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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對弈

    帳外, 喻勉和左明非正在對弈,比起兩人的悠閑自得,兩人身后的另外兩人顯得有幾分抓心撓肝。

    喻季靈嘟囔:“都什么時候了, 還有心情下棋。”

    凌喬納悶地撓撓頭:“不是要打架嗎?還打不打了?”

    “這不正在打嘛。”冷不丁的調笑聲響起, 喻季靈和凌喬聞聲看去,只見洛白溪笑瞇瞇地站著, 評價正在下棋的二位:“打情罵俏也是‘打’。”

    喻季靈打量著精神不錯的洛白溪, 奇道:“你都能下地了?”

    “小傷,不值一提。”洛白溪語氣輕快, 動作瀟灑地正了正衣襟。

    凌喬摸著下巴問:“洛哥, 主子和公子方才還劍拔弩張的,現下為何還能心平氣和地下棋?”

    洛白溪單手抱臂, 另一只手撐著下巴,神秘莫測道:“不曉得了吧?這就是對弈。”

    喻季靈輕哼一聲:“說了等于沒說,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你跟了喻勉那么多年, 就學了這些?”

    “季靈兄是在吃味兒?”洛白溪笑嘻嘻地挨近喻季靈,故作嘆息:“也是啊,先生是你的親哥哥,卻沒盡到多少為兄之責,反倒是把我教養(yǎng)成了曠世奇才!你自然對我不滿, 不過我心眼寬,不跟你計較。”

    洛白溪將“曠世奇才”四個字咬的特別重。

    凌喬滿臉誠懇地說:“洛哥,你說了這么一通,我覺得你就是為了夸贊自己。”

    喻季靈眼皮一翻, 無語道:“把覺得去掉。”

    洛白溪氣定神閑地說:“咱們說回對弈,其實啊, 此對弈非彼對弈。”

    “如今朝中形勢不明,我?guī)熌锷砗笫亲蠹遥壬谏暇┮灿凶约旱膭萘ΓF如今最重要的就是把徐州的形勢上奏給朝廷,這上奏之人的選擇也極為玄妙。”

    “究竟是先生的人先至上京?還是我?guī)熌锏娜藭崆耙徊剑克自捳f,失之毫厘,差之千里,誰先得到消息關乎他們二人在京中的布局,如此一來,他們自然是馬不停蹄地派人歸京…這也是你們打起來的原因吧?”

    洛白溪的聲音不疾不徐,雖然置身事外,卻也洞若觀火。

    喻季靈稍顯新奇地看了眼洛白溪,又問:“那依你之見,在這場對弈之中,誰會贏?”

    “平局。”洛白溪不假思索道:“大局之上,先生和師娘雖然針鋒相對,卻也如同陰陽雙魚一般,彼此制衡,又相輔相成,誰也離不開誰,誰也傷害不了誰。”

    “再者說,書院和暗衛(wèi)本就是一家人嘛,誰也下不去死手,打不起來。”洛白溪伸了個懶腰,語氣懶散道:“根本打不起來嘛。”

    這倒是事實。

    喻季靈皺眉道:“那書院和暗衛(wèi)彼此牽制,誰也動不了誰,徐州之事還如何傳回上京?”

    洛白溪笑了下,他眸色暗藏微芒,卻又很好地被他眼中的笑意融化,“你就沒發(fā)現,小裴大人已經不見多日了?”他了若指掌地問。

    喻季靈:“……”

    “比起藏有私心的喻大人和左大人,小裴大人作為先帝近侍,顯然更受朝廷信任吧。”洛白溪一語道破關鍵:“這傳信之事啊,自然會有小裴大人代勞嘍。”

    凌喬嘟囔:“那我們不是白忙活嗎?”

    “非也。”洛白溪神神叨叨地挑起眉梢。

    “非也啥啊?”凌喬急得抓心撓肝:“洛哥你快說啊。”

    洛白溪心忖,此番并非白忙活,喻勉得知了喻季靈和左明非已經聯(lián)手,而左明非也確信了在權力之爭中喻勉不會讓他分毫。

    不過——

    天機不可道破,話也不可說盡,洛白溪并未打算將喻勉和左明非的真實意圖說出,于是他打著哈哈道:“誒呀!你倆就別在這兒大眼瞪小眼了,人家兩口子樂在其中呢。”

    喻季靈抖落洛白溪搭在他肩膀上的爪子,斜睨了洛白溪一眼:“…你這馬蜂窩一樣的心眼也是喻勉教的?”

    洛白溪揚起下巴,愉悅道:“天生的聰明伶俐。”

    “呸。”

    “行了,你倆繼續(xù)站樁吧,我還有事。”洛白溪轉身要走。

    凌喬:“你去哪兒?”

    洛白溪頭也不回:“找王頌。”

    喻季靈奇怪:“找他干什么?”

    “提親。”洛白溪甩出來兩個字。

    喻季靈大驚:“你要向王頌提親?!”

    “讓他陪我提親。”洛白溪懶洋洋地解釋。

    喻季靈心有余悸地拍著胸脯,暗中嘀咕,自從喻勉和左明非在一起之后,自己真是草木皆兵了。

    棋盤兩側,左明非手執(zhí)白子,眉目含笑地看向喻勉:“行之,先前未曾發(fā)現,不徵原來如此多謀善斷。”

    “你忘了先時在徐州,他擺過你我二人一道?”喻勉語氣如常道。

    左明非頷首:“洞若觀火,識時達務,這樣的人,天生就是為官場而生的。”

    喻勉:“有時候,看得太清未必是件好事。”

    左明非了然道:“行之的意思是,看得太清容易喪失意志,反倒沒了爭先的意氣?”

    “知我者,憬琛也。”喻勉示意左明非落子。

    左明非笑了笑,而后意味深長道:“也不盡然,喻兄對這局勢看的分明,卻也當仁不讓,焉知不徵不會效仿你?”

    喻勉抬眸,挑眉道:“憬琛是在埋怨我不肯讓你?”

    “豈敢。”左明非撐臂靠近喻勉,絲毫不顧忌被他打亂的棋盤,笑望著喻勉輕聲細語道:“我同兄長一樣,看上的東西只喜歡自己去拿。”

    “說拿便是含蓄了。”喻勉巍然不動,任由左明非靠近,他注視著左明非越來越近的眼睛,臉上染上笑意:“你這架勢,分明是搶。”

    “兄長只會污蔑我。”顧及到旁人在場,左明非沒有吻上去,他的指尖輕輕碰了碰喻勉的頭發(fā),有些戀戀不舍地打斷退回去。

    喻勉卻抬手按在左明非的頸側,主動湊前,蜻蜓點水地吻了下:“是又怎樣?”

    還不等左明非有所反應,一道白色的身影飛也似地跑過來,站定到喻勉跟前,“先生!”洛白溪有幾分羞窘地說:“你以后能不能別亂點鴛鴦譜?!”說完,洛白溪扭頭就跑,仿若落荒而逃。

    喻勉:“?”

    左明非也不明所以,正當兩人一頭霧水時,王頌撐著單拐不慌不忙地靠近過來。

    喻勉估摸著王頌也許知情,就問:“洛不徵在發(fā)什么瘋?”

    王頌死氣沉沉的臉上竟罕見地生出幾分輕松,他繼續(xù)道:“方才他去探望林芝姑娘,開門見山地問林芝姑娘可有婚配,林姑娘猜到洛白溪可能誤會了她照顧他的用意,連忙表明自己只為報恩,并無他想,洛白溪神色淡定地賠禮道歉,一出門便跑開了,可能…是覺得丟人吧。”

    喻勉皺眉道:“不應該,我不會看錯的。”

    王頌瞥了喻勉一眼,云淡風輕道:“喻大人的眼力…還真不好說。”

    畢竟之前在朝時,喻勉一直把左三的含情脈脈當作是心懷不軌。

    左明非揚起唇角,似是揶揄。

    喻勉眼風掃過王頌。

    王頌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我說錯了嗎?”

    喻勉:“該不會是你暗中搗鬼吧?”

    王頌面色古怪道:“…我為何要搗鬼?”

    喻勉故意逗王頌,慢條斯理地說:“你吃醋也說不定。”他心想,指不定在林芝的連日照顧下,王頌也喜歡上了林芝。

    王頌疾言厲色地辯解:“我…為何要吃醋?我才沒吃醋!我又不喜歡…”他忽地頓住,不肯再說下去。

    喻勉:“……”

    左明非:“……”

    怎么,有些,奇怪。

    王頌憤然甩袖離開:“果然有什么樣的師父就有什么樣的徒弟!”

    等王頌離開,喻勉瞇了瞇眼睛,他看向左明非:“他這是罵了我,又順帶罵了洛白溪?”

    “應該是。”左明非欣然道。

    喻勉沉思片刻,開口:“要不,還是放任他去尋死罷。”

    左明非笑出了聲:“行之,莫要同小輩計較啦。”

    另一邊,軍營壘門兩側,喻季靈和凌喬各自率領一隊人站著,之間喻季靈往前走了一步,凌喬趕緊也往前走一步,喻季靈往左邁了一步,凌喬也緊隨其后地跟上去。

    “嘖!”喻季靈不滿道:“凌喬,你干嘛黏著我?”

    凌喬理直氣壯道:“前方書院和暗衛(wèi)的人正在切磋,萬一你帶人去支援前方了,我哥他們豈不是會輸?我得盯緊你。”

    喻季靈:“……”

    急促的馬蹄聲越來越近,喻季靈尋聲望去,皺眉道:“他們回來了?”

    凌喬抬起手臂制止喻季靈靠前,他謹慎道:“不對勁,只有一匹馬。”

    隨著聲音越來越近,一馬一人逐漸清晰起來,馬上之人身著戎裝,看起來不像是徐州軍隊的裝扮,倒像是御前侍衛(wèi)。

    侍衛(wèi)的神色焦急匆忙,他嘴唇起皮泛白,看起來像是多日未進粒米,甫一靠近軍營壘門,他便從馬上滾落下去。

    喻季靈和凌喬急忙帶人圍過去:“誒——”

    “怎么辦?”

    “這是誰啊?”

    “朝廷的人,先帶進去。”

    侍衛(wèi)被幾人架起,他嗓音疲憊沙啞:“我奉陛下旨意,求見太尉大人…”

    喻勉和左明非聞聲而來,還未等喻勉出聲詢問,侍衛(wèi)便匍匐在地,氣若游絲道:“陛下口諭,要喻大人…速速回京救駕,喻大人…北岳入侵,上京亂了…歸途千萬要…要小心…”

    第102章 新局

    侍衛(wèi)顫顫巍巍地遞上手中緊攥著的半截衣料, 赤色錦緞上的半只龍爪凌厲莊嚴,卻也因為殘破而顯出幾分悲涼——這是龍袍上的衣料,看來上京確是出事了, 事態(tài)緊急, 皇帝竟也來不及在這衣料上寫下只言片語,只能通傳口諭。

    喻勉滿臉凝重地接過衣料, 地上的人頃刻間便沒了生息, 仔細看來,這侍衛(wèi)身上有多處傷痕, 其中不乏砍傷和箭傷, 想來是拼著最后一口氣才到達的這里。

    喻勉抬手闔上侍衛(wèi)的眼睛,“帶下去, 將人好生安葬。”

    不多時,派去前方的暗衛(wèi)和瑯琊書院的門生一道回來了, 他們看起來行色匆匆,像是經歷了一場激烈的打斗, 與此同時,他們還帶回來幾具溫熱的尸體,看死因應該是自盡。

    經過凌隆稟報,喻勉得知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原來由凌隆帶領的暗衛(wèi)和書院弟子正在纏斗,忽聞選處有馬蹄聲和打斗聲, 只見一個御前侍衛(wèi)被十幾個蒙面人追趕。

    彼時侍衛(wèi)已是強弩之末,他拼盡全力喊著求見太尉大人,但身后的蒙面人要將他趕盡殺絕,情急之下, 暗衛(wèi)和書院聯(lián)手,他們截住蒙面人, 示意侍衛(wèi)先行離開。

    在侍衛(wèi)離開后,雙方經過一場打斗,終是暗衛(wèi)和書院的人占了上風,擒獲了幾個蒙面人,剩下的蒙面人見勢不對,急忙撤離,而被抓獲的蒙面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地選擇自我了斷。

    凌隆面色凝重地稟報:“那群蒙面人武功高強,且打法狠厲,不像是出身行伍,倒像是…死士。”

    喻勉垂眸思索:“北岳入侵,上京大亂…若單是敵軍侵襲,陛下下旨要我率軍前往北方即可,可又說上京亂了…亂?究竟是哪種亂?”

    左明非眸光微閃:“如今四方不穩(wěn),有種亂子確實不可明說。”

    一個猜測猶如閃電般在腦海中閃過,喻勉抬眸,與左明非四目相對,他心有靈犀地讀懂了左明非的言下之意,“有人…謀逆。”喻勉一字一頓道。

    左明非頷首:“確實,若是被地方勢力得知,上京將要改朝換代,大周怕是要徹底亂套了。”

    喻勉上前一步,吩咐:“來人,備馬。”說完,他看向左明非,交代:“憬琛,去收拾行李,我們即刻回京。”

    “好。”左明非心道刻不容緩,他先派人去通知王頌要即刻啟程,之后就回帳子里收拾行李。

    營帳內,喻勉又叫來凌喬,他的聲音僅限于兩人能聽到:“凌喬,去告訴洛白溪,要他…”交代完之后,凌喬便退下了,

    一炷香的功夫過后,左明非和王頌在帳外匯合,“樂章,此番回京,我定會洗清王氏強加于你身上的屈辱。”左明非安撫般地拍了下王頌的肩膀。

    “多謝義兄。”王頌拎著行李,他瞇眼看向不遠處正在走來的喻勉,喻勉身后跟著暗衛(wèi),常見的幾個將軍也圍在喻勉身邊,喻勉分秒必爭地交代著軍中事務。

    王頌疑惑出聲:“洛白溪呢?”喻勉馬上要離開了,洛白溪為何不跟著喻勉?

    左明非也看了過去,思忖過后,他道:“不徵可能會留守后方,我們都要離開了,徐兗青三州需要我們留下自己的人。”

    王頌垂眸:“……”

    交代完所有事宜,喻勉走近左明非,詢問:“可收拾妥當了?”

    “嗯。”左明非點頭。

    親衛(wèi)牽來三匹馬,喻勉和左明非一人接過一匹,輪到王頌時,他卻沒了動作。

    左明非翻身上馬,之后卻發(fā)現王頌一動也不動地站在原地,他奇怪道:“樂章?”

    “義兄,”王頌抬頭,注視著馬背上的左明非,又看了眼蓄勢待發(fā)的喻勉,他道:“我不走了。”

    左明非拽緊韁繩,眉目間有疑惑閃過,“……”在這種情勢下,他不合時宜地察覺到了什么,也可能是王頌眼中的擔憂太過明顯——那種擔憂超出了一般的同僚之情。

    “事態(tài)緊急…我腿部不便,會耽擱你們行程…”王頌皺眉,磕磕絆絆地為自己尋找著理由。

    左明非盯著王頌:“…僅僅因為如此?”

    王頌默然片刻,而后道:“…我在徐州數年,比洛白溪還要熟悉這里,我能幫上他。”

    左明非:“……”

    喻勉幾乎將手下的得力干將都留給了洛白溪,王頌的留下顯得有些畫蛇添足,而且他為王家之后,除了洛白溪,徐州的其他官員其實并不待見王頌,這種時候,左明非并不愿意留下王頌,讓他受人非議。

    還未等左明非想好拒絕的理由,喻勉就開口了:“你小子倒是有情有義,去吧。”

    左明非驀地扭頭看向喻勉:“……”

    王頌有些喜出望外:“多謝喻大人。” 他甚至等不了左明非的回答便轉身離開了,那條沒痊愈的腿看起來都利索了不少。

    喻勉察覺到左明非的目光,他心知左明非在擔心什么,便直言道:“他死氣沉沉多日,好不容易有了想做的事,你能拒絕他?再說了,不過三言兩語的非議罷了,王樂章還不至于擔不起。”

    左明非微嘆出聲,冷不丁地問:“行之,不徵…他可有心儀之人?”

    “駕。”喻勉一邊騎馬,一邊回答:“他才被林芝姑娘拒絕,你不看到了?”

    左明非好笑:“那是你亂點鴛鴦譜,林芝姑娘不算。”

    “那不知道,怎么了?”喻勉問。

    左明非搖了下頭:“沒什么,許是我想多了。”眼前尚有急事,此事容后再議。

    喻勉留意到左明非身后的匣子,約摸四尺長,這匣子幾乎占了左明非一半的行李,他隨口問道:“那是什么?”

    左明非意味深長地眨了下眼睛:“待到歸京,再給你看。”

    幾人策馬馳過壘門,遠離軍營后不久,在一山谷處,一隊人馬忽地圍了起來。

    “新任徐州刺史楊大人請?zhí)敬笕伺c刑部侍郎前往州府一敘。”

    說話的人身披甲胄,手持長槍,氣勢威嚴,看樣子也是而立左右的年紀,以他為首,這隊人馬像是早就準備好了一般,只等喻勉一行人至此,就將人圍了起來。

    喻勉和左明非攥緊韁繩,及時勒馬,兩人相望片刻,左明非和聲開口:“原是陳大人,好久不見,只是不知徐州何時換了新刺史?”

    陳尋睿流露出幾分不耐煩,但因對方是左明非,身后是左家,他便給了幾分面子:“前徐州刺史戰(zhàn)死沙場,朝廷自然要任命新官員,左侍郎還有什么疑問嗎?”

    馬車不緊不慢地行來,一位年過五十的老者探出身來呼喚:“小陳,不得無禮,不得無禮!”

    陳尋睿目光微頓,似是對這位老者十分不服氣,卻也識趣地退開了。

    老者長就一副圓潤的富態(tài)之像,他在走過來時,像一只快速挪動的蹴鞠,這個人,喻勉和左明非都認識。

    楊韜光,出身于九大世家之一的楊氏,原太常寺卿,掌管禮樂祭祀,是出了名的左右逢源會做人。

    “小陳,見到太尉大人還不快快行禮?”楊韜光批評道,只是他看起來十分喜相,顯得這批評有些氣勢不足,他自己倒十分恭敬道:“下官見過太尉大人,手下人不知天高地厚冒犯到了太尉,還請?zhí)灸肿铩!?br />
    在他之后,陳尋睿下馬,敷衍地抱拳:“屬下見過太尉。”

    喻勉神色難明,反倒是他身下的馬兒重重地打了個響鼻。

    見狀,左明非和善地打招呼:“楊世伯,近來可好?”

    “哦呦,憬琛賢侄,我自然是好啊,想不到賢侄與太尉竟如此交好,那都是一家人,一家人嘛。”楊韜光捋了捋山羊胡子,繼續(xù)陪笑道:“州府已經備下熱茶,還請?zhí)举p光,來府衙一敘。”

    “既是刺史相邀,焉有不去的道理?”喻勉看起來很講道理地說。

    楊韜光暗暗松了口氣,忙笑道:“那再好不過了,走,回府。”

    圍著的官兵們不動,直到陳尋睿開口:“回府。”官兵們這才有所行動。

    喻勉和左明非相視一眼,看來…這位楊刺史在官兵中不是很能說上話。

    “在此之前,楊刺史可否將上任文書拿來給本官一觀?”喻勉冷不丁地出聲。

    楊韜光背對著喻勉一頓,聲音很穩(wěn)地說:“文書尚在府衙之內,不如…”

    先隨下官回府?

    楊韜光的下一句很可能是這一句,但他卻說:“不如太尉先看過陳長史的文書?陳長史未隨下官回過府衙,他的文書定是帶在身上的。”

    陳尋睿聞言一頓,他皺眉看向楊韜光。

    笑瞇瞇的老頭看起來很是和善:“快啊,陳長史,莫要讓太尉等急了。”

    陳尋睿惡狠狠地看了楊韜光一眼,隨后從身上摸出上任文書,遞給手下,讓手下傳遞給喻勉。

    待喻勉接過文書,陳尋睿心里愈發(fā)不痛快,他出言挑釁:“下官的上任文書不值一提,敢問太尉大人,你的上任文書何在?”

    喻勉打量著文書上的玉璽落印,不發(fā)一語,周遭空氣愈發(fā)冷肅起來。

    楊韜光嗔怪道:“小陳,休得無禮。”

    陳尋睿揚起下巴,根本沒把楊韜光放進眼里,他質疑道:“當年喻勉被先帝親自貶謫出京,先帝厭惡他至極,又怎會留下遺詔任命他為太尉?依我之見,傳言并非沒有道理,喻勉這個太尉…”閃著寒芒的槍頭劃破空氣,陳尋睿用長槍直指喻勉:“根本就是假的!”

    氣流沖開喻勉兩側發(fā)絲,迎著這樣的敵意,喻勉微微抬首,黑沉的目光落在陳尋睿身上,不知從何處升起的涼意從陳尋睿腳底升起。

    “…呼。”陳尋睿的呼吸不自覺地急了幾分,對上喻勉滿是審視的目光,陳尋睿驀地想起,當年崇彧侯尚在之時,喻勉憑借一桿銀槍在戰(zhàn)場之上所向披靡。

    喻勉隨意抬手,面無表情地將陳尋睿的上任文書輕飄飄地扔向身后,看到這一幕,陳尋睿說不上來是驚訝更多,還是憤怒更多。

    陳尋睿尚未做出反應,始終以溫潤姿態(tài)示人的左明非忽地利劍出鞘,尚在空中的文書被寒光利索地劈成兩半。

    “我看,作假的另有其人。”左明非的目光落在地上的殘損文書上,嗓音和煦道:“在下在刑部為官多年,諸多案件皆需請奏圣上,因此對這玉璽印文頗為熟絡,閣下拿一假文書來糊弄我們,究竟是瞧不起我們,還是…你們根本就是包藏禍心,意圖不軌?”

    聽到這里,楊韜光打了個趔趄,他差點摔在馬車上,于是愈發(fā)驚慌道:“賢侄不可胡言,不可胡言啊!”

    左明非微笑著威脅:“世伯,楊家忠直多年,亂臣賊子的名號,你可背得?”

    “不不不不…”楊韜光瞳孔驟縮,語無倫次地擺著手:“左三!你莫要污蔑老夫!”

    喻勉直視著楊韜光,語調慢條斯理道:“楊太妃身為楊氏女,膝下有五王爺和八公主。”

    左明非望著喻勉笑了笑,似是閑話家常一般地接話:“而八公主的夫家就是陳家。”

    “如此,犯上作亂者,便也清晰明了了。”喻勉目光犀利地看向楊韜光與陳尋睿。

    左明非瞇眼回憶:“聽聞陛下登基后,所有皇室宗親皆有封賞,唯有五王爺不知何故得罪了陛下,被陛下冷落至今。”

    喻勉:“那就怨不得他心懷怨恨,意圖謀反了。”

    兩人一唱一和,聽得陳尋睿和楊韜光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老夫是當今陛下親自任命的徐州刺史!!!”楊韜光扯著脖子喊道。

    “夠了!早說過別同他們廢話!”陳尋睿不耐煩地打斷楊韜光,敵視著喻勉,高聲道:“分明當今陛下失德,任人唯親,惹得天怒人怨,外敵入侵!”

    廢話那么多,喻勉不耐地摩擦著指尖,卻沒有打斷。

    陳尋睿越說越激動,他慷慨陳詞道:“為今之計,當扶持新主,方能救大周于水火之中,五王爺同為先帝血脈,素來溫良敦厚,是為明主,良禽擇木而棲,喻勉,我勸你莫要負隅頑抗,早日交出兵符,我可饒你一命。”

    喻勉從身后掏出弩機對準陳尋睿,毫不猶豫地扣下扳機。

    “咻——”一聲,陳尋睿瞪大眼睛,急忙揮動長槍格擋,卻沒料到這弩箭并非是沖他而來,而是直沖他的戰(zhàn)馬。

    弩箭直直地射在馬兒的前蹄上,只聽馬兒一聲嘶鳴,接著彎曲前蹄匍匐倒地,陳尋睿也不可控制地從馬上摔了下來。

    “陳將軍!”

    “刺史大人!”

    陳尋睿灰頭土臉地被人扶起,他怒氣沖沖地看向喻勉,卻對上喻勉一雙滿是促狹與挑釁的眸子,那意味不言而喻——

    到底誰留誰一命?

    喻勉這舉動雖說傷害性不大,卻極具侮辱性,陳尋睿爆喝一聲,揮搶而起:“喻勉!聽聞你早年也是用槍的好手,你可敢與我比過?”

    喻勉居高臨下地打量著滿是怒火的陳尋睿,這輕蔑的態(tài)度惹得陳尋睿更加惱火。

    “莫非你不敢?”陳尋睿用激將法道:“崇彧侯當年驍勇善戰(zhàn),沒想到他的弟子竟會淪為依仗暗器的宵小之輩。”

    楊韜光暗中打量著喻勉一行人,他心中覺得不對勁,片刻后,他大驚道:“陳刺史!莫要廢話了,快快將喻勉他們一網打盡!”

    陳尋睿心道這老頭煩得很,方才還對喻勉他們客客氣氣,現下就變臉了,他無視楊韜光的喊聲,執(zhí)意要同喻勉比試:“喻行之,你只給我一句話,打還是不打?”

    喻勉緩緩道:“打自然是要打的。”

    楊韜光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他恨鐵不成鋼道:“孺子不可教也!陳尋睿,你再不動手,等他們的…”

    喻勉一個眼神瞟過去,楊韜光頓時嚇得蹲坐在馬車的車轅上,他手腳并用地爬上馬車,及時地閉了嘴,他擦了擦冷汗,鉆進馬車里,對馬車夫道:“走!走…快走!回城…回城去!快!”

    凌喬正要上前擒拿楊韜光,卻被左明非攔住了,左明非低聲道:“不必攔他,讓他走。”地面?zhèn)鱽磔p微的震動,左明非微微側了下臉,輕聲道:“來了。”

    暗衛(wèi)們身著黑甲輕裝,只待喻勉一聲令下,喻勉唇邊揚起一抹得逞的淺淡笑意,他素來不愛居于被動,如今也是。

    喻勉拔出佩劍,他嗓音深沉且不容置疑:“給我殺。”

    以喻勉和左明非為首,暗衛(wèi)們宛若一把漆黑透亮的匕首,直直地刺入到紅甲叛軍內部,蔓延出宛若罌粟的綺麗血紅。

    事已至此,陳尋睿也明白了,喻勉一直在拖延時間等援軍來。

    兩相比較之下,陳尋睿帶領的五百余人與喻勉帶領的三十余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這也是陳尋睿有恃無恐的原因。

    可現在,喻勉勢頭正猛,援軍也馬上到來,陳尋睿不由得心慌,但他很快就冷靜下來,拋開對喻勉的不服氣,陳尋睿一邊應付殺氣騰騰的暗衛(wèi),一邊分析得出,為了穩(wěn)住軍心,喻勉必不可能將全軍帶出,喻勉能放心驅使的,無非只有他的心腹,這個數目必不會多。

    果然,隨著援軍越來越近,陳尋睿估摸著有二百人左右。

    陳尋睿稍微定下心神,他高聲嘶吼:“眾將聽令!誰能拿下喻勉,本官必有重賞!!!”

    望著奔涌而來的紅甲叛軍,喻勉眸底殺意沉,他揚起手臂,劍刃無情地劃破兩人的脖頸,血色噴涌而出,比起這慘狀,喻勉的聲音更加無情:“禍國謀逆者,殺無赦。”

    似是收到陳尋睿的激勵,圍攻喻勉的人不減反增。

    亂斗之中,左明非策馬奔馳,他利索地拔出插/入到紅甲兵胸膛的佩劍,血花噴濺到馬兒雪白的毛發(fā)上,宛若紅梅點點。

    左明非留意到,紅甲叛軍對他似有忌憚,可每當他想去援助喻勉,這些士兵就會千方百計地將他圍住,哪怕以性命為代價也要困住他。

    “咔嚓”一聲,喻勉手中的劍在格擋住又一波的攻勢下,應聲而斷,他的內力太過霸道,尋常兵器根本承受不住他如此強勢的攻擊,“嘖。”喻勉不盡興地嘖了聲,瞬時用斷刃割破為首紅甲兵的喉嚨。

    “行之!”一聲沉穩(wěn)的呼喚將喻勉的注意力拉過去,喻勉尋聲望去,只見馳策在戰(zhàn)場上的左明非忽地踢開身側的匣子,兩柄長桿狀的物事先后從匣子里揚向空中。

    左明非右手持劍毫不留情地結果掉一人的性命,左手趁勢握住稍近的長桿舉向空中,兩桿棍狀物前后相接,竟是被拼湊成了一桿銀槍,尖銳的寒錐在陽光下藏不住鋒芒,“接住!”左明非奮力將銀槍朝喻勉扔去。

    喻勉踢開身前幾人,借力躍向空中,銀槍勢如破竹地在空中劃出一道直線,之后被喻勉牢牢地握在手中,喻勉從空中落下,紅甲兵找準空隙,潮水狀地再次包圍過來。

    喻勉俯身背手轉過銀槍,銀槍在喻勉背上旋轉出絢爛的銀花,被擊中腹部的紅甲兵吃痛彎腰,他們身體控制不住地前傾。

    喻勉瞬間起身,他手中的銀槍宛若游龍狀地回到身前,趁著紅甲兵依舊前傾的姿勢,喻勉靈活地操縱著槍桿,寒芒旋轉一圈,喻勉挑破了這圈紅甲兵的喉嚨——這銀槍的銳利強悍與喻勉的霸道桀驁幾乎相得益彰。

    槍身微微顫抖,仿佛飲血之后的痛快嘶鳴,久違的亢奮彌漫在喻勉心間,這種浴血奮戰(zhàn)的酣暢淋漓感他已經十余年不曾體會了,喻勉低低笑出聲來,他勢不可擋地一路殺到陳尋睿跟前。

    陳尋睿被眾人簇擁著,望著宛若殺神般的喻勉,陳尋睿戒備地立起長槍。

    喻勉玄色衣袍的顏色更深了,他挑起槍尖,直指面前的紅甲人馬,“你想同我比槍?”他嗤了聲,眼里滿是此起彼伏的殺戮之氣,道:“今日,本官便好好教教你…”

    話還未說完,喻勉就覺后背的衣料被人拎起,只聽左明非用溫潤的聲音不容置疑道:“不可戀戰(zhàn),先突圍。”

    喻勉只好遺憾地放棄了教陳尋睿做人的打算,他借力躍起,穩(wěn)穩(wěn)地落在了左明非的后座上。

    紅甲兵被打開了一個缺口,以喻勉和左明非為首,剩余人馬疾速奔逃而出。

    “他們主要在對付你。”左明非的聲音從前方被呼嘯的風傳入至喻勉耳中:“你手握四州兵符,最是被叛軍忌憚,所以他們不會讓你活著回上京,行之,我們這一路要麻煩了。”

    喻勉摟緊左明非的腰,輕哼一聲:“不想我回上京的又何止叛軍?”

    左明非頓了下,就聽喻勉在耳邊不以為意地笑問:“憬琛,我手握四州重兵,你呢?你想我回去嗎?”

    左明非攥著韁繩的手緊了緊,隨后他不容置疑道:“這是我們之間的事,在此之前,我絕不允許任何人威脅到你的性命。”

    “所以你就鍛造了這柄銀槍?”喻勉絲毫不在意如今事態(tài)緊急,反倒有閑心地將下巴放到左明非的肩膀上,只是忍不住的抽氣聲出賣了他的傷情:“嘶…”

    左明非似有所覺地回頭,他皺眉道:“你受傷了?”

    喻勉左手從腰腹間抬起,那里被刀刃豁開了一道長口子,好在傷口不深,喻勉渾不在意地將手上的血蹭在衣袍上,回答:“不礙事,我既然敢以身破局,那就做好了受傷的準備。”

    這傷口是在他接過銀槍凌空而下時被人偷襲劃傷的。

    左明非不吭聲了,他只是驅馳著馬兒跑的越來越快,喻勉雖然被顛簸的有些難受,卻也能忍受,在喻勉心中,比他的傷勢更重要的是,左明非好像生氣了,于是,他放低聲音道:“你擅長近攻,我擅長遠攻,下次我們配合,我就不會受傷了。”

    好的,終于不那么顛簸了,喻勉暗暗勾起唇角,他愛不釋手地打量著手中的銀槍,帶著些哄人意味地開口:“這槍倒是把好槍。”

    “好吧?”左明非語氣淡淡道:“這原本是我替我亡妻準備的。”

    喻勉:“……”應該是亡夫才對。

    “可惜他找死沒死成。”依舊是淡淡的語氣。

    “……”罷了,權當哄人了。

    喻勉大度地不予反駁——為人夫者,需得有些度量。

    第103章 困局

    冷風在耳邊呼嘯, 以左明非和喻勉為首的輕騎疾馳在夜幕之中,從白天到夜晚,他們一行人與紅甲叛軍纏斗了一天, 曠野之上, 雙方傷亡慘重,直到一座城門逐漸映入眼簾。

    “到宋城了。”左明非看清大開的城門后有些訝然, 他稍稍側臉, 對喻勉說道:“此時已是宵禁,為何城門是大開著的?”

    喻勉往后看了眼緊追不舍的紅甲叛軍, 不滿地嘖了聲, 源源不斷的臭蟲惹人心煩,偏偏腹部的傷口又開始灼燒起來, 讓他的心情愈發(fā)暴躁。

    左明非察覺到喻勉的異樣,“行之。”他擔憂地喚了一聲。

    喻勉兀自壓下暴虐的情緒, 微微閉上眼睛,道:“宋城的縣令是梅翀。”

    左明非想起來了, 梅翀原為京官,他作為先帝梅妃的弟弟,是個極為左右逢源的主兒,他祖上行商,家中頗有些資產, 朝中權貴幾乎都被他奉承過。

    喻勉被先帝召回上京后,與朝中權貴不和,偏偏先帝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地縱容著喻勉,梅翀便動了巴結喻勉的心思, 給喻勉送去了無數香車美人,誰知道喻勉并不領情, 梅翀鍥而不舍地拍馬屁,最后成功地讓喻勉把他踢出了上京,來這一方縣城為官。

    喻勉道:“梅翀慣會明哲保身,他此舉無非是想告訴我們,他誰也不幫。”

    左明非:“也不算太壞,至少他不會與我們?yōu)閿场!?br />
    喻勉又往身后看了眼,沉吟:“追兵又多了。”

    左明非思索片刻,而后道:“行之,等會兒到了城門,你帶凌隆他們先行離開,我和凌喬他們斷后。”

    喻勉不假思索道:“好。”

    “……”左明非微頓,他沒想到喻勉會答應的如此干脆,解釋已經到了嘴邊,又被他哭笑不得地咽了下去,他無奈道:“你不問問我為何這么做?”

    喻勉打量著左明非的側臉,道:“戰(zhàn)場之上你能夠毫發(fā)無傷,除卻你武功高強之外,更有可能是敵人壓根就沒想傷害你。”

    左明非沉默了,喻勉猜對了。

    “換句話說,為何他們寧愿被你殺死,也不愿傷害你呢,憬琛?”喻勉低沉醇厚的嗓音在左明非耳邊低問。

    左明非拽緊了韁繩,他并不擔心喻勉會懷疑他,可眼下這種情況,正如喻勉所說,叛軍并未傷害他,那在別人眼中,是否會懷疑他與紅甲叛軍是一伙的?

    “憬琛,你想留下不僅僅是想為我斷后。”喻勉直截了當地開口。

    左明非:“我…”他有些心不在焉地拽著韁繩,一個沒留神,馬兒由于疲累開始躁動起來,左明非適時回神,他正要安撫馬兒,不期然的,他握著韁繩的雙手被另一雙手籠罩住了。

    喻勉握住左明非的雙手,也順勢穩(wěn)住馬兒前進的方向,“你還想看看,紅甲叛軍身后的人,是否有左家參與,對嗎?”倒是不必拐彎抹角,在面對其他勢力威脅時,左明非是喻勉唯一選擇的攜手共進之人。

    左明非稍顯詫異:“你不懷疑我?”

    喻勉頓了下,左三原來在擔心這個?他輕笑一聲,玩笑般道:“你若想殺我,定然會親自動手,犯不著假借他人之手。”

    “行之,我不會。”左明非稍稍側臉,冷風蹭過他的發(fā)梢,發(fā)梢又撩過喻勉的下顎,“但你也不要把我想的太過良善。”左明非溫和的嗓音中帶著善解人意的鋒芒:“我已經不是你記憶中的左明非了。”

    喻勉:“你想說什么?”

    “左家,權力,還有你,我都要。”

    喻勉低笑一聲,嗓音慵懶得幾近縱容:“我瞧你是膽大包天。”

    左明非突然回身,他反手摟住喻勉的脖頸狠狠一吻,隨后放開人,“回上京等我罷。”他留下一句話,隨后從馬背上飛身而下。

    被人偷襲成功,喻勉心中泛起一絲被壓一頭的不悅,還沒等他找回場子,左明非已經下馬了,于是喻勉回身對左明非道:“左三,你想要的東西,得有命才能來拿。”

    左明非手持長劍,迎風莞爾:“喻兄放心,我定然親自去取。”

    隨著二人一前一后地分開,跟在二人身后的黑甲暗衛(wèi)井然有序地分成兩支,一支跟隨喻勉繼續(xù)往前,一支也列隊在左明非身后,迎對著奔涌而來的紅甲叛軍。

    只是這戰(zhàn)斗越膠著,左明非心中的不安就愈發(fā)強烈,他能感覺到紅甲叛軍對他的避讓,特別是陳尋睿。

    左明非暗忖,從先帝那時候起,左家的勢力便逐漸傾頹,如今新帝登基,加試恩科,提拔了一批新的年輕官員,引得世家大為不滿。

    這種情況下,是否有世家會想追隨五王爺東山再起?

    這些世家里面,又是否會有左家?

    左明非心中已有猜測,能為左家赴湯蹈火之人,只有他的大哥左蕭穆——左蕭穆是個把左家利益凌駕于一切之上的人。

    可是不能。

    不能如此。

    五王爺非為兩主,如今大周內憂外患,著實經不起折騰。

    隨著一聲沉悶的巨響聲,打斗逐漸停了下來,左明非瞇眼望著不遠處關上的城門,心知喻勉暫時已經安全。

    那么,接下來就要解決他的事情了。

    陳尋睿憤恨地一甩長槍,他質問:“左明非,你為何要和喻勉一起狼狽為奸?”

    左明非溫文爾雅道:“不然同你們蛇鼠一窩?”

    陳尋睿怒道:“若非我答應了人,定要叫你好看!”

    “是么?”左明非不疾不徐道:“那不知,陳大人答應了什么人呢?”

    陳尋睿猶豫起來,若說對左明非是有意識的避讓,那回憶起那個人,陳尋睿便多了幾分實打實的忌憚。

    陳尋睿低哼一聲,他驀地開口:“所有人,將左明非給我圍起來!”

    方才還急著追捕喻勉的紅甲叛軍頓時將左明非給包圍了起來。

    陳尋睿得意洋洋道:“左大人,我受人之托,既然殺不了喻勉,那就只能先把你拿下了。”

    “我?”左明非飛快反應過來,他再次看向關閉的城門,心中有些后知后覺的恍然,莫非陳尋睿背后之人的目的,就是要將他跟喻勉分開來,好將他抓起來?

    混戰(zhàn)之中,左明非身形飄逸地格擋攻擊,宛若一幅走勢酣暢淋漓的水墨畫,極具風骨。

    在暗衛(wèi)的配合下,左明非閃至陳尋睿跟前,變數太多,左明非也沒了耐心細細琢磨,只能除一個是一個。

    白練般的劍刃直逼向陳尋睿的面門,陳尋睿揮槍格擋,雖說躲過了這致命的一擊,卻被左明非游蛇般的劍刃割破了手臂,陳尋睿霎時驚出一身冷汗。

    這傳聞中的君子劍竟隱隱透出幾分攝人心魄的寒意。

    “陳大人,我勸你束手就擒。”左明非態(tài)度親和地望著陳尋睿,循循善誘道:“告訴我,你背后之人到底是誰?”

    陳尋睿暗罵一聲,這廝姿態(tài)坦然自若,仿佛傷人的不是他一樣,果然是近墨者黑,左三和喻勉在一起久了,也變得面目可憎起來。

    “憬琛,不得無禮。”年邁沙啞的聲音冷不丁地響起。

    伴隨著車輪碾壓過碎屑的嘎吱聲,左明非身形一僵,他極為不可置信地回身,只見左淑寧推著一輛輪椅緩緩而來,輪椅上坐著一個姿態(tài)高潔的清癯老者,左明非錯愕開口:“祖父?”

    徐州府衙

    楊韜光心有余悸的回到府中,前來迎接他的正是他唯一的兒子楊遜,楊遜看到父親一臉驚慌,急忙迎上去,詢問:“爹,兵符要回來了嗎?”

    楊韜光白他一眼:“喻勉就是頭猛虎,你能從虎口里搶食嗎?”

    楊遜急道:“那沒有徐州的兵權,我們這刺史做的也太窩囊了。”

    楊韜光喝了口茶,悠悠道:“你急什么?等陳尋睿將喻勉他們一網打盡,還擔心沒有兵權嗎?”

    楊遜又道:“您方才不還說喻勉是頭猛虎,萬一陳尋睿斗不過他,可如何是好?”

    楊韜光不緊不慢道:“我是陛下親封的徐州刺史,就算陳尋睿失敗了,喻勉也不能拿我們怎么辦。”

    “換句話說,五王爺起事成功自然最好,那我們就是名副其實的皇親國戚了,萬一他起事失敗,我們就說…就說我們是被逼的,而且,我們手中無兵權,這足以表明我們的忠心。”

    楊遜恍然大悟道:“噢,所以爹你一開始就沒想奪兵權?”

    “兒啊,這就叫坐山觀虎斗。”楊韜光搖頭晃腦地教育兒子:“也叫作為官之道。”

    “好一個為官之道!”一旁奉茶的小廝驟然出聲,嚇得楊韜光手一抖,茶水盡數澆在了衣裳上。

    楊遜斥責道:“大膽!何人如此無禮?”

    小廝將帽子一摘,雙手抱拳,瞇瞇眼笑得很是開心:“在下徐州太守洛白溪,見過…楊同僚。”

    “放肆!誰是你同僚?”楊遜抬手就要招呼洛白溪。

    洛白溪含笑不動,忽然,一根木杖直戳楊遜面門而來,楊遜趕緊后退,偏頭往一旁看,只見另一個小廝面色冷淡地注視著他們。

    王頌手持木杖的模樣像是提著劍一般,他淡淡道:“滾開。”

    楊遜氣得不輕:“你!”

    “拂衣劍。”楊韜光認出了王頌手上的招式,不由得正色:“你是左家的什么人?”

    王頌瞥他一眼:“關你什么事?”

    楊遜呸了聲:“爹,何必跟他們廢…啊!”

    “長輩說話,你小孩兒插什么嘴?”洛白溪一巴掌甩在楊遜肩膀上,實際上,他與楊遜的年紀差不多。

    洛白溪再次看向楊韜光,微笑道:“楊大人,事態(tài)緊急,在下便直說了,冒昧問一句,你能否指認你的外孫,也就是五王爺謀逆吶?”

    楊韜光:“……”你多冒昧啊。

    頓了下,楊韜光避重就輕地扯開話題:“不是說,洛大人你為了救出徐州百姓,已然半身不遂了嗎?”

    “所謂禍害遺千年。”洛白溪悠然自得地靠在王頌身上,抱著手臂真誠道:“我就是個大禍害,看您怎么選吧,若是您沒有選好,我就會成為你們楊家的禍害。”

    第104章 破局

    楊遜見不得父親被一個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年輕人為難, 于是爆喝道:“來人!將這二人給我拿下。”

    望著逐漸包圍過來的人,洛白溪不閃不避,他從容不迫地望著楊韜光, 等待楊韜光給出的回答。

    反觀王頌, 他倒是沒有洛白溪那么的好脾氣,原先王頌披著世家公子這層錦衣, 在做任何事情之前, 都是思量再三,現下沒了這層束縛, 他倒是隨心所欲多了。

    王頌反手甩出手中的木棍, 這木棍仿佛未曾脫鞘的佩劍一般,飛花一般地削落了為首家丁的武器, 王頌雖然一條腿不方便,但他蕭蕭肅肅地站著, 氣勢若隱若現地叫人不敢靠近。

    楊韜光目光驟緊,若說方才他只覺得王頌的招式和拂衣劍相似, 那么現下便實打實的確認了——王頌定然和左家的關系匪淺。

    楊韜光再看向洛白溪,這年輕人雖然處于弱勢,可他太過于淡定了,難不成是留有后手?

    “慢著。”楊韜光上前一步,他制止住想要繼續(xù)靠近的家丁, 而后鄭重看向洛白溪,溫言道:“還請洛大人明示。”

    洛白溪微笑道:“楊大人,雖說您是五王爺名義上的外祖,但說到底畢竟不是親生的, 像陛下和五王爺這種親生的兄弟尚且有齟齬,一個和您沒多少血緣關系的外孫, 您真的能指望得上的嗎?”

    “況且,五王爺才德欠佳,這是人盡皆知的事情,楊大人確定要把楊家的身家性命押在他的身上嗎?”洛白溪不疾不徐的語調自然形成了一股威壓:“楊大人,左右逢源固然是好,怕就怕你機關算盡,到頭來卻是得不償失啊。”

    楊韜光呼吸急促,他忽然眼前發(fā)黑,腳下一個踉蹌,竟是要摔倒在地,楊遜急忙攙扶住他,“爹!”

    楊韜光用力扶緊楊遜的手臂,強撐著站起來,他語氣堅定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楊家永遠忠于陛下,五王爺若有不臣之心,老朽定當竭盡全力,清君側,正朝綱。”

    洛白溪和王頌相視一眼,心知后方已穩(wěn)。

    宋城

    左家老太爺左慜是個奇人,他歷經三朝,參與過諸多重大事宜,無論是曾經的烏衣案,還是站在代表皇權的六合司對面,他都能在風口浪尖之上保左家安然無恙,先帝曾經說過,老太爺是朝堂之上為數不多的明白人。

    自從九年前左慜的長子左長瑜被提拔為內閣首輔后,他漸漸退出了朝堂,除卻一些重大場合,左慜時常深居宅中,對世事不聞不問。

    此時左慜驟然出現,還看起來無紅甲叛軍相熟的樣子,對上左老太爺平靜淡定的目光,左明非難得顯示出幾分無措,他以為,陳尋睿背后之人應該是左蕭穆,可為何…為何會是祖父?

    不待左明非有所反應,不知從何處而來的劍客紛紛將左明非圍了起來,他們負劍而立,面色無波地注視著左明非。

    左老太爺神色安然地看向左明非,他的目光滑向左明非淌血的劍尖,而后不贊同地搖了下頭,輕聲喃喃:“憬琛,該適可而止了。”

    左明非凝眸,他先是看了眼左老太爺,又看向左老太爺身后的左淑寧,而后彬彬有禮地收劍,和聲道:“祖父想見我,傳信便是,何必這樣大動干戈?”

    “你翅膀硬了,一年多未歸家,老夫總得出來瞧瞧,看看是什么迷了你的眼睛。”左老太爺意味深長道。

    左明非臉上帶著和順的笑意,“祖父言重了。”

    左老太爺不再給左明非說話的機會,他抬了抬食指,對圍著左明非的劍客道:“動手,勢必要將三公子給我?guī)Щ厝ァ!?br />
    以凌喬為首的暗衛(wèi)警惕地聚攏在左明非身邊,左明非豎起長劍,他看起來并不慌張,“凌喬,你們退下,這是我的家事。”

    凌喬皺眉:“公子!”

    左明非聲音不大卻足夠不容置疑:“退下。”

    左家的拂衣劍法講究飄逸玄妙,仿若撲面而來的漩渦一般,叫人找不到弱點,從而無法招架,從這點來說,拂衣劍法更適合作為防守布局,就如同這十二名劍客一般,他們身形縹緲如風,似乎將左明非困住了。

    左老太爺觀摩了片刻,隨后對一旁的陳尋睿道:“陳大人,辛苦了。”

    “呵,場面話自是不必再說,還望老太爺記得,今日你欠我一份人情,這人情日后可是要還的。”陳尋睿揚起下巴,他重新登上戰(zhàn)馬,對坐老太爺道:“在下還要抓捕喻勉,左老,我們有緣再見。”

    左老太爺慢慢道:“說到人情,老夫現在便可以還了。”

    陳尋睿不明所以地回身,思索片刻后,他不屑一顧地問:“左老這是何意?”

    “小陳大人,五王爺非是人心所向,陳家若為一己之私而置天下安寧于不顧,那便是枉為百年積善之家。”左老太爺道:“老夫勸你回頭是岸。”

    陳尋睿的臉色黑了下來,“左老,先帝待世家如何,你我不都心知肚明嗎?”他冷嗤道:“倘若皇室的屠刀落到左家頸上,你還會坐以待斃?”

    左老太爺沉著道:“茍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

    陳尋睿眸色黑沉,他握緊長槍,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口中不屑道:“虛偽至極。”

    忽地,一支羽箭呼嘯著穿透了陳尋睿的肩膀,陳尋睿慘叫一聲,從馬上跌落下來,他滿目憤恨地回身,卻找不到一個用弓箭的人。

    “左老!你說過!你說過不殺我的!”陳尋睿驚慌地尋找了半天,仍是一無所獲,他看向不遠處沉著冷靜的左老太爺,有些不安起來。

    左老太爺無悲無喜道:“老夫是答應過你。”

    陳尋睿剛松一口氣,就被人猝不及防地捅穿了胸口,他低頭錯愕地盯著胸口的劍尖。

    左明非利落地拔劍而出,嗓音和煦:“可是我并未答應過你。”

    “你…你…”陳尋睿用盡全力轉身,他目眥欲裂地瞪著左明非,想說什么卻沒說出口,最終倒在地上了無生息。

    左明非面對著剩余的紅甲叛軍,高聲道:“繳械投降者,可留有一命,負隅頑抗者,則就地正法。”

    本就軍心不穩(wěn)的紅甲叛軍紛紛扔了武器,選擇跪地投降。

    收拾完殘局,左明非走到左老太爺跟前,對著左老太爺和左淑寧打招呼:“祖父,二姐。”

    左淑寧站在左老太爺身后,置身事外地點了下頭。

    左老太爺盯著左明非道:“你離家一載,武功頗有長進,可為何會多了些不屬于你的渾厚氣息。”

    “……”左明非稍顯語塞,那自然是之前喻勉留在他體內的枯木逢春之氣,不過后來被他化為己用了。

    “還有你的劍意,殺伐之氣漸重,哪還有拂衣劍的真意?”左老太爺的語氣中并無責怪之意,像是敘述一件平平無奇的瑣事。

    “所謂事了拂衣去,如今事情未了,又如何能夠拂衣而去?”左明非唇角噙著淡淡笑意,不卑不亢地面對著左老太爺。

    左老太爺掀起眼皮:“上京中那灘渾水,你確定要蹚?”

    左明非不打反問道:“敢問祖父,因何而來?”

    “來帶你遠離是非,帶左家遠離是非。”左老太爺道。

    “祖父深諳中庸之道,是以保全左家數十載,但孫兒想做的,不僅僅是保全左家。”左明非語氣淡然:“我也不行中庸之道。”

    左老太爺微微瞇起眼睛,語氣中有些許失望:“你終歸是像了你的父親。”

    左明非跪了下來,“祖父教養(yǎng)之恩,憬琛永不敢忘。”

    “你意已決?”左老太爺問。

    “我意已決。”左明非回答。

    左老太爺沉吟:“你的劍呢?”

    左明非雙手奉劍,不明所以地看向左老太爺。

    左老太爺取下腰間象征著左家家主的玉牌,放在了左明非的手心,左明非略顯詫異地眨了下眼睛:“祖父…是何意?”

    “我左家無論是避世還是出世,要的便是齊心協(xié)力,無堅不摧,你既已做好了決定,我也不會再攔你。”

    左老太爺握住左明非的掌心:“去吧,去做你想做之事,去平你不平之事,左家永遠都會是你的底氣。”

    左明非一時動容:“祖父…”

    左老太爺看向方才與左明非過招的劍客,對左明非又道:“這是你大哥精心為你挑選的劍客,你帶著上路。”

    左明非看了眼手心的玉牌,將心中的疑慮說出來:“祖父不同我回京?”

    “京中有你大伯,大哥和三叔,有他們幫你就夠了,我老了,幫不上你什么忙,就留在這里幫幫淑寧好了,待上京風平浪靜之時,我會和淑寧一起回去探望你們。”

    左淑寧微微頷首:“放心,我會照顧好祖父。”

    “憬琛,還有一事。”左老太爺沉吟出聲:“關于你和喻勉…”

    左明非心里一咯噔,他無聲地張了下嘴巴,就聽左老太爺嚴肅地說:“合作總比相爭好,喻勉看似囂張跋扈,然則心術極正,你們一動一靜,正好能形成制衡。”

    “祖父…所言極是。”左明非有些心虛,他正想告訴左老太爺他和喻勉的事情,卻被左淑寧用眼神制止了,既然如此,左明非只好作罷。

    事態(tài)緊急,左明非帶人繼續(xù)往上京趕去,看著逐漸消失的人馬,左老太爺抬頭看了眼左淑寧,問:“方才射向陳尋睿的暗箭是你放的?”

    左淑寧語氣很淡:“孫女不過是誤觸到輪椅上的機關罷了。”

    左老太爺輕笑一聲,沒去追究這話的真假。

    左淑寧瞄了眼左老太爺,繼續(xù)道:“而且,這不正如祖父所愿嗎?”

    左老太爺:“你是會揣摩我的心思,那不如你再猜猜,憬琛和喻勉的關系?”

    左淑寧:“……”

    左老太爺輕嗤:“你們真當我老了?耳聾且眼瞎?”

    第105章 遷都

    喻勉這一路算是腥風血雨, 阻撓他回京的障礙有很多,好在他及時回到雍州,用兵符調動雍州兵力, 將緊追不舍的叛軍盡數殲滅。

    “二哥!”

    白檀率軍前來接應喻勉, 她打量著傷痕累累的喻勉,目光中不乏擔心, 但她仍選擇先將重要的事情告之:“京中有變, 除卻追殺你的叛軍,京中叛軍已被悉數剿滅。”

    對于這個結果, 喻勉早有所料, 龍王死了,海里的魚啊蝦的都想翻出些浪花, 但魚蝦終歸是魚蝦,掀不起什么大的風浪。

    喻勉牽動韁繩, 思索道:“叛軍是你帶人圍剿的?”

    “事實上,是…弈王殿下。”白檀心事重重道。

    “弈王?”喻勉微微側首, 他從未聽說過這個人物。

    白檀提醒:“九皇子。”

    喻勉不動如山的臉色上出現些許裂痕,他匪夷所思道:“季小九?”他腦海里閃過數月前那張哭的梨花帶雨的臉,這著實不能跟王爺掛上勾。

    喻勉問:“他做了什么?”

    “當時五王爺逼宮,宮中禁衛(wèi)統(tǒng)領是陳家的人,那時候宮中形勢不明, 朝中大臣冒死進宮的無一生還,最后是弈王從鬼市帶人潛入皇宮,并搶占宮門,我和左蕭穆才得以進宮救駕。”

    喻勉心思轉動起來, 雖說季隨舟與鬼市之主交情不淺,但能在這種節(jié)骨眼上請動鬼市之主, 季隨舟的能耐不容小覷。

    白檀繼續(xù)道:“陛下原本還打算饒五王爺一命…”

    “謀反之罪,死不足惜,他是瘋了嗎?”喻勉沒忍住暗罵出聲。

    白檀看了喻勉一眼,把話說完:“但是弈王當著陛下的面,手刃了五王爺。”

    喻勉呼吸微凝:“……”

    白檀微嘆:“你可能料到了,如今支持弈王為帝的朝臣不在少數,但一些想要穩(wěn)固朝綱的老臣,認為弈王當著陛下的面屠戮手足,居心叵測。”

    “叵測?”喻勉聽不出情緒地輕喃出聲:“大敵當前,兄弟鬩墻,我看居心叵測的另有其人。”

    不知不覺間,北風裹挾著雪粒落在銀甲上,頃刻間便融化了,望著近在咫尺的都城,喻勉心緒不寧,今年的雪來的早了些,他仰臉看向天際,只是片刻功夫,雪粒便衍變成了雪花,烏壓壓的灰云好似石頭般籠罩在整個都城上方。

    白檀伸手接住幾片雪花,也奇道:“才十一月初,便落雪了。”

    “我軍素來不擅雪中作戰(zhàn)。”喻勉冷不丁地說:“今年落雪早,也不知便宜了誰。”

    “確實,北方已經落雪月余了。”白檀心下了然,她追隨著喻勉的目光看向北方:“二哥是擔心北岳犯境?”

    “自從東夷受挫,北岳十三部便一直沒有動靜,這不得不防。”喻勉目光沉沉道:“眼下先不急著回都城,去北城門外的七里坡,將大軍駐扎在此處。”

    白檀訝然地看了眼喻勉,喻勉抬眼看她:“還有何事?”

    白檀笑了下,只是她這笑容里有幾分苦澀:“數月未見,二哥變了很多,若是以往,二哥回上京之后,該是馬不停蹄地先回都城的,恍惚間,我還以為看到了我爹。”

    喻勉驅馬走在白檀前側,留下一句:“你也變了。”

    “哦?”

    “變成白檀了。”這語氣有些許兄妹間打鬧的隨和。

    “我本來就是。”白檀眉眼含笑,她歪頭看了眼喻勉手中的銀槍,稱贊:“二哥這桿銀槍好生漂亮。”

    “你二嫂送的。”

    “哦。”

    大軍尚未行出一里,就被一隊人馬給截住了,來人是御前近侍:“陛下有令,特詔太尉大人速速進宮,不得耽擱。”

    喻勉和白檀相視一眼,“臣接旨。”他緩緩道。

    隨后,喻勉喚道:“吳將軍。”

    吳懿驅馬上前:“太尉請吩咐。”

    “你領兵五千速往北城門外的七里坡,稍有異動即刻通傳。”喻勉的目光放向北方,素來篤定的目光中夾雜著幾分擔憂。

    “是。”

    等在宮門口的是左蕭穆,看到喻勉那瞬間,他本就緊皺的眉頭皺得愈發(fā)緊了,喻勉與他對視片刻,率先頷首:“左大人,好久不見。”

    左蕭穆生硬道:“隨我來吧。”

    喻勉在左蕭穆的帶領下往前行駛,他瞇眼思索片刻,開口:“陛下派你來接我,委實有些大材小用。”

    左蕭穆心事重重道:“朝中最近不太平。”

    喻勉輕嗤道:“朝中哪天太平過。”

    左蕭穆:“……”

    喻勉與左蕭穆同行,他偏偏側首,換了個話題:“左大人,你為何不問我憬琛在何處?”

    左蕭穆微頓,投向喻勉的目光中有幾分意味深長。

    喻勉勾起唇角:“是了,攔截我們的人中果然有左家的人,只是不知,左家如今是忠于陛下,還是忠于…哪位殿下?”

    左蕭穆不屑道:“自然是陛下,少用你那百轉千回的心思來揣度我左家行事。”

    喻勉呵了聲:“你們左家要如何我并不在乎,我只通傳一聲,你們若真扣留了憬琛,就趁早給我還回來。”

    左蕭穆怒氣騰騰地瞪著喻勉:“什么叫還給你?你最好清楚,憬琛姓左!”

    “那又如何。”這語氣漫不經心到有些無賴。

    左蕭穆恨不得提刀砍了喻勉,下一瞬,喻勉就正色問:“說說吧,陛下召我回來,是為何事?”

    左蕭穆冷哼一聲,說回正題:“陛下要遷都。”

    “哦。”喻勉眸光微閃,思忖著說:“是想遷往啟陽?”

    “沒錯。”

    喻勉兀自點頭,自顧自道:“如此看來,陛下倒還有些遠見。”

    左蕭穆眉心動了動:“此舉不妥。”

    喻勉看向左蕭穆,用眼神詢問有何不妥。

    左蕭穆慷慨激昂道:“其一,自太/祖起,我大周便扎根于上京,貿然遷都,置國本于何地?再者,近年來上京屢次陷入險境,若是遷都,朝廷恐有貪生怕死之嫌,這又置上京百姓于何地?”

    “蕭穆兄所言極是。”喻勉老神在在地說,他踏上臺階,一步一步前往御書房內。

    御書房內低語不斷,急切的語調中能聽出朝臣們內心的焦灼,同意遷都的多為年輕朝臣,然而不同意遷都的朝臣占大多數。

    內侍前來通傳:“啟稟陛下,太尉大人已至殿外。”

    原本不動如山的延光帝目光一緊,他儀態(tài)端正地起身,“快請。”

    御書房內安靜下來。

    喻勉進門后,畢恭畢敬地行禮:“臣喻勉參見陛下。”

    趕在喻勉完全跪下之前,延光帝急忙上前握住喻勉的手,“平身,快快平身!”

    “謝陛下。”喻勉卻并未起身,他繼續(xù)道:“陛下屢次陷入險境,臣遠在千里之外,未能及時救駕,是臣失職,還請陛下責罰。”

    趕在其他人詰難自己之前,喻勉先把自己的罪責給捋請了。

    幾個大臣面面相覷,喻勉何時會反省自己了?

    延光帝感慨道:“愛卿受命于危難之際,前有驅逐東夷,后又收復三州,何錯之有?”

    大臣們的臉色更加變幻不定了,延光帝還是儲君時,經常不遺余力地排擠喻勉,因此,此時這幅君臣和睦的畫面看起來有些戲謔。

    御史大夫孫驍不冷不熱地提醒:“陛下,既然太尉大人回來了,不如就請?zhí)敬笕苏f說這遷都事宜。”

    喻勉這個人經常讓人捉摸不透,但可以肯定的是,只要崇彧侯的墳墓在上京一日,喻勉就斷不會同意遷都。

    喻勉直視過孫驍,面上浮現出幾分假笑:“陛下英明,眼下遷都自然是合乎時宜的。”

    聞言,延光帝雙目放光,多日來,他終于找到一個肯定他作法的朝中重臣了,“看來英雄所見略同,愛卿的想法與朕不謀而合。”

    其他人則認為,喻勉為了迎合皇帝連臉都不要了。

    孫驍直言道:“陛下,此舉有失妥當…”

    “報——”侍衛(wèi)匆匆進門:“啟稟陛下,北門傳信,七里坡外發(fā)現敵情,北岳步兵在雪勢的掩蓋下深入我軍腹地,距離北門已經不足十里!”

    御書房內頓時炸開了鍋,焦急,不安,恐慌籠罩在眾人心上。

    喻勉心里一咯噔,他的猜想和擔憂成了事實,只是他未曾料到,北岳竟來的這么快。

    遷都這件事被確定下來,并即刻開始。

    宮門外,左蕭穆攔住行色匆匆的喻勉,斥責:“若陛下此時逃了,軍心必定不穩(wěn)!你怎能如此攛掇陛下?”

    喻勉不耐煩地推開左蕭穆:“左大人,注意你的用詞,此為遷都,并非逃逸。”

    “天子守國門是自古以來的規(guī)矩!陛下此時遷往啟陽,成何體統(tǒng)!”

    喻勉覺得這話可笑得很:“天子守國門?呵,這話放在先帝身上倒還適用,蕭穆兄,你捫心自問,當今陛下有這個手腕和魄力嗎!”

    左蕭穆一時語塞。

    喻勉漫不經心地收回目光:“對于當今陛下而言,活著就已經是大周的福氣了。”

    左蕭穆咬牙切齒道:“所以你就帶著皇室遠走高飛,不顧上京百姓的死活?”

    喻勉瞥了左蕭穆一眼,沉吟:“上京我會親自來守。”

    左蕭穆愣住了:“那護送陛下南下…”

    “我方才向陛下舉薦了你。”喻勉盯著左蕭穆說。

    左蕭穆皺眉:“我怎么可能…”

    “左蕭穆,你真的以為陛下遷都是貪生怕死?”喻勉定定地問。

    左蕭穆張了張嘴,他心中有些眉目,卻難以說出口。

    喻勉深呼吸一口氣,語氣緩緩道:“皇權受世家掣肘多年,從烏衣案起,皇室就有意削弱世家,換句話說,上京不是大周的根本,而是世家的根本,你明白嗎?”

    所以延光帝遷都的主要目的就是為了徹底擺脫世家的影響和控制。

    左蕭穆意會了喻勉的言下之意,他覺得有些無力。

    “若左家還想在朝堂上立足,那你便接了這份差事,當然,若你們想就此退隱,我也會另請高明。”喻勉語氣沉穩(wěn)道。

    片刻后,左蕭穆垂在身側的雙拳驟然攥緊,他語氣堅定道:“我去。”

    喻勉頷首:“時不我待,左大人早些動身。”他說要就要略過左蕭穆離開。

    左蕭穆叫住喻勉:“慢著。”

    喻勉側首:“還有何事?”

    “你為何要幫左家?”左蕭穆費解地問。

    喻勉百無聊賴地呼了口氣,他兀自朝前走去,留下一句:“因為左三野心勃勃。”

    “……”左蕭穆更加茫然了。

    前方喻勉似乎輕笑一聲,聲音深深淺淺地飄了過來:“我不想他毫無籌碼。”

    左家就是左明非最大的籌碼。

    第106章 營救

    左明非回京途中帶的人不多, 因此挑了條崎嶇的近道,此近道通往北城門,但離上京越近, 左明非越覺得不妥, 他覺得周遭雪景似乎生出了無數雙冰冷刺骨的眼睛,讓人覺得心神不寧。

    “公子, 不對勁。”凌喬佯做尋常般地湊近左明非。

    左明非低聲道:“莫要聲張。”

    話音剛落, 一支暗箭直沖凌喬喉嚨而來,左明非反應極快地揮劍格擋, 暗箭被一分為二落在地上, 上面刻有狼首圖騰。

    凌喬驚道:“是北岳人!他們何時離上京這么近的?”

    左明非警惕起來,他一邊削落飛來的箭雨, 一邊吩咐:“北岳犯境,快回都城通傳。”

    “是!”幾個暗衛(wèi)突破防守, 往七里坡的方向跑去。

    與此同時,吳懿已經率領軍隊駐扎在七里坡上, 他正指揮著士兵們架起鍋灶,遙遙看到幾個熟悉的身影,于是他樂道:“這不是暗衛(wèi)兄弟們嘛?這么說來左大人也快到了…乖乖的,后頭咋還有白狼呢?沒聽說過七里坡有這玩意兒啊。”

    吳懿瞇了瞇眼睛,頓時如臨大敵起來:“他娘的!披著狼皮的北岳人, 快!快前去接應!”他說著就跨上戰(zhàn)馬,和幾個前鋒一同前去接應。

    “吳將軍!前方埋伏大量北岳軍隊,快去通傳——”為首的暗衛(wèi)剛剛喊完,就被后方的暗箭穿喉而過丟了性命。

    吳懿恨得牙根癢癢:“弟兄們, 給我殺!”

    “殺——”

    漫天雪白之下似乎藏匿了無數北岳步兵,他們身披狼皮軟甲, 以弩箭射殺了無數大周士兵。

    “左大人!”吳懿趕到之時,左明非一行人正與北岳士兵打的火熱。

    弩箭雖能殺人于無形,但拂衣劍法正是以防守為主,在此之下,暗衛(wèi)主攻,劍客主防,左明非一行人也不落下風。

    左明非輕巧地躲過一柄長刀,抬頭道:“吳將軍,可派人回都城通傳了?”

    “放心,喻大人派我們駐扎在此處就是怕突生事端。”吳懿大刀揮過,一個北岳士兵頓時沒了腦袋。

    望著落在白雪上的蜿蜒血跡,左明非心生一計,他長劍染血揮向空中,血雨灑落在時動時靜的北岳士兵身上,這下只要紅色有異動,那便是北岳士兵的藏身之處。

    見此,其他劍客紛紛效仿,戰(zhàn)局逐漸被扭轉。

    “啊~好聰慧的美人啊。”戲謔輕佻的男聲突然響起。

    左明非和吳懿尋聲望去,不遠處不知何時多了一隊整齊待發(fā)的北岳士兵,為首的男人有著北岳人特有的鬈發(fā),他臉上戴著半張面具,面具下的嘴唇似笑非笑,只見他危險地瞇起眼睛:“不過,你很不尊重我們北岳烈士的亡體,我很不開心。”

    左明非一劍挑破面前敵人的喉管,他仍保持著攻擊的姿勢,臉上得體的笑意有幾分冰冷:“閣下不打招呼就深入我大周腹地,我也很不開心。”

    “呦,是個有脾氣的美人。”鬈發(fā)男人歪了歪頭,興致勃勃道:“哥哥說上京多美人和珠寶,我喜歡。”說著,他拍了拍身旁士兵的肩膀,愉悅道:“活捉他,我要。”

    聞言,左明非臉上全然沒了笑意,有的只是被冒犯到的不悅。

    以往在喻勉面前,左明非很少釋放自己劍招中的殺意,一來他不想顛覆自己在喻勉心中的形象,二來他作為世人口中的君子久了,也習慣了隱藏自己。

    規(guī)矩,束縛,責任…這些無不提醒著左明非要做個端方得體的人,可是,左明非也想酣暢淋漓地在戰(zhàn)場上馳騁,也想縱情灑脫地舞動劍尖。

    如今他得到了曾經的可望而不可得,

    既然他得到了曾經的可望而不可得,

    那他是否能再多流露出本性一些?

    左明非手中的劍招愈發(fā)凌厲,染血的劍尖在雪中飛舞,似是紅梅冷峭,奪人性命于無形,叫人在死前還能欣賞到紅梅落雪這樁風雅之事。

    “吳將軍,太尉有令,要我們誓死抵抗敵軍。”前來回報的士兵的聲音有些無力。

    吳懿正在氣頭上,罵道:“你沒吃飯嗎你!”

    士兵終于繃不住,他哭喪著臉道:“吳將軍,陛下和太尉將要遷都離開上京,我們可要怎么辦啊?”

    這小兵看起來不過二十,初次上戰(zhàn)場,見到這種情形難免驚懼。

    左明非和吳懿相視一愣,此時遷都?

    朝廷那群人在干什么?!

    左明非思索片刻,他將遷都的事在心中琢磨了一遍,心道確實符合喻勉的作風和如今的情形,便問:“援軍呢?可有說援軍?”

    “正在馬不停蹄地趕來。”小兵語氣仍舊低落。

    吳懿松了口氣,忍不住破口大罵:“有援軍你還哭個屁!”

    小兵擦了擦鼻頭:“我娘還在城里…將軍,陛下是不是不管上京了?上京是不是真的要失陷了?”

    吳懿呸道:“男子漢大丈夫,別給老子哭哭啼啼的,不管上頭如何決定,你給我記住,保家衛(wèi)國是軍人的責任!誓死保衛(wèi)都城是我們的責任!不僅是為了宮里那群人,更是為了我們的家人!我們的父母!我們的朋友!”

    “好!將軍高義。”左明非率先回應,他擦去下巴上的血痕,迎著寒風暢快地笑了,他目光凌厲地投向敵軍,嗓音似是天邊云月般清冷:“今日,左某在此立誓,拼死捍衛(wèi)都城,人在城在,城亡人亡!”

    “人在城在!城亡人亡!”

    此起彼伏的聲音響徹在整個山谷之中,鮮血噴灑在皚皚白雪之上,這是一場斗志昂揚的血戰(zhàn)。

    鬈發(fā)男子手中的彎刀利落地削掉一個人的胳膊,他絲毫不顧及耳邊人的慘叫聲,閃身至左明非跟前,“奇怪,被拋棄的人,還要效忠拋棄你們的人嗎?”他一邊應付著左明非的攻擊,一邊不合時宜地問。

    “閣下約摸是不知道何為棄車保帥。”左明非橫劍于身前,劍光飛閃,鬈發(fā)男人左手的彎刀落了地,他吃痛出聲,捂著流血的左手藏進北岳軍的防守里。

    左明非坦然自若地注視著那道虛影,臉上多了幾分喻勉才會有的漫不經心:“只要能贏到最后,那有何不可呢?”

    “美人,我會好好欣賞你的尸骨的。”看著流血不止的左手,鬈發(fā)男人動了怒,他下命令道:“給我殺,一個不留。”

    很快,恍若大雨傾盆般的箭雨接憧而至,兩軍皆是一愣,直到周軍中傳來歡呼聲:“援軍來了!喻大人來了!”

    “喻大人沒有離開!”

    “太尉來了!”

    高亢的喊聲顯示著士兵們的激動,喻勉騎馬率領重兵站在距離戰(zhàn)場不遠的地方,在軍隊前方,排列有序的弓箭隊正有條不紊地放著箭雨,只是這箭雨極為巧妙,除了不落在周軍身上之外,凌厲地灑落在每片白茫茫之上,直到這“白茫茫”上洇染出血跡,有人慘叫著起身。

    隱藏在雪原上的北岳兵接二連三地跳起,場面更加混亂了,鬈發(fā)男人明顯慌了神,他極力鎮(zhèn)定下來:“穩(wěn)住!不要慌…呃啊!”話還沒說完,他的左胸被釘入一根長箭,鬈發(fā)男人瞪大雙眼,直直地倒了下去。

    幾個北岳兵飛快地圍上鬈發(fā)男人,訓練有素地拖著人藏了起來。

    喻勉注視著不遠處的一幕,慢悠悠地收起弓箭,秦副將在旁微笑:“太尉好箭法。”

    喻勉嘖了聲:“許久未用,手生得很,失了準頭。”

    秦副將摸著下巴推測:“那戴面具的卷毛,太尉可認識?”

    “不認識。”喻勉直接道。

    秦副將再次夸贊:“太尉不愧是太尉,懂得擒賊先擒王的道理。”

    喻勉微微瞇眼,搖了下頭:“ 他不是首領,北岳這次有備而來,不會派個二傻子來自掘墳墓。”

    “……”秦副將百思不得其解道:“所以,太尉射那卷毛的原因,只是因為看不順眼?”看來喻勉根本就和離京前一樣陰晴不定。

    喻勉頷首:“算是,他目光總粘在左三身上,礙眼得很。”

    “左三…公子?”秦副將愈發(fā)迷茫了,怎么還有左三公子的事?他努力瞪大雙眼,終于在浴血奮戰(zhàn)的身影中找到了一道與眾不同的身影。

    乖乖嘞,這樣都能看到?

    還沒等秦副將琢磨明白,又一輪的箭雨落幕,喻勉率軍沖進戰(zhàn)場,銀槍閃爍,如同梨花飛落,氣勢磅礴逼人。

    對于喻勉的到來,左明非先是覺得微詫,后又覺得心安,他微詫喻勉為何不隨皇帝一同南下,又心安喻勉到底是留下了。

    在援軍的配合下,這一戰(zhàn)雖然贏了,但他們也死傷慘重。

    喻勉吩咐:“加強戒備,北岳這次有備而來,不會這么輕易被打敗。”

    秦副將道:“是。”

    安排好事宜,喻勉找到正在安頓傷兵的左明非,喚道:“憬琛。”

    左明非回首笑了笑:“安排妥當了?”

    “嗯。”喻勉抽空將左明非上下打量一番,目光最終停在他受傷的右臂上,眉頭幾不可見地皺了皺。

    左明非迎著喻勉不滿的眼神,將前段時間喻勉的話原樣奉還:“不礙事,我既然敢以身破局,那就做好了受傷的準備。”他聲音帶著笑意,有幾分調侃。

    喻勉嘖道:“睚眥必報啊,左三公子。”

    左明非眉眼含笑,一瞬不瞬地盯著喻勉:“怎么?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那以后,州官不放火,百姓也不點燈,可好?”喻勉輕輕拉過左明非,細心地查看著他的傷口。

    左明非輕輕抽了口冷氣,喻勉頓住上藥的手,力道放的更輕了,“嬌氣。”喻勉輕聲數落。

    “這得分場合。”左明非帶笑的語氣里有幾分認真:“你不在這里時,這疼我忍忍就好,你既然在這里,那我便疼的不行了。”

    “伶牙俐齒。”喻勉抬眸,他看到左明非下顎的血點,伸手便輕輕抹去了,他覺得他得回應一下左三的心情,于是道:“當時看到你出現在這里,我又驚又喜。”

    左明非身子微頓,他望進喻勉的眼睛:“你看到我殺人了?”

    “我看到的還少嗎?”喻勉挑起眉梢。

    “…有被嚇到嗎?”左明非捻動指尖。

    喻勉言簡意賅道:“風姿綽約。”

    左明非:“……”

    “怪不得連那卷毛都被勾了魂兒。”這話泛著微微的酸意。

    這卷毛兩個字被喻勉一本正經地說出來,左明非先是愣怔,繼而反應過來又有些哭笑不得:“他可是想要我的命,這醋你也吃得下?”

    喻勉嗤道:“可笑,我怎么會。”

    正巧,秦副將激動地跑過來,稟報:“太尉!查到了,方才被你射穿肩膀的卷毛是丹利單于的弟弟!”

    喻勉:“……”

    左明非輕聲笑了出來,確實沒吃醋,不過是射穿了人的肩膀。

    第107章 溫存

    城防布置妥當后, 喻勉和左明非回到營地,此時此刻,左明非端坐在案幾后面, 喻勉盤腿坐在左明非身邊, 為他處理傷口。

    “戰(zhàn)事緊急,軍醫(yī)來不及到這里, 我先給你簡單包扎一下。”喻勉細心剪開左明非右臂上的衣料, 拿出藥粉灑在左明非的傷口上。

    左明非盯著喻勉近在咫尺的臉——這是張冷峻華貴的臉,每當這張臉上浮現出認真的神色時, 通常意味著喻勉正琢磨著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 或者追憶他那遙不可及的少年時光,可是現在, 喻勉目光專注地盯著左明非的手臂,正在為左明非處理傷口。

    左明非控制不住地揚起唇角, 他故意發(fā)出抽氣的聲音,然后注意到喻勉上心地頓下動作, “疼?”喻勉眉頭微皺著詢問,之后動作更加小心翼翼了。

    “嗯。”左明非輕聲應道。

    喻勉心知左明非是故意的,但在意一個人大抵是這樣的,明知他在胡鬧,卻還是不忍苛責, 繼而越來越縱容。

    “我輕些。”喻勉說。

    左明非笑了:“你知道我是故意的。”

    “你也知道我為何會配合你。”喻勉抬眼說。

    左明非悠然地撐著下巴,歪頭笑看著喻勉:“為何呢?”

    “自然是因為…”喻勉停下手中動作,猝不及防地靠近左明非,直到唇側停在左明非的耳邊。

    往日里攝人的威壓此時化作縷縷春風, 攜帶著三分笑意送入左明非的耳低,“喜歡, 還有在乎。”低聲有度的聲音娓娓道來。

    左明非的耳朵不知是被熱意熏紅的,還是被情意羞紅的。

    喻勉覺得好笑:“左三,話是你要聽的,臉也是你先紅…”

    話沒說完,左明非往前湊,吻在了喻勉唇邊,打斷了喻勉調侃人的話,喻勉微微挑眉,到底是給人留了幾分面子。

    左明非忽然又問:“陛下遷都,是你提議的?”

    喻勉搖了下頭,如常般道:“陛下早有此意,我不過是順水推舟。”

    左明非似是舒了口氣,他點頭道:“留得青山在。”

    喻勉覺得新奇,他道:“我以為,你不會同意遷都。”

    “大周的利益,自然要比左家高上許多。”左明非不以為意道。

    喻勉挑眉問:“可是憬琛,遷都后,皇權不再受世家桎梏,你沒了左家,憑什么跟我爭?”

    左明非不疾不徐道:“你早知憑借世家不會獲得圣心,所以也懶得爭取瑯琊書院的支持,因為你知道,書院之名不會成為你的助力。”

    “自從當年你被喻家除名,名義上你已不算是喻家之人,所以先帝在彌留之際選擇重用你,因為你已經沒有世家的身份,卻仍是世家中人,是迂回朝廷與世家關系的不二人選。”

    喻勉眉梢微挑:“你到現在才想明白?”

    左明非彎了彎眼睛:“我不如你心思澄明,可是行之,當年你被喻家除名時,可曾想過這會成為你日后青云直上的助力?”

    喻勉沒有回應,只是盯著左明非的眼睛愈發(fā)專注。

    “凡事瞬息萬變,不能只看眼前,行之,我們來日方長。”左明非眉眼含笑,溫文爾雅之中暗藏鋒芒。

    喻勉饒有興致地重復:“來日方長?”

    “行之,這是挑釁。”左明非湊近到喻勉臉前,觀察喻勉的神色:“為何你一點都不生氣?”

    喻勉抬手放在左明非后頸,輕輕捏了捏:“因為日子不會太無聊了。”他和左明非在各自的死寂中多年,無論是水花乍起,還是湖面漣漪,這又何嘗不是一種相知相許?

    左明非瞬間意會到喻勉的話中深意,他看向營帳外的落雪,開口道:“這雪怕是一時半會兒停不了。”

    “禍不單行。”喻勉的目光深沉地落向窗外,他總覺得還會發(fā)生一些不好的事情,忽地起身,黑氅旋起一陣冷風,

    左明非下意識問:“你去哪兒?”

    喻勉解下黑氅,黑氅在空中展開,如同玄色的蝴蝶,輕柔地落在左明非肩背上,與此同時落下的還有喻勉的聲音:“你歇息片刻,我去交代一些事情。”

    喻勉剛邁出一步,右手就被人牽住了,喻勉頓住腳步,垂首看向左明非。

    左明非握緊他的手順勢站起,和聲道:“我和你一起。”

    喻勉看向左明非眼下的淡青色,意思不言而喻。

    左明非仍舊彎著唇角,故意不解:“嗯?”

    喻勉嘖道:“方才同北岳人纏斗那么久,你不累?”

    左明非歪頭思索片刻:“是有一些,那你扶著我吧。”

    喻勉回首,似是笑了笑,“好啊。” 他握著左明非左手的手順勢往上,托住了左明非的臂肘。

    從營帳中出來,喻勉先是派人回京通傳加派護送延光帝南下的人手,后又去傷兵營查看士兵們的傷勢。

    路上,左明非觀察到喻勉的神色,喻勉仍是一副無波無瀾的模樣,他時常用面無表情來掩蓋心中的波濤洶涌,此時和往常一樣,沒人能從喻勉那不動如山的神色中窺探出什么,可左明非卻察覺到喻勉心里的沉重,由此可知,情況不如樂觀。

    喻勉心里琢磨著事情,身旁人何時不見了都未曾發(fā)覺,直到他出聲:“依你之見,九殿下是個什么性子的人?”

    未曾有人回應。

    喻勉頓住腳步,發(fā)現左明非不見了,他兀自奇怪,又忽地聽到不遠處的喝彩聲,下意識的,喻勉邁開腳步。

    喝彩之地,幾個士兵們正在比武來抵御寒冬冷氣,左明非赫然在列,他左手持劍,蕭蕭肅肅地穿梭在士兵們的窄刀之中,兵器交接,發(fā)出清脆的錚鳴聲。

    “好劍法!”

    “拂衣劍!這是拂衣劍法!”

    “都說拂衣劍法擅守,可左大人的劍意實在是銳不可當啊。”

    望著走來的玄色身影,左明非勾起唇角,他身形飄逸地翻轉至喻勉身前,寒光凜凜的劍刃直直地逼近喻勉的脖頸。

    喻勉站定,不閃不避地望著左明非。

    “將軍可接招?”左明非嗓音悅耳。

    士兵們:挑釁!

    傳聞喻左不合,傳聞誠不欺我。

    喻勉:“認輸。”

    士兵們瞪大的眼睛又瞪了瞪:認輸?這煞神認輸了?

    左明非忍笑問:“認輸?將軍不怕諸位兄弟笑話?”

    “有急事罷了。”喻勉稍待敷衍地說。

    “哦?”

    “我在找我夫人。”喻勉的語氣在提到那兩個字時突然溫柔下來,他煞有其事道:“他調皮的很,這么冷的天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左大人可見著了?”

    士兵們:夫人…夫人?!

    第108章 相知相許

    “見著了。”左明非慢吞吞地收劍, 語氣從容不迫:“尊夫人…約莫是想逗你開心,”頓了下,左明非的耳朵已經染上緋意, 他一本正經地繼續(xù):“特地為將軍編了一段舞, 將軍可見著了?”

    “哦?歌舞沒見著,劍舞…倒是瞧見了。”喻勉眼帶笑意地回應。

    左明非:“那你心情有好些嗎?”

    喻勉心底熨帖, “嗯。”總歸有左三在, 他的心情不會差到哪里去,喻勉伸手握住了左明非的手, 兩人不疾不徐地往營帳中走去。

    士兵們:不對勁!有些不對勁。

    究竟是喻大人和左大人不對勁, 還是他們不對勁?

    “在宋城時,我見到了祖父。”左明非主動提起。

    喻勉稍顯詫異, 他沒想到左老太爺還會參與到這世間紛爭當中,深深地看了左明非一眼, 喻勉并未追問,左明非想說的話自然會說。

    左明非繼續(xù)道:“祖父將左家的家主玉牌給了我, 他讓我放手去做。”

    多年來,喻勉雖然對左家多有嫌隙,但他不得不佩服的是,左家始終能做到上下一心,這也是左家能屹立朝堂多年的理由。

    眼下左家雖然看起來像是日薄西山, 但喻勉相信,有左三在,左家東山再起是早晚的事。

    “現下我也想告訴你,在大局未定之前, 我永遠是你的后盾。”左明非停下腳步,他轉身看向喻勉, 抬手摸上喻勉的眉心,撫平了那微許痕跡:“凡事不要自己扛。”

    額間傳來癢意,喻勉下意識閉了下眼睛,他輕笑出聲:“我知道。”

    “你不知道。”左明非傾身注視著喻勉的眼睛:“你有心事,卻不告訴我,喻兄,你總戲弄我…說我是你的夫人…我、我是愿意的,可我也是男人,是你的知己,你的戰(zhàn)友,你的同僚,我們之間的羈絆絕非一種關系那么簡單,你我注定要糾纏一輩子,為何你不能多信任我一些?”說到最后,清和悅耳的聲音里帶著些許委屈。

    “沒有不信任你。”喻勉微嘆出聲:“只是想讓你稍作歇息之后再說,左三,我知道你腦袋好使,可腦袋好使也不是這么瞎琢磨的。”

    左明非注視著喻勉:“你心疼我,難道我不心疼你嗎?”

    左明非難得這么不依不饒,喻勉覺得有趣,沉重的心緒都輕了不少,他看似縱容卻逗人玩一樣地說:“嗯,那你想如何呢?”

    左明非:“……”他冥思苦想起來。

    喻勉忍不住笑出聲,他欺身靠近左明非,左明非不明所以地抬眼,緊接著,冷肅的氣息帶著喻勉的味道撲面而來,肩膀被人不輕不重地按住,左明非的雙唇便被人奪了去。

    周遭是寒涼的,唯一的暖意就是彼此,這讓兩人控制不住地更加靠近。

    不知過了多久,兩人都喘的有些厲害,左明非忽地想起這是軍營,萬一被人看到,豈非失禮?但他又想,看到也好,好讓別人知道他與喻勉的關系,早做心理準備。

    喻勉懲罰性地輕咬在左明非下唇,氣息不穩(wěn)地數落:“這么不專心?在想誰?”

    左明非蹭著喻勉的鼻尖,輕聲道:“我在想,被人看到要如何。”

    喻勉覺得有趣,他問:“要如何?”

    “自然是你快些下聘,好了了這樁婚事。”左明非一本正經地說。

    喻勉暢快地笑出聲來,他替左明非攏了攏黑氅的領口,溫聲道:“左大人待我準備好聘禮罷。”

    左明非奇道:“喻兄可不像是缺錢的人。”

    “那是自然。”喻勉云淡風輕道:“只是數額龐大需要時日整理,這才能妥當交到夫人手中,你說呢?”

    “言之有理。”

    跟喻勉相處久了,左大人愈發(fā)覺得這些口舌之爭很是沒有必要,他從容不迫地望了喻勉一眼,濕潤的眼眸顯得他十分無害,但左大人心里卻想,只要能得到喻勉,這些沒羞沒臊的話,喻勉喜歡說便說吧,愛說多少都行,頂多…他紅幾次耳朵罷了。

    喻勉主動解釋:“上京確實發(fā)生了一些事,方才我正要同你說,你便不見了。”

    “……”左明非一時語塞,瞧瞧,人家是打算說的,誰讓你自己跑了。

    喻勉好整以暇地打量著左明非,微嘆:“還自己瞎琢磨出那么多無中生有的事情。”

    左明非輕咳一聲,轉身往前走的同時伸手勾住了喻勉的手指,認真道:“我那…不也是想逗你高興嘛。”

    “我很高興。”喻勉反握住左明非的手指。

    兩人回營的路上,喻勉將上京發(fā)生的事情告訴給左明非,交代完前因后果,喻勉心事重重道:“眼下我倒不擔心北岳蠻子,只要我在一天,北岳就別想踏入都城半步,只是…”

    左明非眸光微閃:“你擔心弈王?”

    “季小九于你我來說也算是熟絡,這孩子總歸沒壞心。”喻勉耐人尋味道:“但是憬琛,你知道的,王朝興盛不過百年,大周早在三十年前便搖搖欲墜,是先帝以一己之力挽救大廈之將傾,他是這個王朝的主心骨,大周需要一個殺伐果決的君主,而延光帝太過優(yōu)柔寡斷。”

    左明非含笑道:“想來你原是打算親自教導儲君,為大周培養(yǎng)一位鐵血帝王?靠帝王實現自己的政見,這確實是無可挑剔的法子,兄長真是下得好大一盤棋。”

    “你不也是。”喻勉并不意外左明非能猜出他的想法,因為這代表著他們是一樣的人,他語氣溫柔,帶著棋逢對手的興致:“左三,我早說過,你想要什么,我便想要什么。”

    左明非并不否認,他替喻勉說下去:“只是如今變數太多,還未等你將儲君培養(yǎng)起來,看起來更適合大周的人便出現了。”

    兩人相視一眼,不約而同地想到一個人,正是最近處在風口浪尖的季隨舟。

    “你說的沒錯,只是看起來罷了。”喻勉思索道:“雖然我對先帝的一些做法不能茍同,但不得不承認的是他看人的眼光很準,若是季小九更適合那個位置,先帝怕是早就換了人選,如今我倒是猜不透季小九了,他說過他對皇位無意,可眼下卻不得不讓人生疑。”

    左明非:“九殿下人呢?”

    “我不放心他同陛下一同南下,便讓陛下下旨,讓他三日后再動身。”喻勉如實道。

    左明非點頭:“眼下只能如此。”隨后,他輕嘆道:“但愿是我們多想,九殿下并無其他意圖。”

    正在此時,凌隆快速從帳外進門,行色匆匆道:“主子!陛下來了!”

    喻勉和左明非俱是一怔,喻勉下意識道:“陛下不是已經啟程一天了嗎?”

    凌隆為難地搖了下頭,之后皺眉道:“聽侍衛(wèi)的意思是…陛下好像要御駕親征。”

    喻勉額角抽動,被氣笑了:“他還有這魄力?”

    “行之慎言。”左明非打斷喻勉不合時宜的話語,正色道:“無論如何,先出去看看。”

    兩人一同出門,營帳外的將士們興致勃勃,御駕親征這個消息很是振奮人心,營中士氣空前高漲。

    很有勇氣。

    但有失妥當。

    喻勉覺得延光帝荒謬極了,當初想要迫不及待南下的人是他,現下要御駕親征找死的人又是他。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鑾駕旁的侍衛(wèi)只有寥寥幾個,這未免太不把自身安危當回事,喻勉的眉心動了動,他俯身行禮,沉聲道:“微臣見過陛下。”

    “愛卿…平身。”延光帝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沉悶。

    帷幕被人撩起,喻勉俯身看著地面,感覺到有人緩緩下車,他抬頭想要詢問陛下這是何意,“陛下…”語頓,喻勉看著下車的人,有片刻失言,“是你。”喻勉直起身子,目光定格在季隨舟身上。

    季隨姿態(tài)淡漠地盯著喻勉,他唇角微微揚起,笑意不達眼底:“喻大人,見到本王便起身,怎么?本王受不得你這一禮嗎?”

    第109章 手足

    喻勉打量著季隨舟, 漫不經心的口吻中夾雜幾分深沉:“我這一禮是行給陛下的,王爺擔得起嗎?”

    “……”季隨舟目光緊了緊,面上的嘲諷一閃而過, 并不走心的地稱贊:“大人還真是大周的忠臣良將。”

    幾個月前在他面前哭成狗的可憐少年, 現在變成這么一副不陰不陽的倒霉樣子,喻勉的眸光變換不定起來, “……”

    “微臣左明非, 參見陛下。”左明非適時上前,對著鑾駕行禮。

    季隨舟微微挑眉, 似乎對左明非出現在這里有些出乎意料。

    鑾駕之中, 延光帝似是悶咳了一聲,而后道:“左愛卿也在啊, 不必多禮,請起吧。”

    這聲音有些有氣無力, 倒不是說是虛弱,而是情緒上的, 左明非留意著延光帝語氣中的微弱變化,同時朝季隨舟行禮:“見過王爺。”

    季隨舟后知后覺地應了聲,隨后緩緩道:“先生身體可大好了?”他喚的還是舊稱。

    左明非抬眸看向季隨舟,笑了笑:“多謝殿下惦記,臣的身體已經大好。”末了, 他關切詢問:“殿下可好?”

    季隨舟嗤笑一聲,而后索然無味道:“我好不好,與先生何干?”

    喻勉眉心微動,打斷了兩人的敘舊, 對著鑾駕道:“外面天寒地凍,陛下不如帳內一敘?”

    不待延光帝開口, 季隨舟便冷冷清清道:“眼下人多眼雜,勞煩喻大人讓諸位將士退下。”

    這話太不好聽,在場之人皆是大周將士,季隨舟此意全然是毫無信任可言。

    喻勉不動聲色地抬了下手,圍在周遭的將士們便井然有序地退下了。

    待此處只剩下他們三人和鑾駕,喻勉道:“陛下,請吧。”

    鑾駕之內毫無動靜。

    喻勉和左明非對視一眼,兩人越來越覺得不對勁,喻勉皺眉看向季隨舟,卻看到季隨舟滿眼戲謔地盯著自己。

    “你對陛下做了什么?”喻勉猛然上前,厲聲質問季隨舟。

    季隨舟不閃不避,甚至好整以暇地挑了挑眉梢。

    這小子!

    喻勉被氣笑出聲,大敵當前,軍營是這小子玩鬧的場合嗎!

    喻勉攥緊拳頭,關節(jié)發(fā)出咯咯聲響,趕在喻勉動手之前,左明非抬手覆蓋在喻勉手背上,溫熱的掌心稍稍安撫了喻勉內心的郁燥。

    與此同時,延光帝的聲音從鑾駕中傳出:“喻卿,不可。”雖然人在鑾駕中,但延光帝似乎料到了喻勉會動手。

    頓了頓,延光帝繼續(xù)道:“隨舟,上來扶朕。”

    季隨舟懶洋洋地應道:“臣弟遵旨。”

    說完,季隨舟撩開衣袍,再次登上鑾駕。

    喻勉像是看到什么鬧心東西一樣地嗤了聲,而后對左明非道:“你待如何?”

    左明非思索道:“陛下待王爺親厚,這是一貫的事情,可是,也沒有這般縱著的。”

    “你管著叫縱著?”喻勉冷嗤一聲:“我看分明是受了脅迫。”

    “行之,御前要慎言。”左明非微微歪頭,拉住了喻勉的手。

    喻大人就不愛被人管著。

    “…知道了。”喻勉輕飄飄地應道,隨后,他低頭看向被左明非牽著的手,悠悠反問:“那御前就能牽手了?”

    左明非微嘆:“行之。”

    喻勉低聲笑了下,也算是苦中作樂。

    鑾駕的車簾被掀起,先是月白色的輕袍一閃而過,季隨舟施施然下車,隨后,在延光帝出來之際,他抬起手臂,延光帝緩緩下車。

    “左愛卿,許久未見了。”延光帝頗為感慨地看向左明非。

    左明非微微施禮:“臣身體抱恙許久,多謝陛下記掛。”

    喻勉用身體隔開季隨舟與延光帝,主動道:“臣有事請教王爺,王爺可否過來與臣一敘?”

    季隨舟心知喻勉這是在故意分開他與延光帝,聞言,他不疾不徐地喚道:“來人。”

    幾個小太監(jiān)慌不迭地從鑾駕末端跑來,喻勉這才留意到他們,看來季隨舟并不放心讓延光帝同左明非單獨呆在一起,而這些小太監(jiān)也絕非手無縛雞之力之輩,季隨舟…哦不,是弈王,他到底想做什么。

    “本王同太尉有事相談,你們要伺候好陛下,陛下若有差池,本王唯你們是問。”季隨舟這才看向延光帝,看似溫良地俯身行禮:“皇兄,臣弟先行告退了。”

    “隨舟。”延光帝嗓音微沉。

    季隨舟歪頭詢問,看起來乖巧無害。

    延光帝盯了季隨舟片刻,而后道:“眼下正值家國存亡之際,你,不可胡來。”

    “是啊,家國正值存亡之際,皇兄可要好好鼓舞士氣,莫要丟了我皇室顏面。”季隨舟稍帶諷刺地說。

    這無疑是在暗諷延光帝南下遷都一事。

    “……”延光帝看向季隨舟的目光很是復雜。

    左明非將二人的舉動全看在眼里,卻未說什么。

    季隨舟走向喻勉,揚了揚下巴:“走吧,喻大人。”

    喻勉在前,季隨舟在后,兩人不知不覺地走到了馬廄旁,“喻大人有何事請教本王?”季隨舟敷衍問。

    喻勉回神,審視的目光落在季隨舟臉上:“陛下不是啟程南下了嗎?為何會突然出現在這里?”

    “呵,一國之主宛若喪家之犬南下奔逃,喻大人覺得這幅樣子很好看?”季隨舟嘲諷道:“誰知道呢,或許是皇兄良心發(fā)現了也說不定。”

    “季堯,你到底想做什么?”喻勉沉聲問。

    季隨舟陡然發(fā)怒:“從始至終,都不是我要做什么!而是你們以為我要做什么!”

    喻勉巍然不動地注視著季隨舟,他能理解季隨舟的委屈憤恨,也難怪,人家原本想閑云野鶴自在一生,卻因為皇族身份受到桎梏,世事大抵難究因果,畢竟喻勉自己也是懷疑季隨舟的眾人之一。

    季隨舟盯著喻勉,一字一句道:“我從無二心!是你們猜忌我,懷疑我,利用我!既然如此,我倒不如…隨了你們的愿。”

    他唇邊漾上一抹扭曲的笑意,隨后那雙柳葉眼宛若刀鋒般地看向喻勉:“畢竟,當初在軍營,是你告訴我的,只有將權勢握在手中,才能極盡人事。”

    喻勉回憶起這句話,眉頭不由得皺了皺,他當初說這句話,本意是哄騙季隨舟回京,卻未曾料到此時今日,季隨舟會拿這句話來噎他。

    喻勉驟然抬起手臂,臂肘狠狠地落在季隨舟胸膛,季隨舟悶哼出聲,后背裝在馬廄的柵欄上,他吐出一口濁氣,卻是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哈哈,你敢殺我嗎?你若此時殺了我,皇兄定會將你就地正法,你不知道嗎?他正缺個由頭殺你呢,帝王之心吶喻大人,皇兄有多依仗你,就有多想殺你!”

    喻勉按住季隨舟的肩膀,呼吸微沉:“你是如何控制陛下的?下毒?威脅?還是逼迫?”

    “控制?”季隨舟對肩頭傳來的骨裂疼痛不屑一顧,他嗤道:“我何德何能呢?喻大人不會真的以為皇兄軟弱可欺吧?他可是父皇欽點的太子,大周的帝王,不過…”

    話音陡轉,他愉悅道:“看到這樣的人無奈、難過、失落,繼而不得不妥協(xié),也是一樁樂事。”

    “季堯,你是活夠了?”喻勉瞇起雙眼,語氣危險起來。

    延光帝是大周的君主,豈能容忍他人羞辱?

    看到喻勉動怒,季隨舟更加興奮了,他那張素來淡漠出塵的臉上染上快意,于是他更加放肆地悶笑出聲:“你不是想知道我如何控制的季靖程嗎?”

    竟敢直呼帝王名諱!

    季隨舟抬起那只沒被桎梏的手,他正百無聊賴地轉著一副鐐銬:“這玩意兒雖然輕便,卻難解得很,我將他銬在鑾駕上,顧及到顏面,皇兄自然不會聲張。”

    喻勉奪過那副鐐銬,“你就不怕陛下真砍了你?”

    “是人都有弱點,皇帝也是如此。”季隨舟哼道:“皇兄連一個謀反的兄弟都不敢殺,更何況是我?滿腹心機和優(yōu)柔寡斷從不沖突,顧念親情和利用親情也不相悖,你說呢,大人?”

    喻勉緩緩松開季隨舟,淡淡道:“你知道你現在像什么嗎?”

    “呵。”季隨舟不屑一顧。

    “你就像一個受了委屈卻無處發(fā)泄,繼而要讓所有人都陪你不痛快的可憐蟲。”

    季隨舟勃然大怒,他憤恨回身:“放肆!你…呃!嗯?”右手一緊,季隨舟低頭去看,只見喻勉不知何時用那副鐐銬將他鎖在了馬廄旁的柵欄上。

    喻勉不給季隨舟反應的機會,他直接拎著季隨舟的腰帶,將人轉了一圈,摸出鐐銬的鑰匙,隨后往遠處一扔,鑰匙便消失在了雪地中。

    季隨舟呆住了。

    喻勉自顧自離開,留下一句:“殿下在此好好反省罷,有馬兒作伴,也不算孤寂。”

    馬兒應景地打了個響鼻。

    寒風凜凜,季隨舟回過神來,他使勁掙扎著右手的鐐銬,鐐銬卻紋絲不動。

    “喻勉!”身后傳來季隨舟的無能狂怒。

    營帳之內,四個小太監(jiān)立在延光帝身邊,左明非陪坐在延光帝身邊,君臣二人氣氛和諧地說著什么。

    不知過了多久,四個小太監(jiān)應聲倒地,只見他們的后脖頸處皆有一根銀針。

    左明非起身道:“陛下,臣立刻派人護送你南下。”

    延光帝卻擺了下手,略顯疲憊道:“左卿不必操勞了,朕意已決,誓與將士們共存亡。”

    左明非勸解道:“陛下,留得青山在,上京有臣和喻大人守著,待驅除北岳出境,臣和喻大人定會恭迎陛下回京。”

    “愛卿報國之心,朕都曉得,但朕不能走。”延光帝語氣堅定道,話應剛落,他就忍不住咳了起來。

    左明非適時起身,遞上茶杯:“陛下要當心龍體。”

    延光帝又撕心裂肺地咳了幾聲,他扶著桌角,接過左明非遞過來的茶杯喝了幾口,隨后嗓音沙啞道:“…事已至此,朕若離開,恐會傷了將士們的心,說到留得青山在…朕已派遣既明和蕭穆護送太子南下,若朕出了意外,好歹還有太子在…”

    左明非安慰道:“太子年幼,陛下還是要保重龍體。”

    延光帝臉色蒼白地笑了下,“愛卿說的是,朕身為天子,不該說這些喪氣話。”

    左明非遲疑片刻,還是詢問:“陛下與弈王,究竟是怎么回事?”

    延光帝閉了閉眼睛,即便是坐著,這個本應高高在上的帝王卻顯出幾分如履薄冰的疲態(tài):“隨舟…隨舟他心里苦。”

    左明非安靜地聽著。

    “憬琛,若是有天你發(fā)現,你最敬仰的親人朋友為了家國大義而選擇去犧牲你,甚至是你的朋友,你的信念,你會如何?”延光帝惆悵地問。

    “臣義無反顧。”左明非回應:“但我會委屈。”

    “臣”是作為大周之臣,為國家鞠躬盡瘁,責無旁貸;“我”是作為一個人,無論是為了什么,被拋棄總歸是委屈的。

    “是啊,他委屈。”延光帝語氣不忍:“父皇在時,誰都知道隨舟是他最寵愛的皇子,可也是父皇,多次陷隨舟于不義之地,只因為隨舟的利益在帝王的眼中最為微不足道,所以即便父皇寵他護他,卻不在乎他的想法,最終導致他眾叛親離,落下一身罵名。”

    “他恨我們是應該的。”延光帝兀自點頭,而后道:“隨舟是朕的弟弟,所以無論他做什么,朕都不會傷害他。”

    喻勉掀開帳幕走進來,沒有情緒地問:“哪怕弈王想要的是這個江山?”

    延光帝看到喻勉走來,喚了聲:“喻卿。”

    “臣見過陛下。”喻勉行禮。

    延光帝往他身后看,略顯著急地問:“隨舟呢?”

    “弈王少年心思,瞧見馬兒心生歡喜,正在同馬兒玩耍。”喻勉臉不紅心不跳地說。

    延光帝語塞,他對此存疑。

    喻勉又行了一禮:“陛下還未回答臣的問題。”

    延光帝思索片刻,好脾氣地說:“隨舟不會如此沒有分寸。”

    “……”喻勉對這倆兄弟算是無話可說,一個愿打一個愿挨,他能說什么?

    喻勉沉吟:“陛下有分寸便好。”

    延光帝立刻堅定道:“喻卿放心,此番前來,朕定會同諸位將士共存亡,護我大周河山!”

    “……”喻勉的臉色很是精彩。

    得,不僅沒分寸,還心里沒點數,就這咳得死去活來的身體,能上戰(zhàn)場嗎。

    第110章 煞神

    “啟稟陛下, 北岳遣使來見。”秦副將前來通傳。

    延光帝思索道:“哦?北岳此時派遣使者,是為何意?”

    喻勉問:“來人是誰?”

    秦副將看了眼左明非,又看了眼喻勉, 有些不自在地回答:“是克烈部丹利單于呼衍慶的弟弟, 翰隅王呼衍忽。”

    左明非臉色凝重:“北岳分為十三部,除卻圖戎部, 對邊境威脅最大的就是克烈部, 自從丹利單于和他弟弟翰隅王統(tǒng)一了克烈部,克烈部便隱隱有了代替圖戎部成為北岳十三部首領的勢頭, 翰隅王…此番來見, 想必是有求于人。”

    喻勉雖然對北岳的形勢有些了解,但他忽地想起丹利單于還有他弟弟這兩個人…近來似乎被誰提起過。

    喻勉看秦副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問:“你知道這個翰隅王?”

    “…大人,翰隅王就是那日被你射穿肩膀的卷毛。”秦副將忍不住提醒。

    喻勉聽不出情緒地冷嗤一聲, 原來是那個輕薄之徒。

    延光帝斟酌道:“既然這樣,來者是客, 請進來吧。”

    左明非提醒:“即便要見,陛下也不易暴露身份。”

    呼衍忽只帶了一個中年隨從,他架勢十足地走進主帥營帳,一只胳膊還吊在胸前,看到端坐于主座上的喻勉, 他微微一怔,肩膀又若有若無地疼了起來。

    喻勉目光沉沉地落在呼衍忽身上,呼衍忽有瞬間呼吸困難,他早聽丹利單于提起過喻勉, 一個頗具傳奇色彩的人物——一個曾被踩進爛泥里的人,如今卻是大周最有權勢的人。

    呵, 那又如何,大周都快亡了,呼衍忽心中不屑,誰還不是個肉體凡胎,哥哥太抬舉喻勉了。

    呼衍忽對上喻勉的目光,直接道:“我要求見的是你們大周的皇帝。”

    喻勉不冷不熱道:“且不說陛下尚在都城不能見你,即便陛下在此,你又是個什么東西。”

    “我誠意來此!你什么態(tài)度?”呼衍忽的脾氣算不得好。

    “閣下莫慌,口舌之爭于誰都無利,閣下不妨先說明來意。”左明非適時開口,打斷了兩人的劍拔弩張。

    呼衍忽看向左明非,眸光饒有興致地亮了亮:“還是美人識大體,不過我此番來此,為的就是見你們大周皇帝,如若見不到,那便無話可說。”

    喻勉:“看來你還不清楚這是誰的地盤。”

    “中原有句話叫做兩軍交戰(zhàn),不斬來使,大周是禮儀之邦,不會連這句話都不知道吧。”呼衍忽揚起下巴,神情倨傲:“而且我哥哥已經帶人埋伏在四周,若是我出事,他會立刻帶人攻占上京城。”

    “狂妄。”喻勉嫌他聒噪:“來人,拉下去。”

    呼衍忽瞇了瞇眼睛,沉聲道:“喻勉!你聽不懂人話嗎?我要見你們皇帝!”

    “愣著干什么!抓起來!”喻勉道。

    這下子,連左明非都懶得為呼衍忽找補了,他倒了杯茶,遞到喻勉手邊,心平氣和道:“消消氣,不必為這種人動怒。”

    呼衍忽和他的隨從被士兵們牢牢地按在地上。

    喻勉一步一步地走近,眼神中滿是威壓:“我再問你一遍,你所來為何?若你還是不說,我便踏碎你的肩膀。”

    呼衍忽絲毫不懷疑喻勉會真的這么做,他咬緊牙關道:“士可殺不可辱!喻勉,看來我哥哥說的對,你掌管大周兵權,又如此囂張跋扈,果真有反心!”

    “住口。”左明非蹙眉,嗓音冷淡地問:“是誰教你說的這些話?”

    呼衍忽心里一咯噔,他不明白左明非為何會知道這些話是有人教他說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呼衍忽癲狂地笑了起來,他亢奮地盯著喻勉,又挑釁地看向左明非:“被我說中了嗎?怪不得你們不讓我見大周皇帝!你們根本就是想取而代之!”

    左明非驀地一笑:“閣下可知我大周的刑部是什么地方?”

    呼衍忽的笑容僵在臉上,他自然知道刑部是什么地方。

    入耳的溫潤嗓音十分悅耳,卻帶著讓人不寒而栗的冷意:“對待不聽話的犯人,他們會用上剝皮,腰斬,車裂,刺刑,對了,閣下可知道何為凌遲處死?就像你們草原上的烤全羊一般,將發(fā)膚一片一片地割下來,曾有人在這種刑罰下挨了三千六百六十二刀,你覺得你能挨過幾刀?”

    呼衍忽呼吸一滯,他望著左明非那張風華絕代的臉,故作鎮(zhèn)定地說:“美人何必嚇我?”

    “在下曾為刑部侍郎,從不恐嚇人。”左明非語氣淡淡。

    呼衍忽:“……”

    喻勉嗤道:“何必同他廢話,既然活著不愿說,那便死后去給閻王說吧。”

    呼衍忽咬牙切齒道:“你敢!我哥哥會踏破上京的,喻勉!你大膽!”

    “你可知呼延慶為何會派你過來?”喻勉給人最后一擊:“他根本就沒想讓你回去,你以為的哥哥,有把你當弟弟嗎?”

    呼衍忽宛若一頭發(fā)怒的獅子,他臉紅脖子粗地掙扎:“你休要離間我們兄弟二人,我們是親兄弟!”

    喻勉:“拖下去。”

    “且慢!”

    這兩個字一出來,喻勉便知道要壞事,這下子,冷靜如左明非也忍不住額角抽動。

    延光帝從屏風后面走出來,他注視著呼衍忽,平靜地問:“你要同朕說什么?”

    “大周…皇帝?”呼衍忽還未從激烈的情緒中回神。

    喻勉嘖了聲,不顧延光帝在場地吩咐:“來人,將他拖下去,殺了。”

    “喻卿,如何處置他,朕說了才算。”延光帝審視的目光落在喻勉身上。

    喻勉呼吸微沉:“陛下若是身份暴露,會引來刺客追殺。”

    延光帝不容反駁道:“朕心里有數。”

    左明非心知方才呼衍忽誣陷喻勉的話被延光帝聽了去,惹得帝王生疑…他拉了喻勉一下,“行之,陛下自有定奪。”

    喻勉攥緊拳頭,“……”和左明非一同退到一旁。

    呼衍忽從地上掙扎著起身,他往地上啐了口血沫,抬頭問:“陛下既然在此,那方才為何躲著不見我?”他嘲諷地笑出聲:“莫非是我克烈部風頭太盛,驚著陛下了?”

    延光帝臉上不見一絲波瀾,甚至算得上好脾氣:“閣下突然來此,朕總得判斷一下閣下是否有歹意。”

    “那陛下可判斷出來了?”呼衍忽盤腿坐著。

    “約摸能。”延光帝頷首道:“朕已在此,閣下要說什么便說吧。”

    呼衍忽用力甩開身上的桎梏,十分不滿地站起身,冷哼道:“合作。”

    延光帝重復:“合作?”

    呼衍忽道:“陛下助我克烈部一統(tǒng)北岳十三部,我克烈部愿同大周結為秦晉之好。”

    喻勉和左明非對視一眼,心想還以為北岳內部有多團結一心,原來也是想黑吃黑啊。

    延光帝輕輕笑了聲:“可這于我大周有何益處?”

    “我北岳十萬鐵騎已至大周內部,若陛下不答應,就莫怪我克烈部翻臉無情。”呼衍忽正色道:“陛下,識時務者為俊杰,眼下大周不足以與北岳對抗,除卻藏匿在大周境內的鐵騎,我們還有十萬人不日則到達邊境。”

    延光帝看起來有些為難,隨后緩緩道:“可惜我皇室適齡子弟多有正妻,不能迎娶貴部女子。”

    “陛下多慮了。”呼衍忽拍了拍身上的灰塵,理所應當道:“自然是大周女子嫁到我們克烈部。”

    喻勉臉色愈發(fā)陰沉,這巴掌都快扇到臉上了,皇帝陛下還是無動于衷,他甚至還耐心地解釋:“可我皇室女子也多出嫁。”

    呼衍忽攤了攤手:“皇子也可啊,我克烈部民風開放,重要的是聯(lián)姻…哦對了,聽聞貴國九殿下姿容絕世,我哥哥帳內剛好缺一貌美孌童,陛下意下如何?”

    聽到這里,喻勉冷笑出聲,低嗤:“荒唐。”

    比起其他人的義憤填膺,延光帝看起來淡定多了,他僅僅道:“于禮不合。”

    “皇帝陛下是要拒絕我們克烈部的好意了?”呼衍忽姿態(tài)倨傲地說。

    “貴部的好意,我們怕是承受不起。”延光帝婉拒了。

    呼衍忽輕嗤:“看來傳聞是真的,大周能臣多而皇帝弱,分崩離析不過是早晚的事!亡國就在這幾年間。”

    喻勉嫌惡地看了眼呼衍忽,對延光帝道:“陛下,此人不斷口出狂言,動搖軍心,不如就地正法?”

    對于喻勉的提議,延光帝沉默了,或者說,延光帝故意忽視了。

    呼衍忽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們給我聽好了,我的哥哥丹利單于就在外面,你們若敢殺我,他絕不會放過你們!識相點的,就好好考慮我的提議,興許大周還能再茍延殘喘幾年。”

    “罷了,放他走吧。”延光帝最終道。

    這下左明非也站不住了,他直接道:“陛下,此人不除,必有后患。”呼衍忽和呼延慶擅長雙人作戰(zhàn),若是以后戰(zhàn)場上遇到,那將是難纏的對手,絕對不能讓他們有機會匯合。

    “左卿,你所言有理,可兩軍交戰(zhàn),不斬來使,這是不成文的規(guī)定。”延光帝依舊不打算改變自己的想法。

    呼衍忽得意洋洋地打量著這幾個君臣,看來那個人說的對,只要能見到大周皇帝,任憑他再無禮,大周皇帝這個極為注重名聲的人,也不會拿他怎么樣,拖延了這么久,想來他帶來的奸細已經順利地混入到大周軍隊里了,一切都在計劃之中。

    營帳簾子被撩起,隨著陣陣寒氣進來的是面無表情的季隨舟。

    呼衍忽轉身離開的時候剛好看到季隨舟,他輕佻地吹了聲口哨:“大周還真是多美人呢。”

    季隨舟稍稍側臉,毫無溫度地看向呼衍忽。

    呼衍忽邁動腳步,他對隨從趾高氣揚道:“呵,男人長得比女人還美,這還算是男人嗎?男人不算男人,君主不像君主,國家不像國家,怪不得大周要完。”

    只聽利刃發(fā)出一聲錚鳴,季隨舟手起刀落,飛揚的血花落在他的臉上,蜿蜒出一條猙獰的痕跡。

    呼衍忽被利刃割破了喉管,那幾乎在一瞬間。

    喻勉和左明非距離呼衍忽很近,在聽到利刃出鞘的那一刻,喻勉似乎早有預料地抬起手臂,寬大的玄色衣袖擋住了他和左明非的臉,飛濺而出的血花落在喻勉的衣袖上,沒有染臟左明非分毫。

    呼衍忽捂著脖頸處的傷口癱倒在地,如同瀕死的魚一般掙扎嘶鳴,可惜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在場之人都被這動靜怔住了。

    呼衍忽不甘心地瞪著姿態(tài)淡漠的季隨舟,他垂死掙扎,幾乎要將眼珠瞪出來。

    季隨舟的臉上毫無表情,他置身事外地盯著地上掙扎不斷的人,直到人斷了氣息,他才重新看向延光帝,唇角緩緩揚起,映襯著他臉上的鮮紅血跡,像是一朵招搖綺麗的罌粟。

    喻勉微微挑眉,牽著左明非不動聲色地退到一旁。

    皇帝不讓殺的人,王爺給殺了。

    呵。

    越來越亂。

    也越來越好看。

    延光帝神色凝重起來,他重重嘆了口氣:“隨舟,你…”

    “什么東西,也敢對我指手畫腳。”季隨舟忽略過延光帝無奈的數落,踢了踢一旁被嚇得瑟縮不止的隨從,俯身道:“回去告訴你主子,盡管來戰(zhàn),我大周必會奉陪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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