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雀噴完藥就睡了。
她習慣了早起,第二天早早就醒了。
她下意識就要下床,但腰間的劇痛拽住了她,她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身在何處。
倪雀悄悄掀開床簾,往外看了眼,房間里透著一種將明未明的暗,其他人都還在睡。
倪雀憑光感,又結合自己的生物鐘判斷,此刻應該是早上五點多。
她第一反應是要不要起床去給大家做早飯,但她不熟悉這里,可能弄得乒里乓啷的把大家吵醒。不過更慘的是,倪雀感覺自己的腰像是被疼痛釘在了床上一樣,動彈不得。
腦袋也差不多,輕微的移動都能引起一陣暈眩。
倪雀睜眼干躺了會兒,索性放任自己睡了個回籠覺。
再次醒來,是被林杳叫醒的。
倪雀費了很大的意志力,才戰勝腰痛和頭暈下了床。
彼時清早七點,實習老師們陸續起床、做簡單的早餐,也有直接去食堂買早飯的。
因為不確定去醫院檢查會不會要求空腹,倪雀就沒有進食。
她洗漱的時候,林杳過來問她,一會兒由江既遲陪她去醫院可不可以。
倪雀心跳一霎變快:“……就他嗎?”
“你馮老師上周就被校長拉去給行政辦當壯丁,從這周一到周三,沒課的時候,得去幫忙整理檔案室。我的話,今天周一升旗,得盯著班上的隊伍,完了要上課還要開會。不過倪雀如果你覺得不好意思,還是希望有女老師陪同,我就跟……”
“不用,”倪雀幾乎是飛快地說,“就按林老師你說的來吧。”
林杳愣了下,笑道:“好。”
倪雀知道林杳作為代班班主任,周一一定是很忙的,她原本還打算跟林杳說自己去醫院就行,現在林杳告訴她,只有江既遲一個人陪自己,倪雀實在難以拒絕這樣的誘惑。
沒有人知道,在這個江既遲隨時都可能離開青螺鎮的時候,能多和他相處哪怕一秒,對倪雀來說,都無比珍貴,都是她內心萬分渴求的小確幸。
倪雀洗漱完出來,就看到江既遲在外面等著了。
他穿著一件淺藍色的圓領衛衣,休閑褲和運動鞋都是干干凈凈的純白,那種撲面而來的清爽柔軟,讓倪雀感覺整個世界都變得明亮溫柔許多。
江既遲看到她,露出溫和的笑:“小倪雀,早上好。”
倪雀走過去,亦朝他笑:“早上好。”
然后看一眼他旁邊停著的電動車,正是昨晚他騎的那輛。
江既遲看見她的視線,說:“從這兒到校門口有一段距離,我早上晨跑的時候,順道過去把電動車騎來了。你現在坐著雖然對腰不好,但走多了路也不行。”
江既遲一邊說著,一邊坐上了車,車鑰匙插進孔里:“你們班上有學生家里有電動三輪,家長平時會接客賺點外快,你們林老師已經聯系好了。那三輪車現在就在校門口等我們。”
倪雀很不好意思:“麻煩林老師,也麻煩你了。”
“說什么呢,”江既遲朝后座方向側了側頭,“上來。”
“好。”倪雀一手扶腰,一手扶著電動車的后尾架,小心翼翼地坐了上去。
不過三分鐘,他們就到了校門口,坐進了封閉式的電動三輪里。
車廂內很窄,勉強夠坐兩個人。
雖然沒有逼仄到令兩個并排而坐的人衣服相擦的程度,但對于倪雀來說,在這樣封閉式的環境里,和江既遲一同坐在一個僅有一米長的載客座椅上,倪雀感覺自己簡直手不是手、腳不是腳了。
江既遲的存在感實在是太強了。
明明那天和馮老師去縣城買書,坐的也是類似的電動三輪,她當時怎么一點沒覺得這車這么擠迫呢?
倪雀余光瞥見江既遲在回復微信消息,就沒打擾他。
過了會兒,江既遲手機響了。
倪雀下意識地側頭看了眼。
是微信視頻。
倪雀眼神好,還看清了來電人的備注——可璇。
省略了姓氏,好親昵的備注。
倪雀不好再看,收回了視線。
江既遲接起電話。
語音雖沒公放,但因為距離近,電話那頭的女聲還是清晰地傳進了倪雀的耳朵里。
“江,好久不見。”這道女聲充滿了明媚的活力,隔著屏幕,仿佛都能被她的歡快所感染。
江既遲笑了笑,回那頭的人:“好久不見,可璇。”
倪雀沒忍住,又將視線轉了過去。
看見江既遲手機屏幕上那張臉的瞬間,倪雀不由微微一滯。
好漂亮的女生,一頭栗色的長直發,五官明艷大方,看起來剛剛睡醒,一副未施粉黛的模樣。
漂亮女生伸手從床頭拿過一杯水,一邊喝一邊問江既遲:“孟昨天跟我說你臨時有事推遲兩天回北闌,怎么了,是什么事啊?聲樣不是已經采完了嗎?”
江既遲沒正面回答,只道:“一點小事。”
安可璇挑了挑眉,倒沒追問,放下水杯,抓了個抱枕在手里,埋進去半張臉,對江既遲說:“江,你可快點回來吧,我和孟還等著你回來一起喝酒、共謀大業呢。”
“我也想跟你們喝酒了,我后天下午的飛機,晚上八點左右到北闌,你們定好地方給我發個定位,我下了飛機直接過去。”
“好,地方我來找。”
江既遲又問:“我發你的消息看了沒?”
“看了呀,放心嘍,八個智能頸環,一會兒到了工作時間,立馬給安排,保管明天給你送到。”安可璇眨眨眼,語氣里多了幾分別樣的意味,“你推遲回來和這個事有關啊?”
“不是一回事。”
安可璇撇撇嘴:“好吧。”
“快遞寄出后給我發個單號。”
“okok。”
“謝了,回頭等我回北闌,喝酒我請。”
“噢啦,就這么說定了!”
江既遲掛了電話,摁熄手機屏幕,偏過頭來。
倪雀下意識垂落眸子。
江既遲還是那副溫和帶笑的嗓:“對了小倪雀,還沒問你,昨天休息得怎么樣?受傷的地方有沒有感覺好點?”
倪雀壓住心頭那點酸酸漲漲的情緒,說:“睡得很好,睡著了沒感覺怎么,醒了之后腰和頭好像還更難受了些。”
“估計是你睡著了一直沒動,醒過來乍一動,眩暈和痛感就越發明顯了。”
“嗯嗯。”
“再堅持一陣,到了醫院我們掛急診,看醫生怎么說。”
“好的。”
倪雀應完,輕輕轉過頭,看向窗外。
可能是車子的主人平時忙碌,鮮少清洗,電動三輪的車窗上膩著不少斑駁的灰垢,倪雀隔著窗玻璃看著外頭飛掠而過的山坡、稻田、堤岸、水塘,那原本漂漂亮亮的風景,因著那臟污,瞧著便少了些賞心悅目的清潤。
后面的路程倪雀一直很安靜,江既遲察覺到她精神有些不振,當她是身體不舒服,就也沒說話。
伴隨著電動車的嗡鳴聲和偶爾的顛簸聲,他們到了縣城的人民醫院。
掛了急診,看過醫生后,江既遲帶著倪雀去做了頭部和腰椎的ct和磁共振檢查。
結果還好,基本在意料之中,輕度腦震蕩,腰上的傷雖看著嚇人,但沒傷到內臟和神經,就是皮下小血管破裂,導致大片血腫。
醫生開了內服外敷的藥,又做了一番叮囑。江既遲讓倪雀在醫院大廳的休息椅上等著,他去取藥。
取完藥,出了醫院,倪雀本以為該回去了,江既遲又讓她等一下。
倪雀不明所以,只當他有什么事,便乖乖等在原地。
就見江既遲走到不遠處的小吃攤前,要了烤玉米和紅豆餅,付了錢后轉身走回倪雀跟前。
“早上沒吃飯吧,吃點墊肚子。”江既遲把烤玉米和紅豆餅遞到她面前。
倪雀看著那玉米和餅,有點愣。
其實從進到醫院,江既遲陪著她看診、做檢查,認真聽醫生囑托,幫她取藥,再到現在江既遲給她買吃的,倪雀心里一直都有一種很矛盾的難過。
她因為早上江既遲接了一通漂亮異性的電話而心里發空,可她又覺得,她不應該有這種失落又慘淡的矯情情緒。
她本來也沒有那個立場和資格。
尤其是,江既遲對她已經這么這么好。
盡管她知道這種好并非江既遲對她的例外,可那也是好啊,她理應開心、竊喜,怎么能把這樣寶貴的時間用來自我神傷。
這一路她都在內省。
直到這一刻,她決定趕走所有不積極的情緒。
倪雀接過玉米和餅,彎彎嘴角,露出真心的笑,她剛要開口說話,江既遲說:“你就稍微墊墊肚子,早上出門前聽你們馮老師說,今天有幾個老師上午沒課,會在宿舍下廚,咱們一會兒回去正好能吃上。”
江既遲說“咱們”。
他說“咱們”!
倪雀的情緒這下是徹底積極起來了,臉上笑容越發綻大:“好的。”
倪雀隔著塑料袋,將手里的玉米掰成兩半,塑料袋也撕扯開,各包著一半玉米,她把其中一半遞給江既遲:“我吃不了這么多,都吃完了該吃不下午飯了,這個給你。”
一般女孩子吃不完直接就不吃了,剩下的索性扔掉,江既遲認識的不少女孩子都是這樣。他知道倪雀是不想浪費,于是未推卻,挑眉輕聲一笑:“好,這半截我解決。”
*
縣城交通便利很多,江既遲用滴滴叫了車。然而小縣城不比大都市,車主接單接得慢,不是誰都愿意去那么遠的鎮上,接了之后到達又慢,對方可能在相距很遠的位置。
兩人就站在醫院外的馬路邊上等著。
倪雀小口小口地啃著玉米,江既遲沒吃,倪雀知道他肯定是不習慣在路上吃東西,但他說了會解決就肯定會吃不會浪費。
倪雀心里不裝事的時候,還是很開朗的。她在江既遲面前比在別的人面前要拘謹一些,但隨著這段時間他們交集變多,面對江既遲時,倪雀性格里明媚的那一面會不自禁地展露出來。
雖然昨晚發生的一切,讓她感到難堪又狼狽,可那已經過去了,倪雀不是個會讓自己一直陷在苦情舊事里面的人。
要那樣,她都沒法心理健康地活到現在。
所以她吃著玉米的同時,想到什么就說什么地和江既遲聊了起來。
她問江既遲:“你推遲到周三離開,是因為什么事呀?”
問出口后,她才想起來剛才江既遲在和那個女生視頻通話的時候,那個女生就已經問過這個問題了,而江既遲用“一點小事”這樣的回答應付了過去。
于是她又趕忙道:“如果不方便講,可以不講哦。”
江既遲看她一眼:“確實不方便講。”
倪雀倒不介意:“是很麻煩的事情嗎?”
“不麻煩。”
“那祝你順利。”
江既遲笑笑,那雙柳葉一樣的雙眼眼尾勾出一個淺淺的弧度:“肯定會順利。”
這笑容實在妖孽,倪雀啃完最后一口玉米抬眼的瞬間,恰好撞上,心臟猛地漏跳一拍,她倉促地低眼,牙齒磕到了光禿禿的玉米棒子上。
一聲輕響。
江既遲低眼瞧她:“慢點別急,不疼吧?”
“不疼。”但是這一磕,震到腦袋了,頭有點暈。
倪雀頂著這輕微的眩暈感,又問江既遲:“你怎么也來學校宿舍住了,這兩天都不住賓館了嗎?”
“不住賓館了,”來學校宿舍住沒什么特別的理由,馮子業正好邀請了,而他這幾天又要跟著校領導們走些要緊事的流程,懶得賓館學校來回跑,馮子業跟他提起,他順口便答應了。
不過要緊事是什么,最好是不讓倪雀知道,所以他半開玩笑道:“住學校是因為,你們馮老師盛情邀請,我卻之不恭。”
倪雀把吃禿嚕的玉米棒子扔進旁邊的垃圾箱里:“這樣啊,馮老師應該是舍不得你就要走了吧。”
江既遲不置可否的樣子,突然,他表情緩緩變化,嘖一聲,微瞇起眼。
倪雀這時已經吃起了紅豆餅,看著他轉換表情,心里莫名有些突突的,嚼東西的速度都慢了下來。
她這心突突得非常有預見性,果然,下一秒,江既遲倏然側一步身,弓下腰,手撐膝蓋,于平視中湊近倪雀:“小倪雀,我發現一個問題,很奇怪啊。”
倪雀睜圓一雙眼,屏住呼吸:“?”
“什……什么問題?”
江既遲盯著她的眼睛,說:“你馮老師、林老師的叫得挺順口,如果我記憶沒出錯的話,你是不是還沒叫過我一聲江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