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時已至,晚月樓仍舊絲竹盈耳,笑聲不斷。在房間時還不覺得,推開房門的剎那,喧鬧聲由外而內地傳入房間內,左明非下意識往床上看了眼,凌喬睡得很熟,沒有要醒來的跡象。
左明非的目光又落在木桌上的鎏金浮雕酒具上,心道這迷香果然勁兒足,他輕快地邁開腳步,又飛快掩門,朝漆黑的樓梯方向走去。
晚月樓看似是座雅致青樓,但建構上處處藏有殺機,武功高強之人可憑借氣流的微弱變化而察覺到房梁地板乃至墻壁中的機關,雖然左明非內力盡失,但常年習武帶來的警覺還是讓他感受到此地的不同尋常。
唯獨這層樓梯,或者說…這層樓梯通往的閣樓,不見一絲機簧,倒像是怕傷著什么人。
白日里,左明非狀似隨意地探過紅荔口風,紅荔只道她們來京口的時日太短,閣樓未來得及修繕。
修長白皙的指尖在扶手上蹭過,左明非抬手細看,不見一絲灰塵,分明是每日打掃,竟這般上心,為何不好好修繕?
事出反常必有妖。
行至樓梯末端,再往前走,能夠觀望到一處水上舞池。晚月樓分為前后兩棟,后面這棟樓還未來得及布置,因此略顯蕭索。
在此清寂環境下,舞池中坐著一個撫琴的窈窕人影,左明非認出那是白夫人,只是她看起來頗為寥落。
左明非屏住呼吸,貼身靠在通往看臺的側門上,他心下思忖,莫非白夫人在等人?
等什么人?
喻勉嗎?
側門忽開,門外透進一絲涼風,左明非心中警覺起來,門后有人!
只是他怕驚動白夫人,并沒有立時躲開。
眨眼間,左明非被人扣著側腰,捂住口鼻,輕而易舉地拉到了門口。
風過無聲,這動靜沒有驚動任何人,可見門后之人身手極佳。
困住左明非的力道十分霸道,左明非背靠在墻上,沒有絲毫掙扎的架勢,他盯著昏暗中熟悉的輪廓,緩緩彎了眉眼。
“……”喻勉似是輕哼一聲。
他松開捂住左明非的口鼻,食指虛抵在左明非唇中,示意左明非噤聲。
左明非配合地點了下頭。
喻勉忽然發現,左明非穿的是凌喬的黑色軟甲勁裝,慣常松散的墨發高高束起,不同于往日的儒雅溫和,月色迎面落下,更襯得這張臉如同刀削斧鑿般俊俏,喻勉眸光微凝。
虛抵在唇中的食指漫不經心地蹭過左明非的唇瓣,喻勉感覺到手下人的呼吸微凝,他逗人的心思又活絡起來,若非此情此景不合適,他約摸又要調侃幾句。
由于鏡花的緣故,左明非的臉龐看起來越來越年輕,現下換上這身裝扮,活像個意氣風發的少年郎。
只是,這眼神還是軟了些。
若換成白日里算計人時的眼神,那倒還有幾分意思。
喻勉有一搭沒一搭地想著,順便匿去了二人聲息,除非武功內力皆高過他,不然無人能察覺到他們。
左明非微訝,喻勉的武功竟登峰造極到了這種地步,且不說他上樓時一無所覺,現下喻勉用內力隔斷他們與露臺的氣流,便是在此低聲交談也不會被人察覺。
果然,喻勉低聲質問:“你怎么在這兒?”
左明非不動聲色道:“消食。”
“消食你穿凌喬的衣服?”質問的人語調微揚,顯然是不信。
左明非溫聲交代:“凌喬喝了紅荔送來的甜酒,睡過去了。”
“哦?那甜酒原本是給誰的?”喻勉看穿一般地問。
“…給我的。”
“呵,你倒是好算計。”喻勉簡單評價:“換上凌喬的衣服,不僅可以便宜行事,即便被發現了,也可以嫁禍給我。”
“甜酒本就是孩子喜歡喝的東西,我看凌喬喜歡,便讓他拿去喝了。”左明非溫聲細語道:“只是,我也沒想到酒里會被人放東西,喻兄放心,我看凌喬呼吸綿長,想來這酒只是讓人昏睡的,對身體無礙。”
喻勉不甚在意道:“白檀的膽子也就到這兒了。”
“喻兄為何在此?”左明非問。
喻勉斜了左明非一眼,這一眼不言而喻:我用得著跟你說?
左明非好脾氣道:“我是想尋找甜酒的解藥才誤入此處的,喻兄呢?”
“左三,你這借口可不高明。”喻勉諷刺道。
“……”左明非動了下,懂事地說:“既如此,我便不打擾喻兄辦事了,就先…”他正要道別離開,卻發現喻勉扣著他側腰的手還沒有放開。
喻勉也留意到二人的曖昧姿勢,他少時心氣高,極少同人親近,即便是和白鳴岐,兩人也是勾肩搭背居多,更別說像這種面對面的鼻息交融。
這么些年來,不是沒人給喻勉示好過,但都被他不茍言笑和冷漠無情的態度給嚇跑了,再加上他滿心深仇大恨,與這些男歡女愛算是徹底無緣。
可眼下美人入懷,喻勉竟感覺不錯,可見食色性也,倒也有幾分道理。
不是不重食色,而是沒遇到對其口味的。
喻勉不認為自己喜歡男人,可他必須承認,左明非被上京貴女追捧也是有道理的,這種由內而外散發出來的溫潤清雋,輔以這么張風華卓然的臉,是極為賞心悅目的。
“左大人,本官不免好奇,你這樣的人物,為何遲遲沒有娶親?”喻勉打斷左明非,問得慢條斯理,這語氣近乎調戲了。
左明非愣了下,這樣的話題,之前他好像和喻勉探討過,但在哪里…想不起來,想不起來…
他和喻勉的交情,本是談不到這一步的。
“喻兄不也沒娶親?”左明非掩飾住心中疑惑,面色如常地接了一句。
喻勉不以為意道:“十年來,我輾轉各地赴任,你覺得我帶一只拖油瓶很方便?”
“……”左明非苦口婆心道:“喻兄,夫妻同心,其利斷金,能成為你妻子的人,定是會與你相互扶持的,你不該這么說。”
“你有跟你斷金的人?”喻勉輕飄飄地問。
“…沒有。”
喻勉眉梢微挑,戲謔道:“你說得這般有模有樣,我還以為你家里三妻四妾五兒女呢。”
“我若有妻子,定會以真心待她。”左明非抬眸,認真地望著喻勉。
喻勉潑冷水道:“你看著我做什么?指望我轉告給你妻子?”
“……”也是,他對著喻勉有什么好說的,“喻兄說笑了,我并未娶妻。”解釋過后,左明非不自在地輕咳一聲,他正要轉移話題,忽覺眼前一暗,喻勉竟是直接貼近他過來,左明非呼吸一滯,心跳亂了一拍。
喻勉低沉警覺的聲音伴隨著熱氣鉆入到左明非耳中,“噤聲,有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