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美aaaaa_无码aⅴ精品一区二区三区_嫩草影院永久久久精品_被黑人粗黑大肉奉视频_久久久久亚洲最大xxxx_特级a欧美做爰片毛片

普項小說網 > 其他小說 > 拯救清冷師尊 > 110-120
    第111章 極情(二更)

    云燃抬起手掌, 注視著自己掌心看了一會兒,沉默半晌才道:“抱歉,我并非有意隱瞞于你, 我的確對入魔一事……并不意外,因為心魔演化增強,其實是我有意放縱為之, 但后來失控入魔……乃至魔化,的確出乎原本預料。”

    沈憶寒聽得此言,怔然良久才回過神來, 大感意外:“你說什么……心魔是你放縱為之?”

    云燃略一頷首, 繼續道:“你可還記得,我曾經與你提過, 祖師之劍,劍道與劍心有違,長久修行,非問道正途。”

    沈憶寒聽他所說, 也想起當日云燃的話,那時他本來還想究竟該如何將從長樂女君傳承中所了解登陽劍意的真相告訴云燃, 又怕他受打擊太大, 沖擊道種劍心,好在云燃主動與自己提起他早有察覺, 這才讓他放下了心。

    那時他便隱約覺得云燃欲言又止,似乎有未曾盡言之處。

    沈憶寒道:“記得,你當時還與我說, 登陽劍已非你劍道修行之基, 你亦已在百年前悟得己身劍道。”

    云燃道:“不錯。”

    沈憶寒似乎明白了什么:“所以,放縱心魔……與你己身劍道有關?”

    云燃頓了頓, 答:“可以這么說,但不完全對。”

    “我雖在百年前悟得己身劍意,愿以此為基,問鼎大道,但從前千年,登陽劍已與我的道密不可分,便是我的劍意,亦是受其啟惠,脫胎而出,我無法不受其影響,也無法輕易將其從我的劍道之中剔出。”

    “登陽劍以動心極情馭劍,但我所悟得己身之劍,卻是靜心無情之劍,兩劍要義,如陰陽兩極、日月之分,背道而馳。”

    沈憶寒聽得啞然,卻想起許久之前,在振江城中,他便已經第一次見云燃使出那樣雪白色的、潔凈無瑕的劍光,再到后來,不遠的三日前……他斬斷謝小風那邪門的結界法寶,也用的是這樣如雪似的無瑕劍光。

    與烈烈如火、殷紅如血的登陽劍相比,阿燃自己的劍意,外顯為這樣的形態,的確一個是“動心極情”、一個是“靜心無情”。

    全然不同。

    云燃繼續道:“我意識到……兩劍要義不同,欲成就己身之劍,必得剝離出登陽劍意,使我可不再依賴與祖師之劍領悟己身劍道,擺脫其于我劍道之影響,也唯有如此,才可得純粹劍心,可在我之劍道上更進一步,以得極意。”

    “故而……我有意將所領悟劍道,一分為二,一為祖師之劍,一為己身之劍,又將我千年來諸般凡情凡心,投入祖師之劍中,如此一來,登陽劍道即為我萬種塵緣牽念之根,也為我心魔之影,心魔日漸滋蔓,我亦并不對其壓制,只待有朝一日,它徹底產生自我意識,便會與我自己心神,一分為二。”

    “待心魔長成之日,會有于我自己心中劍中一場誅魔之戰,屆時只要誅滅心魔,我便可剔出登陽劍意留在我劍道之中所有痕跡,亦可斬斷塵緣,劍道大成。”

    沈憶寒聽得怔然,他心頭百種滋味陳雜,半晌才道:“……所以,你對我……你對我產生感情,漸漸失控,也是因為你放任了自己的……自己的凡心凡情?”

    云燃這次沉默了許久,始終未答。

    沈憶寒覺得自己明白了他的意思,心里說不上是什么滋味。

    他一時想,是了,他從前便覺得阿燃那樣滿心大道的度過千年,無一日不在為精進劍意努力的人,忽然對他表露出愛意,本就蹊蹺,這樣解釋下來,才是合情合理……一時又想……可他呢?難道他就是那亟需被他連帶著登陽劍一齊斬去的凡心凡情?

    若在從前,聽得云燃說這樣話,他大概不會有任何多余的情緒,因為他太能理解他的追求和他的大道。

    但時至今日,他聽完云燃這樣冷靜的剖白、分析、解釋以后,他竟然有一種莫名被對方拋棄和隱瞞的憤怒感。

    憤怒……是的,竟然是憤怒。

    他直覺的動了動唇角,感覺自己似乎應該說點說什么,若依從前他的性子,他大概既會表達自己的理解,但同時也半開玩笑半遺憾的告訴云燃:

    你倒是斬斷塵緣得證大道了,平白留我一人在塵世間望洋興嘆。

    然而他自己也會心知肚明,這其中并無真正的怨懟——

    因為他們是朋友,雖然心意相通、雖然相識千年,有著一份珍貴無比的友情,但是仍然是朋友。

    朋友之間,相逢是緣、分離也是緣,沒有誰離不開誰。

    可盡管如此,現在發生的一切卻與他設想中的情形完全不同,那些他似乎“應該”說的話,他也沒辦法說半個字出來。

    直到此刻,沈憶寒才恍然驚覺,原來他竟然變了這么多。

    他確信無比,倘若他們已經糾纏至如今,自己真的成了被云燃揮劍斬斷的所謂“塵緣”——

    他一定會……一定會……

    會恨他嗎?

    他好像也不知道。

    沈憶寒自己都沒發覺,聽完這番話以后,不過短短數息功夫,他的心境竟微有動搖。

    忽然聽見云燃喚了一聲他的名字,聲音里不知怎的有些無措,他抬眼去看云燃神情,卻發現眼前略微模糊,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竟然流淚了。

    他有些看不清云燃神情,只感覺到面上濕潤,對方伸手來握自己的手,不知怎的,鬼使神差的,他卻本能的把手縮了回來。

    云燃見他這樣,已然知道自己惹他傷心,雖早有預料,今日這些話說了,對方必然怨他無情……

    但終竟不想瞞他。

    他以為自己已經做好心理準備,面對沈濯知道自己之前的打算后的憤怒,但真正伸出手去,卻沒有得到熟悉的觸感,真正握了個空時,他竟然還是感覺到了……

    茫然……和久違的痛苦。

    是的,痛苦。

    云燃已經很久沒有品味過痛苦的滋味,因為他的痛苦大都是與茫然相伴而生,他是個只要有方向,便不會對世俗定義下的痛苦感覺到真正精神上痛苦的人,唯有這種茫然,才能真正使他痛苦。

    但自少年時期過去后,他就已經很少茫然了。

    如今,卻又一次體會到了這種滋味。

    云燃抿了抿唇,本能的想去擦拭沈憶寒的眼淚,但卻被對方輕輕一側臉避開了。

    于是他的手停在半空,有些茫然無措。

    沈憶寒深吸了一口氣,自己拭去了臉上淚痕,抬起頭來,雖然眼圈仍有些微紅,但卻恢復了一貫的溫和神情,道:“抱歉,我有些失態了,你繼續說,我在聽著。”

    云燃看著他仍然在濕潤的眼眶,卻更加手足無措起來,他對這種滋味感覺到全然的陌生。

    沈憶寒等著他繼續說下去,但云燃沉默了許久,卻答非所問道“……你生氣了。”

    沈憶寒眼睫顫了顫,并不否認,只道:“我不能生氣嗎?”

    云燃兩道劍眉擰成了他自己大概從未嘗試過的糾結模樣,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對不起。”

    沈憶寒卻笑了笑,一對眸子水光瀲滟:“好了,生氣其實沒那么多,傷心倒是要多一些。”

    不知為什么,這句話分明是寬慰他的,云燃很清楚的能從他的話里辨明沈憶寒的意圖,但這句話真落進耳里,他卻只覺得心口發堵。

    以前……功體未破時,他不是沒有過情緒,但卻都被護在那層堅冰之下,云燃感受著那些千變萬化的情緒,像是隔了一道紗簾在觀察旁人,自己卻高高在上。

    然而這次,卻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感覺到自己的情緒。

    好……好……

    好痛。

    沈憶寒不再失態,收拾了自己的情緒,將所有思緒放到云燃魔化一事上,見他不繼續說,索性便自己思索提問起來。

    “所以……那日在白河城,你變成那副模樣,是因為心魔失控?當時事出突然,云燁和賀蘭庭突出陰招,牽動了你的心魔,你猝不及防,也并未做好在那時誅滅心魔的準備,該是這樣?”

    云燃又是沉默許久,道:“是。”

    沈憶寒了然的點點頭,道:“既如此,便不奇怪了,我已聽梅叔提起,長青谷云氏一族血脈,的確是遺魔血脈,只是祖上的事,后輩畢竟無法改變也無法置喙,何況已傳承萬年,此事本也少有人知,想來你該是早就知道,只不過以你性情,縱然明白一旦入魔,以你云氏血脈,必然魔化,但又相信自己能夠控制得住,是嗎?”

    云燃本想解釋,但不知怎的,看著沈憶寒神情,話到嘴邊,只剩下一句:“……嗯,是我太過托大。”

    他不是完全覺得自己一定能控制住,只是覺得,倘若不成,終竟不過一死——

    在百年前,沈濯閉關又出關的那百年前,他的確是這樣想的。

    死對他而言,不過是一件小事。

    ……但這些話,一定不是他想聽的。

    沈憶寒并不知他的心緒,又想了想,道:“這些我已無疑慮,的確也都能說得通,但為何當日忽然引發你渡劫的劫雷,你以魔身渡劫,仍能突破到大乘?還有……如今你竟能恢復人身,聞所未聞如此之事,你今后到底算是人修……還是魔族?還能以人修之道修行嗎?”

    云燃看著他不帶半分掩飾,的確真真切切正在為自己擔心的琥珀色眼眸,頓了頓,答道:“……此事的確蹊蹺,不過我亦有些猜測,我之所以敢將心魔壓制在登陽劍道之內,正因祖師之劍,最為霸道剛武,可以壓制魔性,心魔在劍道之內雖會生長壯大,卻不可能掙脫劍道束縛,反過操縱我的心智神念。”

    “當日魔化……體內血脈覺醒,恰在心魔蘇醒之際,因此魔族血脈,大多覺醒在心魔與登陽劍道一體之內,而不在我己身劍道心意之內,我徹底蘇醒,想起前事的由頭,似乎也正是因為可以切換兩幅功體,心魔與魔血皆被鎖在登陽劍功體之內了。”

    沈憶寒聽得怔然,十分驚訝,良久才道:“竟然還有這樣的事,當真聞所未聞,那……你現在是哪副功體,如今可能隨心意切換功體?”

    云燃道:“是我本心劍意。”

    沈憶寒聽了這話,卻更覺奇怪,訝然問道:“可方才,你不是說……你本心劍修的是靜心無情,為何……為何……”

    說到這里,他有些卡殼,但兩人卻都心知肚明,沈憶寒疑惑的是什么——

    若是靜心無情之功體,為何看云燃表現、所作所為,分明仍然對他有情?

    第112章 坦誠

    這次云燃的緘默維持了更久。

    久到沈憶寒幾乎都要以為他不能、或者不愿回答這個問題的時候……

    云燃才道:“我做不到。”

    沈憶寒微微一怔——

    “做不到”?

    凡人非神非圣, 人世間總有難為之事,這三個字對旁人來說,或許再稀松平常不過, 但出現在云燃口中,卻讓沈憶寒感覺到意外。

    從前沈憶寒所認識的云燃,似乎從未從他嘴里聽過“做不到”三個字。

    再做不到的事, 他或許舍出命去、或許以旁人決難想象的辦法,即便過程脫幾層皮,最后卻也總是能做成——

    只要他想。

    沈憶寒抬眼去看, 卻見云燃眼瞼微垂, 因看不清他眼神,那張雋冷銳利的臉半掩半藏在洞中幽暗的光線下, 更讓人難以猜度他此刻的心情。

    “……祖師之劍,霸道無極,只要留存在我劍道之中,必然主導我心念所向, 時日一久,必將沖破心神桎梏, 滋生魔障, 我壓制或不壓制,終不過或早或遲。”

    “我原想將此事告知師尊與你, 但思及將來若尋他法無門,仍只余此一路可走,屆時……師尊與你即便知曉, 亦并無補益, 只會徒增憂慮,當時你在閉關前夕, 我……”

    言及此處,云燃話音忽停,似乎有些不知該如何描述自己那時的顧慮。

    沈憶寒聽及此處,心下卻終于明白,為什么百年前自己閉關前夕,云燃分明并未下山游歷、或者鎮守仙府,又一連讓門下弟子送來許多天材地寶,助他修行,卻并不上門來,與自己見那閉關前的最后一面——

    當時他本以為是阿燃已經想明,他突破不成是大概率事件,又或者自己坐化在琴鷗島上,那二人見此一面,便是死別。

    倘若見面只是徒增傷懷,似乎的確不如不見。

    但直到今日,沈憶寒才明白,那時云燃大約只是怕若真相見,他會在他面前說漏了嘴……或被看出端倪吧。

    原來如此……

    那時的他正在閉關前夕,可說是存了死志,發覺自己只余一條絕路可走的阿燃,大約也是一樣存了死志……

    冥冥之中,當年的他們走上的竟是相同的路。

    “所以……你當時便打算,自己去試這從未聽聞有誰成功過的分離道心、自誅魔障的法子?”

    “倘若不成,便也只是不告而別、悄悄隕落?”

    “……”

    沈憶寒難得如此語出銳利,偏偏云燃無法否認。

    顯而易見,他一語中的了。

    “當初是祖師留下傳承……方才救我于沉淪之中。”云燃道,“既蒙祖師恩授,承他衣缽,即便如此于我而言是一條死路,我亦該擔其因果。”

    沈憶寒道:“既如此,你心意已決,為何還會做不到?”

    他想了想,猜測道:“難道是不能分離你祖師所授劍道?登陽劍意,的確剛烈無比,是極情之劍,牽一發而動全心,動心雖易,忍性卻難,倘若如此,的確……”

    話未說完,卻被云燃否認。

    “并非如此。”他頓了頓,“將祖師之劍從我劍道之中剝離……的確艱難,但并非無路可循,雖費些周折,我仍將兩副功體順利分離,只是……再想繼續,將心頭癡念剔除,卻無論如何,始終不成。”

    “后來嘗試數十載,總是心念不凈,心魔滋長迅速,卻已蔚然成勢,我無法再拖,只能囫圇將其投入登陽劍功體之中。”

    “所以……你雖看似成功,分離出了兩副功體,也將心魔束縛在了登陽劍道之中,但卻并未將你最初所說……凡情凡心,自本心劍道之中剔除?”

    云燃道:“嗯。”

    沈憶寒怔愣許久,方道:“若如此……豈非功虧一簣?”

    不……何止功虧一簣,阿燃所走這條路的關鍵,就在于心魔滋長壯大后,獨立于他原本的心神意志,唯有如此,才能借誅魔之由,徹底將其根除,倘若心魔并不獨立出阿燃原本的心神,那前面所做的一切不僅功虧一簣,反而導致更大的隱患——

    首先便是兩副功體,心魔與本心意志存在于不同功體之間,長此以往,近乎相當于一人肉身中兩個元神打架,于兩邊都是損耗,或者心魔將云燃本心劍道那頭吞噬,或者云燃以登陽劍功體將心魔壓制——

    但也只能壓制,因為即使一時誅滅那心魔……心魔起念卻仍在本心劍道功體之中,與他本心意志密不可分,并不曾被剔除,誅滅舊的心魔,遲早還會滋生新的心魔,這么循環往復,新滋生的心魔卻指不定會比從前的更厲害更兇險……

    豈止功虧一簣,簡直后患無窮。

    事實也證明了……阿燃后來果然也在白河城中魔化了。

    本來沈憶寒就很懷疑阿燃如今的情況,能否還可以人修論之,再有這交戰不休的兩副功體……簡直是個死結,別說成就大道,只怕哪一日忽然發作起來走火入魔也是尋常……

    如此還要如何繼續修行下去?

    云燃似乎看出他在憂慮什么,頓了頓道:“不必擔心,那日我恢復記憶后,已經確認過體內情形,雖不知為何……但魔化后,登陽劍功體并未破裂,我的心魔仍被束縛在其中。”

    沈憶寒聽出他話里明顯安撫的意思,不知怎的心里卻冷不丁的冒出一個念頭,他愣了一愣,先是出于本能立刻否認了這個念頭,但卻鬼使神差的始終不能將這念頭從腦海里抹除——

    云燃似乎正要繼續說什么,沈憶寒卻在此刻抬眸,忽然答非所問道:“阿燃,你……當真只是不能嗎?”

    不能和不想,一字之差,卻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云泥之別。

    云燃呼吸輕微一頓,這細微的反應本該難以察覺,沈憶寒卻還是敏銳的察覺到了。

    他對心里剛剛冒出的那個猜測,一時更加懷疑,也更加肯定,看著云燃一瞬不錯道:“不對……你方才在騙我。”

    “我出關后第一件事,就是找你,后來咱們相處足足大半年,又互通心意,你若真想告訴我,就是不知該怎么開口,給我看看你的記憶種子,也早就說了,你不曾將此事告訴我,不是因為你怕我擔心憂慮,而是因為你不想讓我知道——”

    “你不是做不到,也不是剔除不了那些念頭,你只是不想那么做,也不想告訴我,現在因為魔化、終于瞞不住我,才不得不與我解釋是怎么回事,所以……干脆假裝只是做不到,是不是?”

    沈憶寒一邊問,一邊看著他,云燃亦在此時垂眸看他,二人目光相遇,云燃方才那清楚的能映出他影子的烏黑瞳孔,此刻其中仍然只有他的倒影,但沈憶寒不知怎的,忽然福至心靈般,終于覺出了哪里不對來——

    這雙眼睛里太干凈了,只有他,只有他一個人。

    從前阿燃的眼里也有他,但卻從不會如此刻一般……只有他,這么純粹,又這么寂靜。

    這雙眼睛太黑,也太干凈了,干凈到極處,反而顯出不正常來。

    沈憶寒終于察覺到異常,本能的想往后退,卻忽然被云燃一把抓住了肩膀,那布滿劍繭的修長五指只是微微用力,卻分毫不費力氣的禁錮住了他,不允許他有一絲一毫的退逃。

    云燃垂目看著他,神態很是沉靜,緩緩道:“沈濯,我不想騙你,可是……你看,就像現在——你知道了,就會想逃,我知道你會想逃的,所以我也寧愿你一直……一直以為我只是從前的我。”

    沈憶寒的肩膀被他攥的生疼,感覺到眼前的云燃似乎只在眨眼之間就像變了一個人,他雖然方才察覺到云燃似乎在騙自己,但壓根沒想到他被自己戳穿后會變成現在這樣,有些不可置信的啞聲道:“不對——你……你不是他,你的確……說了一部分真話,但是你不是他,你是……你是那個心魔?”

    云燃下頷上如當日他在白河城中魔化一般,一寸寸爬上暗紅色的魔紋,漸漸遍布了半邊面龐。

    他微微低下頭,更逼近沈憶寒數寸:“‘那個心魔’?你為什么這樣形容我,好像我們是兩個人,若沒有他的念頭,便不會有我,我就是他,他就是我,連他自己也不會認為我不是他。”

    “而且,他其實也是不想讓你察覺的,他比我更怕你會逃,否則為什么三日前劈開結界的還是他……甚至剛才在這里和你說話的還是他,但發覺瞞不住了以后,現在就變成了我呢?”

    “沈濯,只有我能面對想要離開的你,他做不到,所以才會有我存在,你明白嗎?”

    沈憶寒這時已顧不得震驚了,他感覺到灼熱的靈力正順著肩頭被云燃攥住的那處,汩汩不絕的涌入自己周身經脈,他想要運轉真元抵抗,卻被鎖住了脈門般半點調動不得,頓時變了臉色,道:“你干什么……?你先松開我!”

    云燃看了他一會,低聲道:“……你不會這樣和他說話的,為什么卻這樣兇我,我也是他,你不承認么?還是我的魔紋嚇到了你,你要是不喜歡,我可以不讓他們出現在你眼前,不要這樣對我說話……”

    “……我會難過,也會害怕。”

    云燃一邊說著,那本來爬滿了他半張臉的魔紋竟然果然一寸寸縮了回去,最后消失在衣領之下,就好像他們從來沒有出現過一般。

    沈憶寒目瞪口呆,腦子一時有些宕機了,饒是他想了千種萬種等阿燃醒來,兩人重逢后可能發生的場面,也實在不曾預料到眼前這種……

    但更不妙的還在后頭——

    隨著云燃靈力源源不斷的順著周身經脈進入他的紫府丹田,又被靈臺桃樹所吞食,沈憶寒的身體漸漸開始發熱。

    云燃垂下頭,溫熱的呼吸灑在沈憶寒耳垂下的皮膚上,他的聲音也很清晰的在沈憶寒耳畔響起:“別怕,沈濯,我只是知道你需要什么,那些你想知道,但他不敢告訴你的,我愿意都讓你知道,沒有一點保留的讓你知道,因為我不怕你想要離開……你不會離開的。”

    沈憶寒聽得一頭霧水,心下難免腹誹,什么知道不知道的,怎么阿燃的心魔這樣話嘮,果然是從前憋壞了,心魔才呈現出完全相反的樣子——

    等一下,他方才說什么來著?

    知道……毫無保留的知道……

    不會是他想的那個意思吧?

    沈憶寒雙眼不自覺的睜大,下一刻,整個人已經被云燃打橫抱起,洞中幽潭仿佛感覺到了什么似得,潭水竟然無風無浪自行卷起,朝兩側退去,為云燃將行之處讓出路來。

    第113章 坦誠(雙更合一)

    沈憶寒被放在了一處石臺上。

    他想要運轉真元, 但被云燃抱起這一路上,嘗試數次,都半點掙扎不得, 這種被鎖住紫府靈力的感覺,又明顯與從前被祖師婆婆的云水石髓洞府、或者半年前靈臺桃樹枯竭時,他幾乎與未修行的凡人無異的感覺不同——

    沈憶寒能清楚的感覺到, 經脈之中靈力充盈,靈臺桃樹甚至因為終于得了想念許久、源源不斷的喂食而歡欣不已。

    他的身體并未受到任何損傷,只是被暫時鎖住……或者說禁錮住了——

    禁錮住他周身真元和靈力的, 不是別的, 正是自方才起悄無聲息進入了他周身經脈的……云燃的真元。

    沈憶寒從未聽說過有這種法門,只要往對方經脈中注入真元, 就能將修士形同禁錮,封鎖其紫府丹田,倘若真的有,想必在修界中也早成為讓人聞風喪膽的法術。

    倘若真的有……

    便是同門師兄弟, 往后誰還敢讓旁人為自己療傷?

    時至此刻,沈憶寒忽然發現……

    是他自己, 因這半年來云燃的變化, 因自己始終處于照顧他的位置上,甚至更早……早在當初幻元靈璧之中那一場大夢, 他便總想著要將阿燃從那夢中的糟糕境地之中拯救出來。

    從那時開始,他就在本能之中……潛意識里將阿燃當作了一個需要他時時看顧、沒有任何侵略和攻擊性的客體。

    但事實顯然并非如此。

    云燃接受了自己對他的一切照顧、干涉、管束,只是因為他對他的感情, 并不意味著他真的對沈憶寒的一切意志都無法反抗。

    即便不是現在……即便是從前的云燃, 只要他想……鎖住沈憶寒周身真元靈力,難道不也是易如反掌嗎?

    沈憶寒呼吸急促起來, 又勉力平復下去,盡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心里告訴自己,即便是阿燃的心魔,也絕不會傷害他。

    他不必害怕什么。

    目前看來,阿燃的意志在兩副功體之間切換,似乎并不完全受他本心意志控制,顯而易見……阿燃的心魔只在他失控時才會出現,甚至這心魔理應已存在多年,可直到今日,心魔才第一次出現在沈憶寒面前。

    沈憶寒閉了閉目,想清了這其中的緣由,低聲道:“好……若你真的是他,你想告訴我什么,大可親口告訴我,不要……不要沖動,不要這樣,否則……他一定會后悔的,你比我清楚,對不對,他若后悔……難道你便不會后悔?”

    云燃的腳步頓了頓,沈憶寒感覺到他玄色法衣下的胸膛輕輕震動了一下,似乎是在笑。

    他并沒有回答沈憶寒。

    沈憶寒的心跳越來越快,即便他并不害怕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事,但阿燃的失控仍然讓他手心里出了一層薄薄的汗——

    他竟有些不知該如何同眼前的這個阿燃打交道。

    心魔形態下的阿燃,明顯比本心意志下的云燃情緒外露,但不知怎的,沈憶寒卻更難看透、也更難猜到他究竟在想什么。

    云燃的確仍保留著這半年來的記憶,至少這洞中幽潭底部的地形,連沈憶寒也并不清楚——

    他甚至不知潭底有自己現在置身的這樣一處石臺。

    身體無法抵抗,念頭也紛雜無序,沈憶寒只能被動的接受云燃要對他做的一切,他閉了閉目,但想象中的侵犯卻并沒有發生。

    敏銳的感知讓他察覺到云燃灼熱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臉上,沈憶寒眼睫顫了顫,還是又重新睜開了眼。

    云燃果然正看著他,他不再掩飾以后,那雙鳳目之中,烏黑的瞳仁更顯得深邃,但卻不再那樣澄澈到近乎反常了。

    此時此刻,他的眼神便復雜的讓沈憶寒看不明白。

    沈憶寒對上云燃這樣的眼神,呼吸微微一滯,下一刻便聽云燃用那種一貫沉靜無瀾的語氣道:“沈濯……你以為我要做什么?”

    “你覺得他永不會對你做那樣的事,可我卻會……所以你害怕我,躲避我……若他變成了我,你便也會害怕他,躲避他,對嗎?”

    沈憶寒看著這樣的云燃,心頭卻似乎被什么東西輕輕扎了一下,他的本能告訴他,這個問題的答案,或許對現在的云燃……甚至那個正在沉睡之中的云燃,都很重要。

    “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阿燃。”他頓了頓道,“我永遠不會害怕你,也不會躲避你。

    這話顯然有些出乎了云燃的意料,他望著沈憶寒的眼神微微一沉,不自覺的抬手覆上了沈憶寒的側臉。

    沈憶寒感覺到他帶著劍繭、略有些粗糙的指尖輕輕摩挲過自己的唇角,但身體卻不曾躲避,眼神也平靜的接受了云燃的觸摸。

    云燃道:“是嗎……即便是我,你也不會躲嗎?”

    沈憶寒肯定、篤定的回答他:“是的,我不會。”

    云燃動作停了下來,半晌之后,拉住了沈憶寒的手,覆在了自己眉心之間、上丹田處,道:“調動神識,聚至此處。”

    沈憶寒微微一怔,有些不明白他這是什么用意。

    但猶豫片刻后,還是依他所言調動神識,方才那無形的禁錮果然在此刻短暫的消弭了,他的神識和真元都運轉如常——

    一縷神識游走至指尖,沈憶寒忽覺一股力量自云燃眉心上丹田所在之處,將他的神識猛地吸了進去。

    他猝不及防,萬萬沒想到只動用了這一縷神識,那股力量卻能借此為門,將他全部的心神都拉了進去。

    他只覺周圍世界忽明忽暗,幾番天旋地轉的變化之后,眼前的景物終于停止了改變。

    映入眼簾的是一幅畫卷——

    或者說一副染了星星點點血跡的畫卷。

    這幅雙子舞劍圖,沈憶寒幾乎在第一眼看到時就認了出來,原因無他……

    這是他的畫,準確的說,這是他曾經送給云燃的無數閑時無趣所作畫卷之中的一幅。

    他很快便對周遭的環境有了迅速的認知——

    此處……是云燃在登陽峰上的洞府。

    眼前修長的五指頓了頓,在畫卷那染血之處落下,輕輕觸摸過后,剛才還浸潤著畫卷的殷紅血跡一寸寸被洗滌術清理干凈,畫卷又恢復了本來模樣,一如初時。

    沈憶寒聽見了一個聲音,語氣看似平靜,就像云燃平常說話的語氣,但盡管如此,他仍從這聲音中聽出了些許細小的、和真正云燃說話時的差異——

    這聲音似乎帶著些嘲諷的意味:“再不將登陽劍自功體之中分離,你真元逆行,經脈寸斷,只在朝夕之間。”

    “你會死。”他道。

    這個聲音很奇妙,似乎并不是從他耳里傳來,而是從心里傳來,沈憶寒有一種很奇妙的感覺——

    這是他……是他自己在說話?

    但產生了片刻的迷茫之后,他迅速反映了過來——

    不,這不是他。

    這是阿燃……或者說,是阿燃的心魔,在他的意識之中說話。

    “我若會死,你也會死。”

    這個聲音,沈憶寒立刻聽了出來——這是真正的阿燃。

    “你要將這數百年來日日夜夜的苦功……毀于一旦嗎?”心魔的聲音里終于帶上了一分惱羞成怒,“我不明白你究竟在執著什么。”

    “真奇怪……”云燃淡淡道,“分明我若行此路,有朝一日,第一個消失的就是你,你卻半點不覺害怕,還日日催促我分離功體。”

    “你就有如此自信,覺得即便將來你我交戰,我一定會被你吞噬?”

    心魔冷冷道:“我為什么要害怕?我依托于你的意志而生,你尚且從不害怕什么,卻覺得我會害怕,我死也好,你死也罷,總歸我便是你,你便是我,無論誰贏了,都是我們贏了,總好過如今你我日日夜夜的交戰折磨,你心知肚明,即便并不分離功體,我也已經產生意志,你無法誅滅我,若要有個了結,你只有那一路可走。”

    這次云燃久久不曾答話,只將手下那副畫卷小心翼翼的一寸寸收拾卷起。

    “你為什么不回答?你愿意死,我還想活,你為什么如今變成了這樣,從前你立得劍道時發下誓言,此生必將問鼎大道,證得功果,你忘了嗎?”

    或許是心魔一寸不肯相讓,咄咄相迫的逼問,終于讓云燃無法忽視他的騷擾,他頓了頓,道:“你說你不會害怕,何嘗不是自欺欺人,若不是我心有恐懼,便不會有你,你本就是依托于我的恐懼而生,怎么可能不會害怕?”

    心魔呵氣一聲,道:“怕又如何,懼又如何,若要不懼,唯有滅了源頭,你比我更清楚這個道理,怎么,將你的情念投身于我,你自己便變得軟弱了嗎?我若是你,不會讓所懼怕之事真正發生,只要如此,又何懼之有?”

    云燃搖了搖頭,道:“你只懂嗔愛,卻不知節制,世上不是一切事……都盡在人掌握之中的。”

    心魔顯然并不認同他的觀點,嘲笑道:“我本覺得,無論你滅了我也好,我勝了你也罷,總歸有個結果,如今看來,你其實不能沒了我,你自己也心知肚明,是不是?有些事,你心里其實想做的很,不過邁不過那道坎,可有了我……就能讓你免卻這些掙扎煩惱,你看似堅定,其實軟弱得很,否則如何會有我?”

    沈憶寒感覺到眼前的視線搖晃了下,似乎是云燃正在劇烈的喘息,他扶住桌檐,在識海之中一字一頓的對心魔道:“你……住嘴。”

    劇烈的疼痛從相連的感知之中傳入沈憶寒的神識,他險些被這種忽如其來經脈寸斷般、如蟻噬似得疼痛擊的心神搖蕩,好在眼前的一切和那種劇烈的疼痛,都在下一瞬如潮水退去般消散了。

    這次眼前視線再度清晰,卻是一處山谷之中,投入眼簾的是沒入不知名妖獸充滿絨毛表皮的蘅蕪劍身——

    “嗤”的一聲,蘅蕪自那妖獸體內拔出,噴灑出深藍色的血液,沈憶寒這才看清楚,這妖獸居然是一只巨大的蝴蝶。

    一道劍光劃過,水藍色的蝴蝶褐色的腹部被整齊切開,里頭滑出一個裹滿黏液的粘糊糊的東西。

    云燃御劍上前幾步,沈憶寒也隨著他的視線看清了,那竟然是一具已經死去多時的尸體。

    看他身上所穿的練功服,竟然是個昆吾弟子——

    想必這大概就是云燃出現在這里的原因了。

    沈憶寒清晰的感知到了此刻云燃的念頭:“來遲一步,莫師侄還是死了,其他幾個只怕也被此處的蝶群襲擊,需得立刻告訴掌門師兄。”

    他正要自儲物袋中取出傳訊玉簡,識海中另一個聲音卻也在此刻響起:“已在此地六日六夜不眠不休了,再不休息,下一個死的不必刻意去尋,直接讓掌門師兄來替你我收尸便是。”

    云燃動作頓了頓,并未搭理心魔,只繼續將傳訊送了出去,通知楚玉洲。

    心魔似乎被他的忽視激怒,冷聲道:“現在你我需要的不是游歷除妖,是回去分離功體,便是殺再多的幻形蝶,救得了旁人,救不了自己,你究竟還要用這些麻痹自己到什么時候?”

    云燃頓了頓,撫了撫自己腰側,沈憶寒這才隨著他的觸覺感受到了那處的溫熱濕潤……還有疼痛——

    那里竟是一處足有七八寸長的傷口。

    云燃頓了頓,在心中道:“我并沒有打算麻痹自己,只是閉關之前……總該把應做之事做完。”

    “強詞奪理。”心魔道,“你在想什么,世上沒人比我更清楚,你只是單單想拖著罷了,你怕什么?不是都念頭已定了嗎,既然這樣放不下,就去見他一面,那又怎么了?”

    沈憶寒聽得心魔這句,心頭微微一動,敏銳的明白了過來,他話中那個“他”——說的是誰。

    “不行。”云燃拒絕的平靜而肯定,“他要閉關了,不能心存雜念。”

    心魔幾乎有些氣急敗壞道:“他要閉關,難道你就不閉關?你現在如此念頭不凈,功體分離之后,如何剔除雜念?若不做個了結,你根本不可能靜得下心。”

    “不行。”云燃只是重復,“我說不行……便是不行。”

    他話音剛落,沈憶寒眼前景物又是一換,這次卻又回到了登陽峰上,只不在洞府之中,而是在那片楓林之前。

    腳下萬丈云海,云卷云舒,塵起塵落。

    這次沒了心魔的聲音,沈憶寒感覺到自己的心神幾乎與此時此刻云燃的心神合二為一,他清晰的能感知到云燃正在做什么——

    他正在一個一個的……把數不清的念頭從識海之中分離出去。

    沈憶寒能清楚的感知到那些念頭具體的內容,十個之中七八個與他有關,余下兩三個、或者與梅今、或者與登陽劍派、父母之仇有關。

    云燃閉目屏息靜氣在自己識海萬團念頭之中尋找著它們,然后用無形的神識觸手抓住他們,送入體內正靜靜運轉的登陽劍道功體之內。

    一連抓了兩三個后,到大約第四個念頭,沈憶寒能很清楚感覺到那個念頭的內容——

    “沈濯提過長青谷山南轄界下秋林城中,有一家好喝的槐花茶……想要一同去喝。”

    這個念頭的內容,比起其他的,實在是平平無奇,也實在是毫無波瀾新意,但在云燃的神識即將抓住它時,神識觸手的動作卻頓了一頓,于是那個念頭就這樣如一條游魚般滑溜溜的逃走了。

    這念頭并入識海萬千心念之中,再難尋得蹤跡。

    心魔的聲音又響了起來,話音中無波無瀾,半點不見情緒,似乎已將這些話說煩了。

    “你已第三次將這一念放走。”

    云燃頓了頓,這次竟并未忽視心魔的騷擾,道:“……是嗎?”

    “我以為你心知肚明。”心魔冷道,“你不是抓不到它,你是故意把它放走的。”

    “只是飲茶,無關情愛,這一念即便放了,無甚大礙。”

    心魔大約是被他氣笑了,終于無法維持本來的平靜口吻:“無甚大礙?你騙我可以,別把自己騙了才好。”

    云燃又是不答。

    心魔似乎還有什么話要說,沈憶寒因神識的鏈接敏銳的能感知到心魔的情緒,此時此刻他的情緒很復雜,夾雜了一點無奈的憤怒,又似乎是對早有預料之事果然毫不意外的發生感覺到無力。

    但不等心魔開口,云燃便道:“這些天來,我總是在想……”

    “若沒了這些念頭……我不想和沈濯飲茶、觀花、游城、練劍,甚至……我不想再和他相見,確然全無牽念,我仍與他相識,他也當作我是他最好的朋友,可倘若如此……我還算與他相識過嗎?”

    “我……還是從前的我嗎?”

    這話無疑將本來火冒三丈的心魔也問得啞然無言了片刻。

    半晌過后,心魔才道:“算又如何,不算又如何?你既然已決定斬棄塵念,這些便都已經離你而去了。”

    “是嗎……?”

    “總之你現在無法消滅這些念頭,把他們給我,我可以替你保存這些念頭,等到你將所有情念剝離,自然也就能決絕下心拋卻一切了。”

    “萬事開頭難,就像習劍一般,你再清楚不過,不是嗎?”

    云燃竟在此刻笑了笑。

    他居然是在對心魔笑,沈憶寒從他的笑聲中聽出了些許挑釁的意味,不由得大感意外——

    阿燃自己的本心意志,竟然也會產生挑釁……這樣的情緒。

    “我若不想給你呢?”

    “不給便不給。”心魔冷冷道,“你整日防我如同防賊一般,看來也早忘了我正是因你而生,倒與我吃起飛醋,師尊說的欲修其劍,先修其心,你這心如今修得如此斑駁、自相矛盾,師尊如此千年諄諄教導,卻是都教到了狗肚子里去了。”

    “左不過這條路走不通,你我一起死。”

    ……

    記憶不停變幻,沈憶寒也隨之在數不清的記憶片段之間穿梭、跨過時間長河。

    等他自這漫長的記憶之中醒來,已不知過去了多久。

    他睜開眼,感覺到心中傳來一種奇妙感受——

    是等待、是歡喜、是忐忑、是悲傷和難過……復雜無比。

    這不是他的情緒,不是他的念頭,這是……怎么回事?

    他撫住胸口,微微蹙了蹙眉——

    睜開眼后,對上一雙熟悉的烏黑眼眸。

    “你……”他張了張口,卻又蹙起眉來,抬目望向云燃道,“這是……元神印記?”

    “是……也不是。”云燃頓了頓,回答道,“是你對我的元神標記……我說會毫無保留的給你看,便不會騙你,方才……你都看到了。”

    “元神標記?”沈憶寒訝然,聞所未聞元神印記竟然還能單向,這種……這種對另一個人毫無保留的坦誠、情緒、念頭、想法都不再只屬于自己,居然能夠是單方面的?

    可元神印記之所以在修界雖被眾多門派明令禁止,還是在萬年傳承之中恒久流長,正因為他鏈接的是雙方的坦誠和毫無保留,這是一種互相信任的、無私的愛,若非得到了對方的,誰又敢單方面的奉出自己這樣的信任和愛?

    可印記變成了標記,雙向的坦誠就變成了單方面的忠誠……

    云燃……或者說心魔,還是這樣做了。

    沈憶寒有些說不出話來,一時腦海思緒紛雜,他沉默的時間越久,從對方那邊感覺到的不安就越濃,終于開口道:“你……原不必如此。”

    云燃卻看著他,忽然答非所問道:“你都看到了,現在……你知道我和他的區別了,剛才那個問題,我想聽你再回答一遍——”

    “即便是我,你也不會躲嗎?”

    沈憶寒抬眸看向他烏黑的眸子,意識到眼前占據著云燃體內意識主導的——

    仍是心魔。

    但他還是毫不猶豫的、肯定的、篤定的回答:“是的,我不會。”

    云燃望著他的眉眼微動,忽然低下頭來。

    沈憶寒感覺到他氣息,雖不曾躲避,仍是被這個半分不容拒絕、也不容質疑的吻堵的有些透不過氣。

    一吻結束,唇齒相離,云燃垂目看著他,眸色變深,修長手指捧著沈憶寒下頷,指尖力度小心翼翼,像在描摹記憶他的輪廓。

    沈憶寒一愣,不知怎的,從他溫存的動作和神情之中品味到了幾分告別的意味,心下一動——

    果然下一刻,云燃動作微微一頓,呼吸急促了幾分。

    他本來停留在沈憶寒下頷的手指往下滑去,一把將他抱進了懷里。

    沈憶寒在他耳畔輕聲道:“阿燃……是你回來了,你沒有那么害怕了……對嗎?”

    一滴溫熱的液體“啪嗒”落在他耳后的皮膚上,又沒入衣領下。

    沈憶寒聽見云燃的聲音微微有些發顫。

    “……對不起。”

    第114章 坦誠

    從洞頂投下的幽微光線中, 數不清的塵埃在空氣里靜靜飄浮盤旋著——

    沈云二人之間的安靜持續了很久。

    沈憶寒不曾掙扎,因為通過鏈接的元神標記,他很清晰的能感覺到云燃的情緒、需求……

    云燃對這個擁抱是如此渴望。

    他的不安, 每一分每一毫都準確無誤的傳達到了沈憶寒這里,同樣被他感知到。

    沈憶寒心下想,心魔的確是阿燃所有情緒和欲望的極處, 原本的阿燃最害怕什么,心魔就把這些阿燃自以為最丑陋、可憐……不愿意被旁人——或者說不愿意被他所在意的自己發現的幽暗的心意,全都剖開給他看。

    心魔并不確定沈憶寒看到了這些情緒以后, 仍然會接受他……或者他們, 但是他還是這么做了。

    從那漫長的記憶長河之中,沈憶寒也能察覺——

    他寧愿痛徹心扉的立刻失去一切, 也不愿意再忍受長久的折磨和不安。

    所以,被本心意志主導的阿燃,還會選擇詢問他是否締結元神印記,心魔卻選擇了標記——

    這樣近似于自我獻祭的方式。

    ……

    如今, 他已經沒什么不明白……或者心緒難平之處了,他已經完全明白了阿燃的所思所想、明白了他的每一絲每一毫的感知和情緒。

    太清晰了……這樣的毫無保留, 的確也讓沈憶寒略微覺得有些猝不及防。

    沈憶寒心念飛轉, 云燃卻不知怎的,似乎也隱約感覺到了他情緒的輕微浮動, 松開了他,道:“你若覺得有所負擔……元神標記的鏈接可以暫時切斷。”

    沈憶寒一怔,第一反應倒不是如他所說去嘗試切斷那標記的鏈接, 而是道:“你……都知道?”

    云燃垂目, 顯而易見,他知道沈憶寒在問什么。

    “嗯。”他道, “他與我……并不是兩個人,雖然看起來,我們的確不同,但他占據上風時,我仍是我,只是本心意志暫時沉下識海,一切的發生……我仍然能夠感知到,他的決定……亦是我的決定。”

    有些出乎沈憶寒的意料,云燃竟然完全沒有要與他那看似與自己性情迥異的心魔切割的意思,也完全沒有把心魔形態下的自己做出的事的責任,推到心魔身上的意思——

    他坦誠的承認了,他們看似分離,卻仍為一體。

    沈憶寒道:“所以……他不曾從你的意志分離,對你也不會有攻擊欲,你自然無法像誅滅敵人那樣誅滅他,你們現在……是共存的。”

    云燃輕輕點了點頭,道:“是,其實在我將他投入祖師劍道之前,還不是如此,那時我與他彼此之間的磨損更為嚴重,但不知為何……自功體分離之后,他的煞性……似乎不如從前那般重了。”

    云燃的情況,在古今修士之中,實在難以找到可以參考的前人例子,沈憶寒苦思冥想片刻,道:“這的確奇怪……難道是因為……登陽劍熾烈剛正,有壓制魔念煞性的作用,所以你的心魔才會被他影響了?”

    他想來想去,似乎只有這一個可能。

    云燃沒有否認,顯然他對自己的情況,早有和沈憶寒現在類似的猜測,只繼續道:“不過有一事,似乎與從前略有不同,魔化以前,他甚少勝過我,占據識海上風,但一旦他勝了,我很難干涉他的行為,但現在……我似乎漸漸能夠影響他……”

    沈憶寒從云燃的描述中感覺到一點奇妙,訝然道:“你若能夠影響他,那豈不是說明,你們……又融合了。”

    “不,不是融合。”云燃很快否認道,“我只是覺得……在他占據意識上風時,我仍是我,他亦是我,我知道他在做什么……也能夠控制他,不完全放縱他的欲念。”

    沈憶寒想起方才在記憶之中,聽到云燃對心魔所說的那句——

    “你只懂嗔愛,卻不知節制。”

    他怔然許久,心中卻想,倘若如此,如今阿燃的心魔豈不是變得不再是曾經這句話說的那樣了——

    真是奇妙。

    本該動心極情的登陽劍功體,如今因阿燃本心意志的影響,竟多了一分節制;本該靜心無情的本心劍意,卻因阿燃的……一念不凈,保留了對他的感情。

    這兩幅功體,在云燃魔化后,居然如太極魚圖般……在他體內平和共存了——

    而且,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心魔不是一味放縱,本心也并未完全無情。

    黑中仍存了一分白,白中仍留了一點黑。

    居然讓沈憶寒覺得,如此……自然?

    他被自己這忽然冒出的念頭弄得一怔,然而詭異的是,這想法竟然越琢磨越覺合理。

    云燃道:“你對我的元神標記,是與另一副功體標記,也就是心魔,標記傳達的也是我之所欲、所念、所嗔、所貪、所懼,是我的七情。”

    沈憶寒聽他此言,心中竟覺得更加合理了——

    若元神印記鏈接的是阿燃本心意志……說不定會平和的幾乎難以讓他感知到。

    自然也就如同沒有被鏈接一般。

    沈憶寒猶豫了片刻,嘗試著如云燃所說,用神識去隔斷那一重鏈接,果然心念一動,那頭傳來的一切情緒感知如同河流被堤壩攔住一般,瞬間停止了向他識海之間的流動。

    云燃感覺到了他的切斷,目色微微沉了沉,道:“我的心魔……畢竟是心魔,若當真每時每刻,都能為你所知,你難免受其攪擾,如果不想聽見、看見,暫且切斷便好。”

    沈憶寒又停止了神識的阻斷,果然云燃那頭的情緒念頭又如堤壩開閘般涌了過來,他再次感受到了阿燃的不安,不免微微一怔——

    是的,不安。

    此時此刻的阿燃,看起來如此的平和沉靜,就與從前的千載歲月一般無二,是他原本認識之中,那個靜默少言的摯友,可他心底的情緒,竟然是如此的復雜……

    被不安主導,被恐懼失去占據。

    可這些情緒,還是被他的理智所統治。

    沈憶寒出神了片刻,腦海里不知怎么過了許多念頭,忽然抬目看向云燃道:“阿燃,謝謝你……方才……就是方才的一瞬間,我忽然想明白了很多事。”

    云燃明顯也有些意外,垂眸問道:“什么?”

    沈憶寒抬眸看向他,一雙眼亮如星子,抿了抿唇,微微一笑道:“從前,我以為真正愛慕,是如我父母那般,生死相隨,一個若死去,另一個也絕不獨活,世上沒有什么事擺在對方之前,哪怕是大道,哪怕是長生。”

    “所以,在我認清自己對你的心意之后,聽到你竟然曾經打算……切斷我們之間的聯系,我感覺到傷心……也有一點動搖,哪怕那只是在我們互明心意以前,哪怕當初我們之間只是友人,哪怕你最后沒有那么做,可你竟然產生了這樣的念頭,我為此感覺到一點被拋棄的傷心,還有一點懷疑,覺得我們之間……并非如我父母那樣的海誓山盟、不容分毫動搖的感情。”

    云燃唇畔微微動了動,道:“……對不起。”

    沈憶寒卻笑著搖了搖頭,道:“不,你不要道歉,也不需要道歉,我之所以說我想明白了,就是因為方才那一刻,我忽然發現……或許不是如此,或者說,不該如此……再更準確一些,不一定如此。”

    “世間萬物,不該非黑即白,不該只有是或者非,不該只被一種形態束縛,我對你的感情、我對你的愛,亦然如此。”

    云燃微微怔愣,定定的看著此刻眼神明亮的沈憶寒,并不曾打斷,而是安靜的聽他說了下去。

    “能夠長久存留的,從來不是非黑即白,而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正如清濁相伴,陰陽互生,從前我總是怕如我爹那般,落進情愛之中,便像是一朵極致開敗的花,失去生的意志,我不明白為什么,我只是害怕,現在我終于懂了,其實我不是畏懼去愛,畏懼去感受,我只是有生的意志,或者是短暫的生——如隙中駒、石中火、夢中身,或者是長久的生——如日之升、月之輪、云之換。”

    “生的意志一定就要與愛和感受相悖嗎?并非如此。”

    沈憶寒笑著搖頭道。

    “我只是因為我爹,才自然而然以為如此,然而這其中本來并無聯系,自然也不該互斥,生也可以愛,愛也可以生,人該向生,不該向死——”

    “修士求長生,正是向生到極處的表現。”

    “生與愛若要分先后,生理當應先于愛,因為無生則無愛——于你而言,大道和你對我的感情,亦然如此,阿燃。”

    “對修士而言,生與愛之間的平衡,人欲與天道之間的平衡,正如陰陽、清濁之間的平衡,我輩修士修道、修心,豈非正修得是這其中的平衡?”

    “我想,我有些知道我的道……清晰的道,究竟是什么了。”

    “謝謝你,阿燃,”

    他說到這里,心中感覺到一種無言的融洽和歡喜,抬眸看見云燃仍看著自己一瞬不移,倒是忽然回神,心下暗道,這些話與阿燃說,只怕他此刻未必明白,反倒要惹他多心,以為自己又要害怕逃跑,不免有些后悔,于是立刻解釋:“你……不要多心,阿燃。”

    “我的意思……并不是不再心悅于你,也不是不看重你,只是……你與我想求的東西,我對你的感情,它們并不矛盾,也并不互斥,這個道理……我希望你也有一日能明白,你若懂我的意思,就知道我不會走,不會怕你……也不會躲避。”

    云燃似乎是想了一會,半晌才道:“我似乎有一些理解你的意思,但又并未完全理解……其實,我不敢肯定劍道與你之間,于我而言……究竟孰輕孰重,或許……我……”

    他語及此處,長眉微蹙,似乎心內也正有千個萬個念頭天人交戰。

    沈憶寒道:“不必非得想個究竟,世上的事,哪里樣樣都有確切答案,或者你這一刻肯為了我放棄劍道,下一刻又覺得始終無法割舍你的劍,你總是樣樣事都想分個清楚明白,如此豈不累的慌?既然此刻想不明白,不如慢慢去想,總會有明白的那天。”

    云燃看著他良久,忽道:“沈濯……你變了很多。”

    沈憶寒笑了笑,也看著他道:“因為愛讓人變化,恨卻讓人恒久不變,我不想永遠留在一個地方,生是如此美好,我有很多想和你一起看的風景,長生的意義其不正在于此?”

    云燃于是又看了他很久。

    沈憶寒道:“怎么了……這樣看著我?”

    “我從前以為自己很了解你……沈濯。”云燃道,“可現在好像又重新認識了一遍。”

    沈憶寒正要回答,云燃卻忽然又輕聲補了一句:“但……我覺得很高興,他似乎也很高興。”

    正在此刻,外頭忽遠遠傳來三聲叩擊。

    沈憶寒微微一怔,識海在此刻感覺到了波動——

    有人來了。

    他站起身來,抬目往洞外望道:“……是重蒙來了。”

    算算日子,也的確已經三日三夜,想必玄霄亦已醒轉了。

    第115章 妖王

    重蒙是一個人來的。

    看見恢復如初的沈憶寒, 他明顯松了一口氣,道:“我知道可能打擾你療傷,但是……玄霄的情況, 實在有些……”

    他眉宇緊蹙,顯然是有些不知該如何解釋。

    “不妨事。”沈憶寒道,“我的傷勢本來也不嚴重, 只是真元枯竭,不得不溫養了幾日,現在都已經好了, 玄霄怎么了?”

    “……你跟我去看看就知道了。”

    沈憶寒想了想, 道:“好。”

    重蒙得他應允,明顯松了口氣, 也不知是三日前那一戰中看到了沈云二人展現出的實力、還是確定沈憶寒正是祖狐等待之人的緣故,他對沈憶寒的態度明顯與數日之前不太相同。

    小心恭敬了很多。

    “那……”

    沈憶寒正要請他帶路,卻見重蒙先是看了一眼自己,又看了一眼他身旁的云燃, 似乎有些躊躇。

    他心下了然,猜到重蒙大概是有些不知該如何與恢復了心智的阿燃相處, 也不知該如何稱呼他, 便與這一人一妖做了個引薦,道:“阿燃, 這位是姑妄山中狐族的首領,狐王重蒙,三日前那一戰, 多虧有他相助。”

    云燃其實什么都記得, 但還是很給面子的略一頷首,道:“多謝。”

    沈憶寒又對重蒙道:“你既早知我的身份和當日白河城中發生之事, 想必也該猜到了,他便是那個魔化的登陽劍主,也是我的道侶。”

    重蒙雖然早就心知肚明,甚至看過云燃的另一副形態,但真正聽沈憶寒親口介紹,想起三日前劈碎謝小風那天階結界法寶的兩劍,不免還是不敢露出絲毫輕怠模樣,正色道:“我雖是妖修,也久仰尊駕之名,云真人不必言謝,本來也是多虧二位愿意相助,否則憑我狐族一族之力,恐怕根本不是那個人族鬼修的對手,也無法救得玄霄,只是玄霄如今情形……”

    沈憶寒道:“咱們這便去看看吧。”

    兩人一妖于是不再多言,即刻動身。

    到了狼族領地,見到玄霄,沈憶寒便立刻明白了重蒙方才的為難和欲言又止是為什么。

    玄霄的確醒了——

    但并沒有維持人身,不知怎的恢復了原型,此刻的他看上去只是一只體型稍大的雪狼,正安靜的伏臥在狼族領地中一處山崖邊的巨石上。

    聽得有聲音轉來,巨狼轉頭看向他們,眼中露出警惕威脅的光芒,嗓子眼里傳出一聲低吼。

    不遠處的是幾個躊躇不前的狼妖長老,其中一位,正是當日那個給他們開了方便之門的老狼妖。

    沈憶寒道:“他這是……失憶了?”

    重蒙無奈的點頭,道:“似乎是的,現在玄霄不允許任何妖族靠近,只有我勉強能近他的身,但他也很警惕,總像是疑心我們要攻擊他。”

    沈憶寒與云燃對視一眼,通過元神標記得知云燃所想與自己一樣,兩人心意不言自明。

    重蒙見他兩個不說話,只是對視,不解其意,難免更急了幾分:“那日過后,前來參加祭典的其他幾族妖王各有傷損,現在正鬧著要見玄霄問個說法,他若一直這樣,恐怕無法交代,到底如何是好?”

    沈憶寒想了想,道:“如何交代?事已至此,唯有實話實說,難道咱們還要為風燮魔君的所作所為擔責?何況當日玄霄模樣,那幾位妖王都看在眼里,不解釋清楚,想必他們定然是不肯干休的。”

    重蒙皺眉道:“可若實話實說,以玄霄如今樣子,怎么繼續做姑妄山的王?只怕要山中大亂了。”

    云燃道:“既如此,就換個人為王。”

    沈憶寒一聽之下,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兩人不約而同看向重蒙,重蒙被他二人看得發毛,不由后退一步道:“……你們這樣看著我做什么?”

    沈憶寒言簡意賅道:“不如……暫且先換狐王來做姑妄山的妖王。”

    重蒙大驚,道:“什么?我?這……這如何可能?我在諸妖王之中,境界并非最高,戰力更非最強,倘若是我……不是玄霄,如何鎮得住那些……”

    他說到此處,心里也轉過彎來,明白了沈憶寒云燃的意思,猛地抬目:“你們是要幫我……”

    沈憶寒笑了笑,道:“不想……倒是我看錯狐王了,我本以為你早有此心,才在當時邀我合作,現在看來……難道你是當真全心全意為玄霄打算?”

    重蒙被他這話堵得無言以對,臉色忽紅又忽青,像是想說什么,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欲言又止了半天,他才道:“我……我的確有求于沈宗主,但也不是為著做什么妖王,我從無這念頭……”

    沈憶寒“哦”了一聲,道:“那狐王對狼王一片真心,倒是拳拳可表了,只不知狐王對沈某,有什么相求之處?你如此說,倒讓我有些好奇了。”

    重蒙又是欲言又止片刻,才小聲道:“此事……還是以后再說吧,現在咱們先商量玄霄這邊該怎么辦為妙……總之,我是不可能做妖王的,就算你們肯幫我,我也不想,做這姑妄山的妖王可不是什么好差事……”

    沈憶寒心下暗忖,重蒙不愧是狐妖,果然天性聰明,他是摸準了自己與阿燃就算幫他一時,登上姑妄山妖王寶座,也不可能永遠留在此地,今后他們一旦離開,他鎮不住場子,便后患無窮。

    一個妖修,竟能出此理性考量,對那姑妄山每個妖修都垂涎欲滴的妖王寶座按捺渴望,敬而遠之……

    果然是個聰明妖。

    “我之所以幫你,原因你早就清楚。”沈憶寒開門見山道,“我需要可信可靠的人……或者說可信可靠的妖修,來坐這個位置,若不能是你,狐王可還有什么推薦的人選?”

    重蒙聽了他這話,心中已經明白沈憶寒并不認為玄霄的情況能很快好轉,但還是不死心的問了句:“玄霄現在這樣,短期之內是恢復不了了嗎?”

    “想必一時半會是不能了,起碼無法在你們姑妄山中其他幾個妖王鬧出亂子之前恢復。”沈憶寒道,“我若感覺的沒錯,他的魂魄并無缺殘,但可能在青司幡中仍然受到了些許磨損,這才失去記憶,需要時間慢慢恢復,具體是什么時候,我就說不準了。”

    沈憶寒畢竟是樂修,于七情敏銳,對魂魄的探知,自然也遠強于尋常修士,雖然不比師弟常歌笑那般的天賦,但一旦看定,也十有八九不會出錯。

    重蒙聽出他語氣沒半分保留,默然片刻,道:“……好吧。”

    “先解決眼前的麻煩。”沈憶寒道,“你可以告訴我那幾個可能揭竿而起的妖王之中,哪個實力最強,行事處世又如何?能夠被我們信任嗎?”

    重蒙聽出他話中深意,心下腹誹道,就是行事處世再良善,畢竟也是一族妖修首領,聽這位沈宗主的意思,卻顯然只是抓人家來頂缸,要人家乖乖聽話,或者過一陣子玄霄恢復,就要把妖王的位置拱手還回去,這誰能愿意?

    但他那日見識了這兩個人修的實力,卻也當真不敢把心里話和盤托出,只能委婉道:“除玄霄以外,山中其他妖王最強的是蟒王赤蟠,只是她的性子……并不安生,若得知玄霄如今的情況,必然會鬧事,要她乖乖聽話,只怕是難的很……”

    沈憶寒想了想,道:“是三日前,祭禮上穿紅衣的那個女修?”

    重蒙頷首,道:“她的本體,是一條金底紅紋巨蟒,你別看她化人后樣子年輕,其實已經快兩千多歲了,如今境界大約在地階中期,雖然境界不算很高,但是其他幾族妖王都很聽她的話,她若作亂,只怕他們也不會袖手旁觀的。”

    沈憶寒點了點頭,想起那位蟒王赤蟠的樣子,的確是個心思極其靈活的妖修。

    本來重蒙身為狐王,該是這姑妄山中心思最靈活的,但他因為心里揣了個玄霄,又對妖王之位毫無念想,看起來倒是不如那位蟒王八面玲瓏。

    重蒙心里揣著話,忍了半天終于沒再忍住,道:“你若要扶持她做妖王,只怕麻煩更大……倒還不如真的讓我來。”

    起碼……他肯在玄霄恢復后,干凈利索的把妖王之位還回去。

    方才重蒙才剛拒絕,卻這么快又改了口,沈憶寒不知他其實仍是為了玄霄才反口,有些驚訝,道:“這樣……自然最好,你可想好了嗎?”

    重蒙似乎下了下決心,抬眸道:“嗯,反正也不是長久,只是先替玄霄頂一段日子。”

    沈憶寒道:“好,既如此,就通知那幾位妖王吧。”

    *

    不出所料,姑妄山中其他幾族妖王在得了重蒙的說法后——主要還是得知了妖王就這么單方面通知一下,就從狼王換成了狐王,都并不服氣,要當面來問個清楚。

    沈憶寒早知他們定然不服,并未與云燃離開狼族領地,干脆留在原地,等那幾位妖王來鬧事。

    等待之中,他略想了想,三日前那場大戰,阿燃救下了十幾個被謝小風抓來的少年修士,這些孩子離開姑妄山,想必此刻也早已經返回了師門——

    所以,阿燃和自己活著、而且從妖修手中救了他們的事,應該已經被這些年輕修士的師門知道了。

    其他門派暫且不提……卻不知如今的昆吾劍派,打算如何對待阿燃。

    阿燃……還能被師門接納……回去繼續做他的登陽劍主嗎?

    沈憶寒猶豫了片刻,還是將此事提起,問了問云燃的意思,道:“阿燃……你如今是什么打算?若昆吾劍派……”

    “若師門仍允我回到昆吾,自然一切如前。”云燃頓了頓道,“如若不允……他們亦有難處,我并非不能理解,只是總要繼續修行,不過換個地方罷了。”

    沈憶寒聽他如此回答,在元神標記的鏈接下,感受到了云燃心緒的穩定。

    云燃的平靜并非只是裝出來寬慰自己的——

    他這才放心下來,笑了笑,在衣袖下握住云燃的手,溫聲道:“好,只要你心意已定,無論在哪,總有我陪著你。”

    第116章 妖王(二更)

    重蒙請幾位妖王來見面之處, 正在狼族領地一廳中。

    只是坐在上首那個位置上的,從玄霄換成了重蒙,幾個妖王先后到來, 在廳中落座,皆面色沉郁,卻沒人先開口說話。

    沈云二人并未露面, 只是留在了一簾之隔的廳后——

    這細論起來,畢竟是姑妄山妖修的家事,他們即便要干涉, 也不好張揚, 若重蒙能自己擺平一切,自然最好, 倘若不能,他們再相助不遲。

    因此此刻沈云二人皆施斂息之術,從外頭廳中并不能探查到他們氣息。

    重蒙等到山中幾個妖族首領都到了,頓了頓, 把那日來龍去脈和玄霄的現狀解釋了一遍,末了才話鋒一轉——

    他表達的很委婉, 并沒有說玄霄恢復前這段日子, 自己便替代他成為新任妖王,只是說由他“代為處置妖王應做之事”。

    這話稍稍打了點機鋒, 但在座幾位妖王畢竟也都是千年的妖怪百年的精,自然一聽就知道他什么意思。

    有個發須皆白的長胡子老頭慢悠悠開口:“既然如此,那日祭典上, 設下古怪法術、天羅地網吸食我等修為道行的, 依狐王所說,便不是玄霄了?”

    重蒙道:“自然不是, 玄霄也是受人所害,若非明璨和那個魔修勾結,便不會自己被算計死了還不算、又牽累了玄霄,好在現下那魔頭已死,玄霄只是稍有不適,很快便會恢復的。”

    白胡子老頭道:“若的確如此,當日是狐王救了我們幾個,自然該當這般,但……”

    重蒙見他一副欲言又止模樣,微微蹙眉道:“白薊,你要說什么,直說就是,不必拐彎抹角。”

    老頭輕咳一聲,掩拳道:“那魔修可是當初與明胤大王同道的人修,既然連玄霄也不是他的對手……咳,我倒沒什么別的意思,單單可惜罷了……可惜老朽道行不濟,也在那厲害陣法中失去了意識,不曾見到狐王當日是如何大顯神威、只希望玄霄大王真正只是受了傷,沒被……才好。”

    重蒙冷聲道:“你有話不直說,倒遮遮掩掩、含沙射影,是什么意思?莫非覺得我弄鬼,害了玄霄不成?”

    沈憶寒聽到此處,心下暗道看來是免不了要起沖突了,與云燃對視一眼,正將手按在了鸞鴛笛身上,外頭那白胡子老頭還欲再說什么,正在此時,幾位妖王之中,那紅衣女子卻忽然聲音含笑,語氣慵懶道:“白薊,你老糊涂了么?整個姑妄山中,誰都可能害玄霄……但的確唯狐王不可能。”

    她說話之間,狹長的金色豎瞳揚起,似有意若無意的往簾后沈憶寒云燃二人所在方向掃了一眼。

    這短暫的眼神在座其他幾位妖王不曾留意到,沈憶寒卻十分敏感,心下微微一動——

    莫非這位蟒王赤蟠,察覺到簾后有人了?

    赤蟠一開口,竟然向著重蒙,其他幾位妖王似乎都頗覺意外,本來要附和那白胡子老頭找重蒙茬的,面面相覷片刻,一時也都有些摸不準赤蟠心意,有些不敢輕舉妄動起來。

    名叫白薊的老頭原身是只白鶴,大約是沒想到赤蟠竟然并不與他統一口徑,此刻自己成了幾個妖王里唯一一個反對重蒙的,有些下不來臺,只好梗著脖子繼續道:“縱然如此——總要讓我們親眼見了玄霄果真沒事、只是受傷,再有狼族幾位長老證明你說的不假……”

    他話音未落,一個聲音卻從門口響起。

    “狐王說的的確不假,幾位狼族長老倒是沒在——他們不比諸位大王道行精深、恢復的那樣快,所以今日不能替狐王作證,不知我一個夠不夠?”

    眾妖一愣,轉目去看,卻見廳門口站著的,竟是那個被玄霄稱作叔父的老狼妖。

    顯而易見,這頭老狼妖和玄霄的關系,幾位妖王都知道——

    他竟然愿意為重蒙這樣一個外族證明。

    老狼妖又道:“大王受了傷,現下不許任何妖近身,幾位大王如果要看他,可以隨老朽來。”

    廳中一時十分安靜,卻沒哪位妖王真的站起身來要隨老狼妖去看的,赤蟠忽然笑了一聲,站起身來道:“既然如此,我看我就不必去看了,如今明璨死了,外頭人修又打得厲害,姑妄山總得有個領頭的,不能群龍無首,我看由狐王來擔這擔子,沒什么不妥,蟒族并無異議,赤蟠就先告辭了。”

    語罷飄飄然離去了。

    她一離去,那幾個妖王又是面面相覷,于是不到半刻,也都說自己沒什么異議,陸陸續續離去了——

    只余一個大失面子的白鶴老頭,面如土色的狠狠瞪了重蒙一眼,終于也走了。

    這發展很是出乎沈憶寒所料,心下暗道,居然連自己兩人都不需露面,看來當日聽錦皮鼠所說,姑妄山中如今厲害大妖早已不比數千年前,的確不是假話。

    他正要開口,卻見云燃面色有異,微微一怔。

    云燃感覺到他的視線,抬眸看沈憶寒,下一刻心念便自元神標記的鏈接傳遞了過來——

    沈憶寒眉心也微微一跳。

    方才那位蟒王,離去前竟然以妖識,同阿燃打了個招呼?

    她果然發現了簾后的自己二人。

    云燃頓了頓,看著沈憶寒,傳音道:“她似乎以為,我才是重蒙身后之人。”

    沈憶寒:“……”

    “罷了。”他道,“她這么以為,倒也沒什么錯處,總歸是我是你,并無兩樣,只要她不拆重蒙的臺,也少咱們一樁麻煩。”

    心內卻不由暗忖,若在阿燃魔化之前,以他多年游歷四方積累下來的斂息功夫,別說蟒王這樣的地階中期,只怕就是如玄霄那樣的天階妖修,也不可能發現阿燃的氣息——

    赤蟠卻發覺了修為更高、斂息術更精深的阿燃,而不是他,只怕這其中與阿燃的魔化必然大有關系。

    赤蟠……赤蟠,蟒修千載而為蟠,蟠修萬載可成龍,阿燃魔化之后的另一副形態,正為玄龍,與她也算是同族,難道是因為這個……那位蟒王感覺到了同類之中……強者的氣息,所以誤以為藏在重蒙背后的,另有一位大妖?

    若真如此,這倒是個天大的誤會了。

    重蒙走到廳后,也滿臉納悶道:“赤蟠居然就這么輕易的承認我了,她不會還揣著什么壞水吧……可我怎么覺得,倒也不太像?”

    沈憶寒道:“總歸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既然他們今日都已經承認了你,往后若他們再生事端,你要還手自然也就名正言順,你也不必怕什么,只安心等玄霄恢復就是。”

    重蒙聽完,沉默片刻,忽道:“沈宗主,雖然你我人妖有別,但你就是那個祖狐等了多年的人,我知道……你一定不是壞人,起碼不會害我們,我不知道你為什么肯這樣幫我和玄霄,或者是為了別的什么……又或者是為了祖狐,但我還是想謝謝你。”

    沈憶寒笑了笑,道:“不必言謝,說起來我與阿燃,和姑妄山也算十分有緣,并非起于今日,沈某幫了狐王,狐王豈不是也一樣幫了沈某?咱們各取所需,緣分一場罷了。”

    重蒙似有所感,看向他與云燃,道:“你們……這是要走了?”

    沈憶寒略一頷首,道:“該是時候要走了,說起來,此事亦與你那位祖狐前輩的提點有些關系……你們姑妄山距靈墟巨淵……實在太近,若非如此,沈某原不該干涉姑妄山妖族內務。”

    重蒙微微一怔,回過神來似反應過來他話中意思,面色一緊道:“沈宗主,你這話是什么意思?難道是靈墟巨淵……”

    沈憶寒搖了搖頭,沒有仔細回答他,只道:“我與阿燃離開姑妄山后,一時半會應當還在北域……也不會距離姑妄山太遠,你若有麻煩,可用此玉簡傳訊告知我們。”

    語罷,從儲物袋取出一物遞給重蒙。

    重蒙接過那玉簡,卻仍是看著沈憶寒,踟躇片刻道:“據我所知……如今山外人修互相殘殺,正打得厲害,而且只怕云真人此刻出去……處境不似從前,你們可要小心。”

    沈憶寒聽出他話里的委婉,自然也感覺得到重蒙的好意,微笑道:“自然,我與阿燃會小心,狐王放心就是,就算旁人不盡是善意,我們也有自保之力,倒是姑妄山……”

    重蒙呼吸一滯,道:“姑妄山怎么了?”

    其實重蒙很想問一問那日祖狐究竟和他們說了什么,但因祖狐早有吩咐留給他,不許他打聽,話到嘴邊,又只得勉強忍了回去。

    沈憶寒頓了頓,道:“要進入靈墟巨淵,共有兩條路,山陽在南,山陰在北,一般若要進入巨淵,大都取路山陽,便不自與姑妄山相連的山陰一面走,因為此路崎嶇兇險,但若巨淵之口打開,其中魔物涌出,卻更喜行幽暗潮濕的山陰一面回到地面,若有朝一日……淵口封印瓦解,巨淵下魔族涌出,只怕首當其沖的便是山陰的妖族。”

    這話基本是明說了,重蒙并不笨,自然聽懂了其中意思,啞聲道:“你是說,靈虛巨淵早晚會……可那里不是已封印萬年……”

    “我不知道,或許會,或許不會。”沈憶寒頓了頓,“只是修界太平太久了,陰極生陽,靜極生動,倘若有所變化,也是天道循環,狐王早做準備吧……總不會有錯。”

    重蒙道:“好,多謝你提醒。”

    沈憶寒本想告訴他或在今明兩日之間,自己與阿燃就會離開,忽然想起一事,于是改了話頭道:“對了,狐王之前提過,有事相求于我,不知究竟是什么?若沈某力所能及,盡量早些幫你。”

    重蒙似乎不曾想到他會忽然問起這個,臉色莫名微微一紅,有些訥訥道:“這個……不如還是改日再說……”

    他越這樣,沈憶寒越覺得好奇起來,看著破天荒竟然臉紅的狐王,奇道:“到底是什么事?”

    重蒙仍是不肯說,目光掃過旁邊的云燃。

    沈憶寒見狀了悟,看了看仍一動不動杵在自己身邊的云燃,道:“阿燃,狐王想必有話要單獨同我說,你先回去等我,準備一下,咱們今日稍晚些時候,便離開姑妄山。”

    云燃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仍然莫名其妙紅著臉的狐王,頓了頓,道:“……好。”

    第117章 靈墟

    沈憶寒回到谷底時, 正看見云燃在洞口樹林前,被一群嘰嘰喳喳的鼠妖圍了個里三層外三層密不透風。

    云燃被圍在其中,左邊肩膀上站著居高臨下的金爺爺, 右邊肩膀上趴著慵懶愜意的銀爺爺,眉頭輕蹙,似乎很不知該如何與這些弱小的鼠妖打交道。

    沈憶寒看見他的模樣, 略微怔愣一瞬,很快明白了過來哪里不對。

    若是本心意志下的云燃,只怕即便被這么圍著, 也仍然面色淡漠看不出情緒起伏, 眼前這個心緒外露的他……

    是心魔。

    或者說……是登陽劍功體之下的他。

    沈憶寒落到眾鼠妖和云燃面前,錦皮鼠們看見他回來, 更加鼠頭攢動了起來,先前他見過的還只二大爺、狗蛋幾只鼠,眼下卻不停的從四面八方涌來沈憶寒見過或者沒見過的小鼠妖。

    “大王回來啦!”這個氣壯山河的聲音是二大爺。

    于是所有的鼠妖都異口同聲的興奮喊道:

    “大王回來啦!大王回來啦!”

    興奮地吱吱聲中,夾雜了狗蛋困惑的疑問:“大爺, 你不是說這個是大王嗎,到底哪個才是大王?”

    二大爺不暇思索:“都是大王!”

    于是所有的鼠妖又異口同聲的興奮喊道:

    “都是大王!都是大王!”

    沈憶寒被他們鬧得腦子嗡嗡直響, 看著被圍在鼠群之中動彈不得的云燃, 又莫名覺出幾分好笑來——

    這些小鼠妖實在活潑,阿燃素性喜靜, 從前不曾清醒時還好,如今恢復了記憶……想必這幅場面,實在頗叫他苦惱。

    鼠妖們已經知道數日前姑妄山中發生了一場大戰, 但他們都膽小的很, 沒有鼠敢出去看,又一連幾日沒見過沈憶寒云燃二人蹤影, 二大爺便頭一個擔心得很。

    沈憶寒想及自己二人很快就要離開山谷,這些小鼠妖也算是跟他們一場緣分,若在從前,或許他會把這谷底的幾十只鼠妖捎帶走,回琴鷗島同阿金阿銀做個伴……

    但這次,他們動身離開后,馬上要去的卻是靈墟巨淵。

    若帶著這些小妖,只怕有什么不測,反而連累了他們性命。

    好容易解釋清楚,才打發走了鼠妖們,又將逍遙了數日的金爺爺銀爺爺心不甘情不愿的收回了靈獸袋。

    云燃將他諸般舉動看在眼里,心魔形態下本來浮動的情緒竟不知為何,漸漸安定了下來,回到洞府,沈憶寒便轉目問他:“你是不是想問我,重蒙到底要求我什么?”

    云燃看著他,一字不言。

    沈憶寒又讀懂了他在想什么,繼續笑道:“現在是不是還想問我,怎么知道你要問什么?”

    他琥珀色的眼眸明亮逼人,望著云燃時透出一點點狡黠的得意:“怎么?覺得我用元神標記作弊了?那你不妨看看我有沒有連接標記?我可沒討巧,就是沒有那個標記,我看你一眼,也知道你在想什……唔!你干什么……”

    這次話未說完,便被云燃一把拉過去親了個結結實實。

    沈宗主叭叭個不停的嘴巴于是終于被迫老實了——

    心魔形態下的云燃,抓著他腰側的五指似乎也比平常用力些。

    沈憶寒被按在石臺上,感覺到云燃修長的五指正順著他腰側法衣的縫隙往里鉆,他一邊看著云燃,一邊帶著笑意微微喘|息著,斷斷續續問道:“怎么……你……你惱羞成怒了?我可……我可不光知道你在想什么,我還知道……知道你為什么又沒管住心魔……把……把他放出來……你是不是以為……重蒙要求我什么……”

    話沒說完,兩片開合不停的唇瓣,便被云燃修長的食指按住了。

    那微涼的指尖帶著粗硬的劍繭,在他柔軟的唇瓣上略微摩挲了一下,沈憶寒“唔唔”了兩聲,依稀是在抱怨云燃為什么不讓他說話。

    但下一刻,云燃的食指便更探進了他唇縫之間。

    沈憶寒瞪他一眼,惱羞成怒的牙齒咬了咬云燃的指尖,像是在無聲的示威。

    云燃被他咬了一口,卻似感覺不到疼痛一般,只垂眸看著他,頸上喉結略滾了滾,手指卻繼續用力,掰開了沈憶寒的下唇。

    沈憶寒被他強行撐開口腔,不得不“啊”了兩聲以示反抗,一雙漂亮的柳葉眼瞪云燃瞪得更用力了幾分,眼尾都染上了薄薄的紅意,也不知是氣的還是急的。

    他想說什么,卻還沒來得及說,又被云燃低頭吻了上去。

    他一感受到云燃氣息,本來堅定抵抗的意志不一會便土崩瓦解,迷迷糊糊之中,不知怎么又攬上了云燃后頸。

    許久許久,云燃大概終于滿意,才結束了這綿長的一吻,神態亦恢復了冷靜——

    仿佛剛才那個獸性大發的人不是自己一樣。

    沈憶寒看出他神態變化,抓著他肩臂啞聲問:“他……回去了?”

    這話問的是心魔。

    云燃聞言,動作微微一頓,卻并不回答這個問題,

    安靜的洞中忽傳來一陣衣料摩挲聲,沈憶寒呼吸于是又快了幾分。

    云燃語氣平穩,一字一頓,低聲問道:“為什么要問他……沈濯,你不想我嗎?”

    “難道,這么久以來……你不想我嗎?”

    他一邊問著,肩臂線條卻十分平穩,看起來就好像什么也沒做。

    多年習劍的功夫累積下來,讓云燃小臂到指尖這一段的發力又準又穩,即便動作,也分毫不會帶動上半身。

    沈憶寒唇齒間透出幾縷按捺不住的低低氣音,琉璃珠子似的眼眸里全是水霧,漸漸無法聚焦,也說不出話來。

    云燃卻仍不肯放過他,繼續低聲問道:“沈濯……你還沒有回答,你到底……有沒有想過我?”

    這么一問,手下動作也停了。

    就仿佛沈憶寒若不給個回答,他便不肯干休一般。

    沈宗主的意識正在天上飛著,忽然失了依托,摔到地面落了個結實,目光愣怔片刻,總算反應過來旁邊這人不好好討好自己,倒是在一心二用、咄咄逼人的問個什么,泛紅的眉眼之間露出幾分薄怒——

    這人分明在胡攪蠻纏。

    這半年來的記憶,云燃又不是丟了,自己想不想,他難道不是心知肚明?

    沈憶寒一把按住了他的手臂,怒氣溢于言表,纖長的手指抓住云燃衣襟拉近瞪著他道:“你什么時候這么多廢話,難道這會兒還是心魔不成?”

    “趕緊進來——”

    這句話毫無疑問是命令。

    脾氣溫和的沈宗主,實在甚少這樣不容置喙的命令人……

    云燃從他的火冒三丈里終于得了答案,心滿意足,喉嚨里傳出一聲輕笑,低頭溫柔的親了親沈憶寒眉心,道:“好。”

    潭影浮動,清波搖蕩。

    *

    重蒙求沈憶寒的這件事,的確很出乎意料,事后沈憶寒同云燃提起,他亦很覺意外。

    “九尾狐?”云燃道,“……如何修成?”

    沈憶寒一邊系衣帶,一邊道:“這我暫時也不知,只是他們族中那位九尾狐前輩給他留下話來,說我是能助他修成九尾妖身之人,你道重蒙為何那么別扭?”

    “九尾狐……只有雌性,若他修成九尾妖身,也就意味著要變成雌狐。”

    云燃看著他穿衣整發,目光始終未動,半晌方道:“……的確凡有記載以來,所有九尾狐皆是雌性。”

    沈憶寒道:“他別別扭扭,我還以為怎么,原來為著這個,我倒覺得沒什么,只要能修成大道,是雌是雄又有什么分別,雌性還好看些呢,只是他一口咬定他那位祖狐前輩說我能幫他,可我也委實不知究竟該要怎么幫他……”

    一邊說著,一邊努力去夠落在后頸的長發。

    云燃站起身,取過梳子,替他挽發,沈憶寒感覺到他在幫自己,也就心安理得的站著讓他伺候,繼續道:“重蒙這忙,還是等將來機緣到了,我知道怎么幫他再幫不遲,眼下要緊的,還是趕緊去看看靈墟巨淵的封印是怎么回事,若那封印真的失效,后果不堪設想,一旦淵中魔族失了封印禁錮,只怕到時候天下大亂,即便我們琴鷗島遠在南海,也不能獨善其身了。”

    云燃一邊細細的梳理他烏黑如瀑的長發,一邊輕聲道:“你從前從不愛管這些事……是因為我嗎?”

    沈憶寒頓了頓,他已經給云燃看了自己的記憶種子,自然知道他問的是在那狐族大澤幻境之中,九尾狐提過若能修復靈虛巨淵封印,云燃便能修成大道——

    以那位九尾狐前輩已經飛升的經歷來看,這話即便沒那么可信,但又很難讓人完全不信。

    沈憶寒從前的確從不愛摻和什么斬妖除魔、匡正懲惡之類修界玄門正宗熱衷的閑事,如今卻愿意承了如此苦差,難免云燃認為他是為了九尾狐的這一句看似承諾的話。

    但沈憶寒沉默片刻,卻道:“不是。”

    云燃將白玉簪插|入到沈憶寒發髻之中,聞言動作頓了頓,道:“那是……為了什么?”

    “從前我不愿意管這些閑事,是因為有多大能力拿多大碗,從前我只是一個小門小派閑散修士,境界說高不高,這種麻煩自然不摻和為妙,但自得了祖師婆婆傳承之后,我之修行一日千里,不可不謂天道垂愛。”

    “而且,自修得桃源心經,我兩次突破,雷劫都不翼而飛,我至今不明白這是為什么,祖師婆婆傳承種子中亦對此只字不提,你能想象嗎,阿燃,世間竟有修士突破不必渡雷劫……我都不知這究竟是福是禍。”

    他輕嘆了一聲:“其實,你的修行前路不知要怎么走,我又何嘗不是前路茫茫?我只怕自己沒了雷劫,劫數卻會應在旁的地方,既然如此……倒不如承擔起一些責任——一些得到了力量的人,該對這個世間承擔的責任,與其不明不白的應劫隕落,倒不如死得其所。”

    說到后面,他的聲音愈發平靜,也愈發堅定。

    云燃束好了他的發髻,沈憶寒轉頭,二人眼神相對。

    云燃道:“你不會死的。”

    他的語氣很篤定,就仿佛自己能看到未來一般。

    沈憶寒笑了笑,貼過臉去,感受著他落在自己頰畔的溫暖掌心,道:“怎么,你舍不得我嗎?”

    “嗯。”

    這次云燃回答得毫不猶豫。

    沈憶寒眼睫垂了垂:“其實,我想了很久。”

    “那日九尾狐前輩告訴我巨淵封印松動后,我心里便有個隱約的感覺,她并不是無緣無故找上我的,萬年前……是祖師婆婆封印了巨淵,萬年后,我得了她的傳承……冥冥之中,必有因果,這一定是我不能推卸的責任,阿燃……這件事甚至與你無關,這是我的修行。”

    云燃頓了頓,道:“與你有關,便一定與我有關。”

    沈憶寒看著他,笑道:“你說得對……我不是一個人,就像你也不是一個人。”

    “對了,我已經寫信回門派給了師叔師伯、師弟和子徐,倘若此事了結,我沒有回去,就讓紫宸師叔暫代妙音宗宗主之位,等將來子徐長成,再將妙音宗交托給他,若我回去了……或者我們妙音宗以后便要多個宗主夫人了。”

    云燃道:“宗主夫人……可以是男子嗎?”

    沈憶寒一怔,沒想到他竟然如此正經的問出這種問題,不由失笑。

    兩人整理完畢,不再多言,出了洞府,凌風行至山谷上空。

    沈憶寒回頭看了一眼,廣袤連綿的山脈在夜色里安眠于他們腳下,而不遠處淺紫色的天際線下,便是曾經讓整個修界為之色變的沉睡之地——

    靈墟巨淵。

    “阿燃,我們走吧。”

    他道。

    第118章 靈墟

    靈墟巨淵之所以叫作靈墟巨淵, 自然因為其面積之廣、淵下之深,遠超常人想象,單一個淵口便綿延近千里, 淵下究竟有多大,時至今日早已無人能給出一個確切的答案——

    畢竟萬年過去,曾經真正深入過這里的修士, 都早已經隕落了。

    沈憶寒與云燃凌風全速前行直到天亮,才算離開了姑妄山脈,到達了兩地交接毗鄰之處。

    正要繼續前行, 云燃卻忽眉頭一蹙, 拉住沈憶寒道:“等等。”

    沈憶寒一怔,扭頭看他, 道:“怎么了?”

    云燃未答,只是閉目。

    沈憶寒見狀,知他多年來行走修界各處,對于妖瘴魔氣之類危險的感知敏銳程度, 遠勝過自己,大約是察覺到了什么, 便也不出言打攪他, 只是靜靜等著。

    果然半刻之后,云燃睜開眼來, 道:“先勿前行。”

    沈憶寒心下咯噔一聲,暗道靈墟巨淵果然有變,又繼續追問:“可是你感覺到巨淵封印松動了?難道封印已經……”

    云燃卻搖了搖頭:“此地魔氣濃度一如從前, 封印并未有變, 只是,我心中不知為何……略覺不安。”

    沈憶寒聽他說封印此刻并無松動, 心底這才略松了口氣,但想及云燃的預感一貫不會空穴來風,他既感覺到不安……

    這淵中必有不對之處。

    沈憶寒踟躇片刻,還是道:“既然如此……咱們還是小心謹慎為上,雖然你我如今實力不同從前,但此地畢竟是靈墟……咱們還是要慎之又慎。”

    云燃頷首,道:“此地不遠之處,有座小城,三百年前我曾經此,雖為魔修宗門所轄,仍算繁盛,城中多為修士,凡人甚少,可先去此地探聽消息。”

    沈憶寒從前從未涉足過北域魔修所在之地,因此離開了姑妄山,對這里除了知道大致方位,譬如靈墟巨淵在南、姑妄山在北這樣極其籠統的位置,其余基本是兩眼一抹黑——

    云燃卻明顯曾經來過這里,知道哪里有城鎮、也知道城中歸何門派所轄。

    云燃既然提議,沈憶寒自然并無異議,于是二人略施化形易容之術,改變形貌,偽裝成過路北域尋常魔修,便往那處小城降落飛去。

    自修界正邪分立、南北割離之后,南境北域不同之處,漸漸越來越大,在南境玄門正派所轄范圍內,行到各處都有各處不同的規矩,更有那些不成文卻都約定俗成的……

    譬如到了一處新地便要向轄界門派投遞名號、如此才算是無攻擊意圖的經過,兩邊見了面能友善互稱同道,而非是冒犯無禮的竄探。

    北域這邊就完全不同,魔修之間壓根不講這許多的繁文縟節,到了一處新地,只管蒙頭經過,或進城各干各的,魔修宗門再對這城中有所管轄,也只是進了城后,若有什么不識好歹鬧事搶奪、殺人奪寶的,給他們巡管弟子逮到吃不了好罷了——

    自然,這個吃不了好,可和南境先禮后兵的玄門正派們不同。

    一個不好,或者在人家手底下魂飛魄散、或者成了別人爐鼎、法寶器靈,那也無可怪人,除非后頭有更大的靠山來尋仇……

    自然,那也是后話了。

    具體誰經過、做什么……他們倒是一概不問。

    這無疑很合沈憶寒心意,否則他和云燃身份還得編瞎話糊弄一番,很是麻煩。

    此處小城外圍城垣與白河城那樣的破損失修不同 ,明顯有人維護,且沈憶寒一看之下,便覺察到這城垣外圍一周都布設有陣法,而且還是頗為厲害的陣法。

    看來管轄此城的魔修宗門對它頗為重視——

    自然,這里畢竟是距離靈墟巨淵最近的人族城鎮,即便巨淵已經封印萬年,但這一代魔氣濃郁、又毗鄰姑妄山妖族領地,魔物妖物眾多,不少北域修士都在此一帶獵賣換取資源。

    城門口坐著兩個穿黑袍帶著兜帽的修士,正舉著一塊玉牌記錄什么,后頭排著烏壓壓一長串人頭。

    沈憶寒見此情狀,呼吸略微一滯,轉目與云燃相視。

    “……洞神宮?這里從前是歸他們管轄?”

    云燃搖了搖頭。

    沈憶寒默然片刻——

    看來北域魔修之中,這段時日里,勢力局面也大大洗牌,與從前不同了。

    前頭那兩個登記進城修士的洞神宮弟子動作很快,沒多久就到了沈憶寒云燃二人,舉著玉牌的弟子抬眸看了兩人一眼,無甚耐心的問道:“何門何派,什么由頭,進城做什么?”

    沈憶寒于是也很言簡意賅的回答道:“無門無派,散修,受了些小傷,所以進城采買丹藥歇腳。”

    那弟子聽得散修二字,本來沒精打采耷拉下去的眼皮又緩緩抬了起來,看著他道:“散修……?”

    看他表情,似乎正在疑惑,散修現在來這里做什么?

    沈憶寒心下咯噔一聲,心道果然,洞神宮接管此城定然不是沒有原因的,他們一定是要在這里做什么……

    所以才忽然一改常態,加強了對進城修士的篩查。

    那弟子見他不曾立刻答話,更覺狐疑,正要再問,旁邊的云燃卻忽自腰側抽出一柄長刀——

    這長刀材質似金非金、似鐵非鐵,刀刃鋒利可見寒芒、形貌古拙質樸,本該顯得正氣凜然,但在云燃覆手翻轉后,這刀的另一面,竟密麻麻遍布暗紅色紋路,所有紋路行處,都籠罩著一股淡淡魔氣,蒸騰其上。

    密布的紋理中,似有一股莫名力量,讓人越看越覺頭暈目眩、后腦沉沉,心神都仿佛被吸入其中。

    記錄的洞神宮弟子不自覺的怔愣盯著看了半晌,直到云燃開口,他才被倏然驚醒。

    “為此刀開鋒,故在附近受了些小傷,可有什么不妥?”

    “或者你需再仔細看看?”

    他一邊說著,一邊將手中長刀倒懸,提著刀柄遞了過去。

    那洞神宮弟子卻擺手道:“不……不必了,二位登記一下名姓,便可以進城了。”

    沈憶寒沒想到這弟子居然這么快改了態度,但既然他松了口,自然與云燃登記了個假名,二人便飛快在那兩個弟子視線中,消失在了進城的人潮里。

    “那柄刀好生古怪,你方才怎不接過來仔細看看?”

    另一個登記的弟子一邊與后頭進城的修士說話,一邊傳音問方才盤問沈憶寒云燃二人的弟子道。

    “開什么玩笑?”被問話的弟子后怕道,“方才那柄刀,我不過多看了一眼,險些心神失守,若真敢接過來,只怕下一個給那刀開刃的就是我了,方才那兩人肯定不是善茬,也不知是哪路老魔……想必多半是得了宮主消息,趁這次機會來渾水摸魚的,咱們不過兩個打雜的嘍啰,何必惹事?”

    “左右要打要殺,讓城里巡管那些人去就是了,與咱們無干。”

    *

    被認成老魔的沈憶寒此刻卻還不知云燃剛剛是如何把那個登記的洞神宮弟子嚇住的,直到再也看不見城門,方才傳音納悶道:“你方才給他看的是蘅蕪?怎么把他嚇成那副樣子?”

    云燃“嗯”了一聲,道:“是蘅蕪,只是略施障眼法,示作刀形。”

    至于怎么把那弟子嚇成那副模樣,卻沒仔細解釋,單單補了一句:“與魔修打交道,不必太講道理。”

    云燃對于如何與魔修打交道這件事上,顯然比他老練得多。

    但沈憶寒還是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到底如何不講道理?

    正自納悶間,兩人經過一間客棧,沈憶寒目光卻忽然一頓——

    前頭街口處,站著十幾個熟悉的黑袍兜帽打扮的洞神宮弟子,每個腰側皆掛有一副銅鈴,為首的那個似乎正在吩咐什么,片刻之后,這十幾個人便分作幾批往不同方向各自去了。

    街上行經的北域修士,見了他們都是不約而同的退避三舍,個個恨不得離這些洞神宮弟子三丈開外。

    沈憶寒拉著云燃進了街邊一家靈材鋪子,一邊假意瀏覽店面中陳設的貨物,一邊仍用余光打量著留下來的那個為首的弟子和他身邊停留的另兩個黑袍人。

    “方才那些人,想必就是洞神宮在此城中的巡管弟子了。”

    云燃駐足在他身邊,也裝作在看柜中的一塊巴掌大的精金石髓,傳音回答道:“嗯,看起來似乎在找什么人。”

    沈憶寒一怔——

    找人?自己與阿燃的消息若經由童沐塵等弟子傳回昆吾劍派和那日被擒住門下弟子的幾個玄門宗派中,想必消息多半封鎖不住,會傳入魔修耳中。

    不會是在找他們吧?

    云燃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傳音道:“不是在找我們。”

    沈憶寒正想問他如何知道,洞神宮不是在找他們?

    畢竟此城在姑妄山附近,若有心要找他們,這里應該也是重點搜尋范圍。

    正在此刻,余光卻瞥見不遠處街口那三名余下的洞神宮弟子,其中一人略略側身,露出了兜帽下被掩蓋住的半張臉。

    沈憶寒目光瞬間凝固在那弟子臉上——

    回過神來,心中幾乎掀起驚濤駭浪。

    云燃察覺到他身體的驟然僵硬,也將目光順著他的視線投了過去,看清楚了那弟子的面孔。

    “怎么會是……嚴柳?”

    “陸師伯說他失蹤了,我以為那日白河城中變亂,他已遭了不測,或被魔修擄走,怎么他卻在這里?難道……他是被洞神宮捉去了?”

    可方才所見,嚴柳在這十幾個洞神宮巡管黑袍弟子之中,顯然地位頗高,能夠跟那個領頭的黑袍人一起指揮安排余下的十幾人,卻又無論如何不像是一個俘虜的待遇——

    更何況,能到仙府中巡管的弟子,無論北域魔宗,還是南境玄門,毫無疑問都是宗門里的精銳。

    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憶寒呼吸急促了幾分,但下一刻,他便感覺到了從云燃元神標記那邊傳遞過來的情緒,微微一怔,轉目看他。

    云燃知道他發覺自己念頭,唇畔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卻沒有出口。

    沈憶寒道:“阿燃,此事與你無關,答應臨山的是我,不是你,是我自顧不暇……”

    這話在識海中還未說完,他卻忽然想到什么一般頓住了。

    “不對……”他緩緩道,“嚴柳當日對臨山的感情,并非作偽,即便為了臨山,他也絕不會真心為洞神宮驅策。”

    云燃聽懂他話中意思:“你是說……”

    “我答應過臨山,要替他照顧這孩子……必須弄清楚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話音未落,街角那邊的嚴柳和另外兩個弟子忽然舉起玉簡看了一眼,似乎得到了什么消息,都疾步朝著另一個方向去了。

    二人對視一眼,不再多言,只離開了街角這間店鋪,進入了街上行人之中,無聲無息的跟了上去。

    第119章 靈墟

    連帶著嚴柳的三名洞神宮弟子身法頗為詭異, 幾下人影閃動后,便在消失在了原本位置。

    三人如陰影之中穿梭的幽靈一般,很快進入了城中蛛網一般密麻交織的小巷。

    這一路沈憶寒越跟越覺心驚, 嚴柳資質平平,這一點無論在那個夢境中還是現實都早有印證,然而短短半年不見, 如今的嚴柳竟然已經筑基,這速度比起當日的賀蘭庭也已不遑多讓。

    三個黑袍人身形詭譎,若非沈憶寒與云燃二人修為遠高于他們, 只怕半路上也會跟丟。

    很快到了一處巷口, 那三人身影一閃,如鬼魅般沒入巷口。

    沈憶寒正要跟上, 手腕卻被云燃拉住,轉頭便見云燃目色微沉,朝自己微微搖了搖頭,他略一愣, 隨即便領會了阿燃意思,二人一道在陰影中隱去了身形氣韻, 這才悄無聲息跟了上去。

    果然轉過巷口, 便見幽暗的巷道中已聚集了十幾個黑袍人,正是方才城中分頭行動的那些洞神宮巡管弟子。

    十幾個黑袍人里, 圍著三個尋常北域魔修打扮的修士,沈憶寒定睛一看,便見這幾 人身上俱被縛仙索捆了個結實, 修為雖都在金丹期上下, 此刻卻任人魚肉,半分靈力也調動不得。

    十幾個黑袍人中為首的見了嚴柳三人趕來, 趕忙上前行禮,恭敬道:“兩位少令主,人都抓到了,果然是玄門的細作,只是他們嘴有些硬,都不肯交代。”

    嚴柳身旁與他同行的一個黑袍人哼笑一聲道:“嘴硬?難道咱們還缺了撬開他們嘴巴的法子不成?”

    又斥道:“為何還不搜魂,你們在等什么?”

    “搜魂”二字一出,那幾個被抓住的修士俱都面色一驚,張口想說什么,卻又礙于此時捆縛他們的那縛仙索上的禁制,無法發聲,只漲得面色通紅,對一眾黑袍人怒目而視。

    沈憶寒聽這發號施令的“少令主”聲音似乎十分年輕,竟還是個少年人。

    此人修為,雖只在筑基后期,卻對那十幾個修為遠高過他的黑袍人頤指氣使,態度十分倨傲,顯然在洞神宮中地位很不一般。

    更讓他驚訝的是嚴柳與此人一道,莫非便是那黑袍人口中的另一位“少令主”?

    黑袍人得了這這少年吩咐,手上卻并無要行動的意思,只是埋著頭,聲音有些為難道:“這……可宮主吩咐過,若咱們抓到玄門弟子,不許傷其性命,要帶回去給宮主自處置……”

    那“少令主”不耐道:“宮主神通廣大,若要練傀儡,自然多得是胚子,哪里非要這幾個了?眼下再不搜魂,問出他們同伙在哪里,萬一這次的事被玄門察覺,惹出麻煩,誤了宮主與爹爹的大事,你有幾條命來擔待?”

    他這一頂帽子扣下來,黑袍人踟躇片刻,果然不敢再違逆,挪了一步朝旁邊讓去,眼睛卻看向了旁邊的嚴柳。

    沈云二人始終隱匿在陰影之中,這些洞神宮弟子里修為最高的也只到金丹巔峰,以如今二人的實力,他們自然察覺不了。

    眼見那被抓住的三個玄門修士就要被施展搜魂術,他二人雖本不欲打草驚蛇,但事已至此,卻也無法袖手旁觀了,千鈞一發正要現身之際,卻聽見那頭巷口傳來一個久違的……略有些陰柔的少年聲音——

    “慢著,不可對他們動用搜魂術。”

    竟是嚴柳。

    嚴柳擋在那幾個修士面前,雖未摘下兜帽,黑袍下的身形看不清輪廓,但沈憶寒聽著這個聲音,也能再次肯定,剛才在城中街口那一眼,他絕沒有看錯……這就是嚴柳……

    半年前還被清江嚴氏追殺、不得不向李臨山尋求庇護的那個無依無靠的少年,短短半年,也不知他身上發生了何等際遇,不僅混入了洞神宮,竟然還似乎在這群魔修之中已經頗有話語權。

    果然……那夢中阿燃的三個徒兒,沒有一個是泛泛之輩,身上都藏著秘密。

    嚴柳出面阻攔,不知怎的,方才那位對旁人還張揚跋扈的“少令主”,對他的態度倒似比旁人要忌憚些,意義不明的上下打量了嚴柳一遍后,似笑非笑道:“喔?不知師弟有何高見,為何不能對他們動用搜魂術?”

    嚴柳語氣柔和,并不像在找茬,反倒似在與對方講道理:“這些玄門弟子既然已經混入城中,可見咱們所謀,已經露了端倪,玄門已有所防備,這才派弟子混入城中調查,據我所知,玄門弟子在門中大都點有魂燈,倘若對他們動了搜魂術,必將損其元神魂魄,他們在門中魂燈熄滅,豈不更加引起玄門對靈墟城的注意?倘若打草驚蛇,才真是誤了宮主大計。”

    那“少令主”沉默半晌,道:“既然如此,依師弟所見,現在怎么辦,城中細作不止這三人,若抓不出其他奸細,你我如何交差?”

    嚴柳沉吟道:“不如就依宮主吩咐,將這些弟子送回門中,如何處置,自有宮主定奪,至于城中其余細作的下落,我今早已吩咐四處城門戒嚴,現在城中寬入嚴出,仔細盤查進出者來歷,若有玄門細作出城的,咱們必能發覺端倪,不愁抓不出尖細。”

    “既然如此,是你說沒問題,那就聽你的,如果出了差錯,宮主問罪下來,我可不擔干系。”

    嚴柳聞言垂眸道:“……自該如此。”

    他兩個你一言我一語,就這樣把那被擒住的三名修士的命運定了下來,其余洞神宮巡管弟子雖然看在眼里,卻都不敢對這二人的爭執多言半字。

    黑袍少年冷冷看了嚴柳一眼:“既然你一力承擔,那你們左令的人就自己把這些人送回去吧,和我右令可沒干系。”

    語罷便帶著烏泱泱一眾洞神宮弟子拂袖而去,看也沒再多看身后的嚴柳一眼。

    他一走,余下除了嚴柳只剩下三個黑袍修士,其中一個方才便跟嚴柳和那少年一路的黑袍人低聲問道:“少令主,現在咱們這邊人手都在各城門盤查,余下人手不多,是要把人叫回來押送他們回宮,還是……”

    嚴柳方才面上的柔和神色此時已經消失,面無表情道:“不必,就由你押送回宮,其他左令弟子,按照我先前的吩咐繼續盤查四處城門,不可出差錯。”

    “可這樣,您身邊就只剩……”

    “不必擔心,你快去快回就是。”

    黑袍人打量了一眼嚴柳面色,竟不敢再多說什么,只低頭應了聲是,便領著另外一名洞神宮修士將還被縛仙索捆著的三個玄門弟子抓了起來,轉身離開小巷。

    幽暗的巷道中一時只剩下嚴柳和最后一個跟著他的黑袍弟子,不知怎的,他卻不曾立刻離開,而是頓住腳步,回頭看了看某個方向。

    黑袍弟子道:“少令主,怎么了?可有何不妥嗎。”

    嚴柳轉回頭,聲音中聽不出情緒:“沒什么,走吧。”

    ……

    沈憶寒本想現身,但腦海中念頭過了幾次,最終還是按捺住了腳步——

    這城中的十數名洞神宮巡管弟子,眼下自然不是他與阿燃對手,但救人固然要緊,搞清楚祖狐告訴他的靈墟巨淵即將打開這件事……和洞神宮,和嚴柳等人口中那位宮主究竟有什么關系,也同樣重要。

    賀蘭庭那枚儲物戒指里的法寶時至今日也沒有恢復無主狀態,這說明他們的主人還活著……

    倘若如此,洞神宮修士們嘴里的“宮主”,多半就是賀蘭庭……或者說云燁無疑。

    這人果然命硬,天道之子……就連在大乘期的雷劫下都能逃出生天,如今又要打開靈墟巨淵的封印,難怪祖狐前輩說這是阿燃與他的因果,如果阿燃真像那個夢中一樣落入云燁手中被他磋磨,此人得償所愿,只怕未必會這么瘋魔,如今卻……

    這都是因他而起,如果不是自己想改變阿燃夢中既定的命途,就不會……

    正在此刻,靈臺中卻忽然傳來云燃聲音。

    “沈濯,定心。”

    沈憶寒聽見他的聲音,微覺一驚,這才回過神來,察覺自己方才不知怎的,竟然心緒動蕩,那些念頭就好像憑空出現一般要印入他的腦海,好在云燃發覺的快,將他喚回神來,否則那些念頭一旦印入潛意識,只怕就會成為自己將來心魔的根由。

    他迅速澄清神念,一時也顧不得向阿燃道謝了,遠處巷口里那個“少令主”離去,嚴柳正在吩咐剩下的洞神宮弟子將被抓到的三名玄門修士帶走。

    沈憶寒想了想,略一凝神,不著痕跡用神識附上嚴柳衣擺,傳音對云燃道:“我已在他身上留下標記,回頭再來找他,咱們去救人。”

    云燃垂目看著他點了點頭,二人就此離開暗巷。

    那兩個黑袍修士拽著縛仙索一頭,那頭如捆豬狗一般將三名被抓住的玄門修士牢牢捆得結實,走了條小路避過城中人柳最多的主道,很快到了一處城門,守城弟子見到他們和那被捆著的三名玄修,似乎早已見怪不怪,并沒多問什么,只上前和負責押運的黑袍人匯報了兩句,顯然此人是這些守城弟子的上級。

    進城時沈憶寒便已經發覺這座小城四周城垣皆布有陣法,這種陣法他在古書上曾經看過,能夠將整座城池如結界般密不透風的扣下,除了幾處開口的陣眼,就是一只蚊蟲也無法飛進去,除非將這守城陣法徹底摧毀,幾乎無計可破。

    這陣法是萬年前的崔氏先人,如今被尊為玄天道祖的一位崔氏前輩所創,然而崔家如今擅符術,陣法之道無人鉆研,卻早已沒落,只怕他們自己都未必施展的出來,卻被洞神宮學了去用上了。

    此事倒不難猜到其中緣由,若果賀蘭庭……或者說云燁就是他們口中那位“宮主”,賀家滅族之前,正是修界流傳萬年唯一主研陣法的世家,賀老門主更是其中大家——

    賀蘭庭是他的兒子,能接觸到這種失傳古陣,當然也不是稀奇事。

    若在從前,即便沈宗主博覽群書,能認得出這陣法,也只能拿它束手無策,然而今時今日……陣法大家,不巧他這里也有一位。

    沈憶寒在識海種子里尋找了一番,果然祖師婆婆留下關于陣法的傳承里也記載有這種陣法的使用之道和布置關竅。

    知道了這陣法的弱點和漏洞所在,想要繞過守城弟子混出城去,自然也就不難了。

    此處城門并不是外來修士出入城門的主門,顯然僅供洞神宮修士往來進出使用,守城弟子特意為黑袍人將結界打開,那兩個黑袍人押著三名玄門修士前腳剛出,他們便立刻將結界又關閉了。

    正要將陣旗復位,一個守城弟子卻看著沙盤上的陣旗咦了一聲。

    “怎么了?”

    “這一柄……先前是不是不在這里?”

    *

    守城修士納悶之際,沈憶寒、云燃二人已離城數百里。

    北域地闊人稀,因靈氣稀薄魔氣肆虐之故,環境天氣十分惡劣,靠近姑妄山的地界還能見到些綠意,再往南一些,卻漸漸黃煙卷天,風沙遮目。

    想要御空而行,風沙之中時有魔氣罡風穿梭,速度極快,若不是專攻煉體的低階修士,一不小心便可能被扎個對穿。

    兩個黑袍人明顯已經多次經過此地,很有經驗,并未御空而行,而是從儲物袋中取了件沙舟樣的法器。

    這沙舟穿梭的極快,不出半柱香|功夫,已到了沙漠邊緣,二人押著那三名玄門弟子,正要離舟御風而行,為首的黑袍人卻聽見旁邊傳來悶悶的“噗嗤”一聲。

    他轉過頭去,便見同伴動作雖仍看著前方,印堂卻被一點火焰般的赤色劍罡穿透,留下一個深邃殷紅的血洞。

    同伴轉過頭看向自己,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然而卻已經再也發不出聲音,砰一聲倒了下去。

    黑袍人駭然,正要轉頭,卻又聽得耳畔“噗嗤”一聲,這次輪到他自己感覺到眉心傳來一股劇痛,便再來不及轉頭去看那道劍罡的主人究竟是誰了。

    三個被捆縛的玄門弟子忽逢此變,俱是大驚,轉頭卻見漫天的黃沙之中現出兩個身影,看清來人,他們更是愣在原地。

    云燃雙指一彈,射出三點雪白劍芒,精準無誤的洞穿了那三名弟子身上的縛仙索。

    不等沈憶寒開口,其中一個已看著云燃震驚道:“云……云真人,是您?”

    二人現身,并未喬裝。

    盡管如此,這弟子能夠一個照面便將云燃認出,顯然從前是見過他的——

    云燃略一頷首,道:“你們……是昆吾弟子?”

    半年前白河城中發生之事,早已經在修界傳得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大名鼎鼎的無字劍尊,登陽劍主云燃竟是遺魔血脈,在白河城當著各派修士的面、眾目睽睽之下魔化成龍,又引來雷劫,傷了數不清的正魔兩道修士,還擄走了南海妙音宗的沈宗主。

    昆吾劍派不得已不對外澄清,己派對此事一無所知,又再三申明云燃魔化引來劫雷傷及諸派修士,也并非他們所愿,礙于昆吾劍派在修界多年聲望,如今又瀕臨南北仙魔交戰的緊要關頭,這才勉強將此事蓋過,饒是如此,仍是遭受一番非議,被要求明令將云燃逐出師門。

    至于與云燃同出一脈的長青丹宗云氏一族,更是聲名掃地,長青谷丹劍兩宗本是丹宗更占鰲頭,經此一事,卻是在修界失去了話語權,聲勢逐漸被劍宗蓋過。

    此事修界人人皆知,更遑論首當其沖的昆吾弟子。

    那三個弟子面面相覷一番,又看向云燃,見他形容與從前無半分差異,哪里和那傳聞中可怕的魔龍有半分聯系?

    一時都有些猶疑,但畢竟是沈云二人救了他們,“登陽劍主云燃”這個名字千年來在昆吾弟子心中積累的聲譽也實在不是半年的翻天覆日,便能一夕改變的,被云真人所救時的安心感覺就騙不了他們自己——

    一名女弟子遲疑道:“云真人,您……您沒有……”

    話到嘴邊,似乎仍是不太敢問出口。

    沈憶寒心下暗嘆一聲,取出一塊令牌,道:“你們可認得此物?”

    那玉牌通體呈雪青色,盈潤剔透,四角雕刻著展翅向天的鷗鳥紋樣,中間刻著一個雋秀清晰的“沈”字。

    這是修界各家家主名證身份的玉牌,琴鷗島沈家的這塊,自然在他這個光棍家主身上。

    三人既是昆吾劍派金丹期的精銳弟子,想必不會認不出來此物。

    “您是……沈宗主?”

    沈憶寒點頭,溫聲道:“云真人若真的墮入魔道六親不認,我又如何全須全尾出現在這里和你們說話?我們二人又何必隨行一路,費力救下你們?”

    此話的確不假,也或許是昆吾弟子骨子里本能對云真人的信任和依賴終于占據了上風,連日以來精神緊繃、命懸一線的壓力讓人實在無法再去多想這半年來修界相傳的關于云真人的一切——

    方才說話的三人之中唯一一個女弟子,也是年紀最小的那個,吸了吸鼻子,忽然轉頭看向兩個同伴低聲道:“兩位師兄,若不是云師叔和沈宗主救了咱們,現在咱們已經被那些魔修送到洞神宮手里煉成尸傀儡了,咱們不信救命恩人,難道還要信那些信口雌黃的外人嗎!”

    語罷也不等兩個同伴回答,上前撲通一聲跪在沈憶寒云燃面前,拱手行了個大禮道:“弟子碧霞峰座下應喜鳶,謝過云師叔、沈前輩救命之恩。”

    第120章 靈墟(二更)

    沈憶寒趕緊將這小姑娘扶了起來, 道:“既是昆吾弟子,你云師叔救下你們,也是分內之事, 姑娘多禮了。”

    心下又道,這小姑娘竟是碧霞劍主座下弟子,難怪快人快語, 原來是隨了其師風范。

    應喜鳶雖聽沈憶寒如此說,但還是等看到了云真人朝自己頷首,算是領受了自己的謝意, 這才肯站起身來, 她見真人面貌與往日無差,那傳聞中的魔紋……也未曾在他身上見到半分蹤影, 心中對那些傳聞更加疑惑起來。

    這姑娘本就是活潑性子,見二人并無架子,又溫和可親,也就放大了膽子, 問道:“不知二位前輩怎么會在靈墟城?”

    她似乎想到什么,眉頭輕蹙:“這些日子……魔修行事頗為古怪, 恐怕又要搞鬼, 靈墟城現在很不安全。”

    沈憶寒笑道:“確實不安全,否則你們怎么會被抓了去?你既知道提醒我們, 你三人自己怎么不小心些?”

    應喜鳶這才想起,狼狽的被救下的是自己,臉上不由微微一紅, 小聲道:“是晚輩們學藝不精, 叫師門蒙羞……”

    另兩個弟子聞言,也面露羞慚。

    沈憶寒:“……”

    他本是看這三個孩子精神緊張, 這才有意打趣,想叫他們放松些,誰知嚴于律己的昆吾劍派高徒們竟然三句話離不開反省,趕忙干咳一聲道:“魔修詭計多端,況且整個靈墟城里又都是他們的人……這原也怪不得你們,此處風沙太大,不是說話的地方,咱們先換一處歇腳,你們現在可能動用靈力?”

    三人這才起身,掙掉斷裂的縛仙索,活動周身被禁錮多時的真元,點頭道:“可以。”

    沈云二人護著他們往前行了數百里,停在一處小村落前茶攤上,三個弟子這才終于喝上連日以來第一口水。

    沈憶寒心中雖有頗多話要問他們,但見三人死里逃生,都有些后怕,一時倒也并不催促他們,只與云燃相視一眼,便笑吟吟的等三人放下茶杯,才溫聲道:“你們潛入靈墟城,是受門中所托?”

    這次答話的總算不再是那個姓應的小姑娘,三名弟子中看起來最年長的、也是境界最高的男修道:“不錯,我等俱是奉門中刑堂之命行事,喬裝潛入靈墟城,探查消息。”

    云燃聽到刑司堂三字,目色一動:“你們是刑堂弟子?”

    那男修頷首,不知想到什么,看向云燃的目光似有些猶豫,然而片刻之后,還是站起身來拱手道:“弟子青霄峰座下楚問、與同門師弟翁玉翰,方才一時脫險,驚魂未定,不曾謝過云師叔救命之恩,還請師叔恕罪。”

    語罷,他身后那個男弟子也趕忙站起身來揖禮。

    沈憶寒看出這楚問雖滿面絡腮胡子,卻是并非是他真實面貌,而是經了一番喬裝改扮,此刻才知道他們原來是楚玉洲的弟子,既能得掌門青眼收入門下,想必也是少年英才,心中不免微微沉了下去——

    如今玄魔修士勢同水火,南北交戰,竟然已經到了連昆吾劍派掌門座下弟子,都要冒死潛入險地的境地了嗎?

    云燃默然片刻,道:“你們是近半年剛剛加入刑堂的弟子?”

    楚問點頭道:“是,師叔這半年來……不在門中,有所不知,如今魔修鬧著要廢除以雁斷山白河為界,分割玄魔兩道修士的舊約,諸派前輩不肯答允,便打得越發不可開交了。”

    “現如今除了洞神宮,其他魔道宗門——合歡嶺、青司羽樓、還有數個北域世家,都已公然向玄門宣戰,數月前,諸派便往北域各魔宗轄城中都派了暗線,以備將來戰時所需,不僅靈墟城,別處也是一樣的。”

    “此事由刑堂負責,因人手不夠,三個月前,門中又緊急選了一批,我們三人便都是這次入選刑堂,被派出執行任務的,所以師叔從前不曾在刑堂見過我們。”

    云燃道:“如今刑堂是誰負責?”

    “自師叔半年前……不在門中后,現刑堂一切事務,皆由碧霞師叔照管。”

    云燃似乎對這個答案并不意外,頓了頓,垂眸道:“當日我離開白河城后,修界必然非議不止,掌門師兄可曾對外言明過……要如何處置于我?”

    楚問三人自方才起,言語中便對云燃這半年離開劍派和白河城中發生之事小心避免提及,,卻不想云師叔竟忽然主動提起,一時都有些措手不及。

    沈憶寒心下卻有些悵然。

    他知道,無論阿燃面上看起來多么云淡風輕,好像即便昆吾劍派于他而言再也回不去了,也能淡然處之……昆吾劍派,卻也畢竟是他的師門。

    若師門對阿燃而言,真的不重要,在那夢中,他也不會因為被師門誤解除名而痛苦掙扎了。

    昆吾劍派始終是他的師門,是收留了那個失去父母、家人,不知何處是歸鄉的小云燃的地方,對他而言,絕非僅僅是一個容身之所。

    四下一片寂然,顯然這個問題讓楚問有些不知該如何回答。

    云燃卻似并不肯罷休,目光在三人身上逡巡了一圈,道:“不必瞞我,實言相告便是。”

    楚問沉默片刻,終于還是道:“師尊……并未對外言明要處置云師叔,只是澄清門中對師叔受魔血所擾并不知情,且云師叔當日雖然在白河城中魔化,卻并未似魔修那般做過傷天害理之事,門中幾位劍主劍君要求師尊以我昆吾名義將師叔除名,但師尊卻都將其按下并未同意。”

    沈憶寒聞言,怔然片刻,頗覺意外,畢竟在那夢中楚玉洲被旁人唆擺幾句,便對阿燃勾結魔修之事信以為真,似乎全然忘了他這位云師弟從前是個怎樣的人,也全然不顧千年來阿燃為門派立下的許多功勞,鐵了心將他從昆吾劍派除名逐出……

    為何這次他分明親眼看見阿燃魔化成龍,卻肯相信阿燃即便受魔血所繞,也一定不會墮入魔道,甚至力排眾議也不肯將他逐出師門?

    就好像……變了個人似的。

    那叫應喜鳶的小姑娘從方才起便一直欲言又止,此刻終于再忍不住,忽道:“云師叔……外面那些傳聞,不是真的對不對?您才不是什么魔龍,也絕沒有墮入魔道,否則便不會出手救下我們了!掌門師叔也心知肚明,所以才不肯依了他們,將您從門中除名……”

    她一邊說著,望向云燃的目光希冀期盼,帶著一個昆吾弟子對那位所有劍派弟子……都望之如明月的無字劍尊的依賴和崇拜,似乎想等他給自己一個堅定的回答。

    云燃道:“倘若是真的呢?”

    這話把小姑娘說得一愣,不吭聲了。

    沈憶寒心下嘆了口氣,不得不出言拯救這變得尷尬而沉默的氣氛,轉移話題道:“應姑娘,現在靈墟城中還有多少昆吾弟子?”

    應喜鳶愣愣看了他一眼,似乎沒明白沈宗主在問自己什么,楚問見狀,只好替她答道:“昆吾弟子只我們三人,只是城中還有其他玄門弟子,今日我們與其他在城中的玄門暗線打了個照面,不想他們那邊卻早已被魔修察覺,特意做了個圈套引我們自投羅網,我三人這才不慎被俘。”

    “原來如此,方才應姑娘提及……靈墟城現在有危險,可是你們發現了什么?”

    楚問道:“靈墟城原屬合歡嶺,三日前,不知怎么城中巡管魔修忽然從合歡嶺弟子全部換成了洞神宮的人,他們對外卻只字不提此事,我們疑心其中有鬼,便要將此事傳訊送回師門,但靈墟城周遭不知何時竟被布了一套陣法,不僅封鎖了城中所有出口,玉簡通訊也都無法送出,四處城門又加強戒嚴,但凡離城必遭盤問,我三人用的是假身份混入城中,若在盤查時被發覺有異,只怕更會落入險地。”

    沈憶寒道:“所以,你們為求穩妥,便覺得最好先與城中其他玄門暗線聯系,尋求送出消息的辦法?”

    楚問道:“不錯。”

    沈憶寒心下已有大致猜測,也不再多問,只道:“既然如此,當務之急是先把此事傳訊告知貴派。”

    翁玉翰從儲物袋中取出傳訊玉簡,道:“前輩所言甚是,我正打算……”

    話音未落,天空中忽然一聲驚雷乍起——

    隨即狂風驟作,暴雨傾盆落下,原本還算明亮的天光被烏云遮蔽,層云濃黑如墨。

    沈憶寒變了神色,忽然疾聲道:“不好!”

    他留在嚴柳衣擺上的那枚花瓣印記,竟然在此刻忽然失去了感應。

    那片花瓣之中留下了他的神識,還有靈臺桃樹的意識,以沈憶寒如今神識強度,就算嚴柳一夕之間到數千里之外,他也能準確的感知到其方位。

    可現在,花瓣的位置卻在他識海之中……憑空消失了?

    云燃似乎亦有所感,站起身來看了一眼靈墟城的方向,轉身對三個弟子道:“不必用玉簡了,你們現在便啟程回派,將城中情況一五一十告訴掌門師兄,另外告訴他,魔修欲解除靈墟巨淵之封印,開啟淵口,請掌門師兄早作準備。”

    三人一愣,隨即被云燃三言兩語之間的消息驚得變色,然而還不等他們多問,云燃已自袖中抽出拂塵。

    應喜鳶感覺身上被什么柔軟的東西一裹,不過一眨眼功夫,她與兩位師兄已經離開茶攤,被三道劍意載至層云之上。

    耳邊傳來云師叔聲音——

    “此三道劍意,會護送你們回到昆吾,靈墟城危險,再要前往,務必慎之又慎。”

    應喜鳶直到此刻才終于回神,微微紅了眼眶,轉頭望去,卻只見云浪翻涌,層巒遠去,哪里還見得沈前輩與云師叔的蹤跡?

    她眼眶微紅,也不知道云師叔是否能夠聽見,仍是喊道:“云師叔——師尊和掌門師伯,還有門中許多師兄師姐都很擔心您……若是他們知道您沒事,一定會很高興的,您以后,還會回到昆吾嗎?”

    飄渺云海里,可惜無人答她。

    *

    沈憶寒與云燃趕回靈墟城,路上察覺他情緒有些低落。

    換在從前,沈憶寒雖知道他不高興,但看著那張總是面不改色古井無波的臉,他有時卻也會被這人篤定的“我沒事”弄得懷疑自己是不是多心了。

    然而現在,元神標記的連接卻清晰的將主人的心緒毫無遮掩的袒露給了另一個人。

    沈憶寒感受著他的一切心緒,沒有說什么,只是在衣袖下緊緊握住了云燃的手。

    云燃側目看他,亦未言語,修長溫暖的手指帶著劍繭的磨礪,回扣住了他的。

    快要離開那片沙漠,再次臨近靈墟城附近,云燃忽然傳音道:“我本想讓他們轉告掌門師兄,如今該對外言明,將我從昆吾除名,只要我今后不再回到昆吾,掌門師兄便不必因此為難。”

    沈憶寒頓了頓,傳音回道:“那為什么……又沒有讓他們轉告呢?”

    云燃沉默片刻,修長的睫羽微微垂下,道:“在賀蘭仙島,你告訴我你亦心慕于我,那時我曾想過……讓整個昆吾都見證你我的結契大典。”

    沈憶寒微微一怔:“……結契大典?”

    云燃道:“是,我想讓師尊、掌門師兄、碧霞……諸峰弟子、所有昆吾弟子都看到——”

    “我與你是結契道侶。”他言及此處,忽然頓了頓,微微蹙了蹙眉,似乎想解釋什么,“……我知你并不在意這種事,只是……我想。”

    沈憶寒看著他,忽然笑了笑:“你怎么知道,我不在意?”

    云燃沉默片刻,并未回答。

    可惜他心中的念頭卻瞞不過沈憶寒——

    “你從來不是在意這些虛禮之人。”

    “我是不在乎虛禮,但什么是虛禮?”沈憶寒的目光如水波一般溫柔的追逐著對方的眼睛,“虛禮是本來沒有,但卻要靠這些禮節虛張聲勢哄騙別人,也哄騙自己,可如今是我最在意心慕的愛侶,希望告訴他的師尊、同門,他與我是彼此最重要的人,我們從今往后只認彼此一人,他想要自己一直守護、也最親近看重之人的祝福,這怎么能算虛禮?”

    沈憶寒一向以為自己并非肉麻之人,然而現在在漫天黃沙之中,他們要趕著去做非做不可之事,這樣并不太合適談情說愛的場合,他竟然能半點不覺害羞的將這些話宣之于口,一個字一個字的告訴阿燃。

    云燃沉默了許久,久到沈憶寒都要疑心他是不是沒聽清自己說了什么時,才聽見云燃的聲音。

    “沈濯……你很好。”

    沈宗主很得意,心道阿燃這會一定害羞慘了,正想好好欣賞一下此刻他的模樣,扭頭看清云燃眉眼,卻是一驚。

    這一驚委實非比尋常——

    “這東西怎么回來了?”沈宗主大驚失色。

    他那曾今的好友、如今心慕的愛侶,此時一張冷峻的帥臉上,眉心處竟然依稀浮現出一點丹砂,然后越發清晰,越發殷紅。

主站蜘蛛池模板: 国产精品九九九九九九九|我征服了仪态端庄的物理老师|最新中文字幕在线|久久成人啪啪性教育|#NAME?|欧美大香线蕉线伊人久久 | 国产91视频观看|尤物在线精品视频|真人与拘做受免费视频播放|网站一区二区|色屁屁=av|久久一区二区中文字幕 | 蜜臀=aⅴ精品一区二区三区|5c5c5c5c|午夜免费|四虎影视最新免费版|色噜噜狠狠狠狠色综合久|精品服丝袜无码视频一区|国产一区日韩一区 | 狂野=aV人人澡人人添|天天干夜夜擦|两个人的www免费高清视频|永久免费看mv网站入口亚洲|久久一区二区三区四区|亚洲男人网 | 在线一区二区日韩|99只有精品|国产成人羞羞视频在线|www.成人网.com|久久在视频|日韩免费v=a | 亚洲女人天堂在线|四虎福利影院|日韩视频在线观看视频|欧美日韩成人一区|黑人异族巨大巨大巨粗|超碰在线c=ao | 特级全黄久久久久久久久|伊人中文网|97资源站在线视频|久久天天躁狠狠躁夜夜躁2014|久久欧美精品一区|免费无码一级成年片在线观看 | 午夜老司机免费视频|久久久国产精品免费=a片|奇米影视7777|八戒理论片午影院无码爱恋|国产91视频免费看|国产精品久久久久久久不卡 | 98色婷婷在线|国产精品最新视频|欧美日本国产综合一区|日本三级精品|日本按摩高潮=a级中文片|久啪视频 | 精品久久久蜜桃|天堂亚洲|久久精品女|蜜臀久久精品久久久更新时间|日韩精品一区二区在线播放|九九视频免费在线观看 | 一区二区三区不卡视频在线观看|亚洲成=a人片777777美国|午夜福利啪啪无遮挡免费|日本午夜网|日本在线一区二区三区欧美|99免费观看视频 | 婷婷综合久久狠狠色99H|精品国偷自产在线视频99|999久久久无码国产精品|国产精品一区二三区|激情中文小说区图片区|国产亚洲日 | CONDOM色孩交VIDEOS精品|#NAME?|四虎永久在线精品8848=a|三级在线观看国产|日韩久久成人|大学生一级一片第一次野外 | 国产不卡二区|成人国产乱码久久久久|国产精品视频一二|亚洲欧美牲交|少妇性色午夜淫片=a|真人一进一出抽搐GIF免费 | 成午夜精品一区二区三区软件|精品亚洲第一|大地资源二在线视频观看|国产美女视频黄=a视频免费|亚洲国产成人=aV片在线播放|日本乱偷人妻中文字幕在线 | 久久99香蕉|中国XXX农村性视频|亚洲=aV日韩=aV男人的天堂在线|国产v亚洲v天堂=a|亚洲|这里只有精品在线播放|三年片在线视频中国 | 女女同性=aV片在线播放免费|91久久香蕉囯产熟女线看|在线观看国产日韩亚洲中|97se国产在线公开视频|日本欧美视频|国产成人短视频在线观看 | 一区二区三区视频免费看|久久爱伊人|日本大尺度吃奶做爰久久久绯色|日韩精品视频免费在线观看|亚洲系列一区中文字幕|天堂视频一区二区 | 99视屏|亚洲精品日韩专区|欧美一级国产|久久丫不卡人妻内射中出|欧美日韩另类综合|亚洲色无码=a片中文字幕 | 亚洲综合另类小说色区色噜噜|国产奂费一级毛片|色七综合|草蹓视频在线观看|伊人欧美|精品成人一区二区三区免费视频 | 夜夜躁狠狠躁夜躁2021|欧洲成人在线观看|中国少妇饥渴XXXXX|人妻巨大乳挤奶水HD免费看|视频二区在线播放|九九热精品在线视频 | 超碰人人草人人干|精品国产伦一区二区三区观看方式|无码中文字幕人妻在线一区二区三区|隔壁老王国产在线精品|在线欧美精品一区二区三区|91在线视频九色 | 女人一区|午夜成人毛片免费观看蜜桔视频|高清无码不用播放器=av|91性网|无码一区二区|一区二区三区三州在线观看视频 | 亚洲精品.www|亚洲精品无码久久久影院相关影片|欧美日韩视频网站|在线观看潮喷失禁大喷水无码|免费看一区二区成人=a片|亚洲国产高清不卡视频 | 野花社区WWW在线全网|久久在线观看|日本久操|久久黄色小说|亚洲=aV无码一区东京热久久|成人无码小视频在线观看 | 久久久久动漫|亚洲影视资源网|久操福利在线|娇小小小泬ⅩXXX深喉|中文字幕乱码中文乱码777|超碰在线个人 | 天天操人人插|欧日韩在线|色一区二区三区四区|国产一在线观看|亚洲精品福利片|#NAME? | 九九爱精品|无码精品=a∨在线观看|岛国视频在线|3D动漫精品啪啪一区二区免费|妺妺窝人体色WWW聚色窝|99色视频在线 | 大内密探零性|国产美女自拍小视频|久久久久久久综合狠狠综合|九九热免费精品|性=a毛片|午夜免费啪啪 | 日本免费一区二区三区日本|特=a级片|人人看人人做|乱码精品一卡二卡无卡|经典一区二区三区|国产999在线观看 | 99视频一区|久久久国产精品入口麻豆|中文字幕免费在线播放|少妇又紧又粗又爽的视频|日韩精品在线免费观看|欧美一性一交一乱 | 国产亚洲综合日韩一区|亚洲成人一区二区三区在线观看|亚洲精品日本久久一区二区三区|国产91=av视频在线观看|97色在线观看|精品国产香蕉伊思人在线 | 国产=av熟女一区二三区灾密臀|黄色片在线播放|欧美人与牲口杂交视频在线|偷偷操任你操|69式视频免费观看|久久综合狠狠色综合伊人 | 午夜dj福利|免费看黄在线观看|天堂=a在线|亚洲中文字幕人成影院|亚洲精品久久久久77777|天天躁夜夜踩很很踩2022 | 日韩三级在线免费观看|久久艹艹|色爱综合另类图片=av|国内久久精品视频|xx69在线观看|亚洲国产一区二区精品 | 国产精品丝袜在线观看|日本女人xx|中美性猛交xxxx乱大交3|99久久久久久久久久|#NAME?|国产精品绯色蜜臀99久久 | 91污视频软件|国产=av无码专区亚洲=av果冻传媒|免费又色又爽又黄的视频入口|亚洲精品乱码久久久久久蜜桃不卡|yes123夜色资源站最新地址|福利免费在线网站 | 超碰人人草人人干|精品国产伦一区二区三区观看方式|无码中文字幕人妻在线一区二区三区|隔壁老王国产在线精品|在线欧美精品一区二区三区|91在线视频九色 | 国产欧美一区二区三区在线|朋友的丰满人妻中文字幕|中文字幕乱伦视频|日韩黄色三级|台湾综合色|伊人影院久久 国产麻豆另类=aV|极品久久久久|桃花色综合影院|国产夜恋视频在线观看|美女=av免费在线观看|久久久国产一区二区三区四区 | 亚洲精品自拍偷拍视频|jk校花呻吟迎合娇躯白嫩|国产一级免费看视频欧美激情|国产精品香港三级国产=av|99热最新在线|亚洲国产色播=aV在线 | 一本久久宗合久久伊人|国产精品嫩草研究院|欧美日韩一本|娇小萝被两个黑人用半米长|国产精彩视频一区二区|成年人在线免费看视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