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
次日, 方霽在賀知行家用的早餐,期間和藍書柳聊了良多。
她沒有提出什么為難的問題,大都是些家常瑣事, 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方霽竟也不覺得煩。
只是剛從房間出來下到客廳那會,藍書柳在見到他時抿緊了下唇, 露出難色, 似乎在思考著該用怎么樣的態度來面對他。
短暫對視了兩秒后才展顏一笑, 對他說了一聲“早上好”。
方霽敏銳地察覺到什么,但暫時不敢確定, 回了一句同樣的問好。
丈夫還在國外的醫院接受治療,不能離人, 藍書柳本身也不忍心讓其一個人在那邊等太久, 所以訂了后天的機票回去。
賀知行今天沒有工作, 準備好好陪藍書柳在晉城玩上一圈。
方霽卻是不敢再繼續多待。倒不是因為忌憚賀知行發瘋, 怎么說家里還有長輩在, 血脈壓制下再瘋也瘋不到哪去。
而是在于藍書柳的熱情和關心,會令他生出一種不自在和罪惡感。
尤其她的好兒子昨晚在一墻之隔的地方對他做了那種事。
和藍書柳打了聲招呼后, 方霽準備離開, 卻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不知何時等在了玄關處。
他的身后就是唯一的出口。
兩人的視線輕觸上,賀知行轉身替他打開了門, 隨后朝他走過來,嫻熟且自然地牽住了他的右手,帶著他往門外去。
方霽腦子一懵, 下意識跟著他一塊走。
從玄關到外面只有不到十步的距離, 時間很短,方霽甚至都沒反應過來要去掙脫, 時間又很長,叫他連賀知行手心的溫度都感知得一清二楚。
“追人的基本流程。”賀知行解釋道。
方霽瞥了一眼兩人十指交扣的手,卻是不信:“你這是追人?”
這看起來更像是已經談上后才會做出的行為,他怎么不記得自己有一塊答應賀知行的表白。
另外,賀知行好像很喜歡這個動作,前幾天在公司也是這樣不由分說地擠入他五指間。
藍書柳想起件事,到廚房抽出烤盤,拿到客廳桌上,將盤內的東西快速裝進油紙袋中,“噯,小方你等一下,我還有東西沒拿給你。”
兩人站在離門不遠的位置,賀知行背對著,方霽正對著,這個角度他恰好可以看到藍書柳在客廳進行打包。
手還握在一起,不確定賀知行究竟是聾了還是傻了,遲遲沒有要松開的架勢。
“快、松、手。”方霽用氣音提醒道,他的手勁敵不過賀知行,更沒他那么不要臉敢在長輩面前膩歪。
藍書柳已經將東西全部裝入,開始卷起油紙袋的邊緣進行封閉。
“下次再見面,我可以親你嗎?”賀知行看著他,冷不丁道。
“啊?”方霽一度懷疑是不是自己耳朵出了問題,再看賀知行的神情,半點不像是在開玩笑的樣子。
“你要鬧也得看看現在是什么時候。”方霽的語氣里不自覺帶上輕微惱怒。
藍書柳包裝好,一路小跑著追出來。
已經沒有時間,眼見藍書柳離他們只剩短短幾步,馬上就要發現,方霽再一次提醒:“松手。”
賀知行沒有得到回答,無動于衷。
方霽服氣地閉了閉眼,終于退步從牙關擠出一個“好”字。
賀知行這才趕在被看見的前一刻放開他的手。
過去好一會,方霽都感覺手指間麻麻的。
至于剛才同意的事,兩嘴一碰,他就當被狗舔了一口。
藍書柳將油紙袋交到方霽手中,“我看小方挺喜歡吃這款曲奇的,好在我今早多烤了些,都已經裝好了,你一塊帶走吧。這種天氣放個一兩天不成問題,上班要是餓了還可以當零食充充饑。”
方霽迅速收拾起面對賀知行時的心情,看不出一絲破綻,受寵若驚地收下。
“又麻煩阿姨了。”
“哪里的話,你喜歡吃我做的東西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等兩人結束對話,一旁的賀知行適時道:“我送你去公司?”
藍書柳反而先頓了一下,看向自家兒子。
方霽拒絕了,“不用,我自己開了車過來。”
賀知行沒再強求,“路上小心。”
“嗯。”
“……”
等方霽的車輛在眼前開走,藍書柳緊繃的身體悄悄放松下來。
她怎么也沒有想到,自己兒子這么多年不肯找女朋友,居然不是因為覺得時機尚未成熟,而是早就心有所屬,悄無聲息地暗戀了對方十一年。
她這個做母親的居然到今天才知道,心底難免不是滋味。
藍書柳此前在網上看到過有關同性戀話題的熱搜,底下評論有支持的,有抨擊的,她閑來無事翻看了不少,對這個群體有了一個大概的了解。
其實她還挺喜歡小方這孩子的,穩重、嘴甜、有禮貌,但要接受兒子的朋友突然變成了同性戀人,對于任何一個母親來說肯定都不是一件輕松容易的事,所以今早才不知道該怎么面對方霽。
她還需要一點時間來消化。
小別墅臨江,早晨的風有些大,賀知行見母親仍望著車輛消失的方向,將身上的外套脫了下來,蓋在她身上。
感受到肩上多出來的暖意,藍書柳轉過臉笑了笑,猶豫片刻,還是決定問出口:“真的非小方不可嗎?”
賀知行卻沒有任何猶豫,他的答案始終如一:“嗯。”
藍書柳點點頭,明白了-
方霽將藍書柳給他的曲奇放在副駕駛上,直接開車去了公司。
剛將車停好,從車上下來,還沒踏入公司大門,一個原本坐在不遠處花圃磚塊上的男人在看到他后霍然起身,沖了上來,臨近時張開雙手。
方霽聽見身后的動靜,回過頭再做出閃躲反應時已經來不及,對方一把抱住了他的腰。在慣性的作用下,他沒站穩,兩人一起摔到地上。
方霽后腦勺著地,霎時間眼冒金星,視線一片模糊,耳邊變成嗡鳴聲。
男人壓在他身上,年齡大概在三十左右,穿著一身運動裝,頭發亂糟糟的,眼底有著因睡眠不足產生的紅血絲,胡子拉碴,像是快有一周沒剃過。
方霽被對方身上濃郁的煙酒混雜氣味熏到,胃部冒出隱隱不適。
男人明顯是沖著他來,能叫出他的名字。“方霽,我喜歡你,我已經在這等你兩天了,我每天最大的愿望就是跟你睡覺,你答應跟我在一起吧。”
“你真人比照片上的要漂亮,在看到你出現的那一刻,我感覺就像看到了神仙下凡。”
方霽人生第一次被人當面用“漂亮”二字來形容。
可惜,他不喜歡這個詞。
輕微腦震蕩尚未完全緩過來,方霽只能聽到斷斷續續的字節,看到對方的嘴唇在面前不斷翕動張合,沒法湊成完整的句子。
在男人抓住他手腕時,生理性惡心,甩開了,道:“別碰我。”
男人臉上一愣,似乎沒料到他會拒絕自己,半是不可置信半是憤怒,質問道:“為什么不給我碰?你不是最聽我的話嗎?”
“我真的好喜歡好喜歡你,你看,我還帶了‘你’過來,每天晚上我都會抱著‘你’一塊睡覺,就像你真的在我身邊一樣。”
男人指向花圃的方向,說出的話前言不搭后語,“我給它取名''方方老婆'',你肯定會跟我一樣很喜歡的吧。老婆全身上下都是我的,我們說好要一輩子在一起。”
方霽偏過頭,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只見那里立著一個定制的等身抱枕,一張三次元的臉搭配著一副二次元的身體,看起來非常割裂。
方霽一眼就認出上面是自己的照片,不是從正規渠道得到的,而是當初趙平偷拍后發布到網上造謠的那張。
經過多次處理,照片的畫質降低好幾級,不細看的話,還以為是張打了馬賽克的圖。
這人為什么要拿著他的照片定做這種東西?
“你弄錯人了,我不是你老婆。”方霽嘗試推開對方,奈何這一跤不知摔到了哪根神經,導致他好一會都使不上力氣,連說話反駁都費勁,更別說將面前這個上百斤的男人推開。
雙腿被壓麻了,對方有意往他身上來回蹭動。聯系上這個行為的含義,方霽再也克制不住,捂住嘴干嘔了兩下。
“我不可能認錯!”男人卻沒把他的不適放在眼里,神情一會激動一會癡迷,“我從前幾天開始怎么都睡不著,肯定是因為我太想你了。你想我嗎老婆?我都特地買車票來看你了,你今晚乖乖讓我抱著睡覺好不好?”
方霽是在公司大門前被撲倒的,有前臺的女員工瞧見,啊了一聲,馬上跑去叫來公司的保安。
男人被抓住時反抗得特別激烈,兩名保安費了好大一番勁才將他制服。
被送入最近的派出所前,男人口中還一直嚷嚷著方霽的名字,絲毫不顧公共場合,各種污言穢語都往外蹦。方霽就算再怎么耳鳴,又不是聾了,還是聽見不少。
那名女員工蹲下身,將方霽扶起來,“方總您沒事吧?”
方霽沒說話,只搖了搖頭,表情卻不太好看,臉上血色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消退。
他拍了拍身上沾到的灰塵,簡單整理了一下衣服,旋即若無其事地朝公司內走去。
女員工擔心會出事,去通知了方霽的助理。
方霽沒有乘電梯上樓,而是徑直到了一樓的衛生間,眼閃過方才那名男人出現的情形,腳下加快了步伐。
許多片段與當年在國外時的畫面重合上,方霽試圖抑制心中的波瀾,卻發現自己越是抗拒,那些記憶越加洶涌澎湃,不可遏制地占據大腦。
燈光在鏡子前投射出一片柔和的光輝,映照著一張蒼白如紙的臉頰。
他雙手緊緊抓住冰冷的洗手臺邊緣,仿佛這是唯一可以支撐自己的東西,在猛烈襲來的惡心感驅使下,終究沒能抵擋住,開始劇烈地嘔吐,一發不可收拾。
劉叉趕到衛生間時,方霽已經吐完一輪,正在洗臉和沖洗殘留在洗手池壁上的嘔吐物。
里邊只有方霽一人,劉叉一眼就鎖定目標。“方總,我送您去醫院吧!”他下來前聽說了在門口發生的事,老板現在的狀態明顯不對勁。
“不……不用。”方霽堅持道,“我沒事,不用去醫院。”
然而他這句話剛說完,就又扶著洗手池吐了起來。
劉叉任職幾個月,已經對方霽的性格較為熟悉。他從衛生間退出來,另辟蹊徑,撥打出去一通電話,希望那人能過來幫忙勸說。
“……”
賀知行接到電話時,穿著休閑裝,正陪藍書柳在逛晉城最大的森林公園,一聽是方霽出事,心臟仿佛猝然被人揪了一下。
“怎么了?”藍書柳看出賀知行面上的凝重。
“沒事。”賀知行沒告訴藍書柳實情,只說是公司內部有急事需要他親自過去處理。
藍書柳沒有強留他,“行,我知道了,你快去吧,晚點我自己叫車回去。”
賀知行點頭,隨即以最快的速度抵達到公園門口,氣息都來不及調整,坐上駕駛座立刻發動車輛駛上道路。
趕到時,方霽已經吐了好幾輪,身上直冒冷汗。
劉叉給他倒了溫水過來漱口,止吐藥也給了,但藥效還沒來得及發揮,方霽就全部吐了出來。
“不用管我,我自己……有數,嘔——”
這可不像心里有數的模樣,劉叉嘗試了能想到的各種辦法,最后只能站在一旁干著急。
好在沒多久,賀知行火急火燎趕來,劉叉才如同看見救星般松了半口氣。
賀知行快步來到方霽身后。
方霽通過鏡子看清了來人,卻受驚似的猛然回身,一并躲開了他的觸碰,眼神中充斥著警戒與抵觸:“別碰我!”
“方霽?”賀知行的手僵在了半空中,從那雙褐色的眼睛里看到了恐懼、厭惡。
“離我遠點。”方霽背靠著洗手臺,忍著惡心道。
賀知行見對方排斥他的靠近,盡管心頭在滴血,依然后退了兩步同他拉開距離。
兩人都沒再說話,空氣中彌漫著壓抑,唯有方霽粗重的呼吸聲不斷響起。他在極力控制自己的情緒,試圖恢復平靜。
但失敗了。
那一吼幾乎用盡方霽剩下的所有力氣,不一會,他就像斷了線的風箏,整個身體當著賀知行的面癱軟了下去。
一瞬間,世界恍若天旋地轉,帶著他的意識一塊陷入混沌。
“方霽!”賀知行瞳孔驟然緊皺,本能地撲上前去,小心翼翼地將方霽攬入懷中,快速抱起。
劉叉愣怔地看著這一幕,直到賀知行的喊聲打破寂靜:“快去開車!”才回過神來,匆忙奔向停車場。
第52章 第 52 章
賀知行從將方霽抱起來那刻就沒撒過手。
車內, 冷色調的氛圍被幾分慌亂侵擾,賀知行打開放在車座側方的礦泉水,嘗試給方霽喂了點進去, 卻又都被他吐了出來。
方霽睜不開眼, 軀殼像是與精神割裂,被單獨分離出去, 失去了對其的掌控權。隨著嘔吐次數的增加, 胃部的燒灼感愈加強烈, 猶如燃起熊熊大火,每一次痙攣帶來的都是撕裂般的痛。
后座包括賀知行身上都是一片狼藉, 方霽最后一次吐出來的是胃酸,猩紅的血液摻雜其間。賀知行看清, 神情驟變。
方天公司不遠處有一家醫院, 幸虧現在不是高峰期, 劉叉用了最快的速度, 十分鐘不到就將車輛停在了醫院門口。
車門打開, 賀知行抱著人快步進入醫院大廳,值班的醫生護士瞧見, 立刻推來了急救用的轉運床。
方霽抵達醫院時是意識模糊的, 身上更是連半點力氣都沒有,只隱約捕捉到賀知行額頭上密集的汗珠以及緊蹙的雙眉。
在車上時, 對方將他的肩膀握得很牢,現在下車了,對方又將他的手握得很死。
太用力了, 說實話有點疼。
但他說不出話。
……
劉叉去附近的商場買了一套干凈衣裳過來, 交給賀知行。
賀知行掃了一眼自己身上,確實挺狼狽, 于是接過去衛生間換上,出來后轉賬了對應的金額給劉叉。
回來時,恰好在走廊上遇到負責的醫生。
“……患者沒有生命危險,但過于劇烈的嘔吐導致機體電解質絮亂、胃酸損傷胃黏膜,出現了吐血、昏迷的癥狀。現在嘔吐已經止住,等這瓶水掛完,患者醒后要是沒有什么身體不適就可以出院了。”
賀知行認真記下醫生的話和一些注意事項。
來到病房前,發現門沒關,留有一道兩指寬的細縫。賀知行推門進入,屋內除了正躺在床上安靜輸液的方霽,還有另外一名穿著白大褂的男人。
對方身形頎長,雙手自然插在口袋中,無聲觀察著面前的患者。
聽見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回過身,對上賀知行的視線,先開口道:“您好,我是負責外科的嚴宵。”
簡短、無甚感情。
賀知行不是第一次見到對方,上回見面是在裴青川組的那場五人飯局上。
只是依照方霽的情況,怎么說也不至于驚動一個外科醫生專程過來。
看出他眼底的疑惑,嚴宵繼續解釋道:“吳宏醫生目前在這家醫院任職,我有幸來此跟隨學習一段時間。你們進來的時候,我在一樓大廳。”
關于吳宏醫生,賀知行知道。
醫學界泰斗,有名的外科醫生,資歷深厚。秉持著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的道理,積極參與各類醫學教育項目,培養了一大批后起之秀,將畢生所學無私奉獻給下一代醫者,曾多次登上新聞報道。
賀知行對嚴宵會出現在晉城并不懷疑,只是有些意外會如此湊巧遇上。
兩人相視片刻,考慮到房間內尚有病人需要休息,嚴宵道:“我們去外面說?”
賀知行點頭,明白這是有話要對自己說,“好。”
兩人一前一后出了病房的門,至走廊的盡頭。
“……我剛才看了方先生的基本情況,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可以問幾個問題嗎?”嚴宵的聲線清冷,明明是一名濟世救人的醫生,說出來的話卻總帶著種不近人情、公事公辦的意味。
“你問。”
“他之前有過胃病史嗎?”嚴宵問。
“沒有。”賀知行不假思索道。
嚴宵隱隱猜到兩人的關系,問:“你們在一起這段時間,你有發現他出現什么其他的異樣嗎?比如突然的心悸、難以入眠、注意力無法集中等。”
“他確實沒有胃病史,之前的體檢也顯示一切正常。”在西北地區出差期間,他懷疑過方霽是不是身體上出了問題,所以才特意找人幫忙拿到了方霽最新幾次的體檢報告。
現下聽見嚴宵這么問,當初那些疑惑再次浮出水面,令他察覺到事情的不對勁。
方霽一定有什么事情瞞著他。
賀知行依據當時方霽臉上的水跡猜測道:“他半個月前應該在衛生間吐過一次。”
嚴宵道:“方便告知當時發生了什么嗎?”
賀知行不覺得這是件難以啟齒的事,坦然道:“我準備向他表白。”
嚴宵一愣,隨后陷入短暫沉默。
聯系自己的觀察,給出最后的猜想:“抱歉,我不是心理學方面的專家,但作為朋友,我建議你在患者愿意配合的情況下,帶他去精神科或者心理科看一下。”
他們上次在飯局上聊得不錯,四舍五入確實算有一面之緣的朋友。
“你的意思是他有心理疾病?”賀知行的臉色變得難看。
“尚不能完全確定。”嚴宵平靜道:“依據目前的癥狀來看,可能性較大。”
他這些年出入過不少心理咨詢室和相關科室,開導師換了好幾個,對心理問題這一塊有著一定涉足和了解。
方霽的情況明顯和他不一樣,更像是經歷某種創傷事件后留下的精神障礙,也就是人們常說的PTSD。臨床上表現為當創傷再體驗時,患者會產生精神痛苦或生理應激反應,具有反復發作的特點,若是無法得到有效治療,可能伴隨終身。
“謝謝提醒。”賀知行準備回到病房,轉身的剎那,不經意間瞥見嚴宵的衣袖之下藏著一抹紅色。
如果他沒有記錯,上回吃飯的時候對方也帶著這根紅色手繩。
賀知行沒有窺探別人隱私的癖好,收回視線離開-
吊瓶內的液體快輸完時,方霽也睜眼醒過來。
已經中午,賀知行回了一趟家,用保溫桶帶了一份藍書柳親手煲的紅豆蓮子粥過來。看到方霽醒了,起身去給他倒了一杯溫水過來濕潤嘴唇。
方霽確實口渴得厲害,接過后立即仰頭,喉結伴隨吞咽的動作快速滾動,不一會就喝了個干凈,誰知太急,最后一口時還差點嗆到。
他用手背隨意擦了擦流到下巴的水,將一次性紙杯放到一旁的床頭柜上。
“胃都吐空了,先吃點東西吧。”賀知行將保溫桶打開,從里面盛了一碗出來,遞到方霽手上,“我媽自己做的,食品安全這塊可以放心。”
粥味很足,清香四溢。
方霽簡單環視了一圈身處的環境,瞬間心下了然。手上端著溫熱的碗,訕訕道:“你說是阿姨做的,那她是不是知道了……”
賀知行察覺他的顧慮,耐心道:“她不知道你進醫院的事。是我和她說想喝粥了,她才做的,你不用有心理壓力。”
倘若藍書柳真知道了方霽進醫院的事,肯定是要親自過來看看的,哪里還會按耐住性子坐在家里。
她的母親看似溫婉,脾氣好,實際在一些事情上同樣有著自己的堅持與倔強。
方霽松了口氣。
“另外,早上的事情我已經了解過了。”
劉叉回公司后先到保衛室調取了發生在門口的監控視頻,一份作為證據發給派出所那邊,另一份則是賀知行為了弄清早上發生了什么,主動發信息找他索要的。
方霽知道這事瞞不住,畢竟賀知行都沖到他公司來了,親眼目睹。以他的行事風格,不可能輕易放過事情的原委。
“嗯。”方霽拿起勺子,舀起碗中的粥送入嘴里。
粥體稠而不粘,紅豆經過燉煮變得柔軟飽滿,輕咬即化,帶著一絲甜糯的口感。蓮子泛著金黃的光澤,躺在眾多紅豆之中,品相誘人。
賀知行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一邊注視著方霽的吃相,一邊將派出所那邊的情況轉述給他聽。
“早上糾纏你的人名叫鄭智章,不是本地人,來自與這里相隔三個省的小城市。患有一定精神疾病,沒有穩定工作,平時和父母居住在一起。”
方霽聽著他說話,一口接一口喝粥,他胃不舒服,盡管餓了卻沒法喝太快,只能慢慢地來。等食物進入到胃內,填補那塊空缺,才稍微好受些。
“家庭經濟尚可,早年在父母的安排撮合下談過一個女朋友,但對方出于無法忍受他無故暴戾瘋狂的精神狀態,不到半個月就提出了分手。鄭智章感覺遭到背叛,從此對女性喪失了欲望,轉而沉溺于虛擬網絡世界。”
賀知行聲線平穩,柔和與力度兼并,恰似一首精心編排的樂章,是種享受,令人想要一直聽下去。
方霽曾經就覺得過他的聲音性感好聽,語速控制得當,既不顯得急切浮躁,又不至于太過拖沓引發聽者的困倦。
“直到兩個月前,他在網上看到了你的照片。”賀知行說到這收了聲,沒再繼續下去。
方霽聽到聲音的中斷,抬起眼來,就見賀知行的雙眼莫名陰沉下去,臉臭得像誰欠了他一個億似的。
“你那又是什么表情?”方霽問,覺得好笑。
“我有情敵出現了,對方不僅對你心懷不軌,還堵到你公司門口,作為追求者之一,我難道不可以生氣嗎?”賀知行直言道。
方霽怔愣片刻。倒不是因為對方臉色的陡然轉冷,而是想不明白:賀知行究竟是怎么頂著這樣一張高冷的臉,說出酸意十足的話?
“……少跟個怨夫似的在這唧唧歪歪,你都說了你是追求者,我連正牌男友都沒有,要吃醋生氣也輪不到你。”方霽嫌棄道,語氣里卻聽不出太多憤怒。
“會有的。”賀知行篤定道。
“什么?”
“你的正牌男朋友,我會努力。”
方霽:“……”
我就不該挑起這個話題。
他重新拿起了勺子喝粥。
須臾,賀知行冷不丁又蹦出一句話:“他甚至訂做了你的等身抱枕。”
方霽聽到“等身抱枕”幾個字,喝到一半的粥噎住,旋即劇烈咳起來,整個病房內都回蕩著他的聲音。
賀知行起身給他重新倒了一杯水過來,下意識伸出手想要為他拍背順氣,但一想到在衛生間時方霽看向他的眼神,很快將手放了下去。
他不怕一切回到原點,只怕方霽不愿意再選擇他。
方霽沒注意到他的動作,緩過來后生出幾分心虛,道:“你……都看見了?”
他記得公司安裝在大門口的監控存在視野盲區,按理來說花圃的位置已經超出范圍。
“嗯,看見了。”
方霽這時才遲來地覺得尷尬,因為那個抱枕瞧著挺丑的,一點都沒有展示出他帥氣的原貌。
第53章 第 53 章
賀知行將方霽的尷尬與別扭盡收眼底, 卻沒選擇戳破,接著道:“那個抱枕我已經拿去處理了。”
“怎么處理的?”
“在派出所后面的空地上燒了。”
方霽一陣愕然,賀知行干出的事完全對不上他的身份。“這難道不算故意破壞他人財物嗎?對方沒有跟你鬧?”
他的確不認識那個叫鄭智章的男人, 但憑借他今早對其的第一印象, 也能想象出對方是個難纏的家伙。
賀知行自己也說了,對方患有精神疾病, 他燒了人家最珍視的東西, 不鬧騰才有鬼。
“財產損失達到五千元及以上才可以立案追訴。”賀知行見方霽如此在意此事, 不悅地皺了下眉。
“你是在心疼那個抱枕,還是在同情那個差點侵/犯你的男人?”
“當然都不是。”方霽立即否認道, 明白他這是誤會了,“我沒那么圣母去同情一個企圖傷害自己的人, 單純嫌麻煩而已。”
“放心, 他不會再找上你。”賀知行卻沒解釋緣由。
方霽見狀也沒刨根問底。
“他再找上我也沒用, 我不喜歡男人。今早我只是沒有防備, 公司的安保同樣不是擺設, 再發生第二次這種事,那就真可以卷鋪蓋走人了。”
賀知行這回沒跟他探討性取向的問題, 少頃, 無奈地嘆了口氣,提醒道:“那你知不知道, 他對你有一定性癮?”
尋求外界的保護無可厚非,可最重要的,還是自己先搭建起一幢名為“警惕”的堡壘。
否則就算有再多的人保護, 萬一哪天突然出現落單的時候呢?
賀知行認為方霽的警惕心和防范意識都還有待提高, 尤其是上回跟著甄均去gay吧,喝得稀爛躺在沙發上。
在那樣魚龍混雜的公開場合里, 但凡有人對他產生歪心思,又或者他真是個罔顧法律的變態,那天將他撿走后直接將過去的夢境動手變成現實,他現在還能這么輕松地說出這些話嗎?
方霽的長相,無論是在女性還是男性的眼里,都散發出無法抗拒的魅力。
“鄭智章失去了對女性的欲望是不假,卻不能以偏概全。”畢竟這個世上除了女人,還有男人。
“他仍舊擁有一個正常男性所具備的生理沖動。從在網上看到你照片的那天開始,他利用互聯網搜集了大量與你有關的個人信息。”
“且不考慮信息的真實性,光是這一點,就構成非法獲取公民個人信息罪。”
鄭智章是個患有精神疾病的瘋子,才會做出如此偏執可怕的事,但同時又要慶幸他是個真瘋子,否則方霽今天遇到的就未必這么簡單了。
“那個抱枕,據鄭智章的父母所述,他幾乎片刻不離地帶在身邊,包括但不限于吃飯、睡覺、洗澡等,甚至與之進行對話交流。”
賀知行的聲音倏然冷了幾分:“燒毀之前,我對抱枕進行過檢查,在下方發現一個自行改造的插口。”
這也是為什么他寧可冒著刺激一個精神病患者的風險,仍堅持將其燒毀的原因。
他只要一想到對方每天晚上可能對抱枕做過的事,怒意和妒意就在沖破理智枷鎖的邊緣反復徘徊。
鄭智章定制這樣一個東西放在家里,為其取名字,就連外出都要隨身攜帶,其中傾注了何種情感可想而知。
“等一下。”方霽抬手制止了賀知行再往下說,盡管對那個抱枕的用途早有所料,當親耳聽到賀知行將這些擺到明面上說破時,他的臉色還是隱隱發白。
尤其最后一句。
“你先別說了,給我點時間緩一下。”
賀知行看出方霽的隱忍,從衣服口袋里掏出一盒藥,在鋁片板上擠出兩粒,和水一塊交到他的手上。
“止吐藥。”賀知行回去取粥時順便到藥店買了起效快、副作用小的止吐藥。
現在距離醫院給他注射的止吐針劑已經過去五個小時,如再有嘔吐征兆可二次服藥。
方霽意外于他的敏銳,接過他給的藥,仰頭服下。
“對不起,我不是為了刺激你才說這些。”他覺得方霽作為受害人,有了解實情的權利,同時他也想借此問出對方向他隱瞞的事。
方霽沒有生氣和責怪他。
“醫生說你的檢查報告上并未顯示患有重大疾病,你有懷疑過自己為什么會出現這種情況嗎?”如果直接開口問的話,方霽未必會回答。
在他今天送方霽來醫院之前,他究竟經歷了幾次這樣的情況?
方霽明顯不是普通的嘔吐,若是次數太過頻繁,可能引起急性胃黏膜病變,導致胃出血,他今天就已經有了朝這方面發展的趨勢。
最嚴重的,還會引起心跳驟停。
方霽手上捏緊紙杯,陷入沉默之中,過了快有一分鐘才開口:“暈倒是第一次。”
賀知行聽出言外之意:這不是第一次出現嘔吐癥狀。
“我自己的身體狀況我心里有數,要真有大問題,沒必要故意拖著找死。”他以看似輕松的口吻道:“這幾年都是這樣過來的,體檢報告一直顯示的正常。”
方霽還不知道賀知行已經看過他最近幾次體檢結果的事,但就算知道了也不會介意,反倒可以成為他所說屬實的證據之一。
“話說有一點我挺不解的,你今天不是應該陪著阿姨嗎,怎么會發現我在公司的事?”方霽看向他,產生懷疑。
賀知行知道方霽肯定有所發覺,道:“是你的助理打了電話給我。”
“劉叉?”方霽沒有表現出太多意外,分析道:“他其實是你那邊的人吧?上回我去華拓山,也是他給了你我的位置。”
“為什么我一出事,他不給其他人發消息,反倒第一想到的是找你?”
要說這中間毫無貓膩,方霽是絕對不信的。
這么一想,他跟著甄均去gay吧那次,賀知行后來出現在那里也非常值得深思。
那會甄均跟賀知行彼此互不相識,斷然不可能主動發消息給他。極大的可能就是劉叉當天也在酒吧內,或者從他出公司的那一刻起,就密切關注著他的行蹤。
“你讓劉叉跟蹤過我幾次?”
“一次。”
賀知行對方霽有問必答,沒有任何多余的掩飾或者辯解。
“gay吧那次?”
“嗯。”
“為什么是那次?”
“你那段時間心情不好。”
“所以你是怕我會一時沖動做出什么蠢事?”
賀知行卻不答了,他深知方霽是個好強的人。
但他的沉默同樣可以成為一種回答。方霽嗤地一聲笑了出來,“賀大總裁,你未免把我看得太脆弱些了吧?”
“沒有。”賀知行否認道,“我從未將你放在過一個需要人保護的弱勢位置上,但你那天確實去了gay吧,脖子下方還留了東西。”
方霽啞然,無話可說。
不過他不記得自己有和誰抱在一起啃的事了,就算真有肯定也馬上推開了。
他本身就挺排斥和男人產生過于親密的肢體接觸,覺得要么是賀知行看錯,要么就是他那天自己撓了幾下,手下沒控制好輕重,被對方誤當作了吻痕一類。
“想不到小劉看著單純無害,一樣是個兩邊倒的墻頭草,同時賺著兩份錢,也不怕哪天鬼敲門。”方霽語氣平淡,其中的嘲諷意味卻十足。
當然,他不僅僅是嘲諷劉叉,還有自嘲自己的遲鈍。居然因為對方平時展現出來的認真和對他的關心,就真信了他是自己這邊的人。
看來人活在這世上,唯一能夠完全相信的只有自己。
在這一點上,賀知行覺得自己有必要替劉助理解釋一下,“劉助理嚴格意義上來說不算我的人,他首先是方天的員工,再是向我告知你的事。”
劉叉的入職時間是在四個月前,也就是楊氨伙同前助理坑害方霽的公司之后。他是通過方天嚴苛的招收標準進入公司的,賀知行自認為從始至終只起到了一個引薦的作用,主要還是靠劉叉自身的能力。
劉叉步入社會不超過四年時間,之前的工作由于做得不順心便果斷辭去了,直到賀知行幫他介紹這第二份工作,為了表達感謝,才答應了幫忙留意方霽狀態和動向的任務。
“他真正尊敬的老板一直是你,我并未支付過他任何工資,他也從未向我傳遞過有關方天內部的機密文件。”賀知行說的這些皆為事實。
方霽現在正處于心虛的狀態,盡管不滿賀知行這種行為,但也生氣不起來。
何況賀知行有一點說的對,劉叉雖然多次泄露他的行蹤,卻沒做出過傷害、背叛他的事。
甚至出事的這幾次,如果沒有劉叉及時通風報信,情況可能會更加糟糕。
這么說,算是功過相抵。
他并非盲目相信了賀知行的話,只是相信了自己的判斷。
“另外,你應該清楚,常規的體檢只能檢查身體上的疾病,并不能準確發現心理問題。”
賀知行一早就看出方霽是在故意轉移話題,但還是耐著性子回答了他想知道的,卻不代表著他真打算在這件事上輕易放過。
須臾,他道:“方霽,別逃避問題。”
“方霽”兩個字像是在他口中繾綣纏繞了一圈才被說出,帶著點無可奈何和寵溺。方霽聽得不自在,下意識反駁道:“誰說我逃避問題了。”
“那我們就一起解決它。”
“你不是一向迎難而上,堅持遇事就正面解決?”
賀知行坐在沒有靠背設計的椅子上,哪怕處于放松下,體態依舊保持得很好。身上匆忙換過一套干凈衣裳,尺寸看起來略微顯小,衣領后的吊牌都忘了摘,露出半截。
他看著方霽的眼睛,目光專一,緩緩啟齒:“我真的很擔心你。”
在電話里聽到方霽出事時,從未如此憎惡過距離上的殘忍,即便兩人身處同一座城市,只隔二十分鐘的車程,他還是嫌太過漫長和煎熬,恨自己當時不在方霽身邊。
握緊方向盤,他的腦海里反復回放著各種可能出現的情況,每種假設都像鋒利的刀片割裂著理智與冷靜。
空氣中漂浮著消毒水特有的清冽氣息,混雜著窗外花園傳來的淡淡花香,給這個本應嚴肅的地方添上幾抹生機與寧靜。
方霽感覺心尖像被那句話撓了一下似的,心跳有些快,特別是對上賀知行那雙能夠將人吞噬掉的眼睛,險些陷進去。
半晌,他深吸一口氣,坦白道:“我已經看過心理醫生了。”
“什么時候?”
“六年前。”
“之后呢?”
“正如你現在看到的,治療情況不理想。”
室內出現短暫死寂。
第54章 第 54 章
他這個情況自出事后就一直維持到了現在, 有時吐得狠了,不僅折磨著肉/體,連精神都難逃其難, 生出要將命一塊搭在這上面的恐懼來。
幸運的是, 這種痛苦的風暴并非頻繁發作,哪怕算上今天, 總共也不超過十次。
發覺自己的異常, 他找過心理醫生, 當時給出的意見是口服藥物搭配系統脫敏療法。
是藥三分毒,方霽服用了半年左右的藥物, 有段時間導致身體激素水平失衡,白天時常困倦不堪, 一個月內體重急劇上升, 長胖了近二十斤。
直到覺得情緒趨于穩定, 便在咨詢過當時負責的心理醫生后停了藥, 接著報了個專業健身教練的課, 將身材漸漸恢復原樣。
至于脫敏療法,他沒試過, 倒不是不愿配合治療, 而是找不到合適的人選。他產生創傷后應激障礙的根本就是與人相關,而非自然災害或意外事故。
表面上, 他看起來跟正常人一樣,能夠維持基本的社交活動,如禮節性的握手和共餐等, 但剖開內心深處, 創傷留下的疤痕依舊清晰可見。
一旦遭遇特定情境,強烈的應激反應便會猛烈而至, 像只掙脫桎梏反撲的兇獸,令他這個手無寸刃的普通人毫無招架之力。
惡心與嘔吐是最多的。
對于他而言,能夠保持當前的狀態已是莫大的安慰,很滿意了,畢竟那段記憶永遠不可能剜除干凈。這么多年除了嘔吐時帶來的灼燒感不是滋味,實際上對他的日常生活沒有太多影響。
他能夠適應。
“……因為出現由心理引起的嘔吐不算頻繁,所以后面我就結束了和心理醫生的聯系,覺得平時多注意一點,掀不起多大的浪花。”
“這也是你這些年不愿意找伴侶的原因嗎?”賀知行問。他還記得上大學那會,方霽其實是有過找人談一場戀愛的沖動的,盡管最后沒有成功。
一次性紙杯在手中擠壓得變了形,里邊的水被喝了個干凈,只有零星幾滴,方霽便放開了去蹂/躪。
“……是。”
賀知行大致猜到了誘導方霽產生應激反應的因素。
“我沒法接受和人長時間的親密接觸,無論是異性還是同性。”
好在他沒有關系特別親密的朋友,所以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接觸的產生。就算是關系較好的甄均,雖然不知道他的情況,也始終在提醒后保持著適當的距離,沒有追問緣由。
沉默裹挾著的每一分一秒總顯得如有冰封,流逝地格外漫長。
“……你不問我當年發生了什么嗎?”方霽放過了那只不成樣的紙杯,雙手自然交握放在腿上。
病房的窗戶敞著,微風絲絲縷縷地吹入,帶著思緒飄向不久前。
賀知行的身影闖入視野,眼中滿溢著擔憂與緊張,卻在一聲近乎咆哮般的怒吼后,所有動作伐戛然而止,猶如一盞熾熱的燭火猝不及防地被水澆滅,光芒瞬息黯淡,取而代之的是錯愕、迷惘。
他其實不想抱有那么大的敵意,但在那一刻,身體仿佛啟動了自我保護機制,對外界的一切接近表現出抗拒,包括最開始想要幫他的劉叉也不例外,最終只能無奈地選擇守在衛生間門外,與他保持一定距離。
如果賀知行問他當年發生了什么的話,他會……
方霽望著病床上雪白的被面,陡然有些不敢確定了。
他真的能做到坦蕩地說出口嗎?
那段埋藏已久的往事,恍若一只潘多拉魔盒,裝滿了痛苦與狼狽。他曾費盡心思才勉強將其封閉,不讓過去的陰霾再次侵襲。
賀知行給出超乎意料的回答,“我希望能夠解決你的問題,而不是讓你再經歷一遍當初的痛苦。”
“說與不說的權利在于你,如果你做不到說出口,或者有任何猶豫,都可以向我結束這個話題。”
揭開傷疤并非一件容易的事,他不知道當年究竟發生了什么,但既然能夠令方霽陷入長達數年心理障礙之中,可見事件的惡劣性和對他的影響性。
“等你真正愿意說出來時,我會再聽。”
方霽覺得今天的賀知行很怪,現在的氣氛更怪。是因為對方今天沒有穿裁剪得體的西裝,而是一套不合身的休閑裝嗎?
他看出賀知行現在身上這套和沖進衛生間找他時穿的那套不同,盡管前者顯然試圖貼近后者慣常的穿衣風格,細心挑選的衣物看似與他往日常見的形象相差無幾,但方霽就是篤定,這不是賀知行原本的衣服。
賀知行向來偏好簡潔不張揚的服飾,就連微不足道的圖案點綴都會被他排除在外。
他的性格就跟他熨燙平整的衣裳一樣,無瑕且精致,每一個細節都被精心雕琢,呈現出一種難以捉摸的完美,讓人看不透他心底究竟想的什么。
“賀知行,你今天有點不一樣。”方霽晃了晃神。
“哪里不一樣?”賀知行不帶任何感情地問,語速卻放慢了些許,像是在認真聽他說話。
“有點溫柔。”方霽脫口而出。
賀知行過了片刻,才問:“那你喜歡我嗎?”
方霽當然沒上當,堅決而無情:“喜歡溫柔,但不喜歡你。”
賀知行也不惱,事實上方霽會給出這樣的回答他絲毫不意外。
“所以你是希望我對你兇一些?比如把你綁在床頭,將所有瞞著我的事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
方霽扯了扯唇角,不確定是氣笑還是無語,又或者兩者兼有。
“算了,你面無表情的臉看著已經夠兇了。”-
方霽最后答應去一趟精神科,不過絕對不是出于賀知行的擔心,他就是發現那碗紅豆蓮子粥挺好喝的。
和賀知行確定下來后,他還又要了一碗。
藍書柳的廚藝屬實很好,方霽感覺自己和她比起來都是小巫見大巫。
他們所在的醫院內就設有精神科,過去很方便。輸完液,喊護士拔了針,簡單收拾一番病房,拐轉出門掛了精神科的號。
不知道今天是在搞什么促銷活動,還是有哪位醫學泰斗在此坐鎮,精神科門前排隊的人很多,男女老少皆有,以青少年數量居多。
就算減去陪同人員,排在方霽前面的也還有十幾個,沒幾個小時到不了他。
方霽掏出手機看了一眼,不是法定節假日,但是周末。學生平常在校忙于學業,選擇周末再來醫院看病似乎情有可原。
“要不你先回去吧?我自己在這等就行。”方霽道,“阿姨不是后天就要回去了,你趁著這兩天再好好陪陪她。”
藍書柳專程為了兒子飛回來一趟不容易,停留的時間不到一個星期,要是全被他將賀知行獨占了去,他也挺不好意思的。
“不用,我會和她解釋。”賀知行卻堅持留下來。
他做了計劃,會去國外看望賀鴻志,屆時一塊彌補藍書柳,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定在一個月后。
方霽聽完他的計劃沒再說什么。
科室門前有一個小型休息廳,成排的□□鐵質椅子占據中央,他走過去,在人少的區域挑了個位置坐下。
還有空位,賀知行在他旁邊坐下。
方霽本打算刷會視頻打發時間,但看了沒五分鐘,眼皮干澀得厲害,開始上下打架。
他撐不住,熄滅手機放進口袋,向后靠在椅背上,脖子枕著邊緣,調整了一個較為舒適的姿勢,準備小瞇一會。
一個不留神,真給睡沉了過去。再睜眼,卻變成了靠在某人肩上。
“我睡到一半靠過來的?”方霽一抬眼,就見近在咫尺坐得板正的賀知行,保持著一慣的端莊與自律。仔細聞的話,一股清新而又略帶冷冽的氣息悄然涌入鼻腔,使人安心。
他剛才睡得舒服,要不是脖子酸了或許還能再睡上一個小時,就是不知道賀知行保持了多久這個姿勢,看著就挺難受的。
賀知行看了一眼從自己肩上離開的人,有些可惜,少頃才擠出一個不那么堅定的“嗯”。
方霽沒心思懷疑,直起身的同時伸手捏揉晴明穴,道:“怎么今天會這么困,明明輸液的時候已經睡了很久。”
賀知行回憶起方霽中午吃的東西,猜測:“應該是止吐藥的副作用。”
“頭暈或者頭疼嗎?”
方霽感受了一下,“還好。”
“前面還有幾個?”
賀知行替他看了一眼顯示屏,“兩個。”
方霽估計了一下時間,大概還有半個小時就能到他。為了舒緩長時間靜坐造成的肌肉酸痛,他從冰冷的金屬椅上緩緩起身,伸展四肢,輕輕扭動早已僵硬的脖頸。
“我去一趟洗手間。”
話音未落,仿若綠茵地上驟然生長出藤蔓,迅捷而有力。賀知行的心頭被牽扯得一顫,幾乎是本能使然抬起手臂,緊緊攥住了方霽的手。
這一下的力道很大,即使賀知行反應過來,立即松開手,方霽還是指尖發麻,殘留下壓迫感。
對上賀知行那張眉頭緊鎖的臉,縱使內心略有詫異,他卻沒什么脾氣,“放心,我不是要去吐,更不會突然暈倒,就是水喝多了想去解決一下。”
賀知行跟著站了起來,“我陪你一起去。”
方霽挑了挑眉:“你去了能干嘛,幫我排水不成?”之前腿傷住院那次,賀知行駕輕就熟地扯下他內褲,毫無膈應的模樣像個慣犯。
說實話,要是旁邊真有人盯著他看,他反倒更加尿不出了。
“你要不怕我扒你褲子就盡管跟上來。”
方霽喜歡從根源上解決問題,每晚貼著賀知行那玩意,他想過如果將賀知行家里的內褲全部燒毀,能不能阻止俯身的情況。
但很快他就否定了。
且不說他能不能潛入賀知行家成功偷出內褲,光是這個行為就挺變態弱智。
賀大總裁不差錢,失去一條內褲,還能買千千萬萬條內褲繼續崛起。
第55章 第 55 章
在方霽不容拒絕的命令之下, 賀知行最終還是沒能跟上去,繼續坐在醫院冰冷的鐵椅上,替他盯著顯示屏上的數字。
科室的門打開, 從里面走出來一個穿著紅白校服的少年。
身高目測在一米七左右, 很瘦,一截腳踝露在外邊, 可以看到明顯凸起的骨頭, 神情木訥。
緊接著一名中年女人跟在他后面出來, 手上拿著張醫院開出的病例單。
“什么抑郁癥,就是太閑了胡思亂想。我們當年讀書哪有這個條件, 每天還不是天不亮就起來,連公交都沒有, 自己走路到好幾公里外的學校上課。”
“你們現在生活好了, 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 居然要住院, 說得跟個絕癥似的, 擺明就是想多賺我們的錢。”
中年女子推了推面前的少年,似乎希望他能給點反應, “我看你也沒有哪里不舒服, 今天就先回去,下午不是還要回學校自習嘛。”
少年雙眼低垂, 目光空洞望著地板,好似從內到外都已經被掏空,只剩下一副行尸走肉的軀殼。聞言, 遲緩地點了下頭, 默不作聲。
女人心疼今天花出去的錢,沒想到這么點檢查就花了上百塊, 嘴里嘟噥了幾句,隨后半拉半拽地帶著少年離開醫院。“我可是特意請了半天的工陪你來醫院檢查,后面可要好好讀書。你都這么大了,別再讓媽媽替你操心。”
“你知不知道我今天又給你花了多少錢?”
“……”
女人的聲音消失在電梯門關上的那刻。
賀知行收回視線,并未妄加評價,只是腦海中閃過賀鴻志那張怒不可竭的臉,時隔多年仍舊清晰,像是一段無法忘卻的噩夢纏繞在心頭,不時作惡。
方霽回來時排在他前面的患者已經聽到叫號進去,他到賀知行身邊坐下,順便抬眼看了下顯示屏。
賀知行不動聲色地觀察著他,自以為掩藏的很好,確定他臉色正常才將目光重新轉回手機屏幕上。
一看,不知道誤觸到什么,原本的新聞日報早就不復存在,手機界面自動精準跳轉到某寶,赤裸裸地展示著一件商品。
男性內褲,加大碼。
方霽從一開始就注意到他對自己的觀察,看到他盯著界面一愣的模樣更是感到好笑,沒說破,憋著笑低頭刷了會手機。
十幾分鐘后,機械提示音響起,他聽到自己的名字。
絕大多數醫院都非常尊重患者的個人隱私,對于精神科這種特殊的科室更是,幾乎都是一對一進行交談,但如果患者堅持需要或者無法獨自進行咨詢流程,可以有一兩名人員陪同進去。
方霽卻沒選擇讓賀知行陪同,只身推開門又關上。
科室上方的字樣跟著一閃,變成了紅色的“會診中”。
醫生先讓方霽在電腦上做了兩份心理問卷調查。方霽做了三分之一,發現與過去的題型大同小異,接下來那三分之二就做得頗為麻木了。
這種問卷他從小學到大學做了不下十遍,隨著青少年心理問題的人不斷曝出,各大學校愈發開始重視這一塊,增設心理咨詢室、心理課程等等,每年還有固定的心理調查流程。
他不太了解心理學這塊,說實話他一直有一個困惑:這種問卷調查做多了,真的還能起到有效反應真實情況的作用嗎?
主要是他感覺自己每回選的都大差不差,更別說選項還可以由患者自行調整,肯定有看穿后故意選的吧。
方霽點擊提交,屏幕上并未立即顯示結果。
“好了。”
醫生點頭。房間與隔壁是連通的,她起身走過去,剛好打印機也吐出兩張紙質報告。
等醫生簡單看完結果,再回到座位上時,開始與他進行正式的對話交流-
排隊加上咨詢,兩人幾乎一下午都耗在了精神科。
等從醫院出來,夕陽悄然染紅了半邊天幕。他們之間隔著段距離,但在斜陽拉長的剪影下,彼此的身影卻奇妙地交疊在一起,在金色光輝的照耀下顯得既朦朧又緊密相連。
方霽沒說醫院給出的結論,賀知行便也沒急著問。
他說過,他會等到方霽真正愿意告訴他的時候。
看了眼時間,可以吃飯晚了。
“晚上想吃什么?”在休息廳等候的間隙,他已經給藍書柳發過消息,說今晚大概率不會回去吃飯,讓她不用費心忙活。
藍書柳沒在這件事上過多矯情,精心梳妝打扮一番,約了自己在晉城的好友,兩人早就一塊逛街去了。
她是個好母親、好妻子,更是擁有獨立靈魂的女性,拒絕成為傳統框架下的犧牲者。她有著自己的事業、興趣愛好和社交圈子,不愿意被局限在四方天地。
賀知行跟賀鴻志在這一點上倒是統一戰線,支持她的所有決定,因為他們都深深愛著這個女人。
中午只喝了粥,這種燉得軟爛的食物消化得很快,同樣是碳水化合物和五谷雜糧,卻不比大米飽提供的飽腹時間長。
方霽想了想,其實有點饞藍書柳做的飯菜,明明不久前才吃過,卻像是食髓知味一樣,每一次回味都能激起舌尖上的渴望。
他也不知道為什么,或許真像他跟藍書柳說的那樣,她做的飯菜有一種家的味道。
這種味道并非源自于味蕾,更多是心靈深處的共鳴,猶如一股暖流,彌補了自十五歲以后內心深處的缺失。
可惜這份偷來的幸福感轉瞬即逝,連一絲漣漪都無法留下。
藍書柳和他無親無故,沒有義務為他料理三餐,更別說察覺到那份潛藏在他心中的羨慕。
黃昏的帷幕徐徐拉開,幾縷陽光調皮地跳躍在方霽的發梢,金色的光芒與他的墨黑發絲相互映襯,如同一副過渡自然的油畫。
他說:“有點想吃餛飩了。”
在休息廳時,聽到一位父親說要帶兒子去吃他最喜歡吃的餛飩,于是某段記憶從被遺忘的角落鉆出來,開始重新在方霽的心尖上扎根、萌發。
大學時期他經常吃學校食堂中一家的鮮肉餛飩,拋開究竟是不是手工現做不談,分量挺足,味道好,以至于他對這道食物一直情有獨鐘。
最近一次吃是華拓山下來住院那次賀知行買給他的。
他沒給他加辣椒,吃得不過癮。
賀知行問他想吃哪一家的,他去開車。
現在自然不可能去學校吃,方霽另外報了個詳細地址。
駕駛座啟動,建筑如影,向后遠去,轎車穿梭于城市的燈火闌珊,由鬧市轉入靜謐,最終定在一條小巷入口前。
汽車無法深入巷內,兩人在路邊停好車,剩下的距離只能走進去。
季節更迭,晉城從冬眠中蘇醒,春天的氣息漸漸濃郁,綠意盎然,恍若畫師不經意間傾瀉的調色盤,為這座城市添上了生機勃勃的色彩。
狹長的巷弄兩側擠滿各式各樣的美食店面,散發著誘人的香氣,烤串的煙霧與昏黃的燈光交錯,猶如老電影中的場景。
方霽用余光看了一眼身旁高端大氣上檔次的賀總裁,又看了一眼略顯擁擠平庸的巷道,十分不搭。
他突然后悔了,不應該不過腦子就把賀知行帶來這里,就算是吃餛飩,也該挑一個好點的地方。
對方還當了他的免費司機,開了近四十分鐘的車。
“算了,我們還是換個地方吃吧。”方霽停了下來,轉過身就要往回走。
“為什么?”賀知行同樣停下來,卻沒跟上他。
方霽用食指碰了碰鼻翼下方,挺不好意思的。他想吃餛飩是真的,忘了考慮賀知行的身份是否符合這里也是真的。
中午吃的止吐藥影響力這么大嗎?
似乎看穿方霽的顧慮,賀知行直接道:“我不介意在這里吃。”
……
方霽重新帶著賀知行往巷子中深入,正值飯點,人流熙攘,即使是小巧的電動車穿行其間也異常艱難,四周響徹此起彼伏的鳴笛聲,宛如一場繁忙的街頭交響樂。
兩人廢了好一番勁終于走到目的地。
“這家店是我們公司保安室一名大爺的妻子去年新開的,兩個人祖籍在外地,為了謀生才來晉城,平時賺的的錢勉強夠養家糊口。等臨近過年就回老家,跟同樣在外地的子女團聚。”
店鋪雖小,僅十余平米的空間,卻處處透露著溫馨與整潔。新春對聯貼于門前,透過厚重的透明門簾,店內僅有六套桌椅,每一處都被打掃得纖塵不染,連瓷磚地面都反射出瑩亮的光澤。
“老板,來兩份鮮肉餛飩,一份多加辣,一份不加辣。”方霽掏出手機掃碼支付,按價目單上的金額轉賬完畢。
“麻煩他那份改為少加辣。”賀知行在下一刻為他糾正道。
“為什么?”方霽不樂意了。
賀知行正色提醒他:“早上才輸完液,你是想再折騰你的胃嗎?”
要不是知道方霽無辣不歡,他不會同意給他沾一點,免得再去刺激那岌岌可危的胃。
方霽被堵得啞口無言。
陳大爺今日輪休,便來店里給妻子幫忙,正忙碌地登記顧客訂單,突聞熟悉的聲音,抬頭一看,就對上方霽那張熟悉的面容。
“方總?”陳大爺先是驚訝,隨即欣喜溢于言表。
“您怎么來了,這、這這……您應該早點告訴我,我好收拾一下,現在都沒位置了。”店內坐滿了客人,再往后的大都只能選擇打包帶走。
如果知道方霽要來,他肯定提前騰出空位招呼。
方霽結束與賀知行的對峙,溫和一笑,他這樣子與平日職場上的雷厲風行截然不同,顯得平易近人。“就是饞您家的餛飩了。我看那邊有一桌快結束了,我們等會就好。”
陳大爺道只好這樣了。
不多時,有客人起身離去,陳大爺趕緊上前擦拭桌面,為二人整理出一方干凈之地。
“謝謝,麻煩您了。”
落座不久,兩碗冒著騰騰熱氣的餛飩由一位在店內打工的小伙端上來。
方霽拿起一雙一次性筷子,看著面前的餛飩,隱隱覺得不對,份量上好像變得更多。細細一數,果不其然比價目單上標注的數量多出了五個。
再看對面賀知行碗里的,同樣如此。
他回頭望向陳大爺,后者正在不遠處投來和藹的目光,用手勢示意他們享用。
方霽心頭一暖,夾起一枚餛飩。它的大小剛剛好,薄薄的面皮包裹著豐滿的肉餡,晶瑩剔透中隱約可見肉質的誘人色澤,一口咬下,滿足感油然而生。
隨著最后一勺餛飩滑入腹中,兩人走出巷子。賀知行發動汽車,駛向夜色漸濃的道路。
車內,一貫寡言的他率先打破了寂靜:“你經常去那家店吃嗎?”
方霽側身坐在副駕,窗外的景致如畫卷般展開,由先前的靜謐小巷漸變為燈火輝煌的都市風貌。
“第一次吃是去年剛過完年沒多久,陳大爺想感謝我之前開車送他回老家,后面就經常邀請我過來,說給我免單。”
他認為是舉手之勞,每次吃前都堅持轉了賬過去。
“但我只來過三四回這樣。”
倒不是嫌棄門店太小或者味道不好,而是這里的位置太遠了,無論從他家還是公司,過來一趟都不方便。
前方路口即將拐彎,賀知行打下轉向燈的同時問:“為什么選擇帶我來?”
方霽眸光一頓。
他不是一個喜歡將私生活與人分享的人,所以究竟為什么選擇帶賀知行過來?
只是單純因為想吃餛飩嗎?
夜風輕撫,他額前幾縷碎發隨之舞動,不經意間展露出一段光滑飽滿的額頭,更添幾分清俊之姿。
月色映出他眼底的迷茫,方霽難言地抿了抿唇,“沒什么特殊原因,就是覺得味道不錯,和大學時期吃的接近。我看你以前也挺愛吃的餛飩,帶你過來算是幫陳大爺他們攬一下客。”
賀知行不再問了。
他其實沒有那么喜歡吃餛飩,大學時期會去吃只是因為方霽喜歡,這樣他才能順理成章地和他坐在一起用餐。
車輛在小區內緩緩停下,方霽收回雜亂無章的思緒,將視線轉到賀知行身上。
男人擁有一副英挺的外表,眉宇間鋒芒畢露,眼眸明亮如星辰。他那近乎無可挑剔的身形,即使穿著并不完全合身的衣物也無法掩蓋其獨有的吸引力。
他的雙手搭在方向盤上,手指修長,每個關節分明,皮膚下微微凸顯的青筋透露出健康與力量的跡象。
“賀知行,你說你喜歡我,是認真的,還是為了惡心我故意說的?”
第56章 第 56 章
“……您說您之前看過心理醫生, 當初給出的治療方案中有一項是系統脫敏療法,請問您試過嗎,效果如何?”
“沒試過。”方霽如實道, “我對人有抵觸, 所有沒有合適的對象來配合進行這項治療方法。”
聞言,醫生眉頭微蹙, 略顯意外, “那么, 陪您一同來的那位也不行嗎?”
話語間,她輕輕轉動屏幕, 使之面向方霽,簡潔地解析起來。
原來這塊顯示屏連通著候診區的攝像頭, 它記錄下了諸多病患的真實反應, 尤其針對初次就診或被迫就醫的患者, 往往在面對醫生時會顯露內心的不安與閃避, 甚至不愿配合, 難以進行溝通。
但在不經意的鏡頭捕捉下,人們的微表情與舉止往往最為真切, 直接映射內心深處的情感波動和心理問題。
“請問, 這位先生是您的家人嗎?”醫生的目光落在屏幕中的身影上,試圖洞察更多的信息。
“不是, 他是我的……”方霽語塞片刻,腦中快速篩選著恰當的稱呼,最終選定“朋友”。
醫生輕輕頷首, 微笑道:“據錄像所示, 半小時前,您曾在休息區倚靠著這位朋友的肩膀休息, 這么看的話你們關系不錯,至少您對他的心理排斥遠沒有您之前描述的那么強烈。”
“也許,您可以征詢一下這位朋友的意愿,試著配合你進行循序漸進的肢體接觸。”
他對賀知行沒有那么強烈的心理排斥?
直到此刻,方霽才幡然反應過來一個問題——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他對賀知行的態度開始改變的?
賀知行之前處處跟他作對,他不是最討厭這個家伙的嗎?
“又或者,您不妨試試開啟一段戀情。”-
漆黑模糊了周圍,無數光影交錯之下,萬物皆褪去白日的色彩。
黑色轎車內仿佛形成一座與天地隔絕的孤島,外部世界的嘈雜與繁囂都被無形之力阻隔在外,只留下彼此的存在如此鮮明而清晰。
心臟的跳動愈發激昂,每一聲搏擊都似戰鼓齊鳴,震撼著靈魂,似乎要掙脫胸膛的束縛。
方霽在問出口的下一秒就后悔了。
他一直覺得利用他人感情是件很卑劣的事,然而在剛才的某一瞬,一股莫名的沖動涌上心頭,居然令他想將賀知行一同卷入這場漩渦之中。
是嫉妒賀知行擁有著他所沒有的美滿家庭,還是對方一次次在危機關頭救了他后,相信這一次他也能將自己從深淵中拉出來?
思緒紛飛,方霽現在腦子亂得厲害,只知道要是再不走就來不及。指尖觸及冰冷的門把,淡定一瞬崩塌,準備逃離這形同囚籠的狹小空間。
誰料賀知行的行動先他一步,車門隨之鎖死,發出清脆的響聲。
他淡然開口,依然是那份云淡風輕,宛如屹立冰川萬載的島嶼,靜默中蘊含不可撼動的堅韌。“你不想聽我的回答嗎?”
話音落下,引擎戛然而止,車內燈光驟亮,照亮了彼此的臉龐。賀知行的眼眸深邃如淵,銳利且專注,猶如草原上食飽后悠然散步的雄獅,氣勢逼人,卻又毫無攻擊性。
方霽喉頭干澀,像是被堵塞了一團棉花。
柔和的車燈之下,賀知行的臉龐如同雕刻師手中精致的藝術品,每一個棱角都散發著迷人的光澤。他的表情一如既往,未泛起一絲漣漪,即使是說話時語氣依然保持平穩,沒有絲毫加重或減弱。
但對上那張臉,方霽卻心虛,他懷疑了賀知行在對待感情方面的認真程度。
賀知行的脾氣已經不能用簡短的好來形容了。
“我對你說過的每一句喜歡都是認真的,以前是,以后也會是。”他再次表明心意,態度誠懇無比。
“如果是我做了什么叫你產生這種誤會的事,你可以向我提出。”
方霽說不上來,只是心底不是滋味,尤其回憶起在店內吃餛飩時。
他們桌對面坐著兩名女生,自以為很小聲地交談著,隨后拿出手機假裝自拍。
可惜,沒關后置鏡頭的閃光燈。
賀知行的五官線條分明,俊美剛毅,毋庸置疑會是許多女性心儀的對象人選。如果不是中途喜歡上了男人,肯定已經順利結婚成家,興許連孩子都有了。
咀嚼著心心念念的食物,方霽的心緒卻變得沉重,最后一口餛飩失去了原本的味道,只覺索然無味,更是有了讓對面女生刪除照片的想法。
自從遇上賀知行,他的情緒起伏愈發頻繁,現在還變得多愁善感。
他覺得自己挺沒事找事的,剛才那句話也是,與他過去的行事風格大相徑庭。
他厭惡這種無法掌控的感覺。
每當賀知行望向方霽,那瞳孔中倒映的世界似乎只剩下這唯一的主角,帶著無盡的虔誠。
方霽在這樣認真的目光注視下只覺渾身不自在,仿佛所有的秘密即將被揭露無遺。他僵硬地轉移視線,用手掌半遮住發燙的臉頰。
“你沒錯,是我的問題。”
“我多想了。”
賀知行的肩膀輕顫,繼而傳來細微笑聲,似是長久壓抑后的不經意泄露。
方霽的注意力被他重新吸引過來,凝視那彎起的眼角,不解地皺眉問道:“你笑什么?”
賀知行卻話題跳躍,反問他:“要不要當臨時男朋友?”
“……”這句話砸得方霽腦子一懵,疑竇叢生,以為自己出現幻聽。
為了打破他的懷疑,賀知行對著他重復了一遍,聲音從嗓子眼里傳開,低沉而真實。
“……男朋友還有臨時的?”方霽終于開口,一臉錯愕。
賀知行這是拿他當七天體驗卡呢?
殊不知他卻搞錯了主次關系,不是賀知行拿他當體驗卡,而是賀知行讓他利用他。
“嗯,我幫你進行脫敏治療。”
方霽的重心卻在另一個點上,“你怎么知道我要進行脫敏治療?”
這個問題盤旋在空氣中,猶如清晨的薄霧,彌漫著一層神秘的面紗。他確實向賀知行透露過自己曾經看心理醫生的事,但沒有說具體是什么原因,包括治療方案。
記憶中的那段日子黯淡且無力,他不喜歡服藥,看著鏡子中自己模樣大變的時候,他嚇了一跳,好比面對一個難以接受的陌生人。
賀知行說了在他昏迷期間遇到嚴宵的事情,那個時候他就查了一些關于治療創傷后應激障礙的辦法,最后確定系統脫敏療法不僅能有效避免藥物副作用,還在心理學術界獲得了廣泛認可。
“……你說你無法做到和人親密接觸,不如就利用我,試著和我接觸開始。”
人類社會的本質在于連接,只要生活在群體中,就不可能完全擺脫與人的接觸。
方霽努力維持與其他人的距離或許一時有效,但難保今后不會再發生像這次的突發情況。
“我希望和你一起將問題徹底解決。”這是賀知行第二次對他說這樣的話。
車窗早在車輛停下的那刻自動升起,城市的嘈雜、人流的繁忙,一切紛擾都遠去,只余二人置身于寧靜的空間。
“條件呢?”方霽問,他知道賀知行不會做虧本的買賣。
事實上,這世上就不存在絕對的無私,每個人做的任何一件事都是帶著目的性的,只是強與弱、好與壞的區別罷了。
“在此期間,我要你履行一個合格男朋友應盡的基本義務,對待其他人保持應有的界限。”賀知行單獨強調道,“無論異性還是同性。”
少頃,方霽嗤地笑了,“我算是聽明白了,你這是想趁此泡我是吧?”
“嗯,我趁人之危。”
他承認的坦蕩,“現在難得有一個合適的人選擺在你面前,你要嘗試嗎?”
與過去的每一次一樣,他依舊將選擇權交給方霽。
方霽挺想罵他不要臉的,但不可否認的是賀知行說的都是事實,他不能帶著這個心理障礙生活一輩子,而過去,他一直缺乏一個合適的人選。
如果不是醫生提醒他,他怕是永遠不會注意到某些細節問題。
他反感與人的肢體接觸,卻被賀知行背過、靠在他身上睡著過,甚至在被他牽住手的那一刻,他的第一反應居然也不是惡心。
是因為每晚都會穿成賀知行的內褲,還是壓根就沒有把他當作人?
車外,是絢爛的城市之夜,車內,是被拉長的寂靜時光。
“一個月。”
“就按你說的,我們各取所需,你協助我克服心理障礙,我答應當你的……”方霽頓了頓,有些艱難地說出“臨時男朋友”五個字,為了強調,他刻意咬重了“臨時”。
賀知行答應得很快。他知道這一個月轉瞬即逝,他們之后可能重新回到原先的關系,但對他來說無論是怎樣的利弊大小,都是值得的。
這一個月,不僅是幫方霽進行脫敏治療的一個月,也是他可以完全占有方霽、對他進行正式追求的一個月。
“我可以和其他人保持距離,但是在感情方面,我沒法保證像你一樣付出。如果你有其他條件可以跟我提,能力范圍內的我會盡量滿足。”
賀知行猶豫片刻,將視線轉向他。
他的目光太過熾熱,方霽從沒覺得一個人能夠如此好懂。
“上床不行。”
“別想著得寸進尺,你要不樂意就算了。我下半輩子還有那么長時間,哪怕沒有你,我照樣可以去找其他人。”
從知道賀知行幾乎每晚都打手槍開始,方霽在這方面就沒多少難以提起的羞恥心了。
賀知行則是覺得這是滿足人類需求的正常行為,更是沒什么好掩飾或恥于表達的,否則當時在醫院表白時,他也不會直截了當地告訴方霽自己經常幻想著他那張臉。
“現在快把車門打開,待會真給你悶死在這里。”
賀知行按下了對應開關。
方霽這回順利開門下車。
賀知行跟著一起下去,邁著雙筆直的長腿繞至他正前方,道:“今天先抱一下?”
第57章 第 57 章
夜色旖旎, 月光透過稀疏的樹梢,撒下斑駁陸離的銀紗。
方霽站在小區的林蔭道上,神情抗拒, “你瘋了?現在還在外面, 待會給人看見了怎么辦。”
賀知行告訴他這附近沒人,而且一個月的時間很短、很寶貴, 應該堅持每天練習。
“今天馬上過去了, 我們只剩下現在的見面時間。”
方霽心中暗自嘀咕, 他就沒見過這么心急的人。可是話音未落,賀知行便跨步向前, 雙臂張開,毫不猶豫地將他擁入懷中。
方霽的第一反應是想要掙脫, 手已經抬起來, 緊緊抓上了賀知行的手臂, 那一片衣服變得皺巴巴。
“堅持一下, 等你在心底數到十我就放手。”賀知行用半安撫半誘哄的語氣道。
明明聲音的主人沒變, 但當距離拉近,它變成了一種觸感, 溫暖而濕潤, 貼著方霽的耳后根傳來,帶來不一樣的感受。
兩人的身高相差無幾, 賀知行僅僅比他高少許,這讓他們的擁抱看起來有些奇特,不存在人們常在影視作品中見到的那種顯明身材差異營造的浪漫與依賴。
尤其主角是兩個男人, 方霽估計毫無美感可言。
“不行, 你現在就放開我。”方霽還是擔心被人看到,這里是居民區, 就算沒有行人往身邊經過,難保不會有人通過陽臺注意到這邊。
“這里很黑,看不見的。”他們站在道路邊,左右兩側停著車輛,近乎三分之二的身形被遮擋住。
賀知行將他抱得很緊,好似要與他嵌為一體。“十秒而已,快點數完我就能放開你了。”
方霽實在拗不過他,只能妥協,將臉靠近賀知行的肩側,面部下壓,開始計數。
一、二……
盡管整個身體仍然保持著僵硬,未有完全倚靠,但仍能嗅到對方帶著體溫的氣息,那是洗衣液留下的余香,混合著衣物纖維獨有的質地感,干凈、清爽。
稍微偏頭,還能捕捉到賀知行性感的嘴唇、棱角分明的下巴,以及突出的喉結,一切都散發著濃郁的男性魅力。
隨著時間流逝,方霽在心里默默地數著,然而直到十,賀知行卻沒如約放開他。
起初方霽以為自己數得太快,賀知行或許跟不上。但當他數到二十時,賀知行還是沒松手,終于意識到事情的不對勁。
“到底還要抱多久,不是說數到十就放開?我這都數到二十幾了。”
就算賀知行數的比他慢,也不可能對時間的概念差到這種程度,除非他沒有數,或者根本就是故意的。
賀知行回答淡然:“嗯,只是我想看看你究竟能堅持多久。”
這句話猶如點燃方霽情緒的導火索,他用力掙脫了賀知行的桎梏,“你他媽的,耍我很好玩是吧!”
賀知行卻似乎并未受到絲毫影響,他輕聲道:“早點上去休息吧。”
溫柔的語氣與方霽的怒氣形成鮮明對比,“如果想再抱一會也可以。”
這番話讓方霽更加惱火,轉身便走,頭也不回。
賀知行目送著方霽進入大樓,直到電梯門關上的那一刻,他才啟動車輛離開-
從口頭簽訂“臨時男友”協議的那天起,賀知行每天都會抽空來見方霽,履行他答應的事。
開始幾次他們的交往僅限于牽手和擁抱,隨著天數的增加將時間逐漸延長,每一天都比前一天多出十秒。
方霽也盡可能滿足賀知行的要求,陪他吃飯,晚上一起到江邊走走。
方霽看過別人談戀愛,覺得挺甜蜜的,有不少令他羨慕的愛情故事,但等到了自己身上,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做看起來簡單做起來難。
可能最主要的是他沒想過自己會真的談戀愛,尤其對象是一個同性,這種感覺復雜而難以言表。
賀知行的分寸感把握得很好,正如他在商業領域中的進退得當與游刃有余一樣,他的行為舉止總是恰到好處,方霽在與他的相處過程中沒有感覺到太多不適。
除了牽手,賀知行有些不分場合,經常不顧周圍的視線就伸過來,方霽時常躲都躲不及。
好像需要脫敏治療的不是他,而是賀知行自己有皮膚饑渴癥。每次牽手的時間不長,次數卻很頻繁。
“你都不看看這里是哪就牽嗎?”
“我們不是情侶嗎?”賀知行似乎忘記了他們之間的協議是“臨時”的,大腦內自動剜除他們是各取所需的事,將原本交易的性質換了層核心。
他的行為舉止越來越像一個熱戀中的情人,方霽幾次試圖提醒他保持清醒,不要投入過多的感情,以免在一個月后分手時尷尬收場。
可轉念一想,賀知行都說喜歡了他十一年,估計感情早就超越了交易的范疇,陷得不能再深,他提醒也沒用,正如你永遠不可能叫醒一個裝睡的人。
算了,就當是幫他了卻一個執念。
“是。”方霽到底沒有挑破事實,“但也麻煩賀大總裁注意區分一下場合好嗎?現在是大街上。”
賀知行或許真的不在乎其他人的眼光,對于他而言,無論是喜歡一個同性還是異性,那都是喜歡。
方霽卻做不到他那么坦蕩。
隨著教育水平的提高,同性戀在二十一世紀社會不再是暗昧之事,但畢竟不是國家法律所接受的戀愛觀,就這樣牽手走在路上,難免會引來周圍人或好奇或驚訝的目光。
仿佛他是只馬戲團內供人觀賞的猴子。
自從說過一次之后,賀知行就變得收斂許多,他尊重方霽的意愿,不會故意去做令他厭惡的事。
許多個恍惚的瞬間,方霽有種回到大學的錯覺,那時候他們的關系稱得上要好,不過不是現在這種臨時男友的好,而是純兄弟的鐵。
當然,只有他一個人是這么覺得。
……
轉眼,到了藍書柳登機飛往國外那天,賀知行和方霽一塊去送她。
藍書柳的行李不多,所有東西加在一起也就一個手提包和一只22寸的行李箱。
那只手提包還是前幾天藍書柳跟好友逛街時,在一家專賣店買的。
藍書柳其實自己有獨立的銀行卡,但她那天卻少見地刷了賀知行給她的那張。
賀知行看到手機上幾萬塊的消費短信時,非但沒有生氣,反倒很愿意母親花自己的錢購買心儀的物品,畢竟在藍書柳生日那天他沒能送上什么。
他是記得藍書柳的生日的,想過提前準備,藍書柳卻讓他別送,說自己現在什么都不缺,等想要禮物的時候她會親自討要,不會因為他是她兒子就手下留情。
賀知行便只能作罷,說好,讓她可以刷自己的卡。
繁忙喧囂的國際機場,人群如潮水般涌動,每個人都在忙碌地奔向各自的目的地。
藍書柳站在其中,今日仍舊是一身旗袍裝扮,她的身影顯得格外慈祥,眼角的細紋藏著歲月的溫柔。她望向方霽,眼中閃過一抹帶著復雜的不舍,隨即提出了一個請求:“小方,我可以抱一下你嗎?”
賀知行聽到這話,心頭一緊,幾乎是本能地邁出一步,站到了兩人之間。
藍書柳的手停在空中,臉上露出不解和好笑,“知行,你這是做什么呢?放心,我也會給你一個抱抱的。”
賀知行本想解釋些什么,在腦海中反復推敲后,只吐出一句簡短而干癟蓄的話:“他不喜歡和人抱。”
在國內的文化背景下,擁抱和親吻臉頰常常被視為較為親密的行為,而在國外則視為正常的社交禮節。
藍書柳對方霽的事毫不知情,她以為是因為自己的行為可能會讓他感到不舒服,臉上略顯尷尬,“原來是這樣啊,真是我考慮不周……”
這時,方霽從后面走上來,主動擁抱著藍書柳,打斷了她的歉意:“阿姨,您別聽他瞎說,您愿意和我親近是我的榮幸。”
藍書柳先是一怔,隨后笑容綻放,她輕輕地拍著方霽的后背,欣慰地說:“還是小方好,我果然最喜歡你了。”
上一次擁抱長輩太過遙遠,以至于方霽都快忘了具體時間以及當時的感受,只留下一片模糊的影子。但在被藍書柳回抱住的那刻,久違的溫馨再次涌上心頭,他發現自己竟是如此的懷念。
藍書柳不是他的母親,他們相處的時間只有短短幾天,他卻不可思議地從藍書柳身上感受到了一種親情。
他是真的羨慕賀知行。
賀知行在一旁注視著兩人的行為,將方霽的身體語言盡收眼底。
藍書柳沒有忘記賀知行,她在擁抱了方霽后轉向自己的親生兒子,同樣給了他一個擁抱。
賀知行靜靜接受著母親溫暖的懷抱,時隔多年,依舊記得藍書柳在這一天對他說過的話。
“媽媽老了,你也長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這幾天我思考了很久,你如果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就去做吧,媽媽只希望你能快樂。”-
兩人走出機場大廳,迎面而來的是都市的繁華與喧囂,四周高樓大廈矗立,霓虹燈初現。
方霽想起方才賀知行為自己緊張的模樣,帶著些無奈:“其實你不用替我繃著根神經。放心好了,和阿姨抱一下真的沒關系,就算她要在我臉上親一口都沒問題。”
賀知行瞥了一眼方霽在微微顫抖的指尖,沒有選擇戳破。
從開始脫敏治療到今天其實才過去兩日,如果這個心理障礙真那么好突破的話,方霽就不會在六年后還有那么強烈的應激反應。
那天被嚇到的不僅是劉叉。
他坐在車中,目睹著方霽的身體因劇烈的應激反應而顫抖,鮮血自他的體內吐出來。那一刻,他感覺自己的心臟都被人剖了出來,疼痛深入骨髓,深深地烙印在他的腦海里,揮之不去。
他絕對不會想再經歷第二次。
輪胎與柏油路面摩擦發出細微而有節奏的聲音,賀知行駕車行駛在熟悉的道路上,方霽坐在副駕位上。
少頃,賀知行的聲音輕輕響起:“那我呢?”
“什么你呢?”方霽一臉疑惑,顯然還沒從剛才的話題中抽離。
賀知行見他是真想不起來了,只好親口提醒他:“之前你答應過我的,再次見面的時候允許我親你。”
聽到這里,方霽的臉頰隱隱燥熱,心中既有羞惱,也有不服氣。
沒想到他再過幾個月就三十歲的人了,居然還會被賀知行用這么低級的手段擺一道。
他想起那天的事,倏然抓住了文字漏洞,“你也說了是再次見面的時候,就是第二次,現在距離我們在你家見面已經過去好幾次了,不能算‘再次’。”
“是你自己錯過了機會,不能怪我。”
不就是比不要臉嗎,他方霽就沒在什么事情上怕過。
“……”賀知行不說話了。
今晚的路程異常寂靜,直到車子停靠在方霽居住的小區,賀知行始終未發一言。
通常這個時候,賀知行總會提出一些小小的要求,比如擁抱一下,或者至少說一聲再見。
方霽握住車門把手,作勢欲下,動作夸張,足以引起身邊人的注意。他一只腳已跨出門外,另一只還留在車內,側面投射的光影勾勒出他清晰的輪廓。
他微微側頭,用余光觀察著身后的人。
發現賀知行就跟個被定住的木頭人似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前方的花壇,神情專注。
“真生氣了?”方霽將邁出去的半條腿重新收了回來,轉身看向對面坐得筆直暗自較勁的人。
“沒有。”回答簡短,無法從中得出任何情緒波動。
“那為什么不敢看我?”
他了解賀知行的性格,冷漠寡言,而且在某些事情上特別固執。尤其是這種時候,就如同青春期的孩子跟家長賭氣,倔強且不輕易低頭。
哦對,還有悶騷,一件事能在心底憋到帶進骨灰盒一起火化那種。
“好吧,是我的不對,我不該食言,可以了吧?”方霽很少和人道歉,話音中帶著明顯的生硬與勉強。
賀知行聞言,眼神微動,似乎有些意外,但很快恢復了平靜:“你沒錯,是我在無理取鬧。”
方霽:“……”
沉默再度降臨,方霽深吸一口氣又吐出。
他真的很不喜歡冷暴力和吵架,這兩種行為對于解決問題沒有一點幫助,吵嬴了是關系破裂,吵輸了是窩一肚子火。
“待在車上別動。”說完,他解開安全帶,下了車,繞到駕駛室一側,打開了車門。
賀知行不明所以,直到方霽催促他轉頭。
“別看了,花壇里沒有什么好看的,看著我。”
第58章 第 58 章
方霽心想不就是兩唇一碰, 只要速度夠快的話也不是不行,總好過賀知行繼續擺著一副小怨夫樣。
孤零的路燈灑下柔和而朦朧的光輝,恰好照亮了方霽站著的位置。他的身影在燈光下被拉得頎長, 因為背對著光源, 五官輪廓顯得更為硬朗,發絲隨微風輕擺, 增添了幾分不羈的氣息。
他伸出一只手按住了賀知行的肩頭, 似乎下定了某種極大的決心, 沒有言語,沒有遲疑, 低下頭,將自己的唇快速印在了賀知行的唇上。
這個吻十分短暫, 如同流星劃破夜空, 轉瞬即逝。
方霽收回身, 再度站直, 光影交錯中他的身影又恢復了那份高傲的氣質, 好似什么都沒發生一樣。
“傻了?”他問,發現賀知行仍舊一錯不錯地盯著他, 連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的。
本來還有那么點羞恥, 但在看到賀知行像是沒反應過來的神情,又莫名惱怒。
他可不包售后服務。
“你說要親我也親了, 走了,今后這事就翻篇。”
賀知行再有動作時完全出乎方霽的意料,只見一只大手朝他伸過來, 肌膚表面呈現健康的小麥色, 指甲修剪得干凈整齊,隱約可見的靜脈勾勒出手腕至指尖的力量感。
沒一會, 落在他的后腦勺,一股不輕不重的力道壓了下來。
方霽甚至都沒來得及轉身,與男人之間的距離便再度縮短,那張俊朗的臉龐在瞳孔中不斷放大,最后微微仰起臉,重新吻了上來。
受制于身上安全帶的限制,賀知行有一半身體還在駕駛座上,跨出車門的那條腿鞋尖與方霽的相抵,像是同樣接了一個悠長的吻。
方霽懵住了,沒想到賀知行會來個回馬槍。
兩人的氣息交織在一起,宛如夜風中搖曳的燭火,繾綣而曖昧。
賀知行凝視著方霽,手掌逐漸下滑到他的后頸,最上邊幾根手指順勢陷入柔軟的發絲間。
被觸碰著的地方仿佛有一股電流炸開,順著神經傳遍全身。那里同樣是方霽的敏感地帶,他下意識躲避,反引得賀知行將他按得更緊。
方霽沒站穩,整個人朝前撲了過去,慌亂間一只手抓住了皮質椅背,一條腿的膝蓋壓上了椅面邊緣。
兩副身軀挨得更近,他們嘴唇緊緊貼合,這個姿勢顯得倒像方霽主動送上門。他的皮膚本就白皙,如今在暖黃色的光影里,更是鍍上了一層絲綢般的光澤。
方霽對上賀知行的視線,恍惚間竟生出一種快要被對方吞噬掉的錯覺來。
賀知行的吻技并不嫻熟,卻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強勢,幾乎是用蠻力頂開方霽的牙關,磕得兩人都有些發疼。
方霽被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弄得措手不及,按理來說他應該立刻推開的,但很奇怪,他們之間就像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吸引力,引導著他本能地做出反應,非但沒有反抗,而是縱然了賀知行在他口腔中的肆意橫行。
嘴唇因這份近乎蠻橫的索取而感到麻木,腮幫發酸,有來不及吞咽的涎水從唇角溢出來,拉成細長的銀絲,滴到了衣領上。
賀知行又咬又纏的,每一次觸碰都像是探索,又像是宣誓主權。
方霽被徹底占據,幾乎到了窒息的地步,那股沖擊讓他陷入了一種眩暈狀態。
呼吸開始急促,空氣中彌漫著壓抑不住的情愫,賀知行的吻愈發加深,看起來要將所有的激情與溫柔全都灌注進這個吻里。
也不管方霽要不要。
時間仿若停滯,四周的一切聲響都被摒棄在外,唯有兩人的心跳聲和唇舌交換聲,在寂靜中異常響亮。
這個吻最終結束于賀知行被安全帶勒得肚子疼,他心生后悔,剛才應該先解開的。
方霽皮膚薄,被放開時整張臉都是紅的,雙眼還有些許缺氧造成的迷離。
賀知行注意到他脖子后面被壓出了印子,藏在烏黑的短發下。
過了大概半分鐘,方霽嫌棄地用手背擦去溢出來的口水,覺得挺不衛生的。
在刷牙之前,他最多接受兩個人碰一下嘴唇外部,可賀知行卻伸到了他里面。
光是剛才那幾分鐘,不知道交換了多少細菌。
方霽不是個有重度潔癖癥的人,但此時此刻,他第一想到的就是這個。
曾經刷過的視頻中,有一條就是關于人類一次接吻含有多少細菌。
他覺得視頻上面說得很對,病從口入,不光指吃進去的,還有和人接吻時的唾液交換。
那時候他就想,要是今后有對象了,接吻之前得先刷牙,□□之前得先洗澡。
他沒說話,用一言難盡的眼神看著賀知行。
賀知行以為他是氣得說不出來話了,畢竟是他擅作主張在先。他其實在手下感受到了方霽的掙扎,卻依舊是那樣為所欲為。
“為什么要做多余的行為?”方霽的呼吸仍有點急,嘴唇濕潤泛著水光。
“沒忍住,想提前預支利息。”賀知行的氣息同樣絮亂,嗓音微啞。目光赤裸地落在方霽的唇上,直至被對方沒好氣地瞪了一眼才挪開。
方霽罵他亂加利息,“我什么時候答應過可以這樣了?”
賀知行猶如陷入一片茫然之中,用帶著小心翼翼和試探的語氣問:“不可以嗎?”
方霽確實沒答應,但他也沒拒絕。
方霽這回是真快氣死了,尤其賀知行的吻技簡直太差勁,他現在牙齒上方的肉還疼得厲害。
“賀總,你真該好好和有經驗的人學學怎么接吻。”
賀知行卻問他:“那你有經驗嗎?”
他的本意是如果方霽有經驗,他愿意向他請教,但對方很明顯理解成了另外一個意思。
“我當然——”方霽下意識崩出幾個字,旋即才反應過來這其實是他人生中第二次接吻。
上一次是在游輪上,那個時候他喝醉了沒什么記憶,不太記得具體的細節過程,只記得很軟,是真的像果凍,還有點……香?
方霽話到一半拐彎道:“總比你有經驗。”
他好歹看過片,大學被室友拉著看的。
他們那時是四人間,賀知行作為老師眼中的優秀學生,遵紀守法,又不愛說話,于是提出看片時另外兩人則自動忽略了那名好學生,只喊了他。
出于學習和好奇的心理,他答應了,跟著看的時候才發現少了一個人。
不過當看清電腦屏幕上的尺度,他突然覺得沒喊上賀知行真是一個明智的選擇。
不知道他們從哪里找來的片子,花樣特別多,連道具和情景模擬都用上了。方霽人生中第一次看片,有緊張興奮,更多的還是震驚。
觀察里面各種堪稱高難度的姿勢,他不由得心想這真是人能夠做出來的嗎?
不疼嗎?
畫面上的人卻十分享受,就連皺眉和喊叫都帶著一種自甘墮落的歡愉。
這個片子另外兩名室友事先都沒看過,只聽人說很刺激,卻不知這所謂的刺激不僅包括男女,還有男男。
沒錯,這是一部多種性向拼接的片子。
當兩個男人接吻、脫衣服的畫面躍上屏幕,三個人都懵了,劇烈的喘息聲和□□聲不斷從視頻里傳出來,方霽先一步伸出手,關下電腦。
隨后三個人的神情都有些尷尬,心照不宣地結束了這部片子。
宿舍是上床下桌,賀知行當時就睡他對面,床鋪挨著同一面墻。
賀知行從自習室回來時,他已經洗漱完上床。因為拉上了床簾,室友們都以為他已經休息,就連剛進門的賀知行也是,將聲音盡可能放得很輕。
事實上他是準備睡來著,但他失眠了。半個小時后,察覺到賀知行上床,他不受控制地渾身繃緊。
兩張床之間沒有距離,一體式的,能夠感受到從對方那里傳來的動靜,哪怕再細微。
那時候他滿腦子想著,要是賀知行發現了他們在宿舍看片的事怎么辦?
以賀知行的性格,會不會覺得他們這種行為很惡劣?
不過很快他就沒有心思糾結看片被知道的事了,因為轉變成了另外一件。
方霽其實沒看清視頻上男人的臉,但那個畫面卻對初觸情事的他產生了不小沖擊力,以至于晚上好不容易睡著,他夢到了兩個人相擁著親在一起。
是兩個男人,臉居然變成了他跟賀知行的。
因為這個詭異的夢,后面他一連躲了賀知行好幾天,生怕對方發現異常,殊不知他越是躲避才越顯得不正常。
沒幾年他們畢業,方霽每每想起這件事都覺得好笑,他又沒做什么喪盡天良的壞事,怎么當時就心虛成那樣。
但這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賀知行不會再有知道的機會。
更不會知道他們接的第一個吻,是在夢中-
方霽是揉著腫痛的嘴唇離開的,剛分開那會是麻更多,以至于他都忽略了賀知行那恨不能將他拆吃入腹的接吻方式。
賀知行的車屬于外來車輛,在這沒有專門的停車位,此前幾次送方霽進來時,剛好他樓下就有空位可以暫停。
但今天許是他們回來的比較晚,底下都停滿了,賀知行只能在小區入口沒多遠的地方將他放下。
方霽過去是想買一棟單獨的平層房住,隱私性更好。
一開始有地皮賣的時候他對于地理位置不滿意,后面有合適的位置了,他又忙著工作,沒精力去盯那些繁雜的裝修。
總之各種瑣事堆積在一起,便造成了一直拖到現在的局面。
反正他都住習慣了。沒有人規定所有總裁都必須住大別墅,他也不需要從五萬平方米的床上醒來,費勁。
但很快,他就找到了一個不應該買這里的理由。
從賀知行車上下來不久,他就迎面遇到一個男人。
對方手中緊緊握住一根遛狗繩,另一端則系著一只成年薩摩耶。那犬兒一身潔白如雪的絨毛,如同一團飄落人間的云朵,安靜地坐在主人腳邊,模樣乖巧至極。
方霽并不認識對方,男人卻愣愣地看著他,少頃身體一顫,恍若三魂七魄陡然歸位,馬上拉拽了一下手上的遛狗繩。
“小寶,別在這坐著,你不是要尿尿嗎,爸爸帶你去那邊樹下尿。”
薩摩耶聞言,吐出一截粉紅的舌頭,發出一聲歡快的叫聲,隨即起身,領頭走向不遠的一棵樹下。
直至對方從身邊經過,最后帶著狗完全消失,方霽心底的疑惑都沒散去。
他剛才……是看到了嗎?
男人快速離開了現場,確認走出足夠遠才急忙掏出手機,翻出好友撥打了一通電話出去。
“喂?你絕對想不到我剛剛看到了什么!”
“有兩個男的在我們小區里膩在一起!”
“什么?有兩個男娘在你們小區里連在一起?!”
“這么牛批嗎!有沒有照片?”
“不是連,是親!”
第59章 第 59 章
等待紅綠燈的間隙, 腦海里如同播放動畫般反復閃過方霽臨走前不滿的神情,賀知行一只手從方向盤上離開,摸向自己的下唇。
已經不剩下什么觸感, 如果非要問還留著什么, 那就是疼。
那一磕,力的作用是相互的。
方霽的唇比想象中要軟。嘴上說著比他有經驗, 卻連最基本的換氣都不擅長, 要不也不會在被他放開后一臉潮紅。
人在接吻時, 會刺激大腦釋放多種神經遞質和激素,導致心跳加速, 獲得一種滿足和愉悅感,從而誘導人自發地將接吻的時間延長。
也就是人們常說的“情不自禁”。
他在方霽身上遇到過很多情不自禁, 每一次都與過去所設想的既定軌道不同。
但他的吻技真的很差嗎?
或許是吧。
他此前沒和人親過, 方霽是第一個。
將車開進小別墅停好, 賀知行掏出手機, 翻了翻數量不到五十的微信好友列表, 最后停留在一個頭像是一個黑色大叉的聯系人上。
這大概是最合適的詢問人選,賀知行沒有過多猶豫, 點入對話界面, 編輯了一段消息發送過去。
彼時的劉叉正坐在客廳沙發上看電視,他的娛樂方式很簡單, 除了看小說、動漫,就是參加各種線下漫展和簽售會。
他上一個待的公司就是因為頻繁加班,占用寶貴的周末時間, 好幾次影響他去參加喜歡的作者線下簽售, 還沒有額外的工資拿,他索性將原來的老板炒了。
消息提示音響起時, 他看到關鍵劇情,直至這一集結束進入片頭廣告,才將手機摸過來。
【賀知行:你們方總有和你說過他喜歡什么樣的接吻方式嗎?】
賀知行進入小別墅內,見對方尚未回復,沒干等著,上到二樓書房,輸入密碼打開電腦,開始上網查詢接吻技巧,包括一些視頻解析以及詳細指導。
叮咚。
放在一旁的手機彈出最新消息,他重新拿起來。
對面先是發來一個附帶問號的震驚表情包。
【劉叉:老板他……為什么要和我說這個?】
方霽很少在公司說起除工作之外的事,哪怕是面對關系還不錯的助理。
其實方霽有時候會下到員工內部去聊天,不開會的模樣看著十分親民,和絕大多數員工都相處得融洽。只是仔細觀察就會發現,方霽的聊天方式與其他人很不一樣。
在聽著別人講話的過程中,許多人會不由得聯想到自己相關的親身經歷,然后接話,由一個傾聽者變成一個傾述者。
常見的聊天方式是有來有往,方霽私下卻是一個單面的傾聽者,幾乎不會主動說起自己的事,除非有人好奇地問起,才會開口簡單回答上幾句。
【劉叉:您要是想問我現在的人喜歡什么樣接吻方式,我這里倒是有一些資料。】
緊接著劉叉給他發來了近兩個G的壓縮包。
【賀知行:?】
【劉叉:這是我多年看小說整理下來的,里面包含了各種接吻的細節描寫,還有姿勢,都已經做了分類,賀總您需要哪一塊內容直接點進去就行。】
【劉叉:強推“總裁的貼身內褲”這個文件夾,里面很多干貨!】
【賀知行:……】
賀知行看著對方將那個文件夾說得天花亂墜,突然不理解劉叉當初為什么要去應聘助理這個職務,或許銷售才更適合他。
準備退出和劉叉的聊天界面前,賀知行盯著那個壓縮包,還是點擊了下載-
賀知行經常會來接送方霽上下班,分明以賀大總裁的身份,隨便招招手,多的是人愿意為他開車,他只需要坐在后座享受即可,卻偏偏要趕著來當他的免費司機。
方霽想過勸退他,“就算你給我當再多次司機,我都不會付錢的。”
他就是坐霸王車。
賀知行反倒更加樂意,“好,我不需要錢。”
方霽:“你天天來接送我,難道不耽誤你自己上下班嗎?”
賀知行:“順路。”
“……”方霽不想再去深思究竟是怎么個順路法,也懶得再跟他說話,反正不管他挑出多少弊端,賀知行總能駁斥他。
直至進入獨立辦公室,方霽才后知后覺反應過來賀知行說的第一句話,似乎帶了點炫耀的意味,頓時覺得好笑和幼稚。
有錢就了不起?
要不是他公司之前出了楊氨那件事,誰更有錢還不一定。
晚上,賀知行提出又想親他,方霽拒絕得非常果斷。
賀知行退而求其次,“臉可以嗎?”
“不行,哪里都不給親。”方霽開門下了車,關上車門后趴在車窗邊緣,沖著里面笑,極具魅力。
“牽手和擁抱是為了進行脫敏治療,接吻可不算在這個范疇里。”說罷轉身離開。
賀知行一直注視著方霽漸行漸遠。
咖色系西裝完美貼合他的身形,勾勒出修長而挺拔的線條,行走間透露出一種從容不迫的氣質,朝后揮手的動作顯得既隨意又瀟灑。
賀知行拿過手機,打開相機,雙指放大,拍下一張照片,和當初視頻通話時截圖的合照放在一起。
幾日后,方霽有一場酒局。
這場酒局是由方霽近期正在洽談的一個合作對象組織的,出于情面,對方既然拋出邀請,他總得親自去一趟。
林林總總來了將近三十幾號人,有方霽眼熟的,也有這些年才剛步入這個行業的新秀,都在借著這次機會拓寬人際網。
方霽自然也不例外,和幾個認識的人簡單寒暄片刻經營一下關系,就去了新人那一堆。
地點設置在山上的一幢大別墅中,無數顆施華洛世奇水晶懸掛在巨型玻璃穹頂上,投射出千變萬化的光芒。地面鋪設進口大理石,宴會廳四壁掛滿了名家油畫,形成一條長長的藝術畫廊。
男士西裝革履,女士珠光寶氣。
酒局上的老手和新人區分起來很簡單,前者舉足輕重間都透著一種老練和自信,后者則顯得局促許多,具有抱團取暖性。
方霽自己也是從一個新人一步步走上來的,物色了幾個較為滿意的人遞出名片。
被他主動搭訕的幾人表現得受寵若驚。方天在業內算得上頗具名氣,他們對于方霽自然不陌生,就算此前沒有親眼見過面,但在聽到他的名字后,也能立刻對應上這位大人物。
方霽結交他們的原因很簡單,有發展的潛力,可挖掘價值。
商業酒局就是這樣,永遠帶著目的與盈利性,所謂的聚在一起吃個飯,不過是將談合同的地方從會議廳換到了餐桌上而已,本質其實沒什么兩樣。
晚上十點開始有人陸續離開,方霽見差不多,起身出去。
他這幾天的出行都是由賀知行接送的,自己的車已經閑置了快一周。他知道今晚去酒局的事肯定瞞不住賀知行,畢竟他身邊還有個劉叉在,要是賀知行問起,這傻小子十之八九會透露自己的行蹤。
不過他本來就沒打算隱瞞,臨近下班前就先給賀知行發了消息,說自己晚上有事,讓他不用再來接自己。
可這個大倔種就跟每日打卡不能斷一樣,堅持等他結束。
方霽摸出手機,看到賀知行在十幾分鐘前給他發來的消息。
【賀知行:我到了,需要進去接你嗎?】
方霽當時回了個不用,說自己再過一會就出來,于是賀知行回了他個好,等在外面。
方霽按照描述找到對應位置,就見一名同樣穿著正裝的男人站在一輛黑色轎車旁。他手持一支香煙,手指修長而有力,火光忽明忽暗。
煙霧繚繞,緩緩升騰,環繞在他的頭頂,仿佛一層薄紗,令他整個人看起來冷峻中帶有幾分不易察覺的孤獨,像是冬日里的最后一抹斜陽。
方霽一時看愣了眼,這副模樣他前所未見。
怎么說,帥還是帥的,但和賀知行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存在反差。
他走上去:“你什么時候學會的抽煙?”
世上意料不到的事情太多了,就像他一開始也沒想到賀知行居然會喜歡上男人,這個男人還是他。
賀知行看見方霽朝這邊走過來,先熄滅了煙頭,“七年前。”
“你介意嗎?”
方霽偶爾壓力過大時同樣會抽上幾根,心道沒必要五十步笑百步,再者這是賀知行的喜好問題,他無權干涉。
“沒事,你想抽直接抽就行,就是這東西抽多了有成癮性,對肺不好。”
煙草中的尼古丁成分能夠穿過血腦屏障,刺激大腦釋放多巴胺,緩解焦慮癥狀。但這玩意是一把雙刃劍,過多吸食百害而無一利。
“現在不經常抽了。”賀知行替他打開了副駕駛座的車門。
下午藍書柳給他發了消息過來,說賀鴻志最近一段時間的治療情況不太理想,前天早上病情突然失控,從床上摔了下來磕到額頭,裂開一條口子,縫了快十針。
藍書柳向來報喜不報憂,所以給他發消息過來時病情已經控制住了,只是以輕松的口吻問他什么時候能來過來看看,說父親想他了。
賀知行不確定賀鴻志是不是真的想他,但他聽出了藍書柳的無助和疲憊。這個一貫樂觀堅強的女人在面對丈夫的病情時,擁有再多的錢都無濟于事,心中那道堡壘幾近崩潰邊緣。
當然,這些事情他暫時不打算跟方霽說,他今天應付酒局本來就很累了。
酒精對大腦到底還是有些麻痹,方霽的反應變得比平常遲鈍,光顧著坐上車,沒察覺出賀知行最后那句話里的另一層意思。
賀知行繞到駕駛座,開車下山。
山上專門修了道路,一直連接著山頂的別墅,地形不算陡峭,就是有些繞,他將車速盡量放得平緩。
方霽今天喝了酒,不多,離場時大概半醉的程度,稍微還有意識可以思考。待車輛發動處于一個完全放松的狀態下,就不太想說話了,瞇著眼睛假寐休息,不知不覺真睡了過去。
從山上下來進入市區花了近一個小時,方霽是被汽車鳴笛聲吵醒的。酒精的作用逐漸發揮出來,抵達峰值,意識變得只剩下微薄的三分之一。
說實話,賀知行真的很不愿意看到方霽出去喝酒。
“……如果你需要錢,可以問我要。”他知道方霽不會愿意直接花他的錢,“我可以先借給你。”
某人的脾氣不管是清醒還是醉后都是一樣的犟,想都沒想就拒絕了。
“我不需要別人可憐或者施舍給我的錢。”
賀知行想說自己沒那個意思,他是真的很想幫忙,讓方霽別再那么辛苦。自從方天出事,方霽這半年內參加應酬的次數較之過去明顯上漲。
“你知道那么多行業里,我為什么要選擇創業自己開公司嗎?”方霽轉過頭來看向賀知行,他的臉色比剛上車那會紅了許多,像只熟過頭的蘋果。
賀知行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視線:“為什么?”
第60章 第 60 章
方霽家里確實有點錢, 至少比起剛從大學步入社會的同齡人來說,他的父親是高校教授,母親又是搞科研的, 經濟實力自然不會差到哪里去。
“因為足夠有挑戰性。”
人們都覺得他早期創業是依靠家里的錢和人脈才能搞起來的, 實則不然。他那時候全身上下只有不到五萬塊,那錢還是他上大學之后利用閑暇時間做課外兼職和平日陸陸續續攢下來的, 想要運營起一個公司簡直是雞蛋碰石頭。
他的父母確實很早就離異了, 但直到他完全經濟獨立之前, 每個月仍舊會定期打錢過來。如果他向他們提出要開公司的想法,兩人肯定會拿出額外的錢來支持他。
但他不想那樣做, 沒意思。
實際上的創業初期只有他一個人,旁觀者多持觀望態度。
新人不夠自信, 不敢和他承擔失敗的風險, 老手們則瞧不上連成績都沒有的小公司, 唯恐投入的錢全部打水漂。于是他就自己拿了三萬塊錢先去注冊一個公司, 不顧后果。
兩個月的時間里, 他鉆研市場動態,去學習和了解一個此前從未接觸過的領域, 制定策略計劃。
“……但我看走了眼, 找的第一個投資人是個混賬,差點把我剩余的錢全部搭進去, 直到我提出要走法律程序告他,那個窩囊廢怕將事情鬧大,灰溜溜地跑了。第二天, 我去見了另外一個愿意投資的人, 他說可以給我錢,可因為我是新人, 哪怕欣賞我的勇氣也不敢開出太多。”
“不過沒事,那筆錢綽綽有余了,甚至比我預想的多出十萬塊。”
“后面我第一項合作談成,公司開始小有起色,才慢慢有人加入進來。”方霽說著聲音逐漸弱了下去,“我不喜歡工作,不喜歡應酬,但我享受將對手踩在腳下的感覺。”
月光如洗,街道兩側的霓虹燈倒映在濕漉漉的地面上,仿佛披上了一層夢幻的紗衣。
車內再度陷入沉默,賀知行側目望去,只見方霽閉目靠在座椅上,呼吸均勻。
車輛穿過市中心,進入相對沒那么熱鬧的地段。賀知行將車內的空調溫度調高了一些,隨后將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開車上。
他知道,方霽是個好強的人,從大學時期開始就是。
須臾,副駕座上的祖宗不知又被什么吵醒,突然坐了起來,記憶竟能跟剛才的連接上,雙目幽怨地瞪著賀知行:“我這些年幾乎沒在工作上碰過壁,偏偏你蹦了出來,總是壞我的事。為什么你每次都比我快一步?是不是還在我身邊安插了其他人監視?”
賀知行張了張嘴,剛想開口解釋,就感到□□一重,還不及說出的話都被方霽的動作給生生打斷。
“還有你這個東西,我每晚也很討厭。”方霽伸出手,掌心摁在了賀知行大腿中央。
賀知行呼吸一重,握著方向盤的手差點打滑。他聽不懂方霽這句話的意思,只當作他是喝醉了在耍酒瘋,語氣里多了幾分嚴肅和無奈:“別鬧,我在開車。”
“等到地方了你想怎么樣都行。”
方霽卻好似沒聽見一樣,五指繼續收攏,鼓囊囊的東西幾乎占滿他的手心,頂端還超出一截。
就是這么個東西,導致他近幾個月以來每晚睡著后都備受折磨。隨著時間的推移,他的接受程度在上升,沒有最初幾次的震驚和厭惡了,但當時受過的屈辱依舊歷歷在目。
沒事,他就是個小心眼又愛記仇的人。
某樣掛件在方霽手下迅速產生微妙變化,盡管隔著層布料,仍然能清晰感受出。
“方霽。”賀知行視線下斂,飛快瞥了一眼那只還在持續作亂的手。或許是車內開著暖氣加上喝了酒的緣故,指頭瞧著比平日更紅。
方霽身上的溫度很高,通過緊密的接觸傳到他這兒。
“聽話,先遵守交通安全。”他已經盡量維持冷靜和理智。
然而方霽還是從中聽出破綻,像是終于抓住一個可以報仇雪恨的機會,“憑什么每天晚上都是你舒服,弄得別人睡不好覺?”
賀知行實在忍不了了,將車開入內道,最后停在一個可以臨時停車的路邊。他解開安全帶,從車上下去,繞到對面副駕駛去。
晚上下了點小雨,室外氣溫較低。隨著車門被打開,冷風倏然灌入,吹得方霽一哆嗦,打了個噴嚏。
他出門前沒看天氣預報,以為還是和前幾天一樣的二十幾度。
賀知行瞧見,先將自己的外套脫了下來,給他蓋在身上。
方霽下一秒就推開了,外套掉到車外地面上。
賀知行彎腰將外套撿起,這次沒再給方霽,而是先放在車窗前的空處上。
他該慶幸自己為了等方霽,沒有先回家將白天上班時的正裝換掉。他扯下領帶,不再在意形象問題,任由領口前一并被扯得松垮。
哪怕是在不太清醒的狀態下,人對于危險依然有著一種與生俱來的感知。方霽也不例外,甚至更加敏銳。
在看到賀知行去扯領帶的動作時,方霽內心警鐘轟鳴,奈何受困于狹小的空間,身上系著安全帶,身前又擋著個人,他連跑都沒處跑。
賀知行不是專業運動員,卻手臂肌肉線條分明,氣力過人,常年保持的健身習慣令他在力量上更勝方霽一籌。
方霽起初掙扎得很劇烈,企圖擺脫桎梏,然而體能差距懸殊,先沒了力氣,只能眼睜睜看著那條絲綢材質的領帶纏上雙手,最后打了一個奇丑無比的結。
他瞪大了眼,倒是還認得罪魁禍首是誰,厲聲質問:“賀知行,你他媽敢綁我!?”
賀知行聽到他這回沒叫錯名字,一時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苦惱。
他將外套重新拿過來給他蓋上,嘆了一口氣,頗有些頭疼。“忍一忍,還有十幾分鐘就到家了。你應該也不想明早是我們倆出車禍的新聞頭條?”
他的自制力沒那么強,以方霽在他□□胡亂摸的行為,他可以確認的是,自己沒法再將注意力集中在開車上。
方霽酒品很差這一點,其實他一直都知道。幾乎每一次遇上,方霽就沒有是正常的,這也是他不愿意對方再出去喝酒的主要原因。
他相信方霽清醒狀態下能保持潔身自好,但喝醉了就不一定。
畢竟他就曾在游輪上做出過強吻他的事情來,有前科在,不得不防。
如果那晚過去的不是他,而是劉叉或者其他人,他會不會也看都不看就直接親下去?
過去參加的那些酒局和宴會上,他有在酒醉后和其他人產生過親密接觸嗎?
賀知行腦海里忽然閃過方霽之前那句不經意的“有經驗”,臉色隱隱有些難看,心道當初應該將人再盯緊點。
直至方霽又打了一個噴嚏,聲響將他的思緒拽回來。他俯身檢查了一下方霽手上的捆綁,沒有很緊,不會勒傷他,但也不算松,至少方霽現在沒法立刻自行解開。
就是方霽在被他抓住時掙扎得太過厲害,手腕上還是留下了明顯的手指印。
等方霽徹底清醒后看見,肯定少不了要記他一筆,說不定現在就已經在心底將他捅殺上百遍。
賀知行關好副駕駛的車門,發動引擎,開車將方霽送到家樓下。
“能不能自己上樓?”賀知行邊問邊替他解開手銬般的“枷鎖”。
方霽斜乜了他一眼,沒吭聲,顯然還生著氣,選擇在沉默中表達不滿。
賀知行由此得出結論:不能。
他一路攙扶著方霽進入電梯。
這片小區對賀知行而言已是熟門熟路,但每次抵達這里總是止步于樓外,因為方霽沒有提出過請他上去坐坐,他也沒有主動開過口,所以他不知道方霽家的具體樓層數。
“電梯按幾層?”賀知行問。
方霽臉一黑:“想進我家?門都沒有。”
“……”賀知行一噎,“那我現在帶你回我家?”
方霽權衡了一下其中利弊,似乎回憶起什么,抽回被賀知行攙著的胳膊,警惕地用身體遮擋電梯按鈕,親手按下目標樓層。
不過他忽略了個常識盲點,這不像銀行密碼,一轉身,亮著的按鈕誰都看得清清楚楚。
方霽瀟灑收回手,正沾沾自喜,誰知腳下一軟,眼看又要滑到地上。
賀知行眼疾手快又將人撈了起來,一并注意到方霽按下的樓層數。
電梯門即將關閉時,一位阿姨急匆匆沖進電梯,瞥見兩人模樣,一個衣冠不整,一個醉態醺醺,嘴角下壓皺了皺眉頭,原本停在二十層的手下移,最后摁了二層。
賀知行注意到對方的短暫停頓,知道可能引起了誤會,但因為方霽開始鬧騰的緣故,沒有功夫再去解釋-
“別,好癢……”
房間內沒有開燈,夜幕輕垂,唯有床頭亮著一盞小夜燈,所能照亮的區域有限。
昏黃的光影灑落在方霽身上,宛如一場溫柔的擁抱,一半光明,一半陰影,界限恰好劃在他的腰際,勾勒出腹部流暢的曲線。
方霽身上的肌肉并不夸張,卻堅實有力。光影之下,那層薄薄的肌肉覆蓋在肋骨之上,每一次呼吸,肌肉微微起伏,彰顯著男性獨有的魅力。
之前綁著他雙手的領帶被物盡其用,到了他眼睛上。
什么都看不見,卻喚醒了其余感官的極致感受,觸覺變得格外敏銳,每一縷空氣波動,每一次心跳加速,都能觸動全身神經。
緊繃與不安交織在一起,引得床上的身體細微發顫。
“牽手和擁抱你都適應得很好了。”賀知行的聲音在一片朦朧中響起,雖近在咫尺,卻似遙不可及。
“脫敏治療講究循序漸進,再用原來那些方式,對你而言已經起不到太多效果。”
方霽醉得有些斷片,記憶像散落的拼圖,模糊不清。
他不記得自己究竟是怎么回答的了,更想不起前面發生了什么,只知道等他渾身出了一場汗,多余的酒精通過汗液被排出體外,意識重聚時自己已經在床上,手腳也被什么綁著。
他試著動了一下,沒覺得冰冷堅硬,應該不是金屬一類,還有些柔軟。
隨著心跳節奏的加快,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幾乎可以觸摸到的緊張氣氛。
方霽反應過來現在的處境,喉結不自覺上下輕輕滾動。
賀知行瘋了?搞這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