來,他已站在那眾生之巔,被擁立為萬魔之首,依然沒將刀尖對準(zhǔn)青鋒派,沒和天下蒼生決一死戰(zhàn)?

    他竟忘了。

    青鋒派顧名思義,派內(nèi)弟子多修劍術(shù),可他不同。

    他修的是醫(yī)。

    醫(yī)者仁心,到了最后,他竟也下不去手殘害那些無辜之人。

    盤踞在萬魔峰一千七百年,將各路魔眾匯聚于此,卻給他們定下規(guī)矩,不準(zhǔn)他們殺人奪寶,不準(zhǔn)他們離開萬魔峰半步,不擴(kuò)張地盤,只要不是那些正道修士犯賤打進(jìn)來,他們就不能殺他們。

    魔眾不滿,他鎮(zhèn)壓,修習(xí)多年的醫(yī)術(shù)終于也派上用場,他知道怎樣救人,亦知道怎樣殺人,天露池孕生的惡花毒草為他所用,瘴氣、血池……他殺起那些反叛的魔來也是毫不手軟。

    時間久了,便再沒人敢挑釁他的權(quán)威,可他深知魔眾只是表面對他恭敬,實則等著他落難,時刻準(zhǔn)備反咬他一口。

    當(dāng)了一千多年魔尊,身邊依然無一人可信。

    好窩囊的魔尊,好沒用的魔尊。

    空有一顆禍?zhǔn)乐模筋^來,卻不過是和祁雁殊途同歸。

    視野朦朧,他仿佛還在霧氣彌漫的天露池里,冰冷的池水浸透了全身,數(shù)不清的惡念在耳邊叫囂,滿腔怒火無處發(fā)泄。

    起初他還在等鳴川師兄,可等著等著,就將他忘了,魔念蠶食他的神志,他心里除了恨已經(jīng)剩不下其他,他忘了他們在青鋒派一起修道的種種,忘了那個鳴川師兄,腦海里只剩下已繼任掌門的泊雁仙尊。

    他總覺得自己在等什么,卻又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只日復(fù)一日地在萬魔峰上徘徊,日復(fù)一日地看著青鋒派所在的方向,那萬仞之山高懸天際,猶如一把插在大地上的寶劍。

    他終有一日會死在那把劍下,那是正道修士的劍,是青鋒派的劍,是祁雁的劍。

    時間久了,他再難以控制自己,被魔念侵蝕的他像是一頭發(fā)狂的野獸,魔氣一次又一次失控,泊雁仙尊一次又一次從遙遠(yuǎn)的天邊趕來,將他鎮(zhèn)壓。

    只有在和祁雁交手時,他能趕到一絲久違的暢快,普天之下已沒人能接得住他一招,他捏死那些正道修士如同捏死一只螞蟻,無趣……無趣!只有祁雁能與他酣戰(zhàn)。

    于是他記住了,那是他的對手,是放眼整個修真界他唯一的仇敵,那清冷孤傲的劍修,皎潔如天山之雪,浩蕩如林間之風(fēng)。

    他們時常交手,彼此勝率都只有五成,他贏了,從不會殺祁雁,因為他知道如果殺了他,世上就再沒有能和他一戰(zhàn)的對手,他要留著他為自己取樂。

    可他不明白,祁雁為什么也不殺他。

    那人打贏了他,只是負(fù)過手中劍,沉默地看著他,臉上無悲無喜,不開口說一個字。

    而后,轉(zhuǎn)身離去。

    他們爭斗了多久,苗霜自己也不記得了,也許是一千年,也許更久。

    被魔念蠶食的記憶支離破碎,能拼湊起十之一二已純屬僥幸。

    他只記得他們之間的最后一戰(zhàn)。

    那或許已經(jīng)不能稱為他和祁雁的戰(zhàn)斗,而是他和整個修真界的戰(zhàn)斗,所有化神境以上的修仙者合力清剿魔修老巢,誓要將他們一網(wǎng)打盡。

    正道修士們浩浩蕩蕩,唯有泊雁仙尊姍姍來遲。

    他記得他們分出勝負(fù)時祁雁臉上的表情。

    極度驚愕,以至于瞳孔收縮。

    一如現(xiàn)在這般。

    “……苗霜?”

    祁雁送趙戎他們離開后就回到了吊腳樓,他總感覺苗霜狀態(tài)不對,有些不太放心。

    他回到房間,卻發(fā)現(xiàn)苗霜不在屋里,這時他聽到樓上傳來動靜,才發(fā)現(xiàn)原來苗霜上了二樓。

    苗霜一上二樓就沒發(fā)生過什么好事,心里的不安更甚,他急忙追了上去,卻沒想到,迎接他的是令他終身難忘的一幕。

    他看到苗霜坐在桌邊,慢慢沖他轉(zhuǎn)過頭來,猩紅的眼眸被潮意淹沒,淚水奪眶而出,無聲墜落。

    濕潤的痕跡沾了滿臉,落在桌邊,落在地板上,砸出一顆顆暗色的圓,祁雁一時間慌了神,他從沒見過苗霜哭,從沒想過苗霜會哭,更不知道他為什么而哭。

    他聽不到哭號,只有寂靜的悲愴,他情不自禁地上前將他抱住,倉惶詢問:“苗霜?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苗霜不回答,只是閉上眼睛。

    他終于記起,那時他和祁雁似也是這般,只不過他們中間,還有一柄屬于泊雁仙尊的劍。

    那把劍深深插進(jìn)他的心口,刺穿了他的心臟,劍柄握在祁雁手里,而他的雙手,又死死握住了祁雁的手。

    是他親手把那柄劍送進(jìn)了自己的心口。

    那劍刃是如此鋒利,劍身是如此之冷,他整個人都要被凍結(jié),可他卻忍著那徹骨的寒冷,想要離祁雁更近一些。

    煉虛修士的交鋒驚天動地,七七四十九天的激戰(zhàn),他耗盡了自己的魔氣,祁雁也耗盡了全部的靈力。

    只差半招。

    他故意輸了他半招,省下了那半招的力氣,握緊祁雁執(zhí)劍的手,用他的劍捅了自己。

    只因他那時魔氣耗盡,魔念短暫地從腦海中退去,他想起了一切。

    他早已無以為繼,失控的次數(shù)越來越多,冷靜的時間越來越短,若祁雁再不殺他,他遲早會殺了祁雁,滅了這天下蒼生。

    祁雁不肯殺他,那他來殺死自己。

    那把屬于天下第一劍修的劍,足以讓他神魂俱滅。

    第69章 第 69 章 他不會真的愛上苗霜了吧……

    長劍一點一點沒入他心口, 他看到祁雁眼中的震驚,看到祁雁臉上的絕望。

    他聽到他求他,求他停下來。

    可他卻不肯停下來, 他死死按住祁雁的手,那把劍每進(jìn)一寸, 他便也離他更近一寸。

    直到他觸碰到祁雁的臉,觸摸對方染血的嘴唇, 他氣息奄奄,笑得卻比任何時候都肆意暢快。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死已經(jīng)成了一種解脫,可他卻不能死在自己手里,這具逆練了青冥心訣的身體已然成為魔氣的容器,一旦容器打碎,所有的魔氣外溢,一切努力付之東流。

    只有祁雁能干凈地解決掉他,他要用那把劍殺死他的肉|體, 用仙術(shù)碾碎他的魔丹,抹殺他的神魂, 讓他徹徹底底地消失,不留一絲痕跡。

    他一直在等這一天。

    “你來得太遲了,”他聽到自己對祁雁說,“遲到我已經(jīng)把你忘了,鳴川師兄。”

    他看到一向冷靜的泊雁仙尊面色慘白,嘴唇不停顫抖, 本就不善言辭,此刻更是只會重復(fù)一個“不”字。

    他竟覺得那樣的鳴川師兄好生有趣。

    苗霜不禁笑得更開心了,他撫摸著對方的臉頰, 用手上的血蹭臟他干凈的面容,附在他耳邊說:“鳴川師兄,我好恨你,憑什么活下來的是你,憑什么所有人都選擇了你,師尊選你,青鋒派選你,天下蒼生選你,連我也選了你……憑什么?憑什么你占盡一切,而我一無所有?”

    “可我不后悔,如果再讓我選一次,我還是會選你。”

    “師兄,我好喜歡你。”

    “你可知我為何喜穿紅衣?我不知你何時來,那我便日日穿著,這樣你殺我時,就是嫁衣。”

    “我很自私吧?死了還要陰魂不散地把你綁住,我要你記得我,記得我恨你,記得我愛你,所有人都可以忘了我,但你不能。”

    血色的瞳孔漸漸渙散,他用最后的力氣吻上祁雁的唇:“能死在你劍下,我也算……得償所愿。”

    滾燙的鮮血淌過雪亮的劍身,流過兩人交握的手,順著劍柄,在祁雁襟前洇出大片的紅。

    原來,他早用自己的血染臟了泊雁仙尊雪白的道袍。

    香爐里白煙裊裊,幽香在室內(nèi)飄散。

    苗霜緊緊抱住身前的人,用力抓住他的衣服,不顧一切地吻上他的嘴唇。

    祁雁不知道他是怎么了,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只品嘗到他咸澀的眼淚混雜在這個吻中,心口又沒由來地疼了起來,讓他情不自禁地收緊雙臂,用力將他箍進(jìn)懷中,似乎這樣就可以減緩彼此的痛苦。

    苗霜的索求比平常任何一次都要激烈,祁雁感覺到他的迫切,幾乎是蠻不講理地奪取著他口腔中的氧氣,仿佛要將他掠奪殆盡一般。

    他沒辦法出聲向他詢問,也沒辦法停下,只能順應(yīng)著他給出回應(yīng),滾燙的呼吸燒灼著彼此,所有的情緒被融進(jìn)這無聲的纏綿當(dāng)中,仿佛遲來了千年,又好似為時未晚。

    但很快苗霜就不再只滿足于親吻,他猛地推了對方一把,祁雁猝不及防,被他推倒在床上。

    剛來得及換口氣,苗霜已壓了上來,跨到他身上,干脆利落地解開他的衣服,祁雁下意識想去抓他的手,卻被他輕松躲過,不等他開口,便再一次吻了上來。

    苗霜扶住他坐了下去,那柄利劍狠狠將他捅穿,深得要釘入他的靈魂,疼痛卻讓他感到興奮,以至于可以暫時忘卻曾經(jīng)的一切,全身心投入到當(dāng)下,專注于眼前的人。

    祁雁也無暇再去思索其他了,全身血液翻騰,頃刻間將他點燃,他扶住對方的腰,用生著薄繭的指腹摩挲他細(xì)膩柔韌的皮膚。

    自從他腿好后,已經(jīng)很久沒用過這個姿勢了,某個瞬間他仿佛回到了新婚之夜,竟有種恍若隔世的錯覺。

    苗霜不知在屋子里點了什么香,那幽邃的香氣在他們交纏的呼吸間見縫插針地往他鼻子里鉆,他莫名感到頭腦昏沉,眼前有些發(fā)暗,他分不清是天色晚了,還是被苗霜吻到缺氧。

    意識在難以形容的歡愉和迷離間浮沉,心口的疼痛漸漸消退,繼而浮起某種奇怪的親切感,他不知道那種感覺從何而來,仿佛超越了肉|體的局限,達(dá)到靈魂上的契合。

    恍惚之中,似乎又回想起了三清殿,似乎看到了白茫茫的雪,看到絢爛的紅霞燒紅了整片天空,看到大雁從云端飛過……那景象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

    他想不起自己是在哪見過,只覺得好生親切。

    香爐里的白煙漸漸散去,一截香灰掉落,那炷香徹底燃盡了。

    苗霜按住他的手背,粗糙的摩擦感落在他腰間,讓人忍不住渾身顫栗,從內(nèi)至外,來自祁雁的觸感占據(jù)著他身體的每一處。

    他親吻著面前的人,想要從他身上奪回他虧欠自己的一切,這個該死的家伙,不守信的東西,可惡的騙子,明明答應(yīng)他要罩著他,卻連殺了他讓他解脫都不肯下手。

    不過,現(xiàn)在插在他身體里的這把劍,可比刺進(jìn)他心口的劍舒服多了,雖然他不明白他為何能在那樣的貫心一劍下存活,不明白他早該湮滅的神魂為何還在,但看在身下這把劍還算好用的份上,他可以暫時原諒他。

    但有件事他不能輕饒。

    他明明再三強(qiáng)調(diào)讓祁雁記住他,怎么還能把他忘了?

    某人的記性就那么差,在心里留出一小塊地方給他,就那么難?

    苗霜不禁有些生氣,狠狠咬破了對方的舌頭,疼痛讓祁雁瞬間清醒過來,他本能地推開對方,有些錯愕地看著他,不明白為什么好端端又要咬他。

    但苗霜還不解氣,又埋下頭用力啃咬他的肩膀,直到咬出一圈血淋淋的牙印才算罷休。

    劇痛讓祁雁皺起眉,卻沒有反抗,今天苗霜的舉止怪異極了,也許是心情不好想要發(fā)泄,給他咬一咬也沒什么。

    他咽下嘴里的血腥味,又去吻他,順著他耳根一直吻到下頜,親吻他頸側(cè)劇烈跳動的脈搏。

    苗霜閉上眼睛,已經(jīng)到了極致,一陣跳動的絞滯過后,兩人同時安靜下來。

    空氣中只剩下粗重的呼吸聲,苗霜伏在他肩頭,舔了舔那牙印上滲出的血。

    舌尖輕輕擦過傷口,猶如一片羽毛掃過,祁雁又疼又癢,手臂又收緊了些,沉聲問他:“還要嗎?”

    苗霜懶洋洋地趴在他身上,已是不想動了,可他貪婪地想要索取更多,讓某個人從身到心一滴不落地全給他才甘心,于是他道:“要。”

    深埋的東西便又動了,由緩至急,他感覺到那股力量,覺得某人的腿大概是好得差不多了。

    不知道究竟折騰了多久,窗外已是濃重的夜色,祁雁本想適可而止,可無論第幾次問對方都還說要,他也只好繼續(xù)滿足他……直到他嗓音都有些嘶啞,再問時,苗霜沒有回答。

    終于是睡過去了。

    祁雁松口氣,他也實在是一滴都沒有了,這家伙還真能折騰,就不怕明天起不來床嗎?

    哦,他倒忘了,以某人的自愈能力,大概睡上一覺就又生龍活虎吧。

    他看著身側(cè)睡著的人,心情有些復(fù)雜,到現(xiàn)在他也還是沒搞明白苗霜為什么哭,但他看起來已經(jīng)沒那么悲傷了,臉上的表情十分放松,似在享受一場好夢。

    祁雁俯下身來,輕輕親吻他的眼角。

    淚痕早已干了,卻還能嘗到絲絲咸澀,他將他凌亂的頭發(fā)別到耳后,露出精致的面容。

    說不上為什么,他不喜歡苗霜哭,他寧可他似笑非笑地折騰他,那眼淚讓他感到難以形容的悲痛,像是心頭壓著一塊沉重的石頭,仿佛他虧欠他什么。

    他捉起苗霜的手,想把它放進(jìn)被子,可看著這滿床狼藉,又覺得不收拾根本沒法睡覺,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下樓打些水,至少擦干凈再說。

    祁雁站起身來,床頭梳妝用的銅鏡里的他便也站起身,人影的晃動讓他本能地投去視線,看到鏡子里的自己衣衫不整,肩頭的牙印已結(jié)了血痂。

    咬得真狠。

    牙還挺整齊的……

    祁雁理了理衣服,把牙印遮住,轉(zhuǎn)身就要離開。

    余光卻忽然掃到什么,他身形一頓,退回鏡前。

    他難以置信地向鏡中看去,微微把臉扭向一側(cè),露出喉結(jié)邊那顆小痣,只見那痣殷紅似血,分外醒目。

    祁雁猛地一驚。

    他完全忘了自己身上還有這情蠱!

    這段時間以來發(fā)生的種種飛快地在腦中閃過,他像是幡然醒悟一般,神色一下子變得驚疑不定起來。

    他最近都做了些什么?

    他明明打算治好了傷就和苗霜分道揚鑣,可為什么事情完全在向著不受控的方向發(fā)展,為什么一想起那個所謂的泊雁仙尊,他就自亂了陣腳?

    他居然在嫉妒一個或許根本不存在的人,為了那個虛無縹緲的什么狗屁仙尊爭風(fēng)吃醋,還要把苗霜從他手里搶過來,不肯做泊雁仙尊的替身?

    瘋了,真是瘋了。

    可苗霜本就該是他的,什么叫搶,他只是奪回自己的東西——

    ……

    不對。

    祁雁捂住額頭,已經(jīng)完全無法控制自己的思想,心臟跳得很快,不知是驚訝還是慌亂。

    他慢慢轉(zhuǎn)過頭看向床上的人。

    他不會真的愛上苗霜了吧?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一定是這情蠱的問題,都怪這該死的蟲子!

    他只是覺得泊雁仙尊那種貨色不配讓苗霜喜歡,而且苗霜本就是他的妻子,不論他喜不喜歡,他也不能讓他落在別人手里。

    沒錯,他只是盡到一個丈夫的義務(wù),僅此而已,他對苗霜并沒有多余的感情。

    心情慢慢平復(fù)下來,祁雁呼出一口氣,定了定神,下樓燒水。

    第70章 第 70 章 反正苗霜已經(jīng)是他的了……

    兩刻鐘后, 祁雁提著燒好的熱水回到房間。

    經(jīng)過銅鏡時,他沒忍住又往鏡子里看了一眼,竟發(fā)現(xiàn)那顆小痣變回了黑色。

    他放下水桶, 有些驚訝地湊到鏡前,甚至點起了燭火細(xì)看, 這回?zé)o論怎么看都是暗色的一個小點,并沒有任何變紅的跡象。

    ……怎么回事?

    雖然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 但他還是在心里松了口氣。

    他就說他怎么可能愛上苗霜呢,一定是剛剛光線太昏暗,他看錯了。

    祁雁坐在床邊,用熱水打濕了毛巾,小心翼翼地幫床上的人清理身上的污漬。

    凌亂的床鋪和隨處可見的痕跡向他訴說著他們剛剛到底有多激烈,以至于當(dāng)事者本人看了也有些耳根發(fā)燙,祁雁耐心把那些痕跡一一清理掉,給苗霜換上干凈衣服,又把他抱起來, 更換了床單和被子。

    料理完這一切,他也感覺有點累了, 坐在床邊休息片刻,打量著苗霜的睡顏,微微出了神。

    他時常覺得某人這張臉漂亮得不太像個人,有種超脫塵世的仙人之貌,卻又夾雜著幾分邪氣,笑起來時, 甚至是邪氣更占上風(fēng),讓他看起來近乎妖異。

    但可能是因為此刻正在熟睡,那雙血色的眼瞳閉上, 妖異感也隨之退去,顯得他十分平和,好似人畜無害。

    祁雁伸出手,小心地捏住他一撮發(fā)尾,將雪白的發(fā)尾繞上自己的手指,放在鼻端輕輕嗅聞。

    發(fā)絲擦過臉頰,睡夢中的苗霜似乎感到癢,他翻了個身,順勢便捉住了祁雁的手,用臉頰貼住他的手心,蹭了蹭。

    祁雁:“……”

    微癢的觸感順著皮膚傳來,像是有細(xì)小的電流一路從手臂爬到心底,他好像被燙了一下,不自覺地蜷了蜷手指。

    縱然他覺得苗霜長得好看,和他做時也感覺舒服,但……但那只是他們各取所需。

    可他至少不會守著軍營里的兄弟一看就是半個時辰……

    祁雁喉結(jié)上下滾了滾,表情變得微妙起來。

    他們之間若真的只是各取所需,他又何必在意苗霜為什么而哭,何必在意他喜歡誰,一想到苗霜心里裝著別人他就渾身難受,恨不得把那個可能早就死了的家伙拖出來再殺一次,讓苗霜徹底斷了念想。

    好吧,他承認(rèn)他的確在乎他,可苗霜是他的妻子,他在乎他難道不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嗎,他也并沒有做錯什么……歸根結(jié)底還是因為那只蠱蟲,一定是那只蠱蟲干擾了他的思維,讓他滿腦子都是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

    何況現(xiàn)在蠱蟲根本沒變紅,虛驚一場罷了,苗霜幫了他這么多,他自然該回報他,現(xiàn)在他們身上還有生死蠱,苗霜也算是把性命托付給他了,一個從不信任任何人的大巫把唯一的信任給了他,他還有什么好說的,他該給予他同等價值的報答。

    之前苗霜照顧了他那么久,現(xiàn)在他的腿也好得差不多了,該由他來照顧苗霜,他不但要對他好,還要比以前更好。

    身為丈夫照顧妻子,是理所當(dāng)然吧?

    至于那個什么狗屁仙尊……反正苗霜已經(jīng)是他的了,他管那仙尊去死,該是他的人就是他的,斷沒有放手的道理。

    祁雁想著,漸漸有些倦了,困乏的精神讓他難以再堅持下去,打著哈欠摸上了床,十分順手地把苗霜抱進(jìn)懷中。

    嗯,就是這樣,沒錯……

    祁雁摟著人很快睡著了,第二天,兩人果斷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不知是昨日搞得太激烈,還是突然想起全部的記憶,超過了人能負(fù)荷的極限,苗霜感覺十分倦懶,一點都不想起。

    盡管一直被祁雁抱著很熱,他也懶得掙扎,就這么無所事事地躺著,享受著難得的閑暇。

    過了一會兒,他聽到祁雁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聲帶的振動就抵在他耳畔:“夫人今天心情可好些了?”

    苗霜現(xiàn)在心情好得不能再好,懶洋洋地應(yīng)道:“嗯。”

    “那能不能跟為夫說說,昨天究竟為什么那么傷心?”

    苗霜就知道他肯定要問這個,反正他現(xiàn)在心情不錯,回答他一下也不要緊,當(dāng)然了,該隱瞞的也還得隱瞞。

    既然祁雁想不起來了,他也沒必要強(qiáng)迫他做回泊雁仙尊,雖然把他忘了的確讓他很生氣,可事已至此,再強(qiáng)行讓祁雁接受那些已經(jīng)遺忘的過往,只會讓他覺得痛苦。

    他還記得泊雁仙尊“殺”他時的表情,對魔尊苗霜而言,報復(fù)的快意只有一瞬,痛快過了,剩下的全是痛苦。

    他不想再看見那樣的表情了。

    他對祁雁的恨意早該隨著那一劍消散,歸根結(jié)底那不是祁雁的錯,祁雁應(yīng)該并沒有忘記他們的約定,他不殺他,或許的確是在嘗試救他,只可惜最后也沒能成功。

    他努力過了,這就夠了。

    想憑一己之力改變整個修真界,太難了,他從一開始就沒抱過希望,至少他的死能給青鋒派帶來一些改變,在他之后,應(yīng)該不會再有受害者了吧。

    等等。

    祁雁……現(xiàn)在就在他身邊,是泊雁仙尊的神魂沒錯,他既然已經(jīng)和他一起進(jìn)了這書中世界,那修真界怎么辦?

    這個家伙,該不會真的給他殉情了吧?

    他最好是毀掉了青冥心訣才死的,不然他們的一切努力不都白費了?

    還有一件事他想不明白,在最后的時刻,他明明已經(jīng)記起了一切,為什么進(jìn)入到這個書中世界以后,又全都忘了?

    祁雁和他是一樣的情況嗎?他們都忘了,只是祁雁忘得比較徹底?

    那他又為什么偏偏記得祁雁殺過他呢,他腦子里只剩下他們是仇敵的記憶,這選擇性遺忘未免太精準(zhǔn)了些。

    “夫人?”見他許久不答,祁雁又喚他,“要是實在不想說,就算了。”

    嘴上這么說,聲音卻顯得有些失望。

    苗霜回過神來,模棱兩可道:“昨天,是因為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

    “以前的事?”祁雁的手臂環(huán)著他的腰,“你是指,剛成為大巫的那幾年?”

    “嗯。”

    “那又和‘鳴川’有什么關(guān)系?”

    苗霜閉上眼睛:“那年,族中和我同齡的孩子都參加了大巫選拔,不論自愿還是被迫,結(jié)果你也知道了,除了我,一個都沒活下來,其中有個孩子,曾經(jīng)是我的朋友,我們兩家離得很近,出門就是他家的吊腳樓,我跟他同一天出生,又一起長大,如果沒有那場大巫選拔,我們應(yīng)該到現(xiàn)在還是最好的朋友。”

    “我成為大巫以后就將他忘了,他的名字在苗語中的發(fā)音,和你們漢語的‘鳴川’很像,趙戎喊你鳴川的時候,我突然感覺好熟悉。”

    “所以你就用了景行送你的香?”祁雁問。

    “嗯,我原本也只是試試而已,沒想到那香真的有用,我不光想起了他,還想起了所有遺忘的事,包括我爹娘是怎么被那些人殘忍殺害……”

    “抱歉,”祁雁急忙打斷他,手臂微微收緊,“我不該問。”

    “沒什么,反正都過去了。”苗霜說。

    反正也是編的。

    祁雁沉默下來,對提起他的傷心事感到愧疚,正絞盡腦汁想說點什么安慰他,就聽他道:“我餓了。”

    “嗯,”祁雁立刻松開他,坐起身來,“我去讓廚子做飯,想吃點什么?”

    “酸湯魚。”

    “好。”

    祁雁披上衣服下了床,順手把昨夜換下來的衣服床單被子拿出去,交給明秋:“去洗了吧。”

    明秋點點頭,也沒多想就接過,正好現(xiàn)在有時間,他直接拿去井邊,挑水洗了。

    直到他看到床單上的痕跡:“……”

    不是,這,也太夸張了。

    將軍不是身體才好些嗎就這么能折騰,那以后得什么樣……

    明秋一言難盡地洗著衣服,突然感覺前途也沒那么明亮。

    *

    數(shù)日后,普州。

    “兄弟,兄弟?還能起來不,起來把藥喝了。”趙戎端著藥碗蹲在路邊,試圖叫醒一個昏倒在地的青年。

    那青年穿著打扮像個道士,打了補(bǔ)丁的道袍沾滿灰塵,也不知道是奔波了多遠(yuǎn)才能狼狽成這樣,他雙目緊閉,已是意識迷離,因為發(fā)燒而干裂的嘴唇開合,艱難吐字:“別……別管我……去救……救別人……”

    “別人都喝過藥了,就差你了,”趙戎還在試圖勸他,“兄弟,再不喝藥你就死了。”

    這人也不知道是從哪來的,今天一早就有人看見他暈倒在大街上,發(fā)現(xiàn)他的人急忙來醫(yī)館求助,求小醫(yī)仙救人。

    哦,小醫(yī)仙是普州百姓對向久的尊稱。

    之前他和姜茂晝夜不停地把苗霜改進(jìn)過的藥方送回普州,向久看了,立刻改變了治療策略,用苗霜給的藥材和蠱蟲配好了新藥,一副藥下去,效果立竿見影,之前那些只剩一口氣勉強(qiáng)吊命的重癥病人迅速好轉(zhuǎn)起來。

    而那些癥狀稍輕的,依然采用原本的藥方,也已大有起色,死里逃生的病人們感激涕零,城里新來的郎中能治好疫病的消息一傳十十傳百,所有在家等死的病人都來看病了,直把他們忙得腳不沾地,煎藥的大鍋一天十二個時辰?jīng)]有一刻閑著。

    普州得救的消息很快傳到了周邊各州縣,越來越多的人來普州尋醫(yī)問藥,向久的名聲越來越響,人送外號:小醫(yī)仙。

    治療輕癥的藥方已經(jīng)免費發(fā)給了各州縣,忙了這些時日,今天總算是稍微閑下來一點,趙戎正要活動活動快要累塌的筋骨,就被小醫(yī)仙發(fā)配出來救這個昏倒的道士。

    道士病得神志不清,嘴里還在喃喃:“別管我……我這有藥……”

    趙戎這才看到他手里捏著一個小瓶,心說你有藥不吃不是腦子有病嗎,掰開他的手把那瓶子奪過來,打開一看卻發(fā)現(xiàn)里面是空的。

    趙戎:“……”

    “給我,”姜茂單手他掐開道士的下巴,接過趙戎手里的藥碗,“跟他廢話,直接灌就是了。”

    一碗烏漆麻黑的藥汁全灌了下去,道士差點被活活嗆死,咳嗽著醒了過來:“咳咳咳咳!!”

    他咳了個昏天黑地,眼冒金星地看著面前的人,忍不住沖他比了個大拇指,喘著粗氣道:“您這一碗……差點送我去見我的祖師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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