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功夫,舞池中便多了個人,戴著灰色兜帽的高大男人悄無聲息地落在白夫人身后,停在距離白夫人三步的地方。
“你打算這樣看下去?”白夫人背對著男人,朱唇勾起。
石介又盯了白夫人好一會兒,才道:“你消瘦了。”
“我整日想著如何收回九冥殘部,食不下咽,自是消瘦。”白夫人回眸,嫣然一笑。
石介走近,盤腿坐在白夫人對面,自顧自地倒了杯茶,聲音帶著幾分笑意:“那就別想了。”
白夫人支起下巴,雙目柔情似水地望著石介:“不如你行行好,把九冥給我好不好?”
石介悠然一嘆,含笑反問:“把九冥交給你,我怎么辦?”
“我會好好照顧你的。”白夫人伸手,柔夷般的右手覆蓋在石介粗糲的手背上。
石介反手將白夫人的手握在手里,嘆氣:“一山不容二虎,你若真拿下九冥,能容我活下去?”
“不信我?”白夫人嗔怪般地抽手,微抬下巴哼道:“那你今晚何苦來,不怕是場鴻門宴嗎?”
石介不以為意地揚起唇角,痞笑道:“誰讓男人就是賤呢。”
白夫人眸中閃過銳光,她低笑:“你白天也在?”
“藏得辛苦。”石介感慨:“咱家二哥太敏銳,我差點被他發(fā)現(xiàn)。”
白夫人笑道:“你怕他?”
“你不怕?”石介反問。
白夫人沒有立時回應,在為石介添上新茶后,她便不打算回答這個問題了。
石介慢條斯理道:“一個連太后和皇帝都忌憚的人,想來是挺可怕的。”
白夫人噗嗤笑出聲,“背靠大樹好乘涼,看來我選了棵好大樹。”
“月兒,喻勉同過去不一樣,他是從地獄里爬出來的惡鬼…”
“那我呢?”白夫人打斷石介,眸中寒光閃過,似是嘲諷地反問:“我們呢?我們又算什么?”
石介:“……”
白夫人不咸不淡道:“滿手鮮血的人,憑什么看不起別人渾身殺戮?”
石介攥緊拳頭,沉聲問:“你當他全然是為了你父兄?你就沒想過,他只是想借助你父兄的事來滿足自己的野心?他助你拿下九冥,也只是因為他想要控制九冥!”
“我管不著他有什么野心,我只知道,是他為我父兄報了仇,為我白家洗清了冤情。”白夫人恨聲回答。
石介盯著白夫人,難以置信道:“你便是如此不顧念我們的舊情。”
“我若是不顧念舊情,你早就被喻勉拿下了。”
石介驀地笑出聲,他眸中閃過波瀾,“說到底,你不過是誰也不信罷了。”
白夫人扯出一個輕佻好看的笑容,悠悠道:“是你教我的。”
“當初加入九冥時,是你說的,這輩子除了自己誰都不要信,我聽進去了,你又何苦作出這副表情?”
石介眉眼黯淡地盯著桌面,半晌才道:“你在此等我,是為何事?”
“左明非的鏡花是你下的?”白夫人問。
石介:“我與他本無仇,不過是奉命行事,有人要他死得不知不覺。”
“我不難為你,你只需把《九冥毒經(jīng)》給我,其他的事,來日方長。”白夫人道。
“身中鏡花必死無疑。”
白夫人稍顯不耐道:“我總得做出一副救左明非的樣子,不然你以為喻勉會放過我?”
石介一愣,奇怪問:“左明非中毒…為何是喻勉不放過你?”
白夫人唇角微揚,意味深長道:“你猜。”
藏在暗中的喻左二人:“……”
石介最終道:“你容我回去找一下。”
“有勞。”
臨走時,石介欲言又止地望著白夫人,“月兒,其實你我沒必要鬧成這個樣子。”
“哦?你是打算將九冥拱手相讓了?”白夫人不為所動地問。
“……”
街市上熙熙攘攘,眼瞅著寅時將至,可街上還是人聲鼎沸,熱鬧得緊。
晚月樓后一棟樓的三層窗口,兩個人影一躍而出,之后輕巧落定。
喻勉松開攬住左明非腰背的手,他看左明非沉浸在思索中,思及石介方才那句“身中鏡花必死無疑”,他沉眸輕笑,語調(diào)懶散:“怕死了?”
左明非掀起眼皮,望著喻勉怔然。
喻勉看起來很是不近人情,甚至算得上在看笑話:“你看我也沒用,縱使我想救你,也是有心無力。”
“白日里,你察覺到石介的氣息,這才想夜訪白姑娘?”左明非眸中映著一個縹緲的人影,他聽不出語氣地問。
不擔心自身安危,還有空想些別的。
喻勉不以為意道:“事實證明,我是對的,白檀與石介有勾結(jié),不能全信。”
“我聽白姑娘的話音,她是站在你這邊的。”
“那又如何?”喻勉滿不在乎地反問,他看了眼神思復雜的左明非,嗤道:“人們總會在權(quán)衡利弊下做出最合時宜的選擇,我助她拿下九冥,她幫我辦事,僅此而已。”
左明非沉默不語,他眼中微微波動,似是欲言又止,也似是無奈萬千。
喻勉覺得很好笑,他眼神淬冷,盯著左明非笑問:“你生氣了?”
左明非垂眸掩去眸中情緒,“我只是覺得不應該。”他微嘆。
喻勉滿臉不以為然:“你若認為我苛待白檀,自己對她好便是,我沒那個閑工夫。”
“喻兄,若是身處危機險境,你可有能交托后背之人?”左明非驀地發(fā)問。
莫名其妙,不是怪他對白檀太無情嗎?怎么又扯到這里?
喻勉斜他一眼:“交托后背便意味著將弱點暴露給別人,我并無自找麻煩的興致。”
“那你真可憐。”左明非低不可聞地說,他心中發(fā)堵,自己也說不清自己是怎么了。
喻勉冷笑出聲:“我可憐?收起你那套風花雪月吧,左大人,凡事活著才有可談,你一個將死之人,有資格可憐別人嗎?”
他逼近左明非一步,眼底情緒深淺沉浮,“又或者,你已然活得不耐煩了,想讓我送你上路?”
余光黑影飛過,直朝喻勉身側(cè)擊來,左明非還沒看清飛來的是什么東西,身體已經(jīng)下意識去擋,他抬臂摟住喻勉的肩膀,呼吸微急:“喻兄。”
喻勉不閃不避,面無表情地看著左明非摟上來,替他擋住了一只飛來的…蹴鞠。
“啪”一聲,墜有精巧流蘇穗子的蹴鞠不輕不重地撞在左明非的小臂上,又飛快地落地回彈,不遠處,幾個孩子笑著致歉:“大哥哥,對不起。”
意識到自己做了什么的左明非有些窘迫,實在是身體不太聽話。
喻勉不客氣地推開左明非,“你為何總是多此一舉?”
左明非愣在原地,他垂眸看向自己摟過喻勉的右手,鴉羽般的長睫掩去眸中的一片茫然,“我怕你受傷。”
喻勉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他懶懶道:“一個蹴鞠罷了…”頓了下,他道:“若飛來的是暗器,你這條胳膊可就廢了。”
“我…沒想那么多。”
“為何?”喻勉問,他這句話沒頭沒尾,還夾雜著對左明非的懷疑與探究。
左明非望進喻勉的眼底,“我不知道。”他像是在回答自己,也像是在回答喻勉,他看向喻勉的眼神有幾分求助與無望,好似困在罘網(wǎng)中的小獸,掙脫不得…而又不知所措。
“……”譏諷的話是半句也說不出來了,喻勉心想,到底誰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