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撩撥
妄圖竊取禁書的兵奴在懲戒臺當眾逃脫這件事很快在整個修真界傳開, 在此之前從未見過有何傀修能煉制出如此高端的傀體,剎時引得五境高度警惕,集中全力去搜查此傀及背后傀修。
這世間絕不能再出現(xiàn)第二類百里一族。
而這場風波直到今日才暫時平息——
因為明天便是宗師大典, 謝惟正式上位的日子。
其實按照前世本該早已辦完,只是因為孟惘昏迷才拖延到現(xiàn)在。
南繁殿的內(nèi)室中, 一盞昏黃燈燭映著飄浮床帳上的幢幢人影,自其中隱約傳出略顯急促的呼吸聲。
孟惘面對面跨坐在謝惟的腿上, 環(huán)著他的脖頸, 于昏暗中與他唇舌癡纏。
謝惟圈在他腰際的手收得很緊, 使他不得不與其腰腹緊貼, 對方的溫度、變化都能極敏感細微地感受到。
面對對方的攻勢險些招架不能的孟惘暗自想道——
他以前到底是怎么會認為謝惟清冷禁欲的。
那溫度燙得他小腹搐縮,抵得他渾身發(fā)熱。
呼吸交錯間盡是對方的氣息,心跳也是對方的心跳,恨不得將對方融入骨血的距離。
黏膩纏綿的唇舌分離時發(fā)出水聲輕響,濡熱的舌尖勾出一絲牽連, 每每不過瞬息又繾綣迫切地交合在一起。
二人低低的喘息曖昧廝磨, 孟惘伸手撫摸他的臉, “師兄……”
滾燙的吻再度落在他的眼皮、鼻梁和臉頰,帶著貪戀地輕蹭, 謝惟嗓音喑啞, “傅靖元教你看的那些, 記得么?”
孟惘眨了眨眼睛。
原來謝惟知道。
他十四五歲時經(jīng)常被傅靖元以各種理由按著看些不正經(jīng)的書圖,他以為謝惟不知道, 所以沒管。
原來他知道, 只是默許放任傅靖元那般。
他微微歪頭, “我記得。”
由于光線太暗,看不大清對方眼中的情緒, 只聽他問道,“為什么你沒有反應?”
“因為……一般不會往那方面想。”
魔族精神力極強,心控身輕而易舉。
況且他對謝惟的感情一直很純澈,喜歡是喜歡,但他就從來沒有起過妄念。
他說著,指尖朝下探去。
謝惟的呼吸陡然加重,緊緊摟著他的腰,輕咬住他頸側(cè)嫩肉,牙尖抵磨。
孟惘微微顫栗,半仰了仰頭,眸中濕潤直延至殷紅的眼尾,手中動作未停。
真要命。
……
到了次日午時大典開始,各境大半修士都由四方朝南墟境趕去,陸陸續(xù)續(xù)進入練場坐好。
坐在最后一排的傅靖元看著右手邊的兩個空位,對左邊的風喬兒道,“這人都快來齊了,你大師兄跟小惘怎么還不來?”
“你當大師兄跟你一樣,他那衣服頭發(fā)佩飾什么的那么精致繁雜,平日又沒那樣打扮過,肯定花時間啊。”風喬兒說道。
隨后她皺了皺眉,往上伸了伸脖子,“咱為什么非要坐最后?我都看不著……”
傅靖元輕笑,“后邊的椅子都是加高的,看不著還不是因為你矮,腳不沾地兒。”
風喬兒低頭看著自己確實沒沾到地的腳尖,再瞥了一眼一只腿平穩(wěn)放在地面上還蹺著二郎腿的傅靖元,心里窩火地掐了他一把,“不是你他媽非要我坐這兒我才坐的……”
“嘶……師妹,你要掐死我嗎?”傅靖元倒抽一口冷氣,揉著疼到發(fā)麻的胳膊,“這不是后邊可以睡覺么,沒人發(fā)現(xiàn)。”
“大師兄在臺上你還敢睡覺?”
“我是說最后念禮單的時候嘛,大概要一個時辰。”
突然感到人群一陣躁動,他抬頭望去,只見謝惟和孟惘在遠處遲遲趕來。
遠處的孟惘將謝惟送到高臺旁,然后眉眼含笑地在他耳邊說了些什么,乖巧地沖他擺擺手,好像還說了句“我去臺下等你。”
人群中的躁動又升了一度。
傅靖元望著轉(zhuǎn)身便淡去笑意、故意繞了一大圈子也不肯直接從中間穿過來的孟惘。
“小惘有點怕生,躲著人,離了大師兄他就不會交際,也不會跟人說話。”
“大師兄不也這樣?”
傅靖元噎了一下。
別說,倒真挺像十四五歲的謝惟。
“你大師兄以前這樣,現(xiàn)在好多了。”
“我反正感覺他倆特別像,”風喬兒低頭摳著指甲,隨意道,“和我們都隔著一層。”
不一會,孟惘坐在了傅靖元身邊的一個空位。
“怎么這么晚才來?”
“來那么早也沒什么用啊,”孟惘笑了笑,“沒遲不就行了。”
傅靖元感覺孟惘不一樣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他第一次見這小孩兒時就覺得他又甜又軟,后來到他十四五歲時那張臉就開始非常的澀氣,冶艷中透著一股欲,但這欲又是那種亦仙亦邪的氣質(zhì)交織而成的,世間簡直找不出第二人有這種感覺。
不過當時還有一股清純和稚氣壓著他,所以還沒到失控的程度。
但現(xiàn)下,那種瘋甜與陰靜、艷俗與清疏的張力拉扯感直接翻了一倍……
真是越長越禍害了。
傅靖元暗嘆——
謝惟真是好定力。自從孟惘十五歲之后,跟天天泡在情藥池子里沒什么區(qū)別。
也難怪當初非要給他建個南繁殿分開睡呢。
由五位仙尊精血煉制的宗師印被天玄仙尊送上臺去,謝惟垂眸雙手接過,召出命劍無妄送于上方三米處,陣眼啟,法陣生,整個修真界運數(shù)收入識海。
祭出宗師印,以無妄劍劍身作引通連天地,剎時便覺四周靈氣澎湃猶入湖海,自練場為中心向外蕩出,撲于地表起于天際,像是一場無形的盛宴與神祭。
他站在臺中雙手結(jié)印,面色清冷,淡黑發(fā)尾卷著飛揚而起的袖袍,宛若謫仙下凡。
“祈神”,不是祈天神降福,而是祈新神降生。
宗師之前,是凡人問道。
宗師之后,便是茫茫無盡的求仙路了。
而謝惟無疑便是那位若干年后的“新神”。
孟惘心頭那根弦被觸動一瞬。
是啊,謝惟是修士,他是要得道飛升的,他是受萬人景仰奉于神壇的。
而他只是個百里一族的余孽,他是人人恨不得誅之的天魔,生來就擔著罪的。
一個站在天光下,一個倒在爛泥里。
“大師兄真的……”身旁的傅靖元輕輕說了一句,“沒人比他更適合走這條路了。”
沒人比他更適合走這條路了……
孟惘在心中重復道。
對了,以后呢?
他以前的打算是在十八歲時借念奴丹來控制謝惟,把他帶到魔界,并廢其修為的。
但是謝惟這一世竟然喜歡上他了。
明知他的身份,也還是喜歡他了。
謝惟以后會繼位仙尊,會渡過第二次天劫,會得道飛升,他會一直向上走,會有一個很好很好的未來。
但上輩子他親手毀了謝惟的未來。
他屠戮修真界,滅五境殺同門,把他腳下的天梯碾碎了。
孟惘抓著袖口,緩緩低下頭,兩側(cè)額發(fā)垂落掩住了眉眼,看不清神情。
但如果五境不滅,我就會死……新任魔尊上位,為了抑制魔界勢力,他們會像上一世一樣向魔界宣戰(zhàn)的。
還有百里夏蘭……我答應過她的,如果她知道我對謝惟狠不下心,一定會親自動手殺了他。
修真界、魔界、百里夏蘭……
良久良久,緊攥著袖口的手漸漸松了下來。
他茫然地抬頭看向臺上。
他的視線透過人山人海,穿過歲月茫茫,終于落在了他的兩世不舍、兩世糾葛。
而當那抹魂牽夢繞的眸光正好看過來時,孟惘突然心尖一顫,有些釋懷了。
謝惟明是重生之人,卻不告訴他,也不殺了他,反而同他結(jié)為道侶。
或許……謝惟是后悔前世揭穿了他的身份,想和他重新來過呢……
本來誰欠誰的也數(shù)不清了,那人前世于他整整七年的恩遇與仇怨相抵相消,如今既是重來一世,那人又打算真心待他,那么他也不想再緊抓著前世那些愛恨不放了。
不知不覺間兩個時辰很快過去,謝惟大約念了半柱香時間的明詞,然后下了高臺。
待孟惘抬頭時,便見他白衣輕飄,一身琉璃墜飾叮呤作響,來到身邊坐下。
“還挺快的。”孟惘抱著他的胳膊,撥了兩下他腰間掛著的雙月白玉環(huán),“累不累?”
“不累。”
他們間的椅子有些遠,孟惘便往他身邊挪了挪,將頭靠在他肩上,甜絲絲叫道,“師兄。”
謝惟抬手溫柔地揉了揉他的頭。
臺上弟子念著禮單,傅靖元倚著椅背,闔上眼睛無聊睡覺。
之前謝惟在臺上時是宗師上位正式流程,臺下自然都保持著一派寂靜,而今宗師大典已近尾聲,宗師本人也已退臺,只有普通修士在上念著禮單,臺下的氣氛終得已松散下來,周圍的人聲也不自覺浮躁幾分。
“哎,你不知道啊,就那個之前和索苑境弟子有婚約的沈世家,潯南沈氏沈公子啊。”
“啊……那有啥,那種大戶人家的公子有幾個鐘情的,不都玩的很花?”
“那可是在婚約未解之時啊,就偷偷跟別人做那種事,我的天,聽說當時木筱雨派人去退婚時,那戶人家答應的可利索……”
“之前不是說兩情相悅的?”
“咦,這咱就不知道了,說是木筱雨蠻不講理棒打鴛鴦,如今看來要是沒有她整那出毀了這樁婚事,日后讓人家那女修的面子往哪擱?”
“嘖嘖嘖……”
孟惘倚著謝惟,將他們這些話盡數(shù)聽了進去。
如此說來,不論木筱雨當初在潯仙道時是有意無意、究竟出于何種目的,也確是做了件好事。
當初拉了洛畫言進了習地,三日后出來不僅沒讓人受傷,后來好像還相處的不錯。
其實就木筱雨那個家世和交際網(wǎng),應該也早就清楚沈家那個是什么性情……
天色完全黑了下來,臺上四角法陣發(fā)起了光亮,但他們后面這幾排仍是一片黑暗。
謝惟握住了他的手,與他十指相扣。
體溫自手心處傳遞,兩人的手腕相錯,腕骨處的道侶印緊貼,比以往任何一次牽手都要親密。
孟惘借著倚在他肩頸處的姿勢,側(cè)頭吻了吻他的喉結(jié)。
謝惟立馬攥緊了袖口,喉間輕響,心跳漏了一拍。
他靠著他,微微抬頭,溫熱的呼吸灑在他的臉側(cè),以只有彼此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道——
“師兄……你親親我。”
謝惟瞇起眼睛抬手捂住了他的嘴。
雖然他們坐的位置極其隱蔽光線又暗,但也不能太明目張膽,風喬兒他們還在旁邊。
孟惘無辜地眨眨眼,舔了一下他的手心。
捂在嘴上的手迅速抽回,指尖蜷縮放在膝上。
他狡黠又促狹地低笑一聲,袖中藤親昵地纏上謝惟的手腕,細細摩挲。
不知過了多久,臺上那人終于念完了,陸續(xù)有人站了起來。
謝惟也站起身,孟惘從容地跟在他的身后。
剛出練場便被抓住了手腕,謝惟拽著他快步朝殿內(nèi)走去,走到殿前的一棵梅花樹下,孟惘被他拽得險些踉蹌一下,輕聲喚了句“師兄”,聲音被殿門打開的聲響掩過,又重新被靈力轟地合上。
謝惟毫不憐惜地將他扯推到榻上,帶著一絲懲戒的意味,膝擠入他腿間向上一抵。
孟惘輕哼一聲,眼中頓時蒙上一層水霧,頗為委屈地看著他。
謝惟按著他的手腕垂眸俯視著他,絲毫不為所動,淡淡道,“管撩不管滅?”
“我錯了師兄……”
他軟著嗓子小聲道。
腰帶被解開。
漆黑的瞳中盡是無助,任人摸碰,乖順得過分——
“……會不會疼?”
謝惟聞言頓住動作。
壓在身上的力道松了松,孟惘趁勢攬著他的腰翻身將他壓到身下,全然不見方才楚楚可憐的模樣。
謝惟眼神復雜,終究是沒有反抗。
孟惘握住他的手腕放到唇邊,輕輕親吻他的指尖……
衣袍散開,肌膚相貼。
隨著契合時那炙燙到靈魂都戰(zhàn)栗的一瞬,他聽到身上人低啞又難得成熟的嗓音——
“師兄……等以后,我想和你成親。”
謝惟將手背壓在雙眸上,借著喘息隱去那帶著悲情的抽息,強壓下眼眶涌上的酸澀與濕氣……
等以后。
何來以后。
第42章 夢死
大典后續(xù)事宜已被天玄安排給境內(nèi)弟子操辦, 他們五個人偶爾去山下處理一下人界的委托,殺妖除祟。
以孟惘的作風,給的錢不多他是不會管的, 而且靈力僅剩不到一成,謝惟也自是不放心讓他下山。
所以大典之后的兩個月來他過的異常清閑。
而就在前幾日, 人界的一戶富商巨賈以一筆巨額酬費指明要請謝惟出境。
現(xiàn)已到末秋時節(jié),月華殿旁的水亭中一眼望去卻是蔥綠一片, 靈澤蒸騰。孟惘坐在湖邊一塊被葺得平整光滑的大理石上, 托著腮看向那個站在廊中花樹下演練劍法之人。
他看到無妄劍就心口疼, 只能將注意力放在劍主人身上。
到了謝惟這種境界, 劍法已經(jīng)不怎么重要了,遇到敵人完全可以用靈力壓制。但若是遇上實力相近或高出自己的,不能在短時間內(nèi)制服的情況下,還是要用到劍法。
那人幾柱香下來沒有片刻停頓,數(shù)十套劍法利落流暢地來回演練, 孟惘瞇著眼睛, 看得有些眼花。
他的劍法招式大部分都是謝惟教的, 即便從十一歲時就開始看,到現(xiàn)在也有點跟不上他的動作。
不禁走神去想在什么情況下能讓那人在靈力外還要再加上體術(shù)加持。
能正面接住無妄劍灌滿靈力的一斬還能無甚大礙的, 四界之內(nèi)最多不超過十人。
比如天玄, 浮鴻, 許千影,百里夏蘭, 那個神經(jīng)病鬼主。
還有, 百里繹及他身邊那個人。
那個拿箭的人與百里繹形影不離, 但他又直覺那二人不像主仆……
利刃破空聲不知何時停了下來,孟惘回神抬眸望去, 只見謝惟用發(fā)冠束起的頭發(fā)分毫未亂,袖袍輕揚,手腕一翻挽了個劍□□直朝這邊走來。
粉淡花瓣狀道侶印隨著他的動作同那白皙的小臂一同顯露出來,在柔和日光下格外惹眼。即便長時間練劍之后面上也不見有一點汗水,還是那副出塵模樣。
孟惘的眼神柔和下來,將手端正地放在膝上,彎起唇角仰視著走到跟前之人,乖巧叫道——
“師兄。”
謝惟一手將未收入鞘的無妄劍背于身后,一只手托著他的下巴,不發(fā)一言地彎下腰……
青絲垂落,呼吸間盡是一種浸著陽光的熟悉冷香,光從他薄袖中透過,從二人分合的唇間穿過。
身旁是泛著波光的湖面,綠樹成蔭。
孟惘仰著頭,輕闔眼睫,抬手扶上他的肩。
對方的發(fā)絲及周身都被日光度上了一層白暈,亦幻亦真,只有呼吸溫熱,唇上觸感鮮明,柔軟甜膩。
他之前從未把自己對謝惟的感情歸于情愛一類,只知道那人對自己很好,所以就不自覺地也會對那人好。
直到謝惟受天罰的那天。
直到將他護在身下,看著他的臉,無可自抑地想低頭親親他的那一刻。
孟惘松開手,謝惟直起身,將無妄劍收了回去。
他抱住他的腰,將臉貼在其腹肋處蹭了蹭,“師兄,那個委托你接不接?”
“沒理。”
“接吧,好多錢呢。”
“財迷。”謝惟摸了摸他蓬松的發(fā)頂,“我去處理,你在山上等我……”
“不要,我想和你一起。”
“你靈力僅存無幾,我不放心。”
“你嫌我拖你后腿。”孟惘悶聲道。
“不是。”謝惟動作一滯,思考片刻,“你去也行,但不能私自行動,要在我……”
話還沒說完,臉側(cè)便被人極為熱情的親了一下,還發(fā)出一聲甜膩膩的輕響。
他微微歪了歪頭,耳墜碰了碰下頷,無奈地瞥了一眼笑嘻嘻的孟惘。
“明天早晨再去,今天太晚了。”
“好呀。”
自從宗師大典之后,他大部分時間都是睡在月華殿內(nèi),今夜也是如此。
只是半夜突然下起了大雨,傾盆不絕響聲極大,從窗內(nèi)聽去好像屋子作船,整個都在風暴海面上飄蕩,雷電頻繁忽閃,似有瀑布自天際傾泄而下。
室內(nèi)床上身影交疊,沉重的呼吸急促且纏綿……
一聲驚雷轟隆而下,瞬時照得屋內(nèi)恍如白晝,身上人抖了一抖,陡然將他唇上咬出了血,孟惘徹底疼醒了。
大半夜突然被謝惟壓著親,本來還迷迷糊糊的,那人一抖,他便猛地發(fā)覺事情不那么對勁……
窗外雷聲陣陣,雨勢摧枯拉朽,孟惘一手撫上身上人顫抖的后背,布了張隔音結(jié)界將室內(nèi)外聲音分隔開來,翻身將他壓在身下。
他舔了舔唇,方才被咬破的地方早已愈合,低頭親了親他——
“師兄,看著我。”
謝惟眸光微動,片刻后緩緩扭過了頭,眼神卻不清醒。
“做噩夢了么?”
那人靜靜地看了他很久也沒有回答,孟惘沒有再問,只是耐心地等著他說話。
黑暗中,他輕輕地喚了聲他的名字。
那話里的小心與試探像一根針般直直扎入孟惘的心口,刺痛感密密麻麻地延至全身。他將臉埋在謝惟的頸側(cè),一手捂住他的眼睛,啞聲道,“我在,我就在這里。”
修真界很少下那么大的雨,本來沒覺得有什么,謝惟一這樣,這場雨驀地讓他心煩意亂起來。
謝惟緊緊摟住他,喘不過來氣似的,呼吸格外沉悶。
結(jié)界將外界的聲音都擋在了外面,二人只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
孟惘抬手一下一下地揉捏著他緊繃的肩頸,待那人身體放松下來后,他剛要開口說些什么,便又聽謝惟輕聲道——
“我夢到,這場雨下了很久。”
“你非要出去到雨中找什么東西,不讓我跟去,走了就再也沒回來。”
“我在雨中找了你一夜,在后山發(fā)現(xiàn)了你。”
孟惘心底升起一種預感——
“在后山干什么?”
“死了。”
空氣倏地陷入一陣詭異的沉默。
“……不會是被雷劈死的?”孟惘的聲音帶著甜兮兮的笑,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氣氛。
謝惟抬手在他腰間掐了一把,奈何使不上力氣,沒起到什么作用。
“你是突然感覺到自己快死了,故意跑去躲在那個地方,害我找不到你。”
“什么地方?”
“后山的一棵枯樹下,抱著膝坐在樹下面,跟睡著了一樣……”
他說著用指節(jié)摁住了心口,側(cè)過頭痛苦地蹙起眉,渾身不正常的發(fā)起抖來。
“是我沒護住你,無論如何也護不住你……”
孟惘直覺不能再問下去,可是思緒像不聽使喚一般,又拋出一個問題來——
“我是怎么死的?”
謝惟死死咬住下唇,周身靈氣紊亂,氣血逆涌,隱隱有走火入魔的跡象……
他嘴唇蒼白,徒勞地動了動,只用口型擠出了一個字——
“蠱……”
好像是在受什么控制或壓制,他再吐不出第二個字來,猛地咳出一口血。
孟惘嚇了一跳,赫然回神,慌亂中抬手去擦謝惟唇邊的鮮血,聲線顫抖,“師兄,你怎么……”
他一手握住他的手腕傳輸著靈力,慰平其體內(nèi)橫沖直撞的靈氣,另一只手從儲物戒中拿出一塊巾帕胡亂替他擦著發(fā)尾染上的血漬,眼淚一滴滴砸到謝惟的臉上,帶著哭腔小聲道,“對不起師兄,我不問了、我錯了……”
身下人溫柔地撫上他的側(cè)臉,用指腹抹去他眼下的淚,反過來安慰他,“你哭什么。”
“都怪我,怪我總是問你,我……”
孟惘抬手抹了抹眼淚,委屈地彎下唇角,磕磕絆絆道,“你都難受了我還問你……我一點都不好,你都吐血了……”
他沒想到謝惟會那么大的反應,明明在說前幾句時都還好好的,可一說到在什么地方死的時候他的反應就極為異常起來。
孟惘只覺他說的這個夢有來龍去脈也有前因后果,像是真的一樣,就下意識想去問個明白。
但他那個“下意識”簡直跟魔怔了一般,在謝惟已經(jīng)有異樣的情況下還控制不住去問“怎么死的”。
萬一謝惟因為這個夢生了心魔呢。
孟惘越想越傷心,眼淚止不住往外流,他倒在謝惟的身邊背對著他,緊抿著唇不讓自己發(fā)出聲音,窩在被窩里自個兒默哭去了。
謝惟愣怔片刻,沒忍住抬了抬唇角,眼中笑意收不住,施了個清潔術(shù)將床褥和衣服上的血跡清掉,轉(zhuǎn)身從背后抱住他,手繞到孟惘面前摸了一把……
濕淋淋的,都能洗手了。
他將他摟入懷中,微微掀開被子吻了吻他柔軟的發(fā)頂,帶著氣血虧損的氣音——
“小可憐,你這樣我心疼。”
他伸手慢慢揉按著孟惘的后頸,指尖用力恰到好處,語氣輕柔——
“不怪你,不是你的錯,我知道你擔心我。”
“小孩一樣,這么容易傷心。”
他一邊說著一邊擦著那人臉上的淚,因為看不到他的臉,所以動作格外細心溫柔,指腹緩緩摩挲著,生怕戳到他的眼睛。
孟惘的后背緊貼著他的胸膛,謝惟短短三句話讓他心底酥軟一片,那股愧疚和傷心勁兒漸漸淡了下去,眼底仍是濕濕的,好歹眼淚止住了。
他轉(zhuǎn)過去摟住那人的腰,將臉埋在他的懷里。
謝惟輕拍他的后背,“睡覺吧,明天帶你去人界。”
他在別人面前都不是這樣的,他能打也抗打,從沒在外人面前流過眼淚,就算被他那瘋爹又是穿腹又是斷骨的也從沒有叫過一聲,不知道為什么單單在謝惟面前如此矯情,眼淚也是說來就來。
傅靖元之前就一邊磕瓜子一邊吐槽過——
“真是被慣的不行了,要沒你大師兄我看你穿腸破肚也能咔咔亂殺,一有你大師兄對面罵你一句就得哼哼唧唧跑去告狀。”
“你大師兄還說什么雛鳥情結(jié),他要成天餓著你讓你上刀山下火海我看你還雛鳥吧,早成老鷹不知道飛哪兒去了。”
“可不就是慣的……”
孟惘當時也是剛滿十六,只覺得傅靖元這人的嘴實在太惡毒,又礙于師兄弟身份不能直接對他動手,一氣之下一掌轟塌了他主殿的一面墻。
誰知他的明蘭殿那么不穩(wěn)固,墻塌了之后天花板也開始塌,這面塌完那面塌,最后諾大的明蘭殿只剩下不到一半,其余都成了廢墟。
“你這……筑基沒筑好。”他看著眨眼間變成殘垣的大殿,干巴巴道。
傅靖元整潔貴氣的衣袍上被蓋了一層塵土,臉色黑成鍋底,那也是他第一次聽到那懶貨情真意切地罵人——
“筑你大爺!”
當時的明蘭殿幾乎是重修了一遍,用了一個月還多的時間,在那期間傅靖元抱著被子枕頭憤恨又霸道地搬進了南繁殿的偏殿。
孟惘自覺理虧也就沒說什么,任他住了,甚至還親自給他收拾了一下。
后來想想其實他那二師兄說的也在理,只不過被點出來的某人有些氣急敗壞罷了。
第43章 陳府
次日清晨。
人界藍田鎮(zhèn)的秋蔞街上——
孟惘一眨不眨地盯著攤前小販手中的動作。
“誒那個……給我來一串。”有人喊道。
“我也要一串。”
還有許多人正不停地往里擠——
“您這個是現(xiàn)做的嗎?我看看攤子干不干凈啊……”
有的抓耳撓腮, 有的翹腳伸脖,有的嘰哇亂叫。
他們好像很急,但孟惘不知道他們在急什么, 有種誤入秘境觸發(fā)了保護機制引發(fā)人群異變的錯覺。
他緊緊靠著謝惟,悄悄牽住他的手。
明明剛來時一個人沒有, 小販也才剛剛出攤,糖葫蘆都是現(xiàn)做, 怎么突然這么多人了。
要在這個鎮(zhèn)子上賣糖葫蘆, 怕是不超過兩個月就能發(fā)家致富。
終于等到那小販將一串顆顆飽滿又糊著焦糖的糖葫蘆遞來, 孟惘連忙伸手接過, 道了聲“謝謝”便急匆匆拉著謝惟離開了。
待他們走遠后,人聲浮動。
“那個……我的不要了啊,我看您怪忙的。”
“我也不要了哈。”
“哎呦我得回家做飯去了,您先忙……”
“我也……”
小販看著一瞬間作鳥獸散的“等著買糖葫蘆”的人,“…………”
“天, 還得是陳府, 今天算是開了眼了。”
“有錢人就是好, 我要有錢了我也一定買他們幾天……”
“你當仙君是賣的嗎?”
“聽說他們修士好像只修仙不談情愛?但是你看到那兩個了嗎,尤其是那個、那個!那張臉去修仙簡直他媽的暴殄天物啊!你看到了嗎?!”
“看到了, 我襠寒, 少了點東西, 先走了。”
“不是姐你……”
……
路過一個窄小巷口,孟惘咬下一顆山楂銜在唇齒間, 繞到謝惟面前一手撫上他的肩, 垂眸湊到他的面前……
謝惟一滯, 看著那近在咫尺的眉眼,微微啟唇將山楂咬下一半, 二人唇瓣輕碰。
那人眼睫閃動,唇邊帶笑地用舌尖將剩下一半帶入口中,又像什么都沒發(fā)生一樣拉著他走出小巷,到了另一條大街上。
“之前不是嫌這個東西酸?”
比起這種酸酸甜甜的,孟惘無疑更喜歡吃純甜的東西。
“想著很久沒吃了,都忘記什么味道了,就想嘗嘗。上次吃還是你在我十三歲的時候給我買的呢。”
“你記得挺清。”
“我記性可好啦。”
街上談事往往要避人耳目,即便人流稀少,謝惟仍是以只有他們二人才能聽見的聲音低聲說道——
“委托者是此鎮(zhèn)最大的一家富商,姓陳。委托信里說,半個月前他們府中失蹤了半年的公子突然出現(xiàn)在了門外,此后性情大變,府中人懷疑是邪祟上身。”
短短幾句疑點頗多,孟惘問道,“沒別的信息了?”
“沒了。”
上一世沒這檔子事,不過孟惘都習慣了,這一世出乎意料的事發(fā)生了太多,已完全同前世進展方向脫軌了。
凡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那陳家公子既是半年前失蹤,當初請過修士來尋嗎?如今陳府能重酬找你除祟,可見家主應該很寶貝他那兒子,不能失蹤了半年什么也沒做吧?”
“有,陳家公子失蹤原因也很蹊蹺,半年前他們尋人無果,請的是古土的江子波和若虛的段凌楓,后來也沒查出什么。”謝惟頓了頓,又補充道,“陳家家主夫人因此心臟病發(fā),沒救回來。”
“你怎么知道的?”孟惘訝異道。
“我今早醒來后聯(lián)絡(luò)的江子波,半年前的事還是問那二人靠譜些。”
兩人短暫交談了幾句,謝惟停住腳步,抬頭看了眼門前那用燙金字體書寫著“陳府”的匾額,“就是這里。”
暗紅色大門緊閉,從外面看去,那府邸竟比得上三個南繁殿那么大,當然還是在算上殿后溫泉面積的情況下。
孟惘剛要問他們家是做什么買賣的,便聽到一聲稚嫩又端莊的少年音——
“二位便是老爺請來的仙師?”
他回頭望去,背后卻空無一人。
“下面。”那人又說道。
墨色眼眸向下移去——
說話的竟是一個坐在木制輪椅上的小孩。
那小孩約莫八九歲的樣子,頭發(fā)很短,只到披肩長度,后面的頭發(fā)稍長些,能蓋過兩節(jié)脊椎的位置,有點自來卷。
前面兩邊額發(fā)到耳朵的長度,鬢發(fā)不長不短大約與下巴齊平,斜向下以一個柔和又有層次的弧度融進披在肩處的發(fā)中。
他身著一身鴉青色道袍,左腹處繡有陰陽八卦的圖案,白色內(nèi)衫衣領(lǐng)偏高,額頭上系著一根一指寬的紅色絲帶。
是清麗柔和的相貌。
他謙和有禮的笑道,“抱歉,在下生來便得這種怪病,站不起來,雖然看起來是小孩,其實已經(jīng)二十多歲了。”
“……無妨。”謝惟淡淡地看著他,等著他的下文。
“我是陳府管家,你們叫我卯生就好。”
他說著抬起手動了動,一陣清脆的鈴聲響起,很強的穿透性。
孟惘這才發(fā)現(xiàn)他蒼白的手腕處系著一根紅繩,小鈴鐺便是系于那繩上。
大門被打開,府中走出來一個貌似四五十歲的下人,看到孟惘二人時微微一怔,隨后激動道,“二位仙師可終于來了,老爺正在書房,請隨我來。”
他說著走下臺階將卯生推上斜坡,又要推著他往書房去……
“你帶他們?nèi)グ桑蚁肴コ剡吙纯醇t蓮,過陣子就敗了。”
那下人聞言松開輪椅,淡笑著提醒道,“已經(jīng)敗了許多了,你小心著些,別離池邊太近。”
“嗯。”
下人便帶著他們?nèi)ネ鶗浚香仡^看了那個管家一眼——
只見他雙手緩緩推著兩側(cè)的空木輪,慢慢地朝與他們相背的方向而去,稀而細的發(fā)尾攜著額頭上的紅絲帶迎風飄起,背影有種與形貌全然不符的滄桑寂寥。
他微微瞇起眼睛,給謝惟傳音道——
“師兄,江子波有同你提到過那位管家么?”
“不曾。”
……
孟惘手肘撐著扶手,打量著對面墻上那幾幅字畫,又回想進府后所見之人和物的風格特色,頓時心下明了他們家到底做何生意。
文人七雅事,琴棋書畫詩酒花,他們家做的買賣,直接與宮中權(quán)貴、皇帝及其近身文侍相交接,對標人界最高階層。
這個鎮(zhèn)子也確實離皇城很近,占地面積大,卻是難得的清雅之地。
“他之前不是那樣的,他從小懂事,學什么都好,氣質(zhì)比皇宮培養(yǎng)出來的學子還好,這些書畫都是他十歲時親手所作……”
陳家家主滿頭白發(fā),用手揉著太陽穴,眉頭緊皺,雖然身子骨還硬朗,容貌卻盡顯蒼老之態(tài)。
“你說他白天不歸家只在夜里帶男人回來,但為什么不派人跟著他?為什么不遣人將那個男人轟出府中?”孟惘問道。
“老夫也想啊……可是派出的人每次都會跟丟,他帶來的人我又怎么好趕出去,他娘走了,他喜歡什么我只能由著……”
“我怕逼急了他以后過夜也在外面過。”
派出的人總是跟丟?
府中下人那么多,怎么可能跟不住一個凡人。
且之前不問風月的翩翩公子,現(xiàn)在易怒疏冷、夜夜放浪……
這陳公子身上的問題倒真是不小。
“他知道你請我們來么?”一言未發(fā)的謝惟終于開口道。
“知道,我同他講過,他也沒說什么。”
“你告訴他我們要來之后,他有沒有異樣減輕或正常幾天?”
孟惘靜靜地聽著,知道謝惟這是在估計邪祟的實力和行事作風。
陳公子的異常程度已經(jīng)可以確定是受邪祟的干擾和控制了,要么是邪祟上身,要么是身邊有邪物,問題根源一定出現(xiàn)在他莫名奇妙失蹤一事上,以及……他失蹤的那半年,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
“……沒有,他回來后一直都是那種狀態(tài)。”陳家家主思考片刻,緩緩搖了搖頭。
如此看來那邪祟確實膽大,敢在修士眼皮子底下動手,實力必然不低。
不過想來也是,當年能瞞過江子波和段凌楓兩位仙尊座下關(guān)門弟子,讓二人調(diào)查不到陳家公子的一點線索,怕也與這邪祟脫不開干系。
“小兒陳初筠,今年才二十有三,求仙尊務必……務必讓小兒恢復成原來模樣……”
他說著便站起身來,顫顫巍巍地要對著他們跪下去。
孟惘無措地坐板正了身子,正不知該坐該站還是該跪,幸好謝惟在此時站起身來上前虛扶住他的肩——
“陳家主大可不必,我們不過是拿錢辦事。”
“況且我?guī)煹苣昙o還小,”謝惟收回手,音色平淡,“我怕你折了他的壽。”
陳家家主一愣,片刻后才反應過來,只得直起腰來賠笑道,“是,是老夫考慮不周,仙君莫怪。”
孟惘僵硬地抬了抬唇角。
不得不說,要是誰想給謝惟戴上個“濟世渡人”的高帽,還真不容易。
修士處理委托,都會刻意避開“利益”和“酬金”之類的話題,以保其修真除祟、替天行道的修仙圣名。
“拿錢辦事”“怕你折了他的壽”這種直白又不給人留面子的話,也就他能說得出口。
但確實能直接拒絕他人自我感動實際上毫無卵用甚至能稱為心理負擔及道德綁架的單方付出。
一針見血,直中要害,甚是管用。
陳家主給他們安排了府東兩間房屋,并派人親自給他們備餐送過去。
孟惘在屋外看了兩圈,視線倏地落到數(shù)十米開外的一處池塘上。
池內(nèi)紅蓮似焰,露浥流連。
他的視線略微上移,不出所料看到了一個鴉青色身影。
卯生正坐在輪椅上,垂眸看著池內(nèi)已不再生機茂盛的蓮花,看得出神。
突然他好像察覺到了什么,抬眸朝一個方向望去,正好對上了孟惘的視線。
稚嫩的臉上十分自然地露出了一個淺淡的笑容。
孟惘瞳孔微動,有些尷尬地移開目光。
他其實挺煩這種,這種對誰都會出于禮貌笑一下的人,或者像遲羽聲那樣對誰都很溫柔的人。
因為他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心底里會覺得對上這種人時他應該同樣掛上笑容、同樣溫柔,但他做不到。
除謝惟以外,任何人給他的善意和溫情都是負累,他接不住也不知如何去接,哪怕只是一點點。
幸而就在這時,一只手捂上了他的眼睛,謝惟摟住他的肩帶著他轉(zhuǎn)了個身,同時自己回眸看了一眼池塘那邊笑意更深的卯生,點了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呼。
隨后便拉著孟惘進了屋內(nèi)。
“你看他干什么?”
謝惟將他抵在門上,語氣明顯不快,“從進府之后就總是在看他。”
孟惘眨眨眼,“你不覺得他奇怪?”
“有什么奇怪?他都說了他那是天生怪病……”
“不是,是感覺上。”
謝惟冷眼看著他,“是,你感覺最準了。”
那人鮮少如此陰陽怪氣,孟惘輕笑出聲,一手抱住他的腰,拖著長調(diào)道,“師兄……”
“他長得是不是很好看?”
孟惘懵然垂眸看他。
卯生是八九歲的相貌,有什么好看不好看的。
望著那冰綠色眼眸中的警惕與不滿,他捧起謝惟的臉,在其唇邊輕啄一下,“不生氣,我不看就是,只看師兄。”
第44章 踟躕
孟惘再次吻了吻他, 呼吸有些重,唇瓣含咬抵磨,繾綣又溫柔, 幽黑的眸恍惚著闔上,緊閉的睫毛纖細, 隨著呼吸輕顫。
他一只手撫著謝惟的后腦,吻得格外專注綿長。
舌尖探入濡熱的口腔, 與他纏綿勾卷, 彼此掠奪著對方的呼吸, 一分一寸地磨著……
此時外面突然響起了一個溫柔纖細的女子聲音——
“二位仙君……我來送午膳。”
孟惘與他分開, 停頓幾秒,還未待動作,謝惟便一手摟著他的腰一手將門打開一點,二人的身影被門擋著,從那下人的視角看去, 只能看到謝惟雪白的衣角, 以及從門后伸出的手。
那只手冷白又富有骨感, 細膩但不嬌嫩,有一種常年拿劍的凌冽。
聲音也是清冽中不摻雜分毫多余的感情——
“直接遞給我就好, 多謝。”
那下人原本出神地盯著他的手看, 這清冷通透的聲音直接讓她一個激靈, 剎時間什么旖念都消散不見了,連忙將木匣遞到他手上——
“仙師慢用。”
然后便羞愧地低著頭跑了。
今早便聽有下人說陳府這次請來的仙師相貌是如何如何極品, 一個長得異常妖孽, 一個疏冷如仙, 簡直是兩個極端。
本來想著能借送飯的機會見一見,雖然沒見著面, 但只看手和聲音——
確實是仙人一般,仙到讓人生出一點旖旎心思都會產(chǎn)生一種自己在瀆神的罪惡感。
謝惟關(guān)上門,在他頸側(cè)輕輕親了一下,提著木匣轉(zhuǎn)身朝桌邊走去,“吃飯吧。”
“……陳家公子一般在晚飯之后帶人回來。”
“吃完飯去他房間里看看有沒有陣法邪術(shù)之類的痕跡。”孟惘說道,“然后……第二天我們跟蹤他看他到底去哪兒。”
“……如果是邪祟上身,那邪祟的目的是什么?如果他只是要找一具□□作殼,根本沒有理由再回到陳府,總不能是他那半年在外頭玩膩了吧。”
孟惘看著謝惟自木匣中端出的一桌子菜,視線定在了那碟糖酥卷上,伸出筷子夾了一個,“如果從邪祟的角度想,他控制陳初筠做這些總要有動機,但鎮(zhèn)上人對陳初筠的評價都是極好,這種人又怎么會與邪祟結(jié)如此深仇。”
“我感覺讓陳初筠夜夜帶男人回來睡就很蹊蹺,像是……”覺得味道不錯,孟惘又夾了一個遞到謝惟唇邊,接著說道,“像是故意要讓陳府里的誰看到聽到,讓那個人難受。”
想要折磨一個人,不直接殺他,就讓他眼睜睜看著自己在意之人天天在他人身下受辱,讓他明白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什么東西都不是。確實是一個極為殘酷又高明的手段。
謝惟看著他,緩緩嚼著口中的糖酥卷。
孟惘沒注意到他的視線,只覺得越往下說思路就越清晰,彎起唇淺淺笑了笑——
“我猜那邪祟故意用這種方式針對的人,和那陳公子必然關(guān)系不淺,要么二人是親人或知己,要么是愛人。”
“即是說,陳府現(xiàn)在有比陳公子本人更可能讓那邪祟仇恨的人,那個人也肯定和邪祟有過淵源。”
“所以就是,三個人的故事。”孟惘看了看桌上那幾道飯菜,著實沒有什么想吃的,又放下筷子,“敵人的敵人是朋友,我們可以試著找到那第三人,或許他于我們鏟除邪祟有些幫助呢。”
而那第三人,自然是在與陳公子關(guān)系親近的府內(nèi)人之中。陳家家主的概率較大,但也不排除其他可能。
他們二人初來乍到,連陳初筠的面兒都沒見到,要想知道這些,還是要去詢問家主或管家。
孟惘思量著,拿起一張手帕擦了擦嘴角。
這樣他們的任務就很明晰了。
和謝惟一起處理委托,大部分時候都是他在說,謝惟話少,不可能那么長篇大論地去推演猜測。
一般都是他簡單說完,謝惟聽聽有沒有疏漏的點,或是想法上不一樣,再去修正補充,最后達成一致。
他抬起眼皮,看向那一直默默盯著自己的人,“你覺得有什么問題?”
謝惟將手肘放在桌上,答非所問道,“你很聰明。”
突然被夸的孟惘黏糊糊地抱住他的腰蹭蹭,“師兄教的,不然我連字都不認識呢。”
……
午飯過后。
清悅的鈴聲隨著卯生轉(zhuǎn)動木輪的動作響起,他不徐不疾地在前給孟惘他們帶路,語氣透著淺淡笑意——
“世間事,盛極而衰,物極必反,執(zhí)念太深化恨,紅顏過昳而災,仙君此后可要小心為好。”
他的穿著打扮及言行舉止,都透著新穎又明麗的風格,卻莫名讓孟惘感到一種叛逆和垂死掙扎。
一種很壓抑的氣息,如暗流般涌動在那人明艷從容的外表之下。
“卯生,”孟惘很自然地稱呼他,“請問你之前是做什么的?”
“在下略通一些六爻八卦之術(shù),行于市井,也勉強能混口飯吃。”
“那你是什么時候來陳府的?”
卯生猶豫片刻,“在……一個月前。”
“哦,離陳公子失蹤后回府的時間挺近。”
孟惘狀若無意地說道,視線輕輕落在他的背上。
卻沒觀察出什么異樣。
他繼續(xù)道——
“你來府上的時間也不早,想必對陳公子不是很了解,我們本來還想問下你有關(guān)陳公子的事情的。”
“雖然才一個月,但畢竟是來當管家的,也是將陳府近十幾年的往事了解了一下,府內(nèi)人也都熟悉,仙君想問什么不妨說說看,在下定知無不言。”
那人倒是,從容自若,什么話都接得住。
孟惘試探到此便不再說話,謝惟便道,“我們想知道陳初筠從小到大親近非常的府內(nèi)人都有誰,包括下人,當然,是指還活著的。”
“這個么……”卯生摸摸下巴,喃喃道,“親近非常……”
“除老爺以外,就是剛?cè)敫銈円姷降哪俏唬巧贍數(shù)睦蠋煟部芍^是從小將他帶大。”
“其次,少爺之前交的朋友大多都是府外人,府內(nèi)親近的也就老爺給他安排的仆從,不經(jīng)常換,就那么五六個……”
“可有待遇比較特別的仆從?”
“沒有,”卯生笑著搖搖頭,“少爺待人親和又保持距離,對誰都一視同仁,這是全鎮(zhèn)都知道的事。也沒有什么良辰知己,紅顏發(fā)小。”
孟惘微微蹙眉。
到了陳書筠的住處,卯生停在了院中,“二位仙君例行公事,在下身份所限,就先失陪了。”
“好。”孟惘對他點點頭,推開門同謝惟一起進了屋。
關(guān)上門后,他輕輕嘆了口氣。
那個卯生有些可疑,他來陳府當管家后沒過半個月那個失蹤半年多的陳公子便回來了,怎么說都太巧了。
如果他是邪祟,倒像是故意與陳公子隔開幾天,先自己在陳府安定之后再把人帶來,以免旁人起疑。這樣也說得通。
但從那人身上探查不到任何靈力波動,跟凡人無二。
且唯一一個知道邪祟身份的“第三人”也并不好找,那幾個與陳書筠關(guān)系親近的府中人也知道了,但到底是其中的誰,卻是沒有絲毫頭緒。
難道還要去逐個試探?
“嘖,”孟惘突然意識到什么,轉(zhuǎn)頭看向謝惟,“第三人在暗,我們在明,為什么那第三人不主動找我們提供邪祟信息,反而要我們費心思去找他?”
謝惟站在屋內(nèi),指尖亮起一抹靈光感應屋內(nèi)是否留有邪物氣息,聞言動作一頓,平靜道——
“太早。”
“那第三人會派上用場,但不是現(xiàn)在,他不會輕易與我們交接的。”
“一是因為他那邊也會受到邪祟的要挾,二是他需要時間考慮我們值不值得他冒險托付。”
“等條件成熟了,或者說他信任我們有十成把握直接抓住那邪祟且不留后患了,自會找上門來。”
“……對哦,”孟惘眨眨眼,抿起唇笑了笑,“是我太急了。”
他在陳初筠的屋中逛了幾圈,翻箱倒柜地將每個角落都檢查了一遍,直起身撣了撣袖口,沒發(fā)現(xiàn)有什么異樣的物什。
謝惟也收了靈力,對他搖了搖頭——
沒有術(shù)法之類的使用痕跡。
晚飯仍是下人來送入屋中,孟惘草草吃了幾口便拉著謝惟出了門。
他們坐在府內(nèi)的一座水亭中,水亭上視野開闊離大門又近,這樣一來陳初筠一入府他們便能看到。
亭中落了紅楓,晚風清涼,夜色灰沉。
孟惘膝上放著一碟紫紅的葡萄,是方才下人給送來的,他用清潔術(shù)凈了手,然后開始剝皮……
蔥白細嫩的指尖捏著剝好的葡萄遞到謝惟唇邊,“那人說好吃,沒有籽,你嘗嘗。”
果肉大小適中、軟嫩清甜,謝惟用后面的牙齒輕咬著擠出汁水,“甜。”
孟惘低頭剝著葡萄皮,輕輕彎起唇角,沒說什么。
就這樣被他親手投喂了幾次之后,謝惟圈住他的腰,“你為什么不吃?”
孟惘一僵,下意識抬起頭看了看四周,確定沒有人看見后才放松下來,“我晚飯吃飽了,不怎么想吃。”
他這一番警惕的舉動讓謝惟瞇起眼睛,眼色微沉下來。
他將碟子從那人膝上拿開,二話不說按著他的肩將其壓在了身后的紅木欄上,半跪起身吻了上去。
孟惘被人摁著后腦勺,上半身被向后壓著,紅木欄橫擋在背上,這種姿勢讓他使不上力來,只能一只手向后抓著欄桿一只手隔在謝惟胸前,氣息不穩(wěn)道——
“會被人看見……你先設(shè)個障目法……”
此時剛剛?cè)胍梗m有夜色遮擋,但水亭這處確實不怎么隱蔽,府內(nèi)隨便有個路人出來走走都能看到這個地方。
小臂能感受到謝惟沉穩(wěn)有力的心跳,溫熱的呼吸噴灑在臉側(cè)。
他整個人都像要噴薄而出的巖漿,灼燙又瘋狂。
孟惘不知道怎么又惹他不開心了,正吃著葡萄突然來這一出,他這師兄真是越來越不好伺候了。
謝惟不顧他的阻撓再度壓迫下來,低下頭吻了吻他的唇。
“被人看見了又怎樣?”
他輕闔著眼睛,柔軟的唇抵磨著身下人,時不時用舌尖舔吮,發(fā)出曖昧的輕響。
孟惘催起的靈力又被他制住,結(jié)界術(shù)法還未成形便被打破,他眼角微紅,睜開眼睛看向他。
那人不真切地吻,間斷不連續(xù),時分時合似離非離,分明是在撩撥。
“每次都要設(shè)兩個結(jié)界,親一下還要設(shè)障目法,那么多顧忌,你不累?”
“他們會傳,要是傳出去謝宗師與他撿回來的師弟偷情什么的,你名聲就毀了……”孟惘有些委屈。
身上人沉默。
過了許久對方才發(fā)出一句極輕的反問,“……名聲?”
謝惟撫摸著他的側(cè)臉與柔順的黑發(fā),低聲呢喃道,“那算什么東西。”
……
“這個時候……少爺應該快回來了吧?”
兩位女子一個端著盛衣服的木盤,另一個提著燈,“嗯,我們先將衣服放到他屋里。”
二人繞過一條小路,行至河邊,聲音壓得極低,“你說附在少爺身上的是個什么東西,竟是喜歡男人,既是喜歡男人,又為什么不去找個女兒身?”
“噯,好男風從兩年前起了就沒消停過,還是修真界那邊帶起來的。”
“啊?不是說修仙之人不談那些……”
“那種話你也信?當年很多修士私下里到處找男人,什么類型的我不知道,不過肯定是絕品,自家地方找不到都開始往人界伸手了,后來不知道被誰壓了下去……”
“你知道的還挺多。”
“那是,怎么說也是在外邊兒混過的。”
二人一邊聊著一邊上了橋,昏黃的燈照亮潮濕的木質(zhì)橋面,鞋踩在上面發(fā)出細微的聲響,下了橋后,不知是誰又說了一句——
“昨夜下的大雨,到現(xiàn)在都還沒干。”
還未待另一人發(fā)話,她們隱隱約約聽到了幾聲喘息。
那聲音太輕,猶如貓嚀般輕澀,二人都懷疑是不是幻聽了,但感覺極真,勾得人心尖一顫。
她們默契地止了話聲,腳步不自覺地放輕,慢慢朝前走去。
直到走到水亭旁邊,其中一人盯著水亭和河面,倏地喊了一句——
“嗨呀!”
這一聲讓孟惘渾身一顫,腦中猛地清明過來,條件反射地想抽回手推開身上人。
不料謝惟馬上抓住了他的手腕,將他的胳膊重新搭在自己頸上,輕輕親了下他泛紅潮濕的眼尾,“你怕什么。”
只聽方才那女子接著道,“明明啥也沒有!你說說咱還跟見鬼了似的,嚇我一跳!”
她不輕不重地推了一把身邊人,笑著說,“大晚上的,你這弄得我怪害怕的。”
挑燈那女子拉著她的胳膊繼續(xù)往前走,“你不也突然安靜下來了么?誰知道府里有沒有妖怪,咱還是趕緊送完衣服好回屋吧。”
“唉,要不是陳家給的錢多,我早就不在這地方干了……”
孟惘聽著她們的話音漸行漸遠,愣怔幾秒,抬手推了推身上人的肩,“你……”
“障目法,隔音結(jié)界,”謝惟吻著他的脖頸,“在她們看到我們之前設(shè)的。”
他一手放在紅木欄上微微撐起身,眼中盡是讓人看不懂的情緒,緩緩開口道——
“在南墟躲著傅靖元他們,在人界還要躲,親一下也要設(shè)兩個結(jié)界,道侶印還要遮著不讓人看見……”
“我們的關(guān)系是什么見不得光的臟東西么?”
他的話音輕且平靜,沒有埋怨苛責,倒像是發(fā)自心底的詢問,孟惘的呼吸滯頓一瞬,抿唇偏開頭去,錯開了他的視線。
“不是的……師兄……”
他的額發(fā)遮住了眉眼,漆黑夜色中,謝惟沒看到他一下紅了的眼眶。
“我是……”
我是為你好。
你明明知道我是什么身份。
孟惘閉上眼睛,喉間滾動,艱難地舒出一口氣來。
百里夏蘭不會放過我,若有朝一日我的身份暴露,你還有退路。
我不想給你染上污點。不想牽連你。
他原本緊繃的狀態(tài)緩緩軟塌下來,像是終于支撐不住了似的失了全身力氣,垂首輕聲說了一句“對不起”。
他后悔之前沒有早些覺悟,一心只想要將謝惟擄去魔界,與百里夏蘭約定十八歲回去繼位。
到如今才反應過來自己有多喜歡那人,喜歡到愿意放棄一切執(zhí)念,癡傻地與他一同維系著這場明知早晚會破滅的幻夢。只為了能護住那人的前途聲名,和一條沒有自己陪同的飛升路。
謝惟靜默良久,想要去牽他的手,指尖卻在觸碰到他的袖口時頓住,轉(zhuǎn)而向上挪動一寸握住了他的手腕。
指腹在上摩挲兩下,不再糾結(jié)這個話題,他輕聲道——
“……走吧,門口有光亮,陳書筠回來了。”
第45章 初筠
孟惘跟在謝惟身后到了橋頭, 正好與帶著男人回屋的陳初筠對上。
應該是下人已經(jīng)告知,陳初筠見到他們并不驚奇,輕輕掠過一眼便要繞開身形上橋……
謝惟擋在了他面前。
陳家主和幾位提燈的下人跟在他身后, 家主顯然是怕陳初筠沖撞了他們,在其身后勸誡道——
“初筠, 見到仙師不得如此無禮。”
“哦,仙師, ”陳初筠皮笑肉不笑, “請仙師讓讓, 春宵一刻值千金, 我可不想耽誤。”
他話語輕浮且絲毫沒有把對方放在眼里的意思,直接轉(zhuǎn)身繞過了謝惟。
利刃出鞘的聲音響起,他頸側(cè)一涼,被迫止了步子。
“仙……仙師息怒!小兒……”
“閉嘴。”
陳家主見劍架在自己親兒子脖子上,頓時慌了神想出口替他說話, 又被謝惟毫不留情地堵了回去。
那幾位下人也是兩股戰(zhàn)戰(zhàn), 大氣也不敢出。
陳初筠生得一副好皮囊, 一根青色發(fā)帶將柔順的發(fā)斜束在肩側(cè),耳掛流蘇吊墜, 垂落一根銀鏈混入發(fā)中……
明明應該是位風雅美人, 神情變化間卻頗顯邪氣。
孟惘的目光移到了他身旁那個男人身上——
那男人比陳初筠高些, 長相屬于英俊硬朗那一掛,此時幾分膽怯不安和慌張無措也在面上顯露出來。
是個普通人。
“仙師這是何意?”陳初筠的聲音冷了下來。
“你都是從哪里帶人過來的?”
“呵, 我為什么要告訴你?”他冷笑一聲, 劍架在脖子上了也不見懼色, 反而挑釁嘲諷道,“自己沒能力去查就逼著別人說, 又不是我請你們來的,你們修士辦事就是這樣不講道理、仗勢欺人的么?”
“你一個邪祟,和修士講道理?”謝惟不咸不淡地反問道。
此話一出,周遭一派死寂。
陳初筠氣極反笑,咬牙彎了彎唇角。
陳家主臉色白青交替,身后的幾位下人默不作聲地后退一步。
雖然府內(nèi)人私下里都說自家公子是被邪祟上身了,但沒人敢在陳初筠面前說,也從不敢確定現(xiàn)在的陳初筠就一定是在受某邪物操控神智。
誰敢直白地躍過陳初筠的皮囊同其后的邪祟對話呢,他們知道也裝不知道。
“一具殼子給你控出優(yōu)越感了,”謝惟收了無妄劍,順手輕輕拍一下陳初筠的肩膀,“確實不是你請我們來的,所以就不要擺委托人的架子了,你什么都不是。”
孟惘愣怔之際被他牽住了手,錯過陳家人朝他們住所的方向走去。
他默默跟在那人身后,低著頭顯得溫順又乖巧,實則心里七上八下五味雜陳——
謝惟今晚攻擊性極強,大概率還是因為水亭上那件事生氣。
怎么辦呢。
他該怎么哄好他呢,謝惟會不會煩他。
不能像平日那般裝可憐了,那人生氣時應該不吃這套……
如是想著,謝惟將他牽入屋中后便松了手朝桌邊走去,孟惘慢吞吞地關(guān)上門,然后到床邊坐下。
就在他打算脫衣睡覺時,面前突然遞來了一個茶杯,一只手摸了摸他的臉——
“喝點水睡覺吧,明天早起跟蹤陳初筠。”
孟惘眼角低垂著,悶悶地喝完水后重新將杯子遞給他。
待他放下杯子回來后,孟惘坐在床邊抱住他的腰,下頷貼在他的腹肋處,可憐巴巴道,“師兄,別生我的氣……是我不好……”
謝惟抬手揉了揉那毛茸茸的腦袋,“我何時生過你的氣?”
“可是我讓你難過了。”
自結(jié)為道侶后三個多月的親密相處都格外小心、刻意隱瞞,不讓其他人發(fā)覺。
他本以為謝惟不會在意這些,甚至認為他也希望不讓旁人知道這段關(guān)系,直到他今日在水亭中問出的那句話。
原來那人一直都在意,原來他知道自己有意穿束袖遮掩道侶印,原來他想讓旁人知道他有自己這個愛人……
只是他從來不說,孟惘也不說。
他們誰都沒有挑明自己是另一個世界的重生者。
因為前世于他們而言,不僅僅是普通的回憶。
是懲戒臺上那三十二道靈刀,是白夜崖頭族人死于無妄劍下,是風雨橋頭枯等七年,是攻五境殺師弒友,是那不眠之夜一劍穿心……
一旦點破,便如洪水絕堤,血海深仇、天理倫常,再不能忽視,也再不能心無芥蒂地相擁。
他們太多恩怨情仇,想來多是苦痛,只能麻痹著相愛,誰也不愿將前塵往事攤開。
好奇怪,真的很奇怪,怎么會有兩個互相傷害對方如此之深的人又互相喜歡。
孟惘想不明白。
他們從一開始就不是一路人,哪怕中間有一段路程同道而行,最后也是要分開的。
謝惟垂眸看他,按著他的肩將他壓到床上,二人發(fā)絲混錯,拇指指腹溫柔又不由分說地擠開他的唇,輕輕抵磨他的虎牙牙尖。
孟惘眼神懵然,帶著茫然地“唔”了一聲。
謝惟的視線落在他被迫微啟唇時口中隱約可見的舌上。
像是極為親人的犬類動物,特別喜歡主人摸摸,摸舒服了還會瞇著眼睛主動蹭蹭,盡管哪天被莫名其妙地對待了,也會下意識保持任人揉捏的姿態(tài)。
他聽到身上人喉間發(fā)出的一聲輕響,伴著明顯沉重了幾分的呼吸,陰影壓下,謝惟輕貼著他的額頭——
“……張嘴。”
他嗓音低沉又清透,孟惘聽話地照做了。
然后就后悔了。
孟惘自是不知自己在謝惟眼中是什么樣子,只是被粗暴地嵌制著,嘴唇都被親麻了,憋屈地想哭。
謝惟握著他手腕的力道極大,他幾次想說“你不用壓制我我又不是不愿意”,卻總被那人溫熱的唇舌堵得死死的。
有種被人□□著吃盡便宜結(jié)果那人正是自家道侶的無力感。
二人直到快喘不過氣時才稍稍分開,謝惟看著他被吻得有些紅腫的唇瓣。
“師兄,手……”
他才意識到自己正錮著那人的手腕,連忙松開,只見孟惘手腕一圈都留了紅印子,在白嫩的皮膚上格外顯眼。
“疼不疼?”
這不問還好,一問某人可就有的發(fā)揮了,瞬間便紅了眼眶,黑幽幽的眼中濕漉漉的,一副泫然欲泣的可憐樣,輕輕點點頭。
謝惟握著他那只手腕放在唇邊,側(cè)過頭吻了吻他腕骨處的道侶印。
孟惘眼中晶瑩,抿起唇自肺腑中溢出幾聲甜甜的笑音。
……
夜里,渾亂的識海中傳來一陣鈴聲,謝惟睜開眼睛。
之前去陳初筠屋內(nèi)探查,其實臨走時他在其門前布了個的法陣,能感知門外的環(huán)境及周遭靈場變化。
鈴聲……
卯生在夜里進了陳初筠屋中。
陳初筠不是在屋內(nèi)和帶回來的那男人……
他進去干什么?
謝惟松開懷中熟睡的人,緩緩翻了個身,動作極輕地掀開被子一角慢慢坐起來,不料還未來得及穿上外衣便被揪住了衣袖……
“師兄……”
一道喑啞又軟糯的聲音自身后傳來,像是睡夢中的囈語。
謝惟轉(zhuǎn)過身,借著窗外透進的月光看到孟惘半闔著眼,似醒非醒,只是抓著他不放。
他又俯下身,一手撐在孟惘頸側(cè),另一只手隔著被子一下下輕拍著他腹肋處,輕聲哄道,“我在呢。”
孟惘并不清醒,下意識想往他懷里鉆,可是一條胳膊擋在他頸側(cè),怎么也尋不到那人胸前的溫度,他不由得傷心起來,抬起手攬住那人的脖頸,“你別走……”
聽他話中的難過語氣,謝惟整顆心都軟了下來,知道他是睡得太沉意識陷入睡夢中一時脫不出來,只好躺下重新蓋好被子,將他抱入懷中——
“不走,就在這里。”
懷中人將臉往他懷中蹭蹭,枕著他的胳膊,這才安靜下來。
謝惟垂眸,手輕輕撫著他的脊背,聽著他均勻綿長的呼吸聲。
卯生此舉確實蹊蹺,但他舍不得吵醒孟惘。
……
翌日清晨,孟惘聽到窸窸窣窣的穿衣聲,勉強從睡夢中睜開了眼睛。
眼睫眨動兩下,他看清了坐在床邊正系著腰帶的謝惟,用手撐著坐起身從后面抱住了他,懶洋洋地將頭放在他肩上,昏昏沉沉地再次闔上了眼。
大有趴在他背后繼續(xù)睡的架勢。
“孟惘,”謝惟輕聲叫他,“陳初筠出門了。”
“嗯……”
孟惘迷迷糊糊地貼著他,嗅他身上的氣息,隨即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驀地睜開眼睛,睡意剎時醒了大半——
“什么時候?”
“就在方才。”
他連忙松開謝惟去穿自己的外衣,一邊問道,“你怎么知道他什么時候出門的?”
“昨日在他門前設(shè)了個法陣,能感知。”
陳初筠竟然那么早就出門,本以為他怎么也得到辰時左右……
“不急,我在他身上施了個小術(shù)法,只要他不進芥子空間不入幻境,都能得知行跡。”
孟惘穿上鞋子站起身,有些疑惑地回頭看他。
“昨天橋頭見面時,我伸手拍了下他的肩。”
孟惘一下明白過來,瞇起眼睛笑了笑。
他施了個清潔術(shù)整頓了一下形貌,讓原本睡醒后略顯蒼白的面色多了些人氣,方一在鏡前坐下便被人摁住了肩。
謝惟站在他身后,越過他拿起桌上的梳子,又沒忍住揉了揉他的頭發(fā),手感極好。
待給孟惘梳完發(fā)后,謝惟半俯下身圈于他頸下,修長的指尖摩挲著他的頸側(cè),微微勾下他的衣領(lǐng),在他耳邊低聲說道——
“你看,沒有痕跡了。”
這種占有的姿態(tài)和壓迫的氣場換個人都會喘不過氣來,但孟惘的抗壓能力非比尋常,兩輩子都習慣了被那人這樣控制著,他沒有絲毫不適,只是側(cè)過頭吧唧親了對方一口——
“那你還想留多久。”
謝惟意味深長道,“你身上確實沒有……獨與我有關(guān)的。”
“道侶印不算么?”
“道侶印隨便一對情人都能有。”
“要不是怕你疼,我就在你身上刻字……” 他的指尖鉆入孟惘的領(lǐng)口,點了點他右側(cè)鎖骨,“在這里。”
孟惘心想——
以百里血統(tǒng)疾速自愈的能力,要想留下印記怕是要很麻煩,過程痛也是一定的。
“你想刻什么字?”
謝惟見他問的極為認真,指尖微頓,轉(zhuǎn)而捏了下他的臉,輕笑一聲,“隨便說說,怎么能真刻。”
第46章 青樓
謝惟同府內(nèi)下人交代了一下便與孟惘出了府, 施了個障目法隱去二人身形,借法術(shù)定位跟蹤陳初筠。
二人始終與他保持著不近不遠十米左右的距離,陳初筠身形不穩(wěn)地走在前面, 腳步時疾時緩。
他專門挑人少的巷口,就這樣走走停停地繞了半個多時辰。
他們此時隱了身形又收斂靈氣, 就算妖祟在身旁也絕對不會有所察覺,但陳初筠的肢體動作卻十分僵硬不協(xié)調(diào), 好像身后有人般讓他格外緊張。
孟惘觀察了一路, 給謝惟傳音道, “師兄, 你看他,像不像……”
“傀儡。”謝惟接上了他的話。
對,就是那種被人吊著絲線擺弄四肢的感覺。
這種感覺他好像什么時候在某人身上見過……
在哪里見過呢……
就在孟惘努力回憶,腦中逐漸形成一個模糊的身影之時,便見到陳書筠驀地拐進了一家店里。
他抬眸一望, 頓時怔住——
青樓?!
站在十米開外都能聞到一股濃郁的胭脂水粉味, 樓下還有幾位女子在攬客, 孟惘再三確認道,“他真的進那里了?”
“嗯。”謝惟倒是無甚表情, 牽起他的手便向那青樓走去, “跟進去看看。”
一進門就全是些男男女女雜亂的調(diào)情聲, 孟惘的視線在那些讓人眼花繚亂的男人女人中穿梭,終于找到了屬于陳初筠的那一抹青綠。
向上看去, 他的頭發(fā)還是那樣斜束著, 只是臉上多出了一副銀白纏花面具, 只露出眼睛和下半張臉。
左右無人能看見他們,孟惘便直接拉著謝惟大大方方地走到了陳初筠的身旁。
一位老鴇正在和他說話, 熱情給他推薦道,“您看這位怎么樣?都調(diào)教好了,乖順聽話可會伺候人……”
“要女人,隨便三四個到樓上來找我。”陳初筠看都沒看他拉來的那個嬌小男娼,轉(zhuǎn)身便上了樓。
老鴇笑著甩了甩手中繡著紅梅的手帕,一旁的幾位女子不用她多說便簇擁著圍了上去,哄鬧著與陳初筠上了樓。
孟惘有些震驚。
這邪崇是要怎樣。
他們跟在那些人身后,直到陳初筠同那些女人進屋后,被擋在門外的二人都靜默良久。
“……白天讓他和女人,晚上讓他和男人,這樣一看,那邪祟真正痛恨的人就是陳初筠本人吧,”孟惘艱難說道,“會不會根本沒有那‘第三人’,完全是我們想多了?”
謝惟抿唇,“先等等,看情況動手。”
孟惘倚在墻上,抱著臂側(cè)耳聽屋內(nèi)的動靜。
過了一會屋內(nèi)仍是一派寂靜,他不禁皺了皺眉,與謝惟對視一眼,將手搭在門把手上送入靈力猛地一推——
門鎖被粗暴地撐斷,屋內(nèi)竟是空無一人!
他瞳孔微縮,進門在屋內(nèi)繞了一圈,轉(zhuǎn)眼瞥見了角落中極不起眼的一個微型血陣。
芥子空間不留痕,要么是傳送陣,要么是幻境陣眼。
“感知不到他的行跡,應該是進了幻境。”謝惟在他身后道。
“那我們現(xiàn)在,也是在幻境里了?”
謝惟蹲下身觀察了一下那個一次性陣法,半晌搖了搖頭,“這個微型陣法范圍極小,只針對此屋內(nèi)的人,而且起效僅在一瞬間,我們進來時它已經(jīng)失效了。”
……
孟惘與謝惟從青樓出來,走進一個巷口中現(xiàn)出身形,然后繼續(xù)朝外走去。
這邪祟行事作風著實讓人捉摸不透,先是每天晚上讓陳初筠帶男人回去,又是白天擄青樓女子入幻境……
線索倒是不少了,只是東一榔頭西一棒槌,根本連不成一條線。
就在孟惘努力捋順著這一天多的時間內(nèi)得到的信息,并為了推測出邪祟的目的而冥思苦想時,身后不遠處突然傳來一聲帶著些不確定的呼喊——
“謝宗師?”
身旁的謝惟頓住腳步,孟惘回頭看去……
一位相貌明朗俊秀的年輕男人驚喜地喊道,“孟惘!我就知道是你倆!”
他身邊是一位悠悠搖著扇子的紫衫公子。
孟惘湊到謝惟耳邊低聲道,“是段凌楓和江子波。”
轉(zhuǎn)眼間那二人便行至跟前,江子波大大咧咧地將胳膊搭在孟惘肩上,“你們那事兒處理的怎么樣了?”
“你們怎么來藍田鎮(zhèn)了?”孟惘反問道。
謝惟昨天早上才剛問完他們陳府半年前的情況,今日就在街頭遇上了……
總不能是刻意來幫忙的。
“這個……”江子波頓了頓,“我們也是因為委托,一路查過來的。”
段凌楓合起扇子掂了掂,扇柄在手中圈了一圈指向身后的一家酒樓,視線輕飄飄落在孟惘身上——
“大概和你們的任務有點關(guān)系,要不要進去坐下說說?”
……
酒樓一間包間內(nèi),四人相對而坐,段凌楓笑瞇瞇看著對面的孟惘,又看看坐在一旁點菜的謝惟。
謝惟將菜譜推給江子波。
江子波對小二說道,“那個……剩下的你看著隨便上點兒就行了。”
小二應下,拿著菜譜下去了。
“所以你們說的一路查過來的委托,是怎么回事?”
“就是前幾天我們收到人界來自不同市鎮(zhèn)的委托信,說是青樓莫名失蹤了幾位姑娘。”
青樓,失蹤,還都是女子……
同他們方才見到的情況一樣。
“這事兒應該是壓了很久了,因為莫名失蹤這種邪門的事凡人都很忌諱,尤其是做青樓那類生意的,要是鬧大了誰還敢去,老鴇肯定會往下壓……”
“都是為了錢,她們肯定不想因為丟了幾個青樓女就敗了生意,只是后來失蹤的人越來越多,逐漸就包不住了,大抵也是心里害怕,不知拖了多久才請了修士。”
江子波喝了口茶,繼續(xù)道,“我們從石明鎮(zhèn)查,發(fā)現(xiàn)每個出事的青樓中都會有個幻境陣法……”
“但是,連查了各地幾家青樓后,我們發(fā)現(xiàn),那幾個微型陣法并不是獨立的。”
孟惘抬了抬眼皮,“怎么說?”
段凌楓從手中變出一張白紙和墨筆來,從上面標上北,然后在中間點了個點,又在四周畫了幾個圈,推到桌子中間。
“這是我們這三天查過的青樓方位。”
孟惘仔細一看,如果將這幾個圈連起來,確實像是個陣法雛形。
但好像又有哪里不對……
“中間那個點是什么?”他問道。
“是鄰鎮(zhèn)的一家青樓,那里也有陣法,我們猜測那才是真正陣法的陣眼。”段凌楓支著下巴,視線落到他的唇上,話音停頓一下,“……所以就把它畫到中間了。”
孟惘絲毫不覺,微微蹙眉,總感覺少了點什么。
他們現(xiàn)在是鎮(zhèn)西,如果再加上方才那個青樓……
孟惘伸手,“我用一下。”
段凌楓一怔,旋即笑了笑,將毛筆遞給他,“你隨便畫。”
聽他這么一說,孟惘就放心開始隨便畫了,他憑感覺將這些圈連起來,并推算著將紙上的陣法雛形補充完整,自己添加缺失的陣點。
江子波目瞪口呆——
“牛啊,你是我見過第一個能憑點畫陣的。”
修士布陣,不論是大陣小陣還是微型陣,都只會將幾個陣點和陣眼布好,注入靈力讓它們自行連通成形。
畢竟修士學習的陣法沒有一千也有八百,能記住陣點和陣眼方位已屬實難得,極少有人能記住一個陣法每一筆劃的繁密走勢。
其實孟惘也記不住,好在他會推演。
他將補全的陣法再次鋪在桌子中間,用手點了一下其中的一個圈,“這處是附近那家青樓,我新添上的。”
“我和師兄跟蹤陳初筠到了那里,屋里也有陣點。”
“然后……”他又往右?guī)状琰c了一下,“這里應該是最后一個陣點,也就是陳初筠明天要去的地方。”
對面二人都沒了聲音。
孟惘頭也沒抬一下,陷在自己的思維區(qū)內(nèi),盯著那紙上的陣法看了又看,“你們認得這陣法么?”
“不認得。”段凌楓和江子波異口同聲道。
他將毛筆遞給段凌楓,自顧自拿起那張紙細細端詳著……
我也不認得。
難道是推演錯了?推出了個啥也不是的“陣法”?
就在他正檢查著到底哪一步錯了的時候,身旁一直沉默著喝茶的謝惟開口道——
“二十四魘星陣,由二十三個微型陣作陣點,一個作陣眼,覆蓋范圍極大的巨形幻陣。”
孟惘眼睛一亮,一手抱住他的腰奶聲奶氣地問道,“師兄你從哪里看的?”
“古籍里有,你又向來不愛看這類書。”
他眉眼彎彎地攬住謝惟的胳膊,方才的認真全然不見,聲音都軟了三分,“師兄真好。”
江子波,“……”
段凌楓用扇子微揚起的唇角,低聲對身旁的江子波道,“這就是你說的反差?”
“不夠反差嗎?他在仄冬荒時就這樣。”
“嗯,是。”他唇邊笑意更深。
此時開始陸續(xù)上菜,小二在旁邊,四人都默契地止了話音。
孟惘抱著謝惟的胳膊微微倚著他,將下巴放在他的肩上,看起來頗為老實。
實則一根細藤正親昵地纏絞著他隱在袖中的手指。
菜上好了之后,謝惟捏了捏他的后頸,將筷子遞到他手上。
“之前就聽說謝宗師格外疼愛那個撿來的小師弟,今日一看當真不假,”段凌楓搖著扇子,似笑非笑地看著謝惟,“就是不知,成日對著這么一張臉,謝宗師是一點私心也沒有么?”
段凌楓是個聰明人,知道自己是關(guān)門弟子謝惟不會拿他怎么樣,探人下線,把控程度。
孟惘吃東西的動作一頓。
冰綠色眼眸動了一動,毫不避諱地看了回去,“孟惘一向聽話,狠不下心而已,談何私心。”
孟惘生怕他又想到水亭上那個話題,夾起一小塊紅豆糕用手接著遞到謝惟唇邊看著他吃下去。
段凌楓看得一陣牙酸,扇子搖得更快了,江子波忙轉(zhuǎn)移話題道——
“所以說,有人故意布下這么個幻陣,一步步搭建擴充了一個幻境,每天都往里面送女人,而且那布陣人與陳初筠還有關(guān)系?”
“應該是在做邪祭或者修什么邪術(shù),女子陰氣重,從青樓擄人最為方便,”孟惘說道,“陳初筠是他做事的一個殼子。”
不過既然他能一邊控制著陳初筠一邊跑了近半個人界擄人,應當是有幫手。
“那就只能等明天陣成,我們跟著他一起進去,看看里面到底什么情況了。”
“不是那么好進,除非你早知道他會進哪間屋子并先他一步在里面躲著,那陣法生效極快,應當是提前就畫好的,催動起來也只是一瞬間的事。”謝惟淡聲說道。
四人都安靜了下來。
孟惘又夾了塊松花團放入口中,不禁感嘆這東西真好吃,他之前只有在除夕的時候吃過,又甜又糯的,一口一個。
他覺得好吃就也想給謝惟嘗嘗,但見那人正垂眸思考,只好作罷。
“根據(jù)孟惘推測,明天陳初筠要去的陣點,是鎮(zhèn)東的一家對吧。”段凌楓在此時開口道,“可以先讓我們其中一個人提前扮成女子,假裝是被賣進去的。”
“帶著張傳送陣法。”
只要他們的人能跟陳初筠進屋,便能在他催動法陣的第一時間立刻啟用傳送陣,將外面的三個人傳入屋內(nèi),從而在那極短的一瞬一同進入幻境。
“好主意啊!”江子波拍了一下桌子。
孟惘抬眸無語地掃了他一眼,“好什么好,你扮?”
“干什么,”感覺到對面反看過來的直勾勾的視線,孟惘漠然道,“反正我不要化形成女人,沒有那個癖好。”
“誒~你只用打扮一下就好了,根本不用化形!”
“為什么偏要我打扮?”
“因為……”江子波磕絆一下,“因為就你長得最那啥啊……”
“最像女人?”孟惘輕輕說道。
“不不不,”江子波雙臂交叉打了一個大大的叉號,決絕地否認道,“不是那種,是……是……”
他是了半天也沒是出個所以然來,用胳膊肘碰了碰身邊的段凌楓,“段兄你會說,你來說。”
段凌楓拿筷子的手轉(zhuǎn)而支起下巴,笑著瞇了瞇眸子,“就是有一種性別模糊感,讓人除了色欲其他什么也想不了,根本不會第一時間去用男女來定義你的相貌。”
“你想想,你這樣換個寬松點的女裝,再把頭發(fā)散下來差不多就行了,多省事兒啊!”江子波在旁勸道,“到時候我化成你爹,把你賣進去,然后你再勾搭上陳初筠,輕而易舉!”
“神經(jīng)。”孟惘看著他們,“陳初筠見過我,我換件衣服他就認不出我了?”
“見過幾面?”
“……一面。”
“哎呀,你再涂點胭脂什么的,戴上個面簾,他保準認不出了。”
孟惘猶豫。
確實是這樣,陳初筠對那些跟他上樓的女子看都不看一眼,到時候只用低著頭跟在他后面就行了。
他扭頭去看謝惟,不料謝惟也在看他。
……你那眼中隱隱的浮光和期冀是怎么回事兒?
第47章 殺身
“……好吧, ”孟惘妥協(xié),“你們記得提前用障目法隱身,到時候不要讓陳初筠發(fā)現(xiàn)我們?nèi)肓嘶镁场!?br />
“明日卯時五刻再來此處會面。”
謝惟牽起孟惘站起來, 轉(zhuǎn)身離開。
段凌楓面色平淡地搖著扇子,直看著孟惘的背影消失在門口, 半晌嘆了口氣,“怎樣才能支開謝惟呢。”
江子波瞥他一眼, “拉倒吧, 真那么好得手那些人還用得著去找替身。”
“他和謝惟……真沒有什么?”
“沒吧……”江子波搖搖頭, “自古土秘境見他第一眼就覺得他性子挺冷的, 潯仙道也是,話少,比旁人能忍,腦子聰明,用起靈力來也是挺狠, 有些偏體術(shù)的感覺……”
“但他當時給謝惟傳音時就那樣, 態(tài)度又軟又甜的。”
他又喝了口茶, 客觀評價道,“大概是謝惟把他帶回南墟養(yǎng)了幾年的緣故吧, 沒有心防, 親近也正常, 大半個修真界都知道謝惟對他多好。只要他倆不親不啥的,就說明沒什么。”
江子波突然反應過來什么, 推了他一把, “你還擔心謝惟跟你搶?謝惟那種人神性得很, 不會有那種心思的。”
他和段凌楓自幼相識,只是入了不同道, 一個進了古土境,一個進了若虛境,雖然兩境相距萬里,但也時常保持聯(lián)系。那人心中所想他大抵也是能猜到的。
段凌楓用扇子敲了敲太陽穴,愁苦道,“就算謝惟對他沒那種心思……如果他喜歡謝惟呢?”
江子波從沒想過浪跡情場如魚得水的友人竟有朝一日會為得一人春宵一夜而發(fā)愁,不禁疑惑道,“你為什么就非得要他?”
“你不覺得他好看?對著那張臉,都不敢想床上得有多……”
“但是……”江子波見他越說越把不住,面色復雜地及時打斷他,“不懂你們花花公子是什么心理,你要是睡了這么個極品把口味養(yǎng)刁了,以后你還能睡誰啊?”
“倒也不是全因為他的長相……”段凌楓垂下眼皮,緩緩道,“我找了很久……”
他輕浮的笑容一旦從面上褪去,頹喪和疲態(tài)就顯露出來,細看之下眼下還有些淡淡的烏青。
“就是……那種完全依附、真實擁有的一種感覺,我在他身上能很強烈的感受到。”
江子波看著他,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他直覺孟惘這種人遠比常人要復雜矛盾,說不好聽點就是冷情,共情能力差又擅長多人格表演,段凌楓恐怕把他想得有些簡單了。
……
日落黃昏,浮屠海波濤壯闊,金光浮蕩如箔紙灑遍,一層層推撞向岸邊,激起一片回風溯雪。
方圓十里杳無人煙,一個黑影閃過,足尖點枯草,身輕如風,直朝遠處的巍峨閣樓而去,將追殺的修士遠遠甩在身后。
葉瀾院,禁書閣,失竊了。
四界轟動。
賀蘭徹懶懶倚在桌邊,手持一小巧酒盞,微笑著和對面人的酒杯輕輕碰了碰,“恭喜你了,目的達成。”
“這才哪到哪兒,”對面的聲音儼然是上次屏風后那蛇尾人身之人,只是此時完全化成了人形,“不過,多謝你和白巽。”
賀蘭徹歪頭戲謔地看向身后站著的男人,“白巽,他謝你呢。”
突然被主子點名的男人表情有一瞬間的空白,琉璃般的琥珀瞳眸動了一動,薄唇張了張,又迷茫地不知該說什么。
賀蘭徹最喜歡捉弄他,喜歡看他這副什么都不知道又不得不說些做些什么的無措樣,笑得惡劣,又故作體諒善良道,“說不用謝。”
“……不用謝。”
白巽干巴巴地重復他的話,絲毫不介意他的嘲笑和幼稚無聊的刁難。
賀蘭徹暫時放過他,轉(zhuǎn)而對另一人道,“你真要研究那禁術(shù)的破解之法和那人作對?我們魔妖本就為四界和天道不容,不飛升就不飛升了,看在你我同族同病相憐的份上,你就躲在我這里……”
“躲在這里?像個過街老鼠般,一輩子躲在陰溝里?”他的眼神陰沉下來,“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要平等要自由,要一個魔妖不被歧視的世界,只有飛升入上界才能有。”
“不惜替天道親手殺死自己所愛之人?”
他一怔,神情閃過一絲痛苦和掙扎,語氣沉滯,“我自是……舍不得……”
“舍不得也殺了上千次了。”賀蘭徹低低笑起來,“同是喜歡,人家一次次不要命地救他,你可倒好,一次次費盡心機地殺他。”
對面之人沉默良久,輕聲開口道,“你以為我想當殺他的那一方么,但凡能換他一點真心我都甘愿把命給他,可我獨不能見他和其他人攜手長生……”
“如果是這樣,我寧愿他不要在這世上。”
……
太陽徹底落下后,陳府下人照常去給他們送晚膳。
只是這次敲了兩次門都沒有應。
難道是還沒回來?那怎么還開著燈呢?
下人看著窗內(nèi)透出的光亮,再次敲了敲門,“仙師……”
“先放在外面。”
那下人的瞳孔微微放大,指節(jié)頓住,一下就聽出了是孟惘的聲音。
聲音有些沉。
她在原地愣了幾秒,回味著方才那道模糊又清楚的聲色。
隨后不禁暗罵一聲——
靠,這么好聽。
直到一陣冷風吹來,她打了個哆嗦,回神下意識環(huán)視了黑漆漆的四周,忙將木匣放在門外,提著燈快步離去了。
屋內(nèi)暖光融融,熱氣覆在小腹上。
謝惟撐在床上緊抓著床單的手背筋絡(luò)分明,喉結(jié)滾動,微喘著氣沉聲叫道,“孟惘……”
孟惘扣住他的手。
濡熱的口腔緊緊包裹熨貼著,吞吐含吮間發(fā)出淫靡之聲。
他能感覺到謝惟戰(zhàn)栗的軀體和低沉的喘息,能感覺到那人的手指穿入自己發(fā)間,他順從,像之前謝惟承受他一般,努力安撫慰解他的欲念。
以前在南墟情到濃時謝惟就在他耳邊說過想讓他喘、讓他叫,想聽他聲音。
孟惘沒敢當成玩笑,想著以后更不能讓他有機會在上位——
謝惟肯定會報復他的,或者本來就沒可能在床上憐惜他。
其實孟惘和他一樣的想法。
但謝惟總是很能忍,受不住了也很少出聲。
他輕哼一聲孟惘也很高興。
就像現(xiàn)在。
果然謝惟很想上他的。
孟惘盡數(shù)咽了,像小貓一樣舔他,然后伏在他耳邊吻他的耳垂,用氣音輕輕喚他,“師兄……”
謝惟努力平復著呼吸,一手摟上他的腰身,用清潔術(shù)凈身后重新整理好衣服。
孟惘將腦袋埋在他的肩窩里,輕輕拱他脖頸。
“……卯生今晚可能會進陳初筠那屋,我們得跟去。”
“嗯?”孟惘抬頭看他。
“昨夜陣法就感應到他在半夜進去了,我想去看但你沒讓我去。”
看著他安靜中透著茫然的眼神,謝惟輕輕拍拍懷中人的腦袋,“你當時半睡半醒的,拽著我不讓我走。”
孟惘眨了下眼睛,抿唇笑笑,“我應該是睡迷糊了,都不記得了。”
他低頭安靜趴在謝惟的胸腔處聽他的心跳。
黑羽般輕細的眼睫低垂著,孟惘在他身旁躺下,拉拉他的衣服,“師兄……抱抱我。”
謝惟將他摟入懷中,摸摸他的后腦勺——
“困不困?晚上估計不能安穩(wěn)睡覺了,要不要先睡一會兒?”
其實孟惘是比較愛睡覺的,謝惟一抱著他摸他兩下,他很快就能睡著。
只要那人在身邊他就能睡得特別沉,雷打不動。但只要那人一走他就會產(chǎn)生一種強烈的危機感,雖然大腦還處于沉睡狀態(tài),身體卻不由得緊張和難受起來,本能地想去貼他。
這也就是為什么每天早上謝惟一動他就會跟著醒來,哪怕是半夜。
孟惘窩在他懷中悶聲道,“那……晚上你叫我。”
“好。”
……
不知睡了多久,孟惘的意識漸漸從沉睡中蘇醒過來,他慢慢睜開眼睛,腦中仍是一片混沌,卻本能地仰頭親了親那人的下頷。
頭頂上方傳來清明的聲音,語氣卻輕柔,“睡醒了?”
孟惘緩緩眨著眼睛,發(fā)現(xiàn)周遭一片漆黑,“現(xiàn)在什么時辰了?”
“子時三刻,你可以接著睡,卯生還沒有動靜。”
“嗯……我不睡了。”
雖然他眼皮很沉也很想繼續(xù)睡,但謝惟都抱了他好幾個時辰?jīng)]有翻身了,肯定很累。
謝惟不僅吃東西極少,睡覺也極少,想必這幾個時辰躺這兒也就小憩了一會,其余時間定是無聊極了。
孟惘率先一步坐起身來,頂著昏沉的腦袋說道,“我睡醒了。”
謝惟也起身下床,打開門從外面拿了個什么東西進來放到了桌上。
為了不被卯生和邪祟發(fā)現(xiàn)異常,他們沒有再開燈。
所以孟惘看不清他拿了個什么東西進來,按下想打哈欠的沖動,抬手揉了揉濕潤的眼睛。
還未待他放下手便覺一個不大不小的東西塞進了自己的嘴里,謝惟的手摟住他的腰坐在了他身邊。
孟惘嚼了嚼,還挺好吃的。
“這是什么?”
“棗泥糕,給你提神。”
孟惘這才反應過來他拿進來的是下人送來的晚飯。
“晚上沒吃飯,餓不餓?”
孟惘點點頭。
謝惟另一只手上端著個碗,見他咽下后又用勺子攪了攪碗中的粥狀物,舀了一勺遞到他的唇邊,“方才用靈力溫了一下。”
孟惘乖乖張開口喝了。
他的聲音很輕,黑暗中看不清他的眼神。
一如他前世死前的最后一夜。
那人也是隱在黑暗中,如此溫柔地對他說——
“你覺得,活著累不累?”
他心下一悸,牙齒輕輕磕在了瓷勺上,又張了張口將那勺羹湯咽下,指尖蜷在袖中。
不一樣的。
他在心中默默告訴自己。
上一世謝惟還沒有喜歡上他,但這一世他喜歡他,不一樣的。
謝惟不知道他是重生的。
謝惟不會再騙他了。不會再讓他疼了。
一碗桃花羹被一勺勺喂完,孟惘擦了下嘴角,伸手緊緊抱住了他。
“怎么了?”
“害怕。”孟惘小聲道。
謝惟將碗放在了床頭的柜子上,撫著他的脊背,“怕黑?”
“怕你有一天不喜歡我了。”
“怎么會,”謝惟捧著他的臉親了他一口,“你……”
他話語一滯。
“卯生進陳初筠那屋了?”孟惘心有所感。
“嗯。”
第48章 十即
孟惘和謝惟不作聲響地推開門朝陳初筠的屋前走去, 用障目法隱了身形,站在門口聽著動靜。
孟惘扒在門縫處聽得極為認真,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 謝惟則站在他旁邊倚著墻,傳音道, “聽著什么了?”
“喘息聲……還有被人捂著嘴發(fā)出的掙扎聲……不是同一個人發(fā)出的。”
謝惟剛要說話,突然察覺到什么, 反應極快地將孟惘往懷中一拉, 緊接著那扇門被猛地拉開, 卯生被人揪著領(lǐng)子連同輪椅一起會被推了出來。
輪椅直接從臺階上滾下, 卯生也跌倒在地,額角被磕破出血狼狽不堪,他的身形驟然變成了成人模樣,臉上稚氣盡褪,變得成熟又邪魅, 眉目間盡染戾氣。
二人俱是一驚——
原來他這不是天生怪病, 是有人用邪術(shù)刻意將他的身形變成了孩童模樣。
且他這邪術(shù)并不同于沉荼那僅為癖好隨心化形所變, 而是用極為殘戾的術(shù)法強行縮骨。
那么他的腿多半也不是天生殘廢。
卯生竟就是他們要找的“第三人”。
孟惘從他身上發(fā)覺到了一絲熟悉的氣息。
周遭妖氣翻涌,屋中走出來一個紅發(fā)赤目的俊美男子。房屋門自行關(guān)上, 他一步步走下臺階到卯生跟前停住, 彎下腰狠狠嵌住對方的下巴, 迫使對方仰頭看他,氣息壓迫而下——
“蘇卯生……你別他媽給臉不要臉, 老子夜夜吊著線讓兩條狗演活春宮, 不就是給你看的?”
他咬著牙說話, 說著說著就笑了,“怎么樣, 你不是喜歡他嗎?他都爛成這樣了,你也碰不著他一點,你就只能看……”
話未說完,骨頭相撞的劇痛自臉側(cè)傳來,他被打地偏開頭去,面上發(fā)紅。
蘇卯生眼底猩紅,手背青筋爆起,聲嘶力竭地吼道——
“你給我滾!滾!!”
在他身上已完全尋不見那個謙和有禮的卯生的影子了。
孟惘想起他們之前初遇時的那個卯生,那個平靜地給他們帶路又到陳初筠門前默默停下的卯生。
就連謝惟都未曾發(fā)現(xiàn)此人有什么異常。
很難想象一個人要有多大的毅力忍受那么多痛楚還能將自己偽裝的那么正常,背著萬斤重擔還能在旁人面前直起腰來。
那妖修冷笑一聲,眉眼間的怒火卻漸漸淡去,轉(zhuǎn)而伸手撫上他的臉——
“主人……你之前從來不打我。”
蘇卯生的雙眸驀地睜大,一口氣滯在心口,他那一拳似乎抽盡了全身氣力,徹底倒在了地上將自己蜷縮起來,渾身都在顫抖,“別叫我……”
“主人。”那妖修漠然地看著他,唇角勾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像個無情又殘忍地劊子手,言語化刃一刀刀往那人心口扎去,“……是你救了我。”
“別……”蘇卯生痛苦地將抱住頭,把自己蜷縮地更加厲害,“十即……”
妖修跪坐在他身側(cè),握起他的手放在唇邊輕輕親了一下,“我在,十即一直在。”
蘇卯生用力把手抽回來,聲線壓抑著顫抖道,“十即……我恨不能殺了你,我恨我之前將你帶在身邊,恨我當時沒有將你碎尸萬段……”
十即垂下眼睛,唇邊仍是掛著笑,欣賞著他這副模樣,“都是因為陳初筠,都是因為那個賤貨勾引你,要不然我們一輩子都很好,我也會一直對你好。”
“對我好……你辱我所愛,廢我修為,傷我肉骨,讓我不人不鬼如行尸走肉……”
“啪”的一聲清響,十即的手懸在半空,赤瞳中顏色又深了幾分。
蘇卯生的半邊臉肉眼可見得充血紅腫起來。
“我不想聽你說,他是你愛人。”
十即一手掐住他的脖頸,力道逐漸加大,“你為什么喜歡他不喜歡我?他又蠢又廢物,一介凡人,狗都不如……”
孟惘微微皺眉,側(cè)首看向謝惟,“我們……”
謝惟眼中淡漠,聽到他的話音后移開視線,“不用動手,這妖不會殺了他。”
“可是……”
“我們現(xiàn)在動手還太早,一是不知道這妖身后是否還有人指使,二是我們還沒進幻境探查,先不要打草驚蛇。”
“……好吧。”
果然,十即的手指到一定程度后就沒再收緊。
“你知道我為什么不對你用線嗎?因為我是真喜歡你!”
被蘇卯生麻木的態(tài)度激怒,情緒在一瞬間徹底爆發(fā),他一手摁著他的手腕將其壓在身下,氣力之大近乎要捏碎他的腕骨,膝蓋死死壓在他腿骨盡碎的大腿上,嗓音壓到極致地低吼——
“你看到他和別人做的時候有多浪了嗎,你看到了嗎?!你呢!你他媽的還在這兒對他念念不忘!還愛人愛人的叫他,蘇卯生,你他媽惡心誰呢?!”
片刻喘息后,他的聲音倏地輕了下來,“你弄這副傷心欲絕的樣子給誰看,他能看到嗎?誰會心疼你?”
蘇卯生疼得額頭滲出冷汗,側(cè)過頭將下唇咬得慘白。
十即掰過他的下巴強硬地吻了上去。
蘇卯生自然是推不開他的,他的身子已經(jīng)廢了,廢修為、碎腿骨早已毀了根基,又因為經(jīng)常受邪術(shù)控制強行回溯年齡、壓縮骨形,肯定活不了幾天了。
孟惘突然覺得他有點可憐。
他看著十即又將蘇卯生變回八九歲的模樣,薄唇被血浸的殷紅,不知是他自己的還是蘇卯生的。
他將輪椅扶起,又抱起蘇卯生放回輪椅上,撐著扶手,艷紅血瞳低睨著他——
“繼續(xù)做你的陳府管家,我明天給陳初筠換線,晚上繼續(xù)來帶你看。”
十即應是早在屋外設(shè)了什么術(shù)法能防止外人聽見看見,幸好孟惘和謝惟站得離他們較近,沒有被術(shù)法阻隔在外。
“我會一直磨到你心死。”
他向下瞥了一眼蘇卯生,轉(zhuǎn)身要離開。
“……十即。”
蘇卯生叫住他。
他腳步一頓。
“我……喜歡你,你帶我走吧,放過陳初筠,行不行?”蘇卯生哀求他,臉上已無絲毫血色,唯有下唇一道傷口赫然鮮紅,手指緊緊扣著椅座。
赤紅的眼微微睜大,他走上前彎下腰用指尖托起那人的下巴,“好主人,看了十多天活春宮,你終于肯服軟了?”
“你真的喜歡我?”
“……真的。”
“有多喜歡?”他笑著歪了歪頭。
蘇卯生指尖都在發(fā)抖,他掙扎道,“你放過他吧,都是我的錯,我……”
“有多喜歡?”十即打斷他,不依不饒道。
從孟惘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蘇卯生緊繃顫動的肩膀。
已重新被他回溯成八九歲孩童模樣的蘇卯生用稚嫩的手捧起他的臉,在他唇上輕輕碰了一下。
“就這樣?”十即垂著眼,興致缺缺地直視他。
蘇卯生又緊閉上眼睛,揪著他的衣領(lǐng)再次貼了上去,比方才停留的時間要長。
十即的眼神冷了下來,一把推開對方,直起腰氣極反笑——
“你是不是覺得自己愛慘了陳初筠,為了他都可以主動來親我這種惡心東西,你犧牲好大啊。”
蘇卯生震驚又不安地望著他。
“你不用用這種方法自我感動,等到你什么時候沒感覺了,不傷心了,我自然會給他個痛快點的死法。”
尾音方落,他便消失在了原地。
蘇卯生一人坐在輪椅上,低著頭將臉深深埋入掌心里,淚水從指縫中流出。
孟惘仔細梳理了一下三人的關(guān)系,大致推測了一下他們之間的恩怨情仇,只覺得“陳初筠”這個人物,多少有些無辜了。
謝惟拉起他的手往回走,“一會兒天要亮了,先回屋吧,今日進幻境。”
十即口中的‘線’,應當就是他操縱陳初筠的工具,而給他‘線’的必定另有其人,也就是這件事后的真正黑手。
孟惘回頭看了一眼坐在輪椅上無聲啜泣的人,看了眼他身后那緊閉的門扉——
明天。
最晚到明天晚上。
同時,藍田鎮(zhèn)一家客棧內(nèi)……
段凌楓瞪著眼望著面前的一片漆黑,耳邊是身旁人沉穩(wěn)且有節(jié)奏的呼嚕聲。
終于,他實在忍不住坐起身來,一把將枕頭甩在了江子波的臉上,“靠!我下次再跟你睡一屋我就是狗!”
打呼聲戛然而止,江子波被猛地砸醒,懵了幾秒后將枕頭從臉上拿下又放了回去,“段大公子,打呼這種事也不是我能控制的。”
段凌楓強忍住一拳捶死他的沖動,“本來就睡不著,跟你一塊更睡不著了,吵了我一整夜……”
江子波毫無愧疚之心地打了個哈欠,“行行行,這不是房間貴么,反正你一個人不也照樣是睡不著。”
“這就是你給我添堵的理由?!”
“你設(shè)隔音……”
“這么近我設(shè)你媽啊!”
“我天,受不了你。”江子波頂著雞窩似的頭發(fā)坐起來,一把將段凌楓按在床上,用被子給他嚴嚴實實地裹上。
“你干什么?!”
“你老實點吧,”江子波倚在床頭,“我不睡了成吧。”
他困得半闔著眼皮,用手輕輕蓋在段凌楓的眼睛上,“閉上眼,睡不著也閉,什么都別想。”
“滾,別壓我眼睛。”
江子波甚為好脾氣地收回手。
過了一會兒,看著床上之人輕闔又時不時顫動的雙睫,他無奈嘆了口氣。
他與段凌楓自幼交好,兒時的生活雖然貧窮艱苦卻也純樸有趣,他總是跑遍大半個村子去找段凌楓玩樂,拉著他爬山趟水不知疲倦,小孩的快樂總是那么簡單,沒有煩惱,也特別知足。
十歲那年因為村里有心之人的勸說誤導,江子波的爹娘帶著他和三個兄長一起離開了村子,朝著心中更加“富有”的地方搬遷。
他們穿著破麻衣,踏著大布鞋,懷著所謂“靠著種田能賺更多錢”的期望朝著南方那片未知的“富饒土地”走啊走……
一路南下遇到饑荒,路上被人欺詐打劫,三個兄長兩個饑渴而死、一個被生生打死,爹娘以血哺之,唯讓江子波勉強活了下來。
同年末,他們之前待的那個村子慘遭魔族血洗,其實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魔族順手殺過頭了的小事,對村中人來說卻是絕對的災禍與死劫。
段凌楓便是親眼見證了那場屠戮,兒時美好純凈一朝崩碎,一把歲月的銼刀直中眉心,血浸雙目,余痛刺骨。
此后那人便再不能有一日安眠,他在最脆弱的時候受了最重的心傷,忘不掉、愈不了,日日夜夜夢魘纏身,心悸難忍,只能縱情麻痹。
江子波很后悔當初沒有留下,即便明知自己什么也改變不了且極有可能會死在那個村中,但至少不是那個人獨自承擔那一切,歉疚至今。
他希望段凌楓好好的。
第49章 入陣
次日, 藍田鎮(zhèn)鎮(zhèn)東的一家青樓外。
一位身形高挑的白衣女子低眉頷首,長睫半掩眸中淚波,眼尾一顆極小的朱砂痣, 貌冶獨絕,世無其二。
她的身邊站著一位四十出頭的男人, 身形矮胖一副不體面相,正咧著嘴伸手去接那老鴇遞來的一大捧銀錢。
周圍人議論紛紛, 有的低罵這老男人缺錢缺瘋了這么好的女兒都賣, 有的則盯上了那被賣去的女子想著多少錢才能睡一晚。
那老鴇自然給了他大價錢, 絲毫不見心疼的模樣, 反而生怕他后悔似的給完錢便忙將那容顏昳麗的白衣女子拉走,嘴里不忘笑著說一句“您慢走哈”。
那賣女兒的渣爹忽視其他人的指責和視線提著錢美滋滋地離開了。
他故意繞開人多的地方迂回地穿過幾個巷口,最終來到一個偏僻狹窄的死胡同中,胡同盡頭赫然立著一白一紫兩個身影。
正是謝惟和段凌楓。
一個響指,癟三變美男。
江子波抬起一只手沖他們打了個手勢, “送進去了, 咱走吧。”
……
三人隱去身形躍上高處, 終于在一個街道拐角處見到了陳初筠的身影。
慢慢悠悠隨他去了青樓門口,只待孟惘抓住時機開啟傳送陣, 在微型陣啟動時將他們傳到屋內(nèi)。
這時機不是那么好抓, 即便孟惘隨陳初筠進了屋也不一定能預料到他何時開啟陣法, 必須高度調(diào)起精神力感受身邊靈場的變化,需要反應迅速, 精確計算時間, 但凡晚一秒或早一秒都會導致計劃失敗。
倘若傳送陣沒能在那準確的一刻起效, 同陳初筠一起被傳入幻境的就只能是孟惘一人。
段凌楓搖著扇子看向身旁一臉淡定的謝惟,不懷好意道, “你放心?”
“不放心。”
段凌楓一怔,挑了挑眉,輕笑出聲。
他沒想到謝惟會如此坦然地說出來。
“他很聰明,資質(zhì)很好。”段凌楓湊近他,輕聲道,“我想知道,你平時是怎么教他的?”
謝惟淡淡瞥他一眼,“收了你那不該有的心思。”
燙金黑紫的扇子在他手中轉(zhuǎn)了一圈,白玉指把墨玉柄,輕輕托了托自己的下巴,歪了歪頭戲謔地看著身旁人,“謝宗師真是沒情趣。”
見那人不語,段凌楓又欲再說些什么,驀地感到識海有異,眼前一晃而過一張屋內(nèi)的圖影,又急速滑入黑暗。
重心有一瞬的失衡,他后退一步穩(wěn)住身形,微微凝眉,視線又恢復了清明。
眨了下眼,映入眼簾的便是那張肖想已久的面容——
“嚯,美人兒。”
孟惘現(xiàn)在已化為了原來模樣,白衣變?yōu)榱撕谝拢^發(fā)也束了起來。
段凌楓連周圍什么情況都沒心情看,視線定在那人身上后就下不來了,唇角不自覺揚起。
孟惘看到他后瞇了瞇眼,“怎么就你一個人?”
段凌楓這才不得已環(huán)顧了下四周——
他們現(xiàn)在正處在一間客房里。
卻不見謝惟和江子波的身影。
他上前一步,手搭上了孟惘的腰,笑瞇瞇道,“美人不必擔心,他們必定是被傳到別處去了,這幻境大的很,誰知道他們會在哪兒呢,不如我們……”
孟惘面無表情地拉開他的手,“我去找我?guī)熜帧!?br />
“誒,不急,”段凌楓不依不饒,再次握住他的手腕,牽著他朝桌邊走去,“你等著他給你傳音就行了唄。”
對哦,可以傳音問一下……
孟惘分神之際被他猛地抵在了桌邊,腰身磕在桌沿,幸而及時抬手抵住對方的脖頸,止了他要親上來的動作。
段凌楓一膝擠入他雙腿之間,死死制著他不讓他動彈,卻也被孟惘抵著無法再進一步。
對方的聲音去了以往的懶散輕浮,轉(zhuǎn)而變得低沉喑啞,“孟惘,正好這里只有我們兩個人,你現(xiàn)在靈力被天雷削得幾近于無,只要你乖乖聽話……”
孟惘輕笑一聲,看也不看他,“你要強來?”
段凌楓彎起唇角,“我只是想讓你舒服……”
若以孟惘以前那種程度,段凌楓根本制不住他,不論是體術(shù)還是靈力。但他如今法相受損,對那人來說簡直就是砧板上的魚肉。
“怎么樣美人……”
二人差不多高,孟惘用胳膊抵開他的鎖骨分開一些距離,眉心微蹙盡顯嫌棄,聲音又低又冷地打斷他,“不怎么樣。”
“我是嬌,但我裝的。”孟惘微微向后仰頭避開他的呼吸,垂著眼皮俯視著他,“我那都是做給謝惟看的,因為謝惟在旁邊。”
段凌楓一愣。
沒想到在私下里孟惘竟然會對他那親親師兄直呼其名。
他頗為無語地拉下腰間的手,不輕不重地推開尚未回神的人,“別想了。”
段凌楓抓住他的手,“你對我一點感覺都沒有么?”
孟惘直接被他離譜笑了,“我一共就見過你三次。”
不算上一世。
“我們不談情愛只談風月不行么?”
孟惘默默將手抽出,“你風月多得很,不差我一個。”
他的語氣從始至終平穩(wěn)且輕,沒有絲毫的鄙夷震驚或羞憤,好像對這種事見怪不怪了。
段凌楓盯著他的臉,還不死心,孟惘突然抬起手打斷他,眨了眨眼——
“師兄……嗯,我現(xiàn)在……”
他轉(zhuǎn)頭看向窗外,“在一家客棧,對面是個星月齋,我現(xiàn)在就下去到門口等你。”
和謝惟傳完音后便朝門口走去,回頭看了眼段凌楓,“走了,先下去。”
段凌楓耷拉下眼皮,只好搖搖扇子跟在他后面。
下了客棧,他發(fā)現(xiàn)里面除了他們二人并沒有其他人。幻境構(gòu)造了一個極為龐大寬泛的地界,卻杳無人煙,一派死寂。
到底要做什么,讓那人不惜耗費那么大功夫去布這個幻境陣法……
孟惘抱臂倚著門邊,一邊勸著段凌楓一邊等著謝惟,還要刻意忽略他灼熱玩味的視線,真是苦不堪言。
終于等到那抹白色身影從拐角處出現(xiàn),孟惘立馬站直了身快步朝那人走去,一把抱住了他將臉貼在其頸側(cè),輕聲道,“師兄……想你。”
謝惟細微地彎彎唇角,捏了捏他的后頸。
有外人在不能抱太長時間,他戀戀不舍地松開手臂,正巧江子波也走了過來,“我們?nèi)ツ膬赫谊惓躞蓿俊?br />
“師兄,你在他身下布的那個術(shù)法,如果雙方都進了幻境能用么?”
“我試試。”
謝惟的指尖催起靈力,不到片刻后收起,“西南角,五里左右。”
……
他們?nèi)允请[了身形,按謝惟所說方向穿過幾條街道后果真見到了陳初筠。
他正步履匆匆,朝一座賭坊走去。
幾人跟著他進了賭坊。
一入門內(nèi),孟惘瞳孔微縮地直直看向暗紅屏風之后的綽綽人影。
那是實力堪比仙尊的靈壓。
是昨夜那妖修都遠遠不及的境界。
謝惟向他們傳音道,“不能再往前了,會被此人察覺。”
此處沒有失蹤的青樓女,四人便心照不宣地分為兩組。江子波和段凌楓轉(zhuǎn)身去尋是否有存活的青樓女并想辦法將其救出,而他們則留下來探查陳初筠的狀況。
孟惘只能透過暗紅屏風模糊地看出那邊有三個人影,從高度來看,應該是一跪一站,還有一個悠悠坐在椅子上。
屏風后轉(zhuǎn)來十即的聲音,“為什么只能撐一個月,不能再長一點么?”
一聲輕而清的嗤笑響起,是陌生的聲音——
“你當陰陽絲那么好煉的?一個月就是很好的程度了。”
陰陽絲應當就是用來操控陳初筠的東西。
十即不耐煩地開口,“我上哪兒能一個月給你擄一千個女人?要是修真界真的認真查起來……”
“那就不關(guān)我的事了。”那人打斷他。
隨即里面?zhèn)鱽黻惓躞尥纯嗟膼灪呗暋?br />
“記住,別讓他傷到心臟,陰陽絲極其脆弱。”
“……知道了。”
孟惘似是突然想到什么,猛地抓住謝惟的手腕,抬眸看向他。
謝惟被他抓得一怔,有些不明所以。
孟惘抿了抿唇,猶豫半晌,“……我回去再問你。”
“求求你們!求求你們放過卯生吧,求求你們放過他……”
陳初筠暫時脫離了他的控制,膝行著去抱十即的腿,身體止不住顫抖,聲音帶著哭腔,神智不清他說道——
“不要……不要打他的腿……求求你,你打我吧,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不要讓他疼……”
“我不親他了……我再也不親了……對不起對不起……”
“滾!”十即皺著眉一腳將他踹翻在地,“跟狗一樣,惡心。”
陳初筠束在肩上的發(fā)早已松亂,此時更顯瘋癲,蒼白的臉上盡是淚痕,他從地上勉強撐起身子,狼狽地爬到高坐之人的腳下,輕輕抱著他的小腿喃喃道——
“不要傷害他……求求你,求你……”
坐著的那人輕嘆一口氣,任由他抱著,抬眸看了眼十即,“你何必呢。”
“何必?”十即冷笑一聲,“我只要蘇卯生的真心,難道我不爭不搶默默無聞,他就會多看我一眼?”
“就是因為當初我放了手才讓這賤貨有機可乘!”
那人出乎意料的沉默了。
“開始下線吧,煩死了。”十即道。
孟惘瞇起眼睛,“動手?”
謝惟看著那屏風遲遲沒有說話,像是在猶豫什么。
可再晚一點就來不及了。
“師兄,你對付那個人,我去搶陳初筠,引開那個妖修。”
“你……”
“我不會有事,你要小心。”
袖中藤疾速竄出,電光火石之間一條藤蔓打碎了身旁的一面墻,另一條借著那二人分神之際緊緊纏住了陳初筠的腰身將他猛地甩了過來,孟惘一手托住他的腰將他帶到劍上,轉(zhuǎn)身御劍破門而出。
那妖修立刻紅了眼,閃身出了賭坊追去。
謝惟薄唇緊抿,手中幻出無妄劍來,強行忍下心底的煩憂,提劍朝屏風后面之人而去。
急風嘯然而過,陳初筠站在孟惘身后,回頭看了一眼緊追不放的十即,不安地扯住他的衣袖,“你為何……要救我?”
孟惘一邊御劍一邊注意著下面,“因為你爹花錢了,不過救不救得了還不一定。”
他現(xiàn)在靈力少得可憐,根本無法與十即硬剛,只好能跑多快就跑多快,但一直這么下去也不是辦法,必須盡快找到段凌楓和江子波。
恰在此時,識海中傳來江子波的聲音,“孟惘,我們開了個反向傳送陣,你和謝惟趕緊來,這陣法撐不了多久……”
“你們在哪兒?”
“在……一座塔下面,最高的那座。”
塔……
他的目光向四方巡視著,沒有任何反應時間地不斷調(diào)轉(zhuǎn)路線以盡量拉開與十即的距離,不知過了多久才驀地瞥見東北方向有一道法陣光亮,指尖靈光更盛,加速朝那個地方而去。
法陣的光亮逐漸減淡,江子波催促的聲音更加急切,“你們御劍啊,怎么這么慢?!”
“師兄沒和我一起,我哪來那么多靈力。”
孟惘將靈力調(diào)運到極致,終于快到法陣上空百米之處,一眼望去陣中果然是那二人,還有幾位被擄來的女子。
“快點下來!來不及了!”
第50章 蛇妖
在法陣徹底失效的前一刻, 孟惘不見絲毫猶豫地將陳初筠推了下去,轉(zhuǎn)身對趕來的十即轟出一掌。
被風吹得凌亂的發(fā)絲錯雜拂在眼前和臉側(cè),他神色淡淡地與他對視一眼。
十即本以為他會和陳初筠一起下去, 沒想到竟在此關(guān)頭突然發(fā)難,躲閃不及硬是受下了這一擊, 皺眉向后退了退,壓低眉心擦去唇角溢出的血跡。
孟惘確認下方已空無一人, 默默松了口氣——
陳初筠已隨江子波和段凌楓出了幻境, 應該不會再出事。
他掌心凝起一道靈光, 抬手一揮拋出個靈印, 周身靈氣剎時暴漲,手中幻化出匕首將古。
他擅近身,又有之前煉的高階靈印加持,短時間內(nèi)與十即打成平手,僵持不下。
但靈印撐不了多長時間, 必須速戰(zhàn)速決。
孟惘右手倒持刀柄格擋住襲來的劍身, 兩刃相擊攜著強悍靈力震得他手腕發(fā)麻, 刃鋒陡轉(zhuǎn)抵劃著劍身而上,發(fā)出“錚”的刺耳聲響, 手腕借勢一挑, 刀尖堪堪擦著十即的頸側(cè)而過!
那人也是看穿了他的優(yōu)勢, 盡力與他拉開距離,嘴上也不閑著, 像是故意拖延時間——
“你明明打不過我, 為什么不和他們一起走?”
他劍勢愈兇, 斬斷襲來的藤蔓,步步殺招, “因為那個人還沒走?”
“你和他關(guān)系挺好?”
孟惘不發(fā)一言,側(cè)身躲過他直取咽喉的一劍,頸側(cè)被靈力勾出一道血線,還未待人看清便又長合如初。猝然腰身側(cè)翻,手中光影一閃與他擦肩而過,修長指骨把著刀柄,借著慣性一握一推,十即臉側(cè)剎時出現(xiàn)了一道不深不淺的傷口。
他暗自不滿第無數(shù)次沒能割了十即的脖子,只好咬牙再次迎上他的攻勢。
匕首在手中轉(zhuǎn)出殘影,一招一式直取那人命脈,窮追不舍,袖中藤都用上了,只因為靈力的限制直與那人過了幾百回合。
靈印本就是迫不得已時短時間內(nèi)用來增強靈力的,現(xiàn)在時間一長,他更是有些力不從心。
靈印效用有限,孟惘的耐心更是有限,匕首格住劍刃的同時足尖一轉(zhuǎn)借力半翻,右腿狠狠掃上對方的脖頸,被十即用小臂格擋,肉//體相搏也帶著靈氣護體,對方吃痛踉蹌著后退一步。
趁此空檔,匕首在掌心翻旋調(diào)轉(zhuǎn)直取其咽喉,十即卻借勢后仰,一手握住他的手腕想要反擰,孟惘料到他的意圖,忍著疼率先用力以強制強,卸了他一條胳膊掙脫出來。
沒有分毫間歇的,十即摁著手肘向上一拖,軟塌下去的左臂又恢復正常。紅發(fā)飄揚,瞳中赤色更甚,他不顧刀尖刺穿肩膀死死擒住孟惘的右手,同時舉劍聚著萬鈞之勢自其左上方斬下!
所有一切不過發(fā)生在一瞬之間,孟惘的眸中閃過一絲殺意。
不到萬不得已他不想動用魔氣,他只想當個普通修士,在不得不回魔界之前,當謝惟的師弟,道侶,當南墟境子弟。
他在心中允諾過的。
本想拖延時間等謝惟來解決……
就在利刃離他頸側(cè)不到半寸距離之時,眼前寒光一閃,十即連人帶劍橫飛出十米開外,地崩石碎,掙動不得。
孟惘眸光微動,方凝于頸側(cè)的魔氣又默不作聲地收了回去。
熟悉的場景,一如在古土秘境看到的那障目城中的片段一般——
無妄劍將人殘暴地釘在了地上。
轉(zhuǎn)頭看去,謝惟正面若覆霜地朝這邊走來,目光卻是盯著遠處的十即。
孟惘的眼眶立馬紅了,漆黑的眸中蒙上一層水霧,快步走過去抱住他。
謝惟的身體有一瞬的僵硬,然后緩緩回抱住他,眸色暗沉。
孟惘將臉頰貼在他的頸側(cè)蹭蹭,可憐兮兮道,“師兄……我差點就見不到你了。”
謝惟將他抱的更緊,一手摸摸他的頭,“是師兄不好,再也不會了……”
他的手撫上謝惟的心口,“師兄……”
謝惟輕輕順著他的脊背。
半晌,孟惘垂下眼皮遮掩住眸中情緒,默默松開了摟在他腰間的手。
對方察覺到他的異樣,剛要開口,一根藤條刺破了心口處的皮膚,血氣漫延,染紅了衣襟。
可藤條硬是停在了心臟處,被一無形的力量阻隔,再難入半分。
孟惘抬眸,冰冷的視線對上了那人戲謔寵溺的眼神。
謝惟輕笑起來,“你舍得?”
孟惘的聲音陰沉下來,“他呢?”
“你怎么認出來的?我裝的不像么?”
“謝惟”摟著他的腰,手臂愈加收緊。
孟惘皺眉,一把推開他,“變回去!”
“哎,生氣了?”
“謝惟”唇角微揚,有些無奈地打了個響指,周圍的場景轉(zhuǎn)瞬變幻,二人陷入一個黑色空間,腳下如同玻璃,下面是漆黑的水面。
芥子空間。
孟惘冷冷地看著他,“我?guī)熜帜兀俊?br />
那人幻化成了另一副模樣,人身蛇尾,半人多粗的蛇尾盤踞著,藍色豎瞳緊緊盯著他,渾身上下散著股陰森之氣。
臉上布著白藍色鱗片,看不出相貌。
但孟惘能感覺出來,他便是在賭坊中要給陳初筠下線之人。
是妖非妖,靈力渾厚,修為不可測。
他蠕動著蛇尾朝孟惘靠近,微微彎起唇角,心情不錯似的,“你先回答我你是怎么認出來的,我就告訴你。”
孟惘后退一步。
他和這妖物根本沒有什么可比性,能仿出無妄劍氣的人,他怕是用上魔氣也打不過。
目前還沒有發(fā)現(xiàn)這芥子空間有何破綻,況且現(xiàn)下還不知道謝惟究竟在哪兒,他不能輕易動手。
“憑感覺。”
那妖物湊他更近,似笑非笑的看著他,并不說話。
謝惟從不會把安慰他的話放在慰問之前。
而那妖物卻只先說了一句——
“是師兄不好,再也不會了……”
這就讓他有些起疑了,又加上心底的那絲隱隱的別扭感,孟惘才會用手撫上他的心口,探他的心跳。
謝惟的心跳聲他再熟悉不過,聽了兩輩子,這輩子更甚,他幾乎能清楚地分別記住那人在不同情況下心臟跳動的頻率。
蛇妖趁他不備伸手在他眉心一點。
孟惘頓時感覺自己靈脈被封。
蛇妖笑著說道,“別生氣,你師兄很好,正滿幻境找你呢,只是我略施小計,比他先一步來找到了你……”
“但是我不會放你走,我想和你說說話。”
孟惘正要調(diào)出魔氣,突然發(fā)現(xiàn)凝放魔氣和用來傳音的識海也被封了。
他被氣得笑了一下,干脆直接抱膝坐在了地上。
之前是那個莫名奇妙活過來的百里繹,現(xiàn)在又是這位一個頂三個妖王的蛇妖。
這一世普天之下凈出奇物,還都與他對著干。
冰冷的蛇尾纏住了他的腰。
知道掙扎無用,孟惘只好強忍不適,將注意力轉(zhuǎn)到正題上,“你是不是……不在天道掌握之內(nèi)?”
說實話,孟惘實在看不出他到底是個什么物種,按理說妖界絕不會有如此實力的妖修,可他又確實算個蛇妖。
那蛇妖同樣打量著他,“你知不知道,有時候過于冷靜理智不是什么好事。”
“我沒在試探你。”
“我知道,你用不著試探,你有足夠的信息和頭腦去推測。”藍色豎瞳閃動著異樣的光澤,他聲音很輕,整個人散發(fā)著一種不知源頭的渴望與癡想。
他指尖極力壓制著顫抖,壓制著想要觸碰的欲望。
“你和十即不是同伙么?”
“是啊。”
“那你剛才那一劍……”
蛇妖看著他,“那是懲罰他。”
“懲罰什么?”
“懲罰他對你起了殺心。”
哪有這么做交易的,因為隨便一個人就拋去了用得正順手的棋子?
他能幫十即煉制陰陽絲,就說明十即給了他足夠的好處,于他而言尚有用處。
可是他莫名奇妙就把這顆棋子棄了……
“那個謝惟有什么好,嗯?”
話題跳躍的有點大,孟惘正想著別的,一時間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孟惘,謝惟有什么好的?”他又重復問道。
“你別得寸進尺。”
“你不明白,他就是個不可理喻的瘋子,和他在一起,你早晚有一天會后悔……”
“滾。”
“滾?你讓我滾?”
他蠕動著蛇身靠近,孟惘不喜旁人親近,下意識想要后退,奈何被他的蛇尾緊緊纏著。
那道陰寒的視線鎖在他臉上,仔仔細細描摹著他的五官。
對方的臉上卻不見絲毫慍怒,白藍色的尾尖輕輕拍了拍他的頭,“他保護不了你,這段時間內(nèi)足夠我殺你十來回了。”
他湊到孟惘的耳邊,“……你在疏通靈脈?”
一陣沉默。
“你用靈力也打不過我,多和我說說話不好么?”他沒有生氣也沒有阻止,像是早就預料了一般,如同識破小孩把戲似的,包容體諒得過分。
“你不要喜歡謝惟了,喜歡我吧,只要你愿意,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就只對你好……”
“他不就是長得好看、實力強、對你好這三點么?我也能做到,我本相也好看……”
“我認識你么?”孟惘一言難盡地看向他。
一個兩個的都打了什么雞血嗎。
“認識,上萬年前就認識了。”
上萬年?
上萬年前我祖宗都還沒出生呢。
孟惘完全不想和他說話了。
要么是認錯人了,要么就是腦子出問題了。
“孟惘……”蛇妖終于忍不住伸出手想要觸碰他的臉頰,又意料之內(nèi)地被他躲開,“這個名字雖然是他給你起的,但我竟然覺得很好聽……”
“你如何知道這些的?”
“這個……暫且不能告訴你。”
“那就放我走。”
一只冰涼的手抬起他的下巴,然后手心捂住了他的唇,那個蛇妖俯下身來,闔上眼睫,低頭輕柔地吻上了自己的手背。
孟惘倏地睜大眼睛,看著面前那布滿白藍色鱗片的臉,愣怔兩秒才反應過來那蛇妖在干什么,靈脈在此刻徹底疏通,一道靈氣化刃竄出來直接擊穿了對方的肩膀。
那妖松開手往后退了退,臉色頓時白了幾分,肩膀滲出大片血跡,苦笑著抬了抬那只胳膊——
“隔著手呢,我又沒直接親你。”
一陣惡寒自骨縫中生起,他渾身上下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周身靈氣剎時暴虐而起。
蛇妖收回了纏在他腰上的尾巴,由半人半妖化成了人形,一身黑衣,臉上仍是布著鱗片,他躲開襲來的靈光,視線偏執(zhí)頑固地落在孟惘身上……
肩膀處的血洇透了黑衣,他嗓音低啞,“你說過的,讓我別再染上血。”
“我何時說過?”
孟惘眉心微蹙,不經(jīng)意間視線撞入他如水下暗流般隱忍且洶涌著的掙扎與悲痛的雙眸,竟是驀地心頭一悸。
然而就在此時,一道再熟悉不過的凌冽劍氣撕裂空間縱切而來,孟惘側(cè)身躲開,忽覺絲絲縷縷寒氣入體,他本能一僵,只聽方才那人的聲音在耳畔道——
“你可以去探一下謝惟的記憶,看看他之前到底是個什么東西……”
“這一世,你必死于他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