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懲罰
電話那頭的張鶴終于意識到了不對勁,三分鐘的懲罰在進行到兩分零四十二秒時戛然而止,葉槐窩到一邊開始哄男朋友。
這頭,眾人發(fā)懵之際,倪雀最先探頭看向江既遲,神色透著幾分緊張:“你今天有抹藥嗎?”
江既遲隨手撿起腳邊的骰子,聞言抬眸瞥她一眼:“嗯,抹了。”
安可璇“嘶”了聲:“江,你背疼,為什么會導致你拿在手中的骰盅摔出去呢?我可沒有撞到你。”她說完又問坐在江既遲另一邊的孟歧征,“孟,你剛撞到他了嗎?”
孟歧征反問:“我看起來很好動么?”
顯然其他人對于被江既遲拿在手中的骰盅摔出茶幾之外這一點也感到有些困惑——剛才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葉槐那通電話上,沒人關注到其他。
江既遲繼續(xù)撿著骰子,神色自若地解釋:“應該是背上的傷牽扯到了手部的神經(jīng),導致了手抖,東西就摔出去了。”
陳小禾點點頭:“難怪。”
文萊接過江既遲遞來的骰子,放進自己剛撿起的骰盅中,問:“江總,你背疼你剛還靠沙發(fā)啊?”
江既遲說:“可能就是因為靠了沙發(fā)所以才會疼得牽扯到了手。”
“……”
只有倪雀滿臉擔憂地看著江既遲。
江既遲之所以會受傷,都是因為在廣場上護著自己。
她對江既遲道:“江老師你背疼的話,要不上去休息吧?”
江既遲視線掃過在座玩家,一副很是抱歉的樣子:“我不小心摔這一下骰盅,讓大家掃興了嗎?”
倪雀感覺自己頭頂被扣了一頂大鍋,立馬否定:“沒有的。”
翟夢拽了拽倪雀的衣服袖子。
倪雀收回探出去的身子:“怎么了嗎?”
翟夢說:“我聞到了茶的清香。”
倪雀環(huán)視了一圈:“有人在泡茶嗎?”
“算了,你不懂也沒事。”翟夢捏捏她的胳膊,“雀,曾經(jīng)覺得奢侈的夢,或許可以做做。”
“什么?”
翟夢高深莫測地沖她笑了笑:“萬一實現(xiàn)了呢。”
*
江既遲沒有上樓去休息,第二局游戲原班人馬繼續(xù)。
倪雀搖了搖面前的骰盅,給自己搖出來的底骰數(shù)是4。
經(jīng)過剛才那一局,倪雀決定這回選擇保守的玩法。
上一局江既遲和孟歧征的玩法都比較激進,最后一輪發(fā)點但凡運氣差點,他們可能就會爆掉。
這種幾乎拼運氣的游戲,只要有冒進者在,做一個保守黨,落敗的可能性就會小很多。
所以當發(fā)點進行到第四輪,倪雀隱藏的底骰數(shù)和暴露出來的骰子,加起來總點數(shù)達到17后,倪雀退出了下一輪的發(fā)點。
而那兩位冒進玩家,江既遲和孟歧征,他倆的可見點數(shù)很快就到了一個15,一個17,都已經(jīng)這么高的點了,兩人還要求繼續(xù)發(fā)點。
等到發(fā)點結束,所有人拿起面前的骰盅,露出下面的底骰數(shù)時,倪雀一下子傻眼了。
陳小禾:19
翟夢:21
安可璇:20
江既遲:20
孟歧征:21
葉槐:18
而她自己……17。
爆是沒爆,卻墊了底。
可見她是保守過了頭。
倪雀在心里嘆了口氣,迎著眾人看過來的目光,還有文萊遞到自己面前的已經(jīng)分好了真心話和大冒險的牌,她愿賭服輸?shù)匾恢福骸罢嫘脑挵伞!?br />
剛才葉槐選大冒險,還被套路了一個真心話,她不能讓一輪懲罰占了自己便宜。
然而,可能是她的好運氣都在第一局游戲中耗盡了,倪雀抽完牌,翻到反面看清問題的一瞬間,差點兩眼一黑。
“什么什么?”陳小禾就在倪雀旁邊坐著,她一眼就發(fā)現(xiàn)倪雀的神情居然有點游離,“怎么這副表情?”
她抽走倪雀手中的牌,拿過一看,念了出來:“初吻是在多少歲?”
如果剛才倪雀的表情沒有暴露什么的話,陳小禾肯定會說“我們?nèi)溉笐賽鄱紱]有談過,怎么可能有過初吻”,然而現(xiàn)在陳小禾有點不確定了,她看著倪雀漫上耳根的詭異的紅:“不、是、吧?”
葉槐也反應過來:“雀雀,你……”
她本來想說“你不是沒談過戀愛嗎”,但考慮到這兒還有其他人,貿(mào)然說出“沒談過戀愛,卻沒了初吻”之類的話,可能會讓人誤以為倪雀是個隨便的人。
葉槐于是硬生生地臨時改了口:“……你都沒有和我們講過,咱們還是好姐妹嗎?!”
倪雀花費了好大力氣,才忍住沒往江既遲的方向看,她甚至不敢讓自己的余光輻射到他。
他也許在看自己,看這個曾經(jīng)膽大包天的進犯者,然后露出了嫌惡或者鄙夷的神色。
不過,也不一定,畢竟他一向是個涵養(yǎng)極好的人,哪怕真的討厭,也未必會表現(xiàn)在臉上。
當然,還有一種可能,江既遲早就忘記了。
這種經(jīng)歷,想起都會令人感到不適吧,換作是她,肯定也恨不得失憶忘個干凈。
倪雀坐在原地,內(nèi)心難堪至極。
不是在看到問題的一瞬間表情露出破綻令她難堪,而是在她抽到這個問題的那一刻,她就注定了無地自容。
因為江既遲在場。
和江既遲重逢以來,倪雀總有種如履薄冰的小心翼翼。
當年那個偷親的舉動,就是她踏在腳下的那塊冰。
她要裝作沒發(fā)現(xiàn)江既遲知道自己偷親他的事情。
也要時刻提醒自己人生不能再一次陷入同一條河流。
所以每每和江既遲相處時,她內(nèi)心深處總有一塊地方,警笛聲持續(xù)嗡鳴,警示她要謹慎。
別輕易聊想當年,更別觸碰那個偷來之吻。
否則,冰面裂了,她和江既遲現(xiàn)在的和諧就有可能被打破,她將墜入未知暗河。
眼下一張真心話的牌,就讓腳下的這塊冰岌岌可危。
倪雀幾乎束手無策,她現(xiàn)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禱江既遲忘記了自己當年偷親他的事。
他應該忘記了吧。
不,不是應該,是肯定,否則那天在湖邊見到第一面時,他就該視而不見,而不是朝自己走過來。
在這般不知是自欺欺人還是既定事實的自我催眠中,倪雀硬著頭皮答:“十六歲。”
安可璇漂亮的眉毛一動:“哇哦~”
倪雀這個答案應該是驚到了不少人,畢竟她看起來就像是那種很乖的,在學生時代只顧埋頭讀書的女孩子。
沒想到初吻在十六歲時就沒了。
文萊八卦了句:“十六歲?早戀哦?”
額……
倪雀想,如果暗戀算早戀的話,那應該是的吧。
看倪雀沒說話,葉槐接道:“早戀挺好啊,早戀覺悟多高啊,好男人就是被我們這種早戀人群早早鎖定住,禁止流通到市場的。”
文萊“哎”道:“我可沒有攻擊早戀的意思啊,早戀ok啊,我還很遺憾我讀書時候沒早戀呢,痛失一段可以與人語人生的青春經(jīng)歷。”
安可璇卻是抓取了另一個關鍵詞,她指指自己右邊的兩位男士:“這兒還有兩位還在市場上流通著呢。”
陳小禾托著下巴問:“可璇姐姐,你這算是認證江總和孟總是好男人嗎?”
“這我可沒說啊,”安可璇朝陳小禾擠擠眼睛,“我剛才的意思是,這兩位呢,因為太滯銷,所以尚在流通中。”
葉槐插話道:“可這是為什么呢?”畢竟兩位老板有錢有顏的。
安可璇說:“還能為什么呀,大概是一個性格太好,一個性格太不好吧。”
她一說完,性格太好的那位江總笑了笑,性格不太好的那位孟總作勢要起身:“還玩么?不玩我走了。”
安可璇隔著一個江既遲拉住了孟歧征的胳膊:“玩,當然玩,別走啊。”
那個讓倪雀難堪不已的話題就這樣不知不覺被岔開了。
游戲再次繼續(xù)。
后面幾局的輸贏主打一個風水輪流轉(zhuǎn)。
事實證明,冒進派確實不可能一直成功。
孟歧征和江既遲不是你爆就是我爆,或者兩人一起爆。
孟歧征輸?shù)哪蔷郑x的真心話,他抽到的問題是有沒有看過愛情動作片,只見孟總翻牌看到問題的那一秒一張俊臉黑沉黑沉的,給人一種下一秒就要殺人放火毀尸滅跡的錯覺。
回答完“看過”后,他起身去拿了兩瓶紅酒過來,于是從下一局開始,眾人就多了個選擇,不想回答的真心話或是不想完成的大冒險,可以用喝酒代替。
不過江既遲沒有選喝酒,他單人爆的那局,和他跟孟歧征一起爆的那一局,他選的都是真心話。
第一回他抽到的是個關于生活方面的不痛不癢的問題,至于第二回……江既遲抽到牌后,看了眼,像是也挺意外的,極輕地挑了下眉,神情有幾分意味不明。
“是什么?”安可璇問。
江既遲不緊不慢地念道:“初吻地點在哪?”
他一說完,眾人的八卦魂頓時燃燒了起來。
所有人都看向了江既遲,包括倪雀。
不過其他人看過去之后,目光就直接扎根在江既遲臉上了,只等他說出答案。倪雀卻是看了一眼后,就不動聲色地斂了眸,食指指尖不自覺地掐進了大拇指的指腹里。
江既遲手指摩挲著牌面,沒說話。
安可璇忍不住問:“江,你初吻還在?”
孟歧征直接把酒推到江既遲面前:“你要不方便說你就喝酒,磨嘰什么。”
江既遲把酒瓶往回推了推,笑著回答安可璇:“不在了。”
“不在了你不說話,我還以為你一把年紀了初吻還在覺得丟人不好意思說呢。”安可璇眨了眨眼,充當著所有人的嘴替,“所以呢,是在哪兒沒的?”
安可璇問完,江既遲的目光似乎往某個方向偏移了一下,但并沒有落定在某個具體的人或物上面,很快,又收了回去。
接著,他終于答:“宿舍。”
“宿舍?”聽得正上頭的文萊瞳孔微微放大,“男生宿舍還是女生宿舍?”
文萊話音剛落,倪雀掐著指腹的指尖頓了頓,隨即陷得更深。
江既遲的神情依舊四平八穩(wěn):“如果下一局我輸了并且抽到這個問題,我再回答你。”
葉槐卻問:“文萊姐,答案是宿舍這么震驚嗎?”
“不怪我們震驚,我們就沒見江總對哪個女的感興趣過,”文萊說,“他這一說宿舍,我不得想到他可能喜歡男的嗎?你想想,在宿舍里接吻,最大可能且最合理的推測,是不是就是和室友?”
“……”
葉槐突然就想起之前去聽江既遲講座,倪雀說到江既遲從沒談過戀愛時,翟夢提出江既遲可能是個gay的猜想,沒想到……
她側頭和陳小禾對視一眼,陳小禾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看來也想到了。
江既遲又開始收集起了茶幾上的骰子,同時說:“Winner,你作為長空科技的營銷總監(jiān),如果對目標客戶的判斷有失水準到這個地步,我會解雇你。”
文萊聞言,不假思索:“江總我錯了。”
“您是絕對的異性戀,您很快就會遇到屬于您的真命天女。”文萊一邊說,一邊慇勤地傾身去拈骰子,“江總,我來吧,這種小事怎么能勞駕您,您好生歇著。”
江既遲收回收集骰子的手,端起身側放著的一杯水,喝了一口,順便抬眸看了一眼那個正低眉看手機的女孩。
42|回校
沒有人知道倪雀的內(nèi)心正在歷經(jīng)怎樣的煎熬。
她抽到一張有關初吻問題的牌就算了,好歹話題聊著聊著也岔開了。
誰能想到幾局過后,江既遲也抽到個初吻相關的。
等江既遲說答案的那段時間里,倪雀感覺自己像是被架在火上烤一樣。
而當江既遲說出答案的一瞬間,“啪”的一下,她摔進了火盆里。
他答“宿舍”。
他的初吻竟然是發(fā)生在“宿舍”。
倪雀無法不對此想入非非。
是當年她偷親他的那個男實習生宿舍嗎?
江既遲他……把她那個膽大包天的偷吻,也當做是他的初吻嗎?
還是說,他口中的宿舍,并非青螺鎮(zhèn)的那個男實習生宿舍,而是他在國外讀書時,抑或是現(xiàn)在在闌大讀研的宿舍?又或者都不是,其實是個別的什么宿舍?
雖然聽馮子業(yè)說江既遲沒談過戀愛,但……沒談過戀愛,并不代表就一定還留著初吻吧。額,畢竟,國外的環(huán)境比較開放,你要說親個嘴只是出于禮節(jié),那也是有可能的。更別說,現(xiàn)實社會中,很多親密關系,也并不必然建立在情侶關系上,這和道德與否無關,只是一種雙向的各取所需的選擇。
所以,江既遲發(fā)生在宿舍里的那個初吻,未必就是當年被她偷走的,此刻也無法搬到臺面上來的那個吻。
倪雀越想越覺得這種可能性最大。
她在這個結論中,漸漸安定,又漸漸落寞,就像火盆中燒盡的余灰。
直到翟夢突然扣了扣她的背,她才從假裝低頭看手機的狀態(tài)中抽離出來,抬頭的瞬間,發(fā)現(xiàn)所有人都在看著她,等著她搖新一局的底骰數(shù)。
后面具體又玩了幾局倪雀記不太清了,反正有輸有贏,輸了抽牌,她甚至做好了穩(wěn)住表情,以及喝酒的準備,好在并沒有再抽到有關初吻這種讓她如坐針氈的問題。直到游戲結束,她都安然度過。
在別墅里吃過晚飯后,倪雀和室友們要回去闌大。
有個高管也打算今天回,說正好順路,可以捎上她們,江既遲說不用,他來送。
安可璇用手肘撞撞旁邊孟歧征的胳膊,說:“我說他碰上再尷尬的問題都不喝酒呢,原因在這兒啊。”
孟歧征淡道:“你才發(fā)現(xiàn)?”
“你是在說我遲鈍嗎?”
孟歧征看她一眼,不置可否的意思。
安可璇才不跟他計較:“我感覺江今天有一點奇怪,難道他看上這四個姑娘中的誰了?”
孟歧征丟下一句“哦,你終于要發(fā)現(xiàn)了嗎”,便抄兜走開了。
安可璇看著他的背影,鼻子哼氣道:“孟歧征,你的冷漠要不要這么無差別攻擊啊!”
*
江既遲上樓拿了外套,手指上勾著車鑰匙下來了。
四個女生正等在門邊,他一下來,她們便打開了門往外走。
江既遲的車就停在別墅外。
他按下車鑰匙,給車解了鎖,葉槐拉開后座一側的車門,坐了進去,陳小禾緊隨其后。
倪雀走到另一邊,也打算拉開后座車門,江既遲此時走到了副駕的位置,他喊了聲:“倪雀。”
倪雀維持著門半拉開的動作,抬頭看他。
江既遲打開副駕的車門:“你坐這兒。”
倪雀神情中表露出一絲遲疑。
江既遲笑了:“我是在副駕上放了仙人掌嗎?”
倪雀不好說什么,“哦”了聲,只得重新將手邊的車門關上,走到副駕的位置。
上了車,系好安全帶,車子發(fā)動。
江既遲問她們:“你們快放寒假了吧?”
陳小禾最先接話:“是啊,目前打聽到的消息是,1月26號下午考完最后一門線代就放假啦。”
“復習得怎么樣?”
陳小禾肩膀一垮:“要歇菜。”
“距離考試周還有一段時間,接下來好好復習,來得及。”
陳小禾沒有太大信心的樣子:“但愿吧。”
葉槐將陳小禾肩膀一攬:“我們的追求很簡單,不掛就行。接下來一起努力地臨時抱佛腳吧。”
這時倪雀轉(zhuǎn)過頭來:“你們晚上要不要跟我一塊兒去圖書館?”
葉槐和陳小禾齊齊往后一癱。
葉槐一臉苦相,巴巴地說:“雀雀,今天歇一晚好不好?”
陳小禾手高高地舉起:“附議!”
翟夢把她倆耷著的腦袋擺正:“昨晚你倆歇得還不夠快樂嗎?”
陳小禾說:“昨晚我倆沒怎么歇,在玩呢,娛樂活動也是非常累身累心的。”
翟夢毫不意外,對倪雀說:“雀,不管她倆了,我跟你去。”
“好的。”
從黃昏到夜幕降臨,開了近一個小時的車,闌大終于快到了。
倪雀看著不遠處的校門,回程路上第一次主動跟江既遲說話:“江老師,就停到校門口吧,我們走去宿舍就行。”
江既遲說:“今晚我回宿舍住,可以把你們再送進去一點。”
他一說宿舍,倪雀又想起他那個“初吻地點在哪”的真心話答案。
“怎么了?”江既遲偏頭看了她一眼。
倪雀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剛才愣神了,忙說:“沒怎么。”又補上一句,“好的。”
江既遲把車停在距離女生宿舍百來米遠的一個岔路口。
四個女生道謝又道別,然后陸續(xù)下了車,兩兩手挽手往宿舍的方向走。
江既遲摁下車窗,叫了聲:“倪雀。”
倪雀回過頭。
夜風把江既遲額前的碎發(fā)吹得有點亂,路燈又給他優(yōu)越的五官輪廓鍍了層柔和的暖黃色的光。
江既遲手搭在窗沿,沖她道:“期末考試順利。”
倪雀搭在小挎包上的手指輕輕絞了絞,她聽見自己回了句:“謝謝江老師。”
車窗關上,車子駛走。
四個女生立在原地,陳小禾突然一歪腦袋,看向倪雀:“不對勁。”
葉槐的目光也轉(zhuǎn)向倪雀:“我也覺得不對勁。”
倪雀很懵地承受著她倆的視線:“怎么了嗎?”
葉槐問:“除了你之外,我們幾個也都要期末了,對吧?”
“……”
倪雀瞬間就有點明白她們要說什么了。
果然,下一秒葉槐就偏頭和陳小禾對視上,同時發(fā)出了疑問:“那為什么江既遲只祝了雀雀一個人期末考試順利呢?”
陳小禾重重地點點頭。
翟夢沒參與進話題,她搭上倪雀的肩,帶著倪雀往前:“我和雀一會兒還得泡圖書館,走了。”
葉槐和陳小禾跟上,兩人邊走邊繼續(xù)剛才的話題。
葉槐:“雖然雀雀和江既遲關系是最好沒錯,但咱們幾個大活人在雀雀旁邊站著呢,這種考試祝福,難道不是見者有份嗎?我考試周在學校里迎面碰著個陌生人還送人一句考試加油呢。”
“是呀,這和關系親疏干系不大,至多事關人際交往。”陳小禾揪著眉毛很困惑的樣子,“江既遲明明是個看起來就情商很高的人啊,剛才那一下,把咱們?nèi)齻忽視得那叫一個徹徹底底。”
“不理解,”葉槐搖了搖頭,“期末考試順利,加一個‘祝——你——們’很難嗎?”
其中“祝你們”三個字,音加重、調(diào)拖長。
陳小禾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眸子一下變亮,她加快步子上前,一把抱住了倪雀的胳膊:“雀雀!”
倪雀被她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一跳:“怎么了?”
陳小禾瞇眼看她:“江既遲該不會是喜歡你吧?”
“……”
葉槐擠進倪雀和翟夢中間,歪頭湊近倪雀:“是或不是,這是一個問題。”
“……”
她們剛才那一系列分析倪雀其實都聽到了,但她們的分析都建立在對倪雀曾經(jīng)那段被無聲絞殺的暗戀不知情的基礎之上。
只有倪雀清楚,江既遲不可能喜歡自己。
對于江既遲臨走前只對自己一人說了考試順利這一行為,倪雀也找不到足夠合適的理由來解釋。她想,也許真的只是因為她和江既遲認識得久一點,她的名字,于他而言,叫起來更順口一點。
她是這么想的,也就這么回答了她們。
陳小禾思索兩秒,偏頭問葉槐:“是這樣嗎?”
葉槐又問翟夢:“夢夢,你覺得呢?”
翟夢伸手,將倪雀從她倆中間撈走:“咱們誰也別覺得了,雀覺得是怎樣就怎樣吧。”
*
元旦過后,闌大校園里考試周的氛圍越發(fā)濃厚。
倪雀的生活和之前并無太大不同,依舊是上課、混實驗室、泡圖書館、做家教,只是時間安排上,更緊湊了些。
一眨眼又過去了半個月。
這天倪雀從圖書館出來,恰是閉館時間,大量學生往外涌,倪雀被擠得跟人撞了下。
那一下撞得挺重,肩膀跟磕在了硬邦邦的墻上一樣,有點疼。對方跟她說了抱歉,倪雀揉揉肩,回“沒關系”,往外走的時候,她想起跨年夜那晚,在天河廣場上,江既遲把自己護在他的身體與墻根之間的畫面。
他的手肘和后背還因此受了傷。
也不知道現(xiàn)在他的傷口好了沒有。
雖然她一開始也不知道他受傷程度如何,應該不怎么嚴重吧,畢竟當時他還能開車,第二天玩游戲時也跟個沒事人一樣。
這么多天過去,那個跨年夜,以及元旦那天超出安全距離的相處所帶來的余悸,已經(jīng)散得差不多了。
倪雀這會兒再想起江既遲,里子面子都鎮(zhèn)靜了許多。
往宿舍走的路上,她打開和江既遲的微信對話框,發(fā)了條消息過去:【江老師,打擾了,想問問你的傷恢復得怎么樣了】
發(fā)完她就把手機揣回了兜里,回到宿舍,洗漱、上床,睡前她回了不少微信消息,不過直到關上手機,也沒收到江既遲的回復。
43|備禮
第二天清早,宿舍另外兩個還賴著床,倪雀和翟夢早早洗漱完去食堂吃早飯,剝完手上一個茶葉蛋,倪雀解鎖平放在桌上的手機,看了眼微信。
江既遲在凌晨一點多給她回了消息。
江老師:【傷?】
估計是問完就反應過來倪雀指的是什么,于是下一條就針對性地回復了。
江老師:【只是一點淤青和擦傷,已經(jīng)好了】
還有幾條其他內(nèi)容的。
江老師:【我聽說你們期末已經(jīng)考完幾門了】
江老師:【怎么樣】
江老師:【我們小學霸,發(fā)揮得還行?】
“小學霸”是馮子業(yè)常對自己的稱呼,之前聽馮子業(yè)說,沒覺得什么。
怎么到江既遲口中,倪雀聽著就莫名有點臉熱。
她將手里的茶葉蛋蛋黃塞進嘴里,拿起手機,敲字:【考完2門了,發(fā)揮應該不錯的】
然后點擊發(fā)送。
坐在對面的翟夢端起豆?jié){遞到她嘴邊:“消息晚回一秒鐘死不了人,茶葉蛋蛋黃吃這么粗暴卻有可能把人噎死。”
倪雀接過豆?jié){,喝了一口,慢慢吞咽完后開口:“謝謝。”
“不用謝,”翟夢示意她手邊,“看你的消息吧,剛才好像回了。”
倪雀愣了下,拿起手機。
果然,江既遲已經(jīng)回復了。
江老師:【不愧是小學霸】
江老師:【真厲害】
倪雀猶豫著回點什么的工夫,江既遲又發(fā)來兩個字:【加油】
這下沒什么好糾結了,倪雀回了個“好的”的表情包。
江既遲之后沒再回。
*
期末很快迎來尾聲,考完最后一門科目,四個姑娘去了學校西門的美食城聚餐。
服務員陸續(xù)端上來四大海碗熱氣騰騰的麻辣燙,四個姑娘邊吃邊聊起假期的計劃。
陳小禾和葉槐都是明天的高鐵,一個孤身一人回老家,一個和男朋友一起回老家。
翟夢是本地人,但家里人約好了今年去南方一濱海城市過年,已經(jīng)定好了三天后的機票。
到了倪雀這里,大家問她有什么打算,她說:“我假期留校。”
她說完,宿舍另外三位姑娘并沒有太意外。
一個學期相處下來,幾位姑娘對彼此的原生家庭多多少少有些了解。
翟夢每隔一段時間周末就會回家一次陪家人;葉槐則隔三差五和父母打視頻電話,甚至還會和男朋友的父母通電話;陳小禾就更不用說了,幾乎每晚都要和爸爸媽媽或爺爺奶奶聯(lián)絡感情,熄燈前的宿舍里總是充斥著她哼哼唧唧的撒嬌聲。
只有倪雀不一樣,她好像和家里人沒什么聯(lián)系。只偶爾幾次,聽她和一個叫劉嬸的人打過電話。
對此陳小禾和葉槐都問過。
她們八卦,但并不八婆,每次也只是隨口問問,并不特意探究。
倪雀也斷斷續(xù)續(xù)地回過幾句。
“我媽媽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離家了,我也不知道她現(xiàn)在在哪。”
“家里現(xiàn)在就爸爸和奶奶,但發(fā)生了一些事,我和他們關系不太好。我……不準備和他們有什么往來了。”
最后一句信息量有點大,聽著是和家里人斷絕來往的意思。
陳小禾當時問了一句為什么。
倪雀皺了皺眉,像是想到了什么極其惡心的事情,手指掐進指腹,嘴唇都抿得有點發(fā)白:“我……不太好說,可以不講嗎?”
她的表情足夠說明她此刻浮現(xiàn)在腦海中的記憶有多不堪回首。
大家都是互聯(lián)網(wǎng)資深沖浪者,世界各個角落里的奇葩事見識過不少,隔著屏幕看個社會新聞驚掉下巴是常有的事。
而原生家庭是誕生奇葩新聞的重災區(qū)。
宿舍幾個姑娘聽倪雀這么說,非常妥善地把自己的好奇心、探究欲收了起來,沒再多問,轉(zhuǎn)而聊起了別的話題。
所以對于倪雀家里的事,宿舍三位姑娘只知其表,不知其里。
眼下倪雀說她假期留校,她們也沒有表現(xiàn)得一驚一乍地問為什么,反而關心地問道:“你和學院還有宿管提前申請了嗎?”
“假期水房還供熱水嗎?你到時候要沒熱水用怎么辦啊?”
“食堂會不會開?過年期間外賣是不是也不好點?”
“一個人過年多孤單啊,你要不跟我一起回老家好了。”
……
倪雀聽著她們一句接一句的關心,心里暖暖的,挨個回答說:“半個月前輔導員有發(fā)通知,那個時候我就填了申請表,已經(jīng)報備上了。”
“水房有熱水的,哪怕沒有,樓下宿管也有阿姨值班,我要用熱水可以找她們。”
“食堂會開,就是很多窗口都關了,只剩零星幾個。外賣不好說,估計一大堆過年期間歇業(yè)。我準備待會兒去超市買些速食囤著,萬一食堂吃膩了還能給自己換換口味。”
“你們不在,是有點孤單,”這一點倪雀坦然承認,她抱了抱湊過來和自己挨坐在一起的陳小禾,說,“至于跟你們回去,我暫時就不考慮啦,我還想著在你們都在玩的時候,我要偷偷努力呢。”
“霍!”陳小禾叫喚道,“你好心機!”
“是呀,”倪雀順著她的話說,“回頭我還要騙你們說我每天都在睡大覺。”
“可怕的女人。”陳小禾搖著頭,要把自己的手從倪雀的胳膊里抽出來。
倪雀抱她更緊:“剛才還說要帶我回家呢,你這就變心了嗎?”
陳小禾做出一副痛心模樣:“你走吧,我放棄你了,我的生命里容不下卷王。”
她倆你一來我一回地配合對方表演,翟夢和葉槐都忍不住笑了。
聚完餐,三位姑娘陪著倪雀逛超市買了些東西,回宿舍的路上,四個人輪流拎購物袋。
她們特意繞了遠路,慢悠悠地走在校園里,散步消食,聊天的話題一個接一個,學業(yè)、戀愛、夢想、八卦,仿佛有說不完的話。
直到冬夜的晚風越吹越?jīng)觯瑤讉人都有點扛不住凍了,才匆匆跑進了宿舍樓里。
第二天陳小禾和葉槐拖著行李趕高鐵去了,翟夢陪倪雀在宿舍多住了一天,然后就被父母催著回去準備去外地過年的事宜。
這天,倪雀把翟夢送上回家的出租車,轉(zhuǎn)而去了離學校不遠的一家小金鋪。
2月9日就是江既遲的生日了,從知道他的生日起,倪雀就一直在想要送他什么生日禮物。
想來想去,她身上最值錢的東西,就是李清漣當年離家前給自己留的一根小金條。
而直接送金子顯得有些俗,也缺乏心意。
倪雀在小紅書看了很多網(wǎng)友寫的送禮攻略,最終決定自己去金鋪跟老師傅學一下打金,把這根金條融了,做一枚無事牌。
去到金鋪,倪雀和老板說明來意,溝通好工價后,倪雀在老師傅的一步一指導下,花了兩個多小時,把無事牌做好了。
她動手能力一貫強,學得認真,做得又仔細,成品很是精致,十克的24K小金條,耗損率不足百分之一。
完了還不夠,她又從老板這兒買了黑、金兩種顏色的股線,現(xiàn)場編起了手鏈。
編繩的手法將決定手鏈最終的款式,過于簡約的看起來會單調(diào),太復雜的又容易顯得花哨。
編繩這種手工,照理來說,對倪雀而言本該是比從前從沒接觸過的打金要嫻熟得多的,但編繩過程中,倪雀編了又拆,拆了又編,等雛形差不多出來了,編繩所花費的時長竟已直逼打金的耗時。
在她編至收尾階段時,老板恰好從她旁邊走過。
老板瞧了眼她手上的活計,忽然道:“鮮少見到你這么認真又有耐心的,小同學,你做這無事牌手鏈,是要送給男朋友的吧?”
額……倪雀下意識想否定,但她沒說話,抬頭看了眼老板,想知道他為什么會這么認為。
難道就因為她認真且有耐心嗎?
不至于吧。
她不論是做類似的手工活,或是干別的什么,應該也是這種態(tài)度。從她做事的態(tài)度,就能分辨東西是送給誰的?這是什么高深的技能?
老板下一秒就解答了她心里的疑惑。
“你在這手鏈里編了兩種結,一種是‘云雀結’,代表喜上眉梢,一種是莫相離結,這個結的寓意就不用說了吧,聽字面意思就懂了。”
“這兩種結結合到一塊兒,不就是在和對像表白嗎?”老板笑了起來,“有一句話怎么說來著,我喜歡你是歡喜的,是這樣吧,我應該沒記錯吧。”
倪雀頓時大囧。
老板說的其實并不全對,她卻不知該從何反駁。
因她名字帶雀,所以她特意選了蘊含自身意象的云雀結,算是往里摻了點自己的小心思。
而莫相離結……她以為,這個結比之同心結,還算生僻,沒那么容易被人叫上名。
沒想到……
倪雀微窘地說:“老板你想多了,這兩種結在編繩里都挺常見的,我……就是覺得這么編挺好看的。”
老板拿了支瑪瑙筆,站到柜臺后面開始拋光一個素圈手鐲,聞言抬頭看一眼倪雀,笑笑,正話反說道:“是咯,剛才被你拆掉的那些丑死了。”
“……”
倪雀再不說話了。
她編完手鏈剩下的小半截,給老板結了錢。
老板送了個首飾盒給她,倪雀道了謝,把無事牌手鏈裝進盒子里,轉(zhuǎn)身要走的時候,又停下步子:“老板。”
“那個,”她慢吞吞道,“這兩個結,很容易被認出來嗎?”
老板問:“你是指哪種程度的認出來?”
“就能叫出名字的那種。”
“那不能夠,”老板說,“一般人,尤其是現(xiàn)在的年輕人,真叫不上來幾個繩結名。當然了,像你這樣手工活嫻熟的人另說。”
44|除夕
北闌作為國內(nèi)的一線城市,外來務工人口比較多。越是臨近過年,回老家的人越多,街上的人就越少。
除夕前一天,倪雀做完了大年初八前的最后一次家教。
從小區(qū)里出來,路上行人愈發(fā)寥落,冷清至極。好在風景不錯,視線所及,余霞成綺,太陽懸在天上一角,渾似一顆油亮亮的咸蛋黃。
今年江既遲的生日恰逢除夕,也就是明天了。
而明天又是一年中和家人團圓的日子,除了隔著屏幕道祝福外,并不適合以任何別的形式叨擾別人。
倪雀想了想,拿出手機,給江既遲撥了個電話。
然而直到系統(tǒng)自動掛斷,電話也沒接通。
于是她又點進微信,字斟句酌后,發(fā)了出去:【江老師,抱歉臨時打擾,我想起我還欠你一頓飯,如果你晚上沒有飯局,又恰好有空的話,我可以請你吃個飯嗎】
直到坐上公交,回到學校,倪雀也沒收到回復。
進宿舍樓之前,倪雀又試著撥了一次電話,依舊無人接聽。
算了。
她想,大不了明天叨擾一下好了。
*
除夕這天,倪雀一如既往地早起,啃了個面包當早飯,看了半天閑書,午飯時間又到了,打開手機軟件打算點個外賣,發(fā)現(xiàn)學校周圍的餐飲店幾乎全關門了,便給自己開了盒自熱米飯。
因為是一年僅有一次的除夕,午飯過后,倪雀放縱自己睡了個飽飽的午覺。
一覺睡醒,神清氣爽,為了增添點新春的氛圍,倪雀拿出事先買好的萬年紅宣紙,寫了副小對聯(lián),貼在了宿舍門上,還往上掛了兩顆小燈籠。
做完這些,她開始給相熟的人發(fā)除夕夜的祝福。
輔導員、關系不錯的校友、室友、高中時候的老師、做家教的孩子家長、林杳……有些消息一發(fā)過去,對方?jīng)]一會兒就回了,于是雙方你來我往地多少聊了幾句。
這波告一段落,倪雀給劉嬸打了個電話。
一番祝福,幾句寒暄后,劉嬸沉吟須臾,說道:“丫頭,你爸上個月找了我?guī)状巍!?br />
倪雀聽到這句話,原本柔和的神情一點點染上冷色。
劉嬸說:“他問我和你還有沒有得聯(lián)系,知不知道你在哪兒上大學。”
“我說不知道,不曉得,讓我老公把他趕走了。”劉嬸看著倪雀抿得發(fā)白的嘴唇,不忍心跟她繼續(xù)提倪保昌,卻也忍不住叮囑,“丫頭,你一個人在外頭,要多些防備。我看他是覺著你去外地了,沒人護你了,又起了什么歪念頭。”
“之前在市里,有警察盯著他,有老師幫襯你,他不敢有什么舉動,但他壓著氣呢,現(xiàn)在你離了這兒,他忍了幾個月,眼見著是忍不住了,開始打探了。他來問我,我能給擋回去,別的地方就難說了。雖說你當時報考大學學校盡量給你瞞著了,但這世上哪有不透風的墻,一中那么多學生,他要四處打聽,恰好……”
劉嬸頓了頓,才繼續(xù)道:“恰好……問到個知情的,那也是有可能的。”
劉嬸停頓的這片刻,背后沒說出口的話,倪雀一下子就懂了。
她高二那年,下學期臨近期末,毫無征兆地失蹤了半個月,那段時間,學校的老師、領導,都在找她,事情鬧很大,還報了警。
直到高三開學,她才重新來了學校。
除了個別老師、領導外,沒有人知道她消失的那半個月里,具體發(fā)生了什么,同年級的學生之間也因此開始傳起了關于她的亂七八糟的,甚至是不堪入耳的謠言。
那之后,倪雀在學校里的人緣變差了很多。
愛背地里編排她、打探她的人,也漸漸多了起來。
文文靜靜一女孩,高高瘦瘦挺好看,又是個大學霸,這么個人設,結合那些不知是真是假的傳聞來看,還挺有戲劇色彩的。學校里的學生,對此有了好奇,也是很正常的事。
而學校本身就是個巨大的關系網(wǎng),那些對她好奇的同學,想要知道她報了什么學校,去了哪座城市,上了哪所大學,并不會很難。消息這東西,多是長腳的,封得再死,也可能從某個犄角縫里溜走。
所以倪保昌要是真沒了顧慮,覺得倪雀離了青螺鎮(zhèn),離了市里,沒了護她的人,想故技重施,想再從她身上撈些什么,從而一門心思要把倪雀現(xiàn)在的行蹤探聽出來的話,從倪雀他們那一屆的學生入手,摸排一番,找到她只是時間問題。
倪雀拿著手機的手,手指不自覺攥緊了,另一只垂著的手也絞緊了褲子布料。
劉嬸還在憂忡地叮囑著:“丫頭,可一定要保護好自己,平時要出學校的話,別落單,去哪兒最好跟著室友一起。”
倪雀說著“嗯”,點了下頭,又問:“劉嬸,他找你那會兒你怎么不告訴我啊?”
倪雀這話沒半點責怪的意思,只是個單純的發(fā)問。
劉嬸說:“那會兒你不正好要期末考了嗎,我要跟你說了這事,怕不得影響你考試。”
“劉嬸,謝謝你。”倪雀說,“下次他要再找你,或者你發(fā)現(xiàn)了他有什么別的打探我的跡象,你及時跟我說,不用管我考不考試,影不影響的。”
“我沒事的,”她沖劉嬸笑笑,“我好著呢,我當年都好好的,現(xiàn)在肯定比以前厲害了,身體素質(zhì)、心理素質(zhì)都變更好了。”
劉嬸順著她的話想到當年,眼睛不由得起了絲潮意。
“你別擔心我,”倪雀仍淡笑著,“我在學校很安全,我室友、導員,還有一些院領導,人都很好,必要的時候,我會求助他們,也會報警,我在這邊,不是沒人護呢。”
劉嬸憐愛地望著她,點頭道:“那就好。”
電話掛斷,倪雀就在原地站著,站了很久。
直到手機響了一下,她才從這種沉寂的狀態(tài)中回過神來。
她拿起手機,回復新進的消息。
回復完,倪雀打算給江既遲打個電話。
今天是他生日,又是除夕,得給他雙倍的祝福。
剛要發(fā)起和江既遲的語音通話,林杳先一步來電話了,還是個視頻電話。
倪雀接起。
“剛在忙,才看到你的消息,”接通的瞬間,林杳因化了妝而美得很有沖擊力的臉就出現(xiàn)了屏幕上,她將一縷垂在臉側的頭發(fā)捋到耳后,笑著對倪雀說道,“倪雀,除夕快樂啊。”
雖然已經(jīng)給林杳發(fā)過文字祝福了,倪雀還是接了一句:“林老師除夕快樂。”
她的語氣帶著她不自知的沉郁,林杳一下聽出來不太對勁:“怎么了?看起來這么低落。”
倪雀不想在這么個日子里把不好的情緒帶給別人,但她剛才的狀態(tài)又已經(jīng)漏了餡,矢口否認的話,肯定會被拆穿。
微頓過后,她避重就輕道:“林老師我沒怎么,我就是一個人在學校過年,有點孤單,有點想我的室友,想你們。”
林杳是南方人,和倪雀老家是同一個省,只不過倪雀家在青螺鎮(zhèn)往下一個邊遠的小山村,而林杳來自省會。
這次過年馮子業(yè)以準女婿的身份,跟著一起回林杳家了,說是要順便提親。
當初他倆定好要回去時,林杳有專門給倪雀打電話問要不要跟他倆一起回,她好一起訂飛省城的機票。
倪雀坦誠地告訴他們自己過年不打算回家,但具體原因她沒講。
林杳自然能猜到和倪雀家里有關,想著倪雀不回家也挺好,在學校里待著,一個人也有一個人的自在,便也沒多問。
現(xiàn)在聽倪雀說一個人有點孤單,林杳心里頓時泛起了一絲憐惜。
在這種闔家團圓的日子里,周圍沒一個親近的人,冷冷清清,怎么想都很難高興,倪雀難怪會低落,這是人之常情。
林杳突然感到有些自責,當初怎么沒強硬一點讓倪雀跟自己一起回家呢。
她對倪雀說:“要不要過來我家,我現(xiàn)在給你訂票。學校里起碼要到初七初八人才會多點,你們才大一,你室友們估計大都是頭一回離家這么久,放寒假好不容易回去一趟,少說都得元宵后返校了。你干脆來我這兒,我們一起過年。”
倪雀其實并不太能感受到所謂的孤獨,她自小就在一個相對伶仃的環(huán)境中長大,李清漣走后更是如此。
一個人過年對她來說,并不是一件會影響她心情的事。
這不過是個掩飾她剛才消極情緒外露的真正原因的借口罷了。
所以倪雀是不可能答應去林杳家過年的,在她看來,那太沒分寸,也太打擾人了。
她婉拒了林杳的提議。
林杳又勸了一陣,但倪雀很堅持,最終只好作罷。
想著倪雀剛才說的孤獨,林杳便陪著她一直聊天。
過了一陣,倪雀聽到一道聲音在電話那頭的鏡頭外響起:“林老師跟誰打電話呢,半天找不到你人。”
林杳剛要回答,馮子業(yè)的臉下一秒就出現(xiàn)在了鏡頭里,他顯然看到了林杳手機屏幕上的倪雀,挑了挑眉:“小學霸,是你啊,我說是誰占用我老婆這么久。”
倪雀看到馮子業(yè),乖乖叫人:“馮老師下午好,除夕快樂。”
“你也快樂,”馮子業(yè)問,“一個人在學校嗎?”
倪雀說“嗯”。
在剛才和林杳的聊天中,倪雀已經(jīng)恢復了相對元氣的狀態(tài)。
馮子業(yè)一過來,和林杳這么同框著,別說馮子業(yè)原本就言行愛撩,就算他和林杳說話對視再尋常,于倪雀而言,多少也有點虐狗。
林杳擔心給孩子又虐孤單了,準備結束掉這通視頻,馮子業(yè)突然問倪雀:“小學霸,你一會兒有事要忙嗎?”
倪雀說:“沒有呢。”
“那麻煩你件事行不行?”
倪雀問:“什么事啊?”
林杳聞言也看向馮子業(yè)。
馮子業(yè)說:“江既遲這家伙生病了,我昨天下午給他打電話,聽著還挺嚴重。晚上再打就打不通了,早上和剛才也都打了,沒人接。他家就他一個人,我擔心他給自己燒壞了。”
“小學霸,你要方便的話,能去他家?guī)兔匆谎蹎幔俊?br />
倪雀在聽到馮子業(yè)這段話的開頭仨字時,心就猛地一跳,等馮子業(yè)說到江既遲生病了,電話還打不通的時候,她的心已然從猛跳變成了高懸。
倪雀原本在床鋪邊緣坐著,馮子業(yè)話音剛落,她下意識地站了起來,接道:“我方便的,我去。”
45|照顧
掛斷電話后,倪雀捎上給江既遲準備的生日禮物,按照馮子業(yè)給的地址,直接打了個車,去往江既遲的住處。
中途她讓司機師傅停了下車,進藥店買了些退燒藥。
到了小區(qū)門口,在保安室登記了到訪信息,來到單元樓下,又輸入了馮子業(yè)事先告知的密碼,這才進入到樓內(nèi),坐電梯上行。
電梯到達頂層,兩梯三戶的設計結構,戶與戶之間相隔較遠,倪雀右拐走向其中一戶,核對過門牌號后,摁下門鈴。
等了一會兒,沒有人來開門。
她又摁了一次,同時撥了個江既遲的電話。
沒通。
從昨天開始,江既遲就一直沒接電話。
倪雀的心提著,握手機的手,提東西的手,都不自覺地收緊。
還是沒人開門。
倪雀再次抬手,手指剛要觸及門鈴,門突然開了,倪雀的手霎時定在半空。
江既遲握著門把手,隔著窄窄一條門縫看她。
他一身白衣灰褲,面料看著很柔軟,分外居家的打扮。
倪雀一眼就看出來他比上次見面時要瘦,臉部輪廓更鋒利了,唇周還有一圈淡淡的青色,透著顯見的怠倦。
倪雀判斷,他少說有兩天沒有刮胡子。
但是,他的唇色卻比平時還要艷麗幾分,大約是正在發(fā)燒的緣故。
倪雀垂下那只僵在半空中的手,然后抬了抬自己拎著禮物和藥的另一只手,說:“馮老師說你生病了一個人在家,他不放心,讓我……”
她原本想說“讓我過來看一眼”,但對上江既遲那雙或許是因為身體不適而顯得格外黑沉的眸子,她沒來由覺得,自己要是說一眼,沒準江既遲真只讓她看這一眼就會關門送客。
于是話到嘴邊,倪雀改了口:“……讓我過來看看你。”
看一眼,看看,差別其實不大。
倪雀還是有點擔心自己下一秒就會被下逐客令。
畢竟,這個生病的江既遲,看起來比平時的那個江既遲,陰沉不止一點。
倪雀忐忑地承受著江既遲定定地注視。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五秒,也許十秒,江既遲忽然側了側身。
這是讓進的意思了。
倪雀沒給自己猶豫的時間,立馬走了進去。
她剛進門,江既遲就松了握著門把手的手,轉(zhuǎn)身往里,沒那個精力招呼她的樣子。
鞋柜處擺了好幾雙拖鞋,都是男士的,倪雀隨便換了一雙。
換好鞋,脫掉外套,倪雀關上門,提著東西往江既遲的房間走去。
門沒關,倪雀看到江既遲已經(jīng)躺在了床上,手搭著額頭,遮去近半眉眼。
倪雀在房門口頓足片刻,才繼續(xù)往里,停步在床邊。
床頭柜上,放了一堆東西,體溫計,退燒藥,一條干了的毛巾,一只空著的水杯。
倪雀拿起體溫計看了眼,里面的水銀已經(jīng)退回低位,看不出上一次測出的體溫數(shù)了。
倪雀俯身,摘掉江既遲搭在額間的手,手背覆上去,探了探他的溫度。
好燙。
倪雀拿著體溫計,轉(zhuǎn)身出了房間。
方才進門,她看見玄關處放著一個敞開的醫(yī)藥箱。
她從里面翻出消毒濕巾,擦了擦體溫計,又用紙巾沾清水拭了一道。
回到房間,倪雀甩了甩體溫計,然后將體溫計金屬頭的那端對準江既遲的嘴唇,接著,又將其貼上唇縫。
倪雀剛要順著唇縫把體溫計往里推,手腕忽然被扼住。
扼住她的那只手微一施力,體溫計就從唇縫里退了出來。
江既遲睜開了眼。
“……”
他那雙柳葉般的眼睛半瞇著,一錯不錯地盯著倪雀,眸色很暗。
距離太近了,倪雀被他盯得很不自在,她一邊抽手,一邊說:“你發(fā)燒了,我?guī)湍懔恳幌?體溫。”
然而江既遲扼著她胳膊的手手勁太大,倪雀的手一下沒抽出來。
她懷疑江既遲有點被燒糊涂了,意識不太清醒。
她開口,正要說話,江既遲先一步道:“你把我量腋下的體溫計杵我嘴里?”
許是他太久沒說話,嗓音啞極沉極。
倪雀尷尬了兩秒,又突然覺得,自己沒必要太緊張。
人一生病,會比平常脆弱,言行舉止通常會呈現(xiàn)低齡化特征。
江既遲眼下這種話變少、盯著人、扣人胳膊的情況,已明顯符合降智癥狀。
倪雀決定把他當個生病的小孩來看待。
這樣一來,照顧起這號病患來,她也能從容些。
在內(nèi)心完成了邏輯自洽的倪雀瞬間淡定了許多,她對江既遲說:“體溫計我消過毒了,沒事的。你張下嘴,壓舌頭下含上三分鐘。”
倪雀說著,那只拿著體溫計的手想要往前推進。
然而,她一動不能動,江既遲仍扣著她。
倪雀覺得這不太好辦。
她抬起自己空著的那只手,試著拍了拍江既遲:“乖?”
扣著她胳膊的手松動了一下。
有用!
倪雀再次一抽。
額……
手沒抽出來。
再一抽。
還是沒抽出來。
“算了,”倪雀放棄了,“你不想量就不量吧。”
“但你這樣扣著我不行的,你扣著我燒又不會退。”
江既遲依舊盯著她看。
就在倪雀認為自己有必要使用一下蠻力掙開胳膊上的束縛時,江既遲突然松了手,還順手抽走了她手上的那只溫度計,隨后放進嘴里,壓在了舌頭下。
“……”
“減齡”病患的行為,就還挺迷幻的。
倪雀這么想著,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抓過床頭的毛巾,出去了。
兩分鐘后,她接了盆水回來。
江既遲還維持著剛才的姿勢躺在床上,嘴里叼著溫度計,閉著眼,皺著眉,床頭的燈光照在他臉上,令他看起來愈發(fā)膚色蒼白、唇色艷紅。
倪雀撈起盆里的毛巾,擰了擰,展開,疊成條,敷在了江既遲的額頭上。
三分鐘到了。
她把江既遲叼在嘴里的溫度計摘走,迎著光線看了眼度數(shù),39.6℃。
“燒這么厲害。”倪雀吸一口氣,把溫度測量結果發(fā)給了馮子業(yè)。
又看了眼床頭柜上放著的藥,問江既遲:“你什么時候吃的退燒藥啊?”
江既遲這回倒答了:“昨晚。”
倪雀問:“今天怎么沒吃?”
他嗓音格外低啞:“不愿動。”
“……”
倪雀拿走床頭柜上放著的杯子,又出去了。
過了一會兒,她接了杯水進來,手里還拎著個冰袋。
那冰袋儼然是自制的,就是往食品真空袋里裝了七八塊冰。
倪雀將冰塊夾進毛巾的疊層里,重新給江既遲敷上。
接著,她在床沿蹲了下來,開始比對自己買的藥和床頭原本放著的藥。
最終,她按照使用說明,摳了幾粒自己買的膠囊和藥片。
江既遲的癥狀更符合最近比較流行的病毒性感冒,他這兒放著的藥主要是針對細菌性感冒的,作用不大,根本就是瞎吃。
倪雀轉(zhuǎn)過身,站了起來,她一手搭著江既遲的一只胳膊,一手抓著他腦袋下枕著的枕頭,說:“你扶一下頭上的毛巾,我們坐起來一點,先把藥吃了。”
江既遲聞言睜眸,看了她一眼,順從地照做。
把藥吃完,江既遲重新躺好。
倪雀就地在床邊坐下了,她雙手搭著床沿,看著床上的人,小聲說:“這個藥效很快的,要是兩個小時后,你還不退燒,我就要打120了。”
之后的倪雀就像個人形監(jiān)測儀。
每隔一個小時,她就給江既遲量一次體溫。
額上的毛巾冰袋看著效用要不行了,她就去重新濡濕毛巾,自制新的冰袋。
同時還要喂水、擦汗,幾個小時下來,倪雀幾乎沒怎么消停。
好在每次測溫,江既遲的體溫都有明顯的下降。
三個小時過后,他的體溫終于降到了37℃以下。
倪雀松了口氣,她把江既遲頭上的冰袋撤了,只留一條保持濕潤的毛巾。
此時時間已經(jīng)逼近夜里十二點。
盡管市區(qū)早已禁放煙花爆竹,江既遲居住的這個高檔小區(qū)更是如此,但倪雀仍能聽見隱約的,來自遠方的煙花盛綻的聲音。
她趴在床沿,雙手托著下巴,安靜地看著床上闔目睡著的江既遲。
夜晚太靜了,除煙花聲外,倪雀還能聽見秒針轉(zhuǎn)動的聲響,嗒,嗒,嗒,很清晰,一秒又一秒。
因為距離太近,倪雀早在第一時間就發(fā)現(xiàn)了聲源——來自于江既遲手上戴著的一只機械表。
而江既遲戴表的那只手,恰好垂在離倪雀很近很近的眼前。
倪雀下意識地湊近了一些。
表盤上的時針和分針已經(jīng)指向十二。
而秒針,也已進入了零點前的倒計時。
倪雀跟著在心里倒數(shù)。
6、5、4。
3、2——
最后一秒。
倪雀從手表前抬頭,望向江既遲,輕聲說:“生日快樂。”
而零點后的第一秒。
春節(jié)到了。
她又說:“新年快樂。”
46|做粥
江既遲醒來時,房間里已有了淡薄的日光。
他瞇眼適應了一會兒,感到渾身肌肉酸軟的同時,身體又有種卸了重負般的松快之感。
不像前兩天躺在床上,身上跟壓了千斤鉛塊似的又重又疼。
他以手撐床,坐了起來,同時腦海中開始浮現(xiàn)昨晚發(fā)生的事情。
門鈴聲響,開門,站在門外的女孩。
杵進嘴里的體溫計,扣在掌間的細瘦手腕,額上搭著的毛巾冰袋。
流下又被擦掉的汗,渴了就遞到嘴邊的水。
還有睡得迷迷糊糊間,聽到的“生日快樂”“新年快樂”。
……
江既遲起身下床,腳剛踩上拖鞋,視線微微一側,看見床頭柜上放著的一杯水,他端起那杯水,飲盡,拿著杯子走出了房間。
廚房的方向傳來細微的響動。
江既遲走了過去,停在廚房門口。
廚房里的女孩背對著他,正低頭用筷子攪拌著什么,女孩面前的壁掛支架上,豎著個手機,手機屏幕上在播放皮蛋瘦肉粥的制作教程。
將手里腌制的瘦肉攪拌完,倪雀放下碗筷,關掉一側的燃氣灶,打開鍋蓋,用取碗夾將兩顆剛蒸過的皮蛋連蛋帶碗夾了出來。
她將皮蛋放到一旁冷卻,把浸泡好的大米濾水后放進砂鍋里,往里又添了足量的水后,倪雀轉(zhuǎn)身,準備開火燜煮。
手剛觸上燃氣灶的開關,余光瞥到什么,倪雀一扭頭,看見江既遲端著個杯子,正倚在廚房門口看自己。
也不知道他站那兒站多久了。
倪雀愣過之后,問:“江……江老師,你什么時候起的?”
她心神有些不穩(wěn),克制住,又問:“你身體好些了嗎?還有沒有哪不舒服?”
江既遲轉(zhuǎn)了轉(zhuǎn)指間的杯子,掃了眼支架上立著的手機,手機屏幕上,上一則視頻已經(jīng)播放完畢,頁面自動跳轉(zhuǎn),開始播放一則新的視頻,換了博主,烹飪步驟也不盡相同,不變的是,做的還是皮蛋瘦肉粥。
江既遲收回視線,目光落回倪雀身上,他問:“怎么還要看教程,你之前不會做飯嗎?”
聽著鼻音還挺重的,但從說話內(nèi)容和語氣來看,這位病患的減齡癥狀應該是已經(jīng)消失了。
倪雀的第一反應是高興,這說明江既遲的感冒明顯向好了。
第二反應……則是局促,她面對江既遲時,總是如此。
“之前會做,”倪雀答,“但也僅僅是會做,以前要忙的事情多,做飯圖快,熟了能吃就行,沒特意練過廚藝。”
“是嗎?”
反問的意義是?
倪雀怔忡應道:“是、啊。”
江既遲又轉(zhuǎn)了下手中的杯子,薄唇輕啟:“那怎么現(xiàn)在要看教程、要講究口味了?”
“……”
倪雀一下被問得有點懵。
她不太理解江既遲為什么問這個。
倪雀保持著某種不自知的警惕,回答:“你是病人,病人不都嘴挺挑的嗎?我擔心我沒做好你不吃。”
江既遲看著她,準確來說,應該是盯,用那種帶著明顯打量的目光。
就像昨晚那樣。
但昨晚他是燒糊涂了,現(xiàn)在的他卻是清醒的。
就在倪雀被他盯得渾身的局促藏都快藏不住的時候,江既遲抬眉笑了一下:“我知道了。那謝謝我們倪雀了,需要幫忙嗎?”
我們倪雀?
我們?
倪雀捧著砂鍋的手,手指不自覺蜷了下。
這種說法很熟悉。
三年前,他們短暫相處過的那半個月里,江既遲也曾說過這樣的“我們”。
——所以我們小倪雀有可能幫我這個忙嗎?
——謝謝我們小倪雀這么用心給我做的禮物。
——我們小倪雀不想還,或者還不起,就不還。
——我覺得呢,我們小倪雀,根骨清奇,天資聰穎,未來必成大器。
……
當時他把她當小輩、小孩,口頭這種叫法,再尋常不過。
如今,她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和他隔著輩的,十六歲女孩。
她已經(jīng)長大了。
那他現(xiàn)在說的“我們倪雀”,和從前那個“我們小倪雀”是一個意思嗎?
是尋常的嗎?
倪雀感覺并不是很對勁,但這顯然不是她面對江既遲時,輕易就能捋清的問題。
她幾乎是掩飾般地轉(zhuǎn)回身,擰動燃氣灶的開關,打火:“不用了,你歇著吧,很快就會好。”
江既遲瞧著她的背影,輕抬了一下眉,沒再說話。
過了會兒,他走進廚房,給自己倒了一杯水,這才轉(zhuǎn)身離開了。
*
躺在床上燒了兩天,衣服上汗味很重,江既遲打算沖個澡。
回房間拿換洗衣物的時候,看見床頭柜的柜腳旁,倒著個小小的深藍色的禮品袋。
洗完澡,換了衣服,江既遲俯身勾起那禮品袋,一邊擦著頭發(fā),一邊走出房間。
*
皮蛋瘦肉粥不是什么難煮的粥系,十幾分鐘就好了,倪雀關了火。
她原本是打算盛好給江既遲端過去的,聽到外面他和馮子業(yè)打電話的聲音,倪雀覺得,以江既遲現(xiàn)在的狀態(tài),自己盛一碗粥的力氣還是有的。
于是她收拾了下廚余垃圾,出了廚房,一邊往玄關的方向走,一邊和江既遲說:“江老師,粥煮好了,你一會兒記得吃。我把垃圾帶下去。”
她沒說“再見”,但“帶下去”三個字,稍想一下,不難從里面解讀出“我要溜了”這樣的信息。
江既遲雖打著電話,卻留了一半的注意力在她這個方向,聞言,他秒速察覺她話中華點。
把手機從耳邊拿遠,江既遲遠遠直視著她:“你要走?”
倪雀覺得自己確實沒必要留在這里了。
江既遲看著是沒什么事了,后續(xù)他完全可以照顧自己,她過來“看一眼”的任務自然也順利……不,不是順利,而是超額完成了。
畢竟,她不止看了一眼,她還逗留了一夜呢。
“嗯。我看你好像不發(fā)燒了,精神也好多了,應該不需要有誰在這里了。”倪雀停步在廚房通往玄關的半道上,說,“昨天離校也沒和宿管阿姨報備,我得趕緊回去了,不然回頭記我名批評我。”
江既遲突然來了句:“跟我扯呢。”
倪雀一下呆住:“……”
江既遲已經(jīng)掛了和馮子業(yè)的電話,起身朝她走了過來:“你當我不知道假期期間闌大宿舍管理并不嚴?”
“……”蒙太奇式謊言這么不好使嗎?倪雀在心里吐槽了句。
江既遲:“昨天是除夕,宿管阿姨也得回家和家里人團圓吧。退一步講,就算宿管阿姨愛崗敬業(yè)還值著班,你昨晚不在,她早給你打電話把你名記上了,還等著你今天趕個大清早的回去給你一筆勾銷嗎?”
“……”
倪雀的撒謊技術其實挺高超的,以前是為了應付倪保昌,后來又多了一個,為了掩藏對江既遲的喜歡,總之她扯過的謊不算少。
但是被當面揭穿的經(jīng)歷卻不多,以致于被江既遲戳破得如此不留余地的當下,倪雀竟無絲毫招架之力。
她站在原地,手拎一袋垃圾,進不是進,退不是退。
直到江既遲走近,從她手里拿過那袋垃圾,放去了門外。
回身時,江既遲經(jīng)過她身邊,用另一只剛才沒拿垃圾的手,在她腦袋上屈指輕輕碰了一下:“愣著干什么,過來洗手,喝粥。”
倪雀被他這一觸即離的挨碰弄得更愣了,又定了三秒,才跟著他進了廚房。
兩人依次在池子前洗完手,倪雀擦手時,江既遲已經(jīng)盛好了兩碗粥。
他端著粥去了客廳,將粥放在了沙發(fā)前的茶幾上。
就著羊絨地毯坐下后,他朝另一邊抬抬下巴:“坐吧。”
倪雀坐了下來。
江既遲把其中一碗粥推至她面前。
倪雀掌住碗壁,拿調(diào)羹舀起一勺,頓住,抬眸看江既遲。
江既遲吃了一口,咽下后,歪頭看她,點評:“不錯。”
倪雀露出笑容,也低頭開吃。
安靜地進了會兒食,江既遲突然道:“我這兩天沒看手機,剛才才看到你前天給我打過電話,還發(fā)了消息說要請我吃飯。”
他掀起眼皮看她:“所以你找我,是要給我送生日禮物么?”
他一說生日禮物,倪雀反應過來自己忘了這事,下意識抬頭看向房間的方向。
江既遲抬起一只手,晃晃:“這兒。”
倪雀目光回落,一眼就看見,江既遲左手手腕上原本戴著的那只機械表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那條她帶過來的,想要作為生日禮物送給他的無事牌手鏈。
“本來呢,你一個還在上學的學生,送我金子這么貴重的東西,我是不該收的。”江既遲放下調(diào)羹,手指撥了撥墜在手腕上的無事牌,“但因為是你親手做的,我又不想還了。”
送人的東西,本就不該再回到自己手中了。
不還很正常。
倪雀理所當然地忽略掉了另一個更重要的“親手做的”和“不想還了”之間的邏輯,只問:“你怎么知道是我做的?”
她看著那枚因為江既遲的撥弄,還小幅度晃蕩著的無事牌,問:“看起來很粗糙嗎?”
沒想到她問完,江既遲眉梢一揚:“還真的是你做的。”
“……”
“抱歉,”見她瞠目不已,江既遲笑道,“不是故意要詐你,其實我也猜了個八九不離十,也就是正面反面繩子一圈找了個遍,也沒找到‘by Que’,就稍微地不確定了一下。”
by Que……
他說“by Que”。
倪雀想起來,這是她初三那年,在送給江既遲的那個竹編臺燈上,刻下的標記。
她記得她當時將標記刻在了臺燈的缺口內(nèi),還是比較靠里的一個位置。
那是她鬼使神差而起的一個小心思。
其實她并不認為那有什么意義。因為,標記本身一點也不起眼。而那個臺燈,對江既遲而言,也不是什么珍貴到會讓他時常放在手邊賞玩的玩意。
倪雀以為,他永遠也發(fā)現(xiàn)不了。
可原來,他早就發(fā)現(xiàn)了。
不過,倪雀想,這也沒什么,這代表不了什么。
就算這個帶有專屬性質(zhì)的標志,可窺她心思有異,那也是當年的事了。而江既遲當年又不是沒發(fā)現(xiàn)自己喜歡他。
是以,倪雀除了感到些許驚訝外,并沒有什么小秘密慘遭暴露的慌張。
甚至,這反而釋放出了一個有利于她的信息:
曾經(jīng)的竹編臺燈上刻有“by Que”,現(xiàn)在的無事牌上卻沒有,不恰恰說明,她早已不抱有從前那樣的妄想和癡念了么?
江既遲肯定也因此更覺安心吧。
倪雀沒有為自己昔日在竹編臺燈內(nèi)刻標記而多做解釋,她眸光垂斂,調(diào)羹在粥里攪拌了一下,說:“那時候年紀小,喜歡刻這種東西,現(xiàn)在長大了,早就不喜歡了。”
事實是,無事牌這種東西,本來也講究一個“無飾”,除了上面用鋼模壓的一小方云紋外,最好不刻多余樣飾。這點江既遲應該也是知道的吧,卻故意把話往偏了帶,圖什么呢?
倪雀說完,江既遲剛捏著調(diào)羹柄的手指微微一頓。
他抬眼看她,而后,不緊不慢地開了口:“以前喜歡的……”
說著,停了一瞬。
倪雀疑惑,亦抬眸,和他目光撞上。
只見他扯唇一笑,把話問完:“現(xiàn)在長大了,就不喜歡了?”
47|生日
倪雀覺得自己一定是出現(xiàn)了幻聽,才會從江既遲的這句問話中聽出了意有所指的意味。
她垂下目光,繼續(xù)喝粥,聲色含糊道:“嗯,不喜歡了。”
“這樣么?”
倪雀:“……嗯。”
江既遲看著她茸茸的發(fā)頂,點點頭:“明白了。”
倪雀不知道他明白了什么,不過她的心理雷達告訴她,她也不適合問明白。
喝完粥,倪雀起身,打算去洗碗。
江既遲說:“放著吧,一會兒叫個保潔上門收拾一下。”
“今天是大年初一,”倪雀說,“保潔估計也不太想接活吧。”
江既遲不置可否,傾身打算拿過倪雀手邊那個碗:“我來吧。”
倪雀扣住碗壁:“你是病患,應該去歇著,不適合干活。”
江既遲眉梢一揚:“你是壽星,你就適合干活了?”
他話音一落,倪雀眨了眨眼:“……啊?”
她眼神茫然了數(shù)秒,像是才反應過來今天除了是春節(jié)外,還是她的生日。
可江既遲怎么會知道她的生日?
倪雀的眼神流露出一絲不解。
江既遲一眼就看穿了她在想什么:“是誰當初跟我說她的生日是0210的?”
他一提,倪雀便恍然想起,她的確和江既遲說過自己的生日。
當時和林老師他們聚完餐,江既遲送她回家,她坐在江既遲的車里,用他的手機幫他拉黑人,問密碼時,他說990209,她覺得巧,就也說了自己的生日。
只是,她很久很久都不過生日了,從李清漣走后,她就沒再過過任何一年的生日。這些年,她也不止一次忘記自己的生日,經(jīng)常是在日子過去很久后,某一天驀然想起,哦,這一年她的生日已經(jīng)過完了。
這一次,如果不是江既遲提醒,她肯定又是毫不意外地忘記了。
“哦,是生日也沒關系的,”倪雀不太在意的模樣,“總比讓一個病號干活強。”
“不跟你爭,”江既遲直接抽走了她護崽子似的扣在掌間的碗,“我們誰也別洗了,讓洗碗機洗,行吧。”
“沒幾只碗,手洗就可以的。”
江既遲已經(jīng)拿著雙份碗勺起身往廚房去了。
大概是要清洗的碗碟勺筷的數(shù)量實在沒達到要勞駕江既遲家里那臺巨大的洗碗機的程度,倪雀跟著走到廚房門口時,還是聽到了水龍頭下水流直沖而下的聲音。
最后仍是江既遲把碗洗了,把廚房收拾了。
倪雀有兩次想進去幫忙,都被江既遲制止了。
等他忙完,從廚房出來時,倪雀神情難免帶有幾分憂色:“江老師,你還好吧?要不要去休息一下?”
江既遲都給她樂笑了:“倪雀。”
“嗯?”
“洗個碗而已,你當我比那些碗還易碎啊?”
“……”倪雀跟在他身后,慢吞吞道,“但是你昨天,燒得真的很厲害。”
江既遲進到衛(wèi)生間,擠了一泵洗手液,一邊慢條斯理地搓洗手心手背指間指腹,一邊回倪雀:“倪雀,在你昨天來之前,我就睡了不止一天一夜了。充足的睡眠已經(jīng)讓我恢復了大半。你過來的時候,我可能是恰好復燒,所以不太清醒。”
他抬起水龍頭,水流順直落下,沖刷著他細長白皙的手指,他微一歪頭,看倪雀一眼:“不過呢,大功臣還是你,如果不是你昨天無微不至的照顧,我不至于好得這么快,說不定還在反覆。”
倪雀下意識想把自己的功勞摘掉:“我沒做什么,是馮老師擔心你有事,讓我過來幫忙看看的。”
手洗凈,江既遲壓下水龍頭,抽了張紙巾擦手:“他我已經(jīng)電話致謝過了,這小子還挾恩圖報地從我這兒薅了一套限量版彩鉛。倒是你,小倪雀,”他指間還在擦著手指,上半身稍稍傾向她,“怎么也不趁機邀個功?”
倪雀不動聲色地往后挪了一小步:“邀……邀功?”
江既遲低“嗯”一聲。
“邀……什么功?”
“比如,”他說,“想要個什么生日禮物,比如,有什么特別想實現(xiàn)的愿望。”
“……沒有。”
“真沒?”
“沒。”
“這么好的機會,確定不要?”
倪雀認真道:“謝謝江老師,我覺得現(xiàn)在一切都挺好的,我暫時也不缺什么,沒什么特別想要的。”
江既遲擦干了手指,直起身,將紙巾一團,投進了垃圾簍里。
他沒再說什么,繞過倪雀身側,出了衛(wèi)生間。
倪雀跟著轉(zhuǎn)身,只見江既遲徑直走進了一個房間,不知是次臥還是書房。
客廳里頓時只余倪雀一人,她環(huán)顧空蕩無人的四下,有些訥然。
江既遲是生氣了嗎?
因為自己不要他的生日禮物?
倪雀頓覺惴惴不安起來。
又干站了一會兒,她想,要不她現(xiàn)在就撤吧,反正也沒什么事了,回頭給江既遲發(fā)個消息說自己有事先走了就好了。
這么想著,倪雀已經(jīng)走到了玄關處。
她拿上外套,剛準備穿上身,忽聽身后傳來“噠噠噠噠”的聲響,極富節(jié)奏,像是腳步聲。
但那腳步聲又不太像人踩著拖鞋走在瓷磚上能發(fā)出來的,更不像江既遲走路時會有的聲音。
倪雀疑惑著,扭頭一看,不由呼吸一滯。
一只亮白銀身關節(jié)處點綴粉色的小機器人,正邁著小短腿、擺著小短手朝著她小跑而來。
倪雀眼見著那小家伙跑到自己腳邊停下,用小手蹭蹭自己的褲腳,發(fā)出嬌嬌的女聲:“哈嘍哈嘍哇。”
倪雀呆愣著,看了眼剛才江既遲進去的那個房間。
此刻那個房間的門半敞著,江既遲人還沒出來。
而腳邊的小機器人,依然在蹭她:“哎呀哎呀,你怎么不理我呀?”
倪雀蹲下身,碰碰她圓鼓鼓的腦袋:“你好呀,你是從哪里來的呀?”
“我哪里來的?”小機器人重復了一遍她的話,似乎在思考這句話是什么意思,少傾,她大而圓的眼睛轉(zhuǎn)了轉(zhuǎn),“江既遲讓我來的呀。”
倪雀一愣,為小機器人的直呼其名。
她又問:“他讓你來干什么呀?”
“來給你送生日禮物呀。”
這是倪雀完全意料之外的答案,她不受控地再次抬頭看向那扇半敞的門,須臾,里面有細微的腳步聲傳出。下一秒,江既遲走了出來。
他唇角微揚,但沒靠近,只抱臂倚墻,看著這邊。
倪雀收回視線,上下前后左右地掃視了小機器人一圈,沒見她身上帶著什么東西。
是有暗格嗎?
倪雀于是問小機器人:“是什么禮物呀?”
沒想到她話語未竟,“禮物”二字,字音剛落下,小機器人像是被啟動了什么程序一樣,原本下垂的手臂忽然展開,竟朝著倪雀彎腰鞠了個躬。
“……”倪雀不禁睜大了眼睛。
接著,小機器人的身體里有動感的音樂流淌而出。
小家伙隨著音樂開始搖擺。
她像個經(jīng)驗豐富的舞者一樣,和著音樂的節(jié)拍,做出一連串令人目眩的舞蹈動作,踢腿、擺手、扭腰、齊步走、后空翻……每個動作標準又利落,律感十足。
隨著音樂漸漸收尾,小家伙圍著倪雀繞起了圈。它蹦蹦跳跳,極富活力,旋轉(zhuǎn)、倒立、翻跟頭,化身一個耍雜技的賣藝小師傅,只為討得倪雀一分獎賞似的。
終于,音樂聲止,小家伙停了下來。她板板正正地在倪雀面前站立,雙手垂落身側,歪歪小腦袋,賣萌一般:“哇,跳完啦。小倪雀,這支舞送給你哦。”
“祝你生日快樂,希望你每天都開心,啦啦啦啦。”
倪雀維持著蹲在原地的動作,她望著眼前這只只有自己半膝高的小機器人,眼眶里潮乎乎的,蓄了一籮筐的眼淚珠子。
她忍不住摸了摸小機器人的頭:“謝謝你哦,你跳得真好,我很喜歡。你叫什么名字呀?”
“唔,”小機器人抬手,抱了抱自己的腦袋,思索片刻,“咦,我還沒有名字呢。”
“沒有名字?”倪雀抬頭去看江既遲。
他放下抱臂的手,手插褲兜走了過來。
倪雀連忙垂眼,眼眶里兜著的眼淚珠子沒承受住眼皮下壓的重力,簌簌滾落。
江既遲一過來就看到這副情形:“怎么哭了?”
倪雀抹掉綴在下巴上的淚珠:“沒怎么,就是很感動。”
她坦誠地說:“媽媽走后,這是我過的第一個生日,也是第一次收到這樣的生日禮物。我本來也不過生日的,我剛剛……我剛剛,要是走得快點就好了……”
她沒想哭的,也沒覺得委屈,可一開口,嘴里蹦出的一字一句仿佛根本不受大腦控制,越說眼淚掉得越多,越說越語無倫次:“我走快點,這個小家伙就堵不到我了,我走了就不用過生日了,就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又高興又難過了……”
江既遲垂眸看了她一會兒,亦蹲下身,一手手肘搭在屈著的一邊膝蓋上,他聲線磁緩,溫和地對她說:“倪雀,你有沒有想過,并不是因為你正好過來了,所以才會有這份禮物。而是我本來就做了這個東西,就是要送給你的?”
倪雀抬頭看他,臉上掛著淚痕,寫著困惑。
“不相信嗎?”江既遲問。
倪雀沒說話。
“我是什么記性很差的人么?”他笑,“你都跟我提過你的生日了,日子又那么特殊,和我的相差一天,除非我真燒壞腦子了,不然上哪兒忘去。”
倪雀又抹了把眼淚,小聲說:“我跟你提,只是覺得巧,不是想讓你送我禮物,你就算忘了也沒關系的。”
江既遲輕“呵”一聲:“合著我給你送禮物還送錯了啊。”
“我不是這個意思,”倪雀覺得他是故意曲解自己,“我……我是覺得,你沒必要送我禮物的。”
“為什么沒必要?”
“……”
倪雀一下又啞然了。
她不知道該怎么說。
生日禮物這種東西,很好的朋友之間,或者雖不是很熟,但因為要維系某種利益牽扯的人之間,才會往來相送吧。
否則送與不送,都非必然。
她送江既遲禮物,是因為他有恩于自己,她從小處著手,回報一點算一點。
但江既遲送她禮物,還是這樣兼具心意與新意的禮物,她憑什么心安理得地擁有呢?
恍惚之間,倪雀覺得這一幕很熟悉。
很像三年多以前,江既遲送她智能頸環(huán)的那個下午。江既遲的溫柔與善意像山和海一樣傾軋而下,壓得她情緒決堤,鼻涕眼淚一把。
那時候他怎么說的?
他說,那些不算什么,是他順手就能幫的小忙,她不想還就不還,非要還,就等有能力了再還也不遲。
現(xiàn)在,她終于有機會開始一點一點地還了,他的善意與溫柔,卻又有了來勢洶洶的勢頭。
她滴水般地還,他潮涌般地給。
這樣,她哪能還得清?她根本就還不清啊。
倪雀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垂著腦袋吸了吸鼻子。
江既遲直勾勾地看著她,忽而扯唇輕笑:“倪雀。”
她悶悶地“嗯”了一聲。
“你說你是不是故意的?”
“嗯?”因為不解,倪雀抬頭看他。
江既遲說:“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是第二次了吧?”
第二次?
什么第二次?
倪雀一開始沒反應過來他說的第二次是指什么。
但她也沒遲鈍很久,畢竟對應的記憶方才還轟隆隆駛過她的腦海。
倪雀神情難免變得驚訝,仿佛自己九曲回腸的心思被他輕易洞徹了似的。
江既遲卻笑笑,說:“本來呢,我送你東西,你是不是應該高高興興給我說聲謝謝?”
“你倒好,轉(zhuǎn)頭就給我哭起了鼻子,”他嘴上說著怪怨的話,語氣卻不帶一絲責備,始終含笑,“怎么,幾個意思?討哄啊?”
48|體虛
倪雀輕“啊?”了一聲,接著臉頰就開始發(fā)燙。
上次跨年夜、元旦節(jié)跟江既遲超出安全距離的相處所帶來的那種令人驚悸的感覺又來了。
某種警鈴在她腦海中敲響。
“不是,我已經(jīng)不哭了,不用……”
只剩最后一個字,倪雀頓住了,仿佛齒關被人涂了漿糊般難以開口。
她干脆就不說了,抹了抹還帶有濕意的臉,站了起來。
然而她直身的動作太急太猛,又蹲了太久,不僅腿麻了,大腦也出現(xiàn)了短暫性的供血不足,以致于她眼前發(fā)黑,一陣眩暈,整個人原地晃了一下。
江既遲雖還蹲著,卻也及時伸手拉了她一把:“慢點。”
倪雀緩過勁來,發(fā)現(xiàn)自己胳膊還被江既遲抓著,臉燙得更厲害了,她下意識就想掙出來,剛有動作,抓著她胳膊的那只手忽然往反方向拽了拽。
“……”
“倪雀。”江既遲喚她一聲。
“怎么了?”倪雀低眼,兩人的目光不偏不斜地撞上,她又是一番克制,不讓自己躲閃視線,不讓自己舌頭打結。
“腿麻了,”江既遲仰臉看著她,“借我扶一下。”
“哦,好。”倪雀松一口氣。
江既遲彎了彎唇。
接著,倪雀被抓著的那只胳膊微微一緊,江既遲借力站了起來,也松開了抓她胳膊的手。
這時,小機器人又蹭到了倪雀腿邊:“哈嘍哈嘍哇。”
倪雀聽著她嬌嬌的聲音,感覺要被萌化了。
她手撐膝蓋,俯身問小機器人:“你怎么啦?”
小機器人圓溜溜的大眼睛轉(zhuǎn)了轉(zhuǎn):“你還沒有給我起名字呀。”
“起名字?”倪雀指了指自己,“我給你起嗎?”
“是呀,江既遲說要你給我起名字呀。”
倪雀抬頭看一眼江既遲。
他眉梢輕輕一抬。
倪雀還是有些難以置信地問:“她怎么這么聰明?”
“我給她看過你的照片,還給她輸入了兩個指定任務。”
“任務?”
“嗯,她的任務是送你一支舞,以及,讓你給她取個名字,今天之內(nèi)她要是完不成,隔上一會兒就會沖你say‘哈嘍’,直到她沒電為止。”
“……”倪雀心里浮出某種猜想,半是求證地問,“為……為什么要我給她取名字啊?”
“不明顯么,”江既遲反問完,說,“她屬于你了。”
即便有所預料,倪雀還是愣住了。
“不喜歡?”他垂眼,用腳脖子的位置輕輕蹭了蹭小機器人的后背,“她很全能的,具備你手機絕大部分的功能,還會打掃衛(wèi)生,陪你聊天,給你表演才藝。”
倪雀依舊愣愣地看著他。
江既遲抬眸瞧她:“不會又要哭鼻子吧?”
倪雀總算給出點反應,有點尷尬的樣子,為自己剛才掉眼淚的行為。她小聲道:“說了不哭了。”
“那這個禮物要不要?”
“是不是很貴啊?”
倪雀以為江既遲會像以前一樣說“對他來說不算什么,不必放在心上”之類的話,沒想到他點點頭,低“嗯”了聲:“很貴,花了我兩個多月親手做的呢,無價。”
“……”
“所以呢,對于這種無價的寶貝,是不是應該毫無猶豫地收下,才算不辜負它的價值?”
“……”
倪雀覺得江既遲這個邏輯并不是很符合現(xiàn)實社會的人情往來,但這個邏輯本身,好像又自成方圓。
無價的禮物,不必用金錢去衡量它,滿懷欣喜地接受、飽含珍視地應用,才是對禮物本身,對贈予者本人,最好也最得當?shù)囊环N反饋。
江既遲還說她是個詭辯家,分明他自己才是。
倪雀確實有些被他說動了,或者說,她內(nèi)心深處本就不想拒絕,而江既遲給她搭了個絕佳的隱形梯子,讓她不必費勁踮腳、不必內(nèi)耗心力,只管心安理得地伸手去夠他給予的饋贈。
倪雀蹲下身,將小機器人抱了起來。
呼,還挺重。
江既遲說:“不用抱她,只要任務沒完成,只要你還在這個空間里,她今天會一直找你、跟著你。名字給她取好了,她倒不會再主動找你、跟著你了,但你一叫她,她聽到就會應。”
倪雀于是又把小機器人放下了,小機器人朝她眨了眨眼。
她雙手抱著膝蓋,看著小機器人,喃喃道:“可是叫什么呢?”
下一秒,她仰著腦袋問江既遲:“叫妞妞怎么樣?”
“嗯?”
“今天是春節(jié)嘛,新年第一天,”她說,“新,new,她又是女孩子,就叫妞妞好了。”
“妞妞?”江既遲咂摸著重復了遍,朝小機器人點點下巴,“她現(xiàn)在屬于你了,你直接跟她說就行。”
“直接說?”
“嗯。”
倪雀于是轉(zhuǎn)過頭去,對小機器人說:“你的名字叫妞妞,”她說完,仰頭問江既遲:“這樣嗎?”
“可以,再說兩遍,”江既遲回,“重復三遍,她會自行覆蓋之前的喚醒詞。”
“她之前有喚醒詞?”
“有。”
“那不就是有名字嘛,為什么說還沒有名字?”
“之前的喚醒詞我沒有給她定義為名字。”
“哦,這樣,”她問,“那之前的喚醒詞是什么呀?”
江既遲微一挑眉:“想知道?”
“……”
倪雀看著他這副神情,有種微妙的心悸感,她本想說“算了”,但鬼使神差地,竟不自禁地點了點頭。
江既遲卻慢騰騰丟出兩個字:“你猜。”
“……”
倪雀并不想猜。
她覺得那個答案她不可觸碰,也覺得自己肯定猜不到。
*
由于已經(jīng)相隔了一段時間,方才那句指令已不作數(shù),倪雀對著小機器人又重復了三遍“你的名字叫妞妞”,小機器人黑黢黢圓溜溜的大眼睛轉(zhuǎn)了轉(zhuǎn),胸前的顯示屏也亮了起來。
很快,小機器人嬌答答地自述了一遍:“我的名字叫妞妞。”
倪雀眼睛頓時亮晶晶的,興奮地喚她:“妞妞。”
“哎!”
“妞妞~”
“在呢。”
“妞妞!”
“怎么啦小倪雀?”
“她……”倪雀忍不住驚訝,“她……怎么還是叫我小倪雀啊?”
她以為,妞妞跳完舞后說的那句“小倪雀,這支舞送給你哦”里面的“小倪雀”,是江既遲特意設計的舞后的收束語,之后妞妞就不會再這樣稱呼她。可現(xiàn)在看,這小家伙早已認準她叫小倪雀了。
倪雀剛才問的是江既遲,但妞妞很快地識別了她的話,比江既遲更先一步地回復了她:“是江既遲讓我這么叫的呀。”
“……”倪雀微窘,她當然知道是江既遲設置的,畢竟也沒人這樣叫她。
只是,干嗎非要在前面加個“小”啊?
以后她叫妞妞,妞妞時不時回個“小倪雀”什么的,那不相當于江既遲反覆在她面前刷存在感嗎?
她本來一直也在努力地減弱江既遲在自己世界里的侵占程度,不論是她的精神世界,還是切實的物理世界。
但江既遲的一言一行,從上次跨年夜開始,仿佛一直在給她的努力增加阻力。
今天尤為如此。
倪雀覺得自己有幾分頭大。
江既遲,你是忘了這個人曾經(jīng)偷親過你,覬覦過你嗎?
你不是應該對她避退三舍嗎?你為什么在不斷地給她眼神啊?
你知不知道,那刻意摁熄在塵土下的熱焰,有可能因為你這樣一次又一次的拂煦,從而卷土重來,熾火燎原嗎?
“江老師,”倪雀想了想,認真地對江既遲道,“她……能不能不叫我小倪雀啊?”
“這么叫,有什么不對么?”他淡淡反問。
倪雀找了個還挺說得過去的理由,她說:“我已經(jīng)不小了,今天開始都二十歲了,我比我們宿舍的人,不止,是比跟我同年級的大多數(shù)人,都要大。”
江既遲理解似的點點頭,說出口的卻是:“不過呢,小倪雀的‘小’,不是指年紀小的意思。”
倪雀:“?”
江既遲彎唇:“是喜愛的意思。”
倪雀感覺自己腦子里轟的一下,直接懵了。
喜愛兩個字,仿佛被某種修音軟件擴音了一樣,在倪雀的耳邊加倍放大,且反覆回音。
直到江既遲說出下一句話:“就跟我爸叫我小遲一個意思。我五歲時他這么叫,我二十五歲了,他還這么叫。和我年紀多大無關。”
耳邊的回音消失了,渾濁的大腦清明了,僵住的身體能動彈了。
倪雀松開反手揪住衣角的手指,垂著眼睛,“哦”了聲:“好的。”
應完,她抬眼,見江既遲偏過頭,手指摸著嘴唇,似乎笑了一下。
他笑什么?
倪雀有些不解,但她什么也不愿多想了。
就先這樣吧。
要是執(zhí)著于要改掉“小倪雀”這個稱呼的話,他肯定會覺得奇怪,她還是不自我暴雷了。
等以后她學藝變精了,她說不定可以自己換掉。
*
早餐吃了,禮物互送完了,江既遲看著確實也沒什么大問題了。倪雀打算回學校,江既遲起先有幾分欲言又止,末了說開車送她,然后轉(zhuǎn)身去換衣服,倪雀一聲“哎”卡在喉嚨里,只發(fā)出半截子音。
等江既遲換好衣服出來時,倪雀已經(jīng)穿好了外套在玄關處站著,妞妞乖乖地貼在她腳邊。
倪雀對走過來的江既遲說:“江老師,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你身體剛恢復一點,就還是別外出比較好。”
江既遲逕自走到玄關處換鞋:“從這兒下到車庫,再送你到學校,幾乎全程車內(nèi)室內(nèi),算不上外出。”
“……”
倪雀不禁腹誹,這聽起來怎么和她以前說過的那個“竹子能當柴燒也算是柴”的觀點類似,似對非對的。
江既遲已換好了鞋:“走吧。”
倪雀不太放心:“江老師,你這樣不算疲勞駕駛吧?”
“嗯?”江既遲歪了下頭,“不算,不是跟你說了在你來之前我就睡了幾十個小時了么?”
額,說疲勞貌似是不太準確,但昨晚還燒成那樣,怎么也算是大病初愈吧。
倪雀聽著他還帶著點鼻音的嗓音,換了個說法:“那體虛駕駛,是不是也不太好?”
江既遲剛喚了妞妞,讓妞妞更換成了輪式移動的模式。忽然聽到倪雀來了這么一句,他微愣,不由低笑一聲:“體虛?”
倪雀被他笑得心里微微發(fā)毛,聲音也弱了下來:“沒……沒有嗎?”
“你從哪兒看出來的?”
“……”
倪雀心說,這還要看嗎,這不是對于大病初愈人士的正常且合理的推斷么?
“小倪雀,驗證一下唄。”他說著,朝她的方向欺近。
倪雀繃著肩膀,渾身僵硬:“……???”
兩人相隔只余寸許之時,江既遲停止了靠近,手一伸,勾走了她身后玄關置物格上放著的車鑰匙,然后直身,短促一笑,補充完后半句:
“看看我能不能安全把你送到學校。”
49|試探
車子一路開到了闌大本科女生宿舍樓前,期間在快要抵達校門口,以及在快要到達本科生和研究生宿舍的分岔路口時,倪雀都提醒江既遲可以停車,他話是應了,但車沒停。
不過因為是假期,還是大年初一,學校里空蕩蕩的,幾乎沒人,倪雀倒也沒有那種怕被人看見的拘謹。
車子停下,倪雀解開安全帶。
江既遲手搭著方向盤,閑閑的模樣,偏頭問她:“驗證結果如何?”
倪雀聞言額頭有點冒黑線,她擁著懷里休眠的妞妞,說:“就還好。”
“還好?”江既遲抬眉,“還好是什么意思?”
“我覺得,”倪雀頓了頓,“……開車好像也不是很耗費體力。”
“所以?”
“……”
所以啥,當然是所以并不能驗證你體不體虛啊?!
倪雀覺得自己有點扛不住這種對話模式,就非要一字一句精準點題嘛。
你又不是有理解障礙。
好在江既遲并沒有真的非得她說出個所以然來,他笑笑:“好了,回去吧。”
“哦。”倪雀抱著妞妞,下了車。
要合上車門的時候,江既遲突然喚她一聲:“倪雀。”
倪雀停住。
他看著她,神色認真:“生日快樂。”
倪雀一愣。
下一秒又聽他接了一句:“也新年快樂。”
倪雀怔松過后,回了句“謝謝”和“你也是”,然后合上了車門,往宿舍樓的方向走去。
江既遲坐在車里,看著她的背影。
就這么靜坐了有一會兒,電話響了。
馮子業(yè)打來的。
手機在支架上架著,江既遲伸手一滑,接通。
馮子業(yè)的聲音很快傳來:“兄弟,怎么樣了?”
“早上不是問過了?”江既遲直接戳破他,“有事說事吧。”
馮子業(yè)嘿嘿兩聲:“還是你懂我。”
“是這么回事,”他說,“先前和你提的那套彩鉛我們家林老師給我買了,還在路上,她剛給我說了,就不勞煩兄弟你了。”
“不過呢,”他頓了頓,“你可能不知道,我一直惦記著你去年在英國拍回來的那幅宋代的桃花山鳥圖,我太想要了。早上可是你說的,我可以宰你一頓,那兄弟你就開個價,割個愛唄。”
學校里格外寂靜,讓人無端想多逗留一會兒。
江既遲索性摁下半截車窗,點了支煙。
他抽了口,問:“你確定讓我開個價?”
“當然,”馮子業(yè)說,“咱倆是兄弟吧,是兄弟我相信你肯定不會漫天要價坑兄弟我。”
“非讓我說個價?”
馮子業(yè)“嘶”一聲:“你這話什么意思?你說的讓我宰一頓,難不成你要坑我啊?當初我問你多少錢拿下的你不說,但市場價我還是了解一點的,你要坑我,咱倆這兄弟感情該出現(xiàn)危機了。”
江既遲吐了口煙圈:“開價上,不坑你。”
“不坑我就行,不坑我那價格你看著開。”
“行,回頭我合計合計。”江既遲把手搭到車窗外,指尖磕了磕,煙灰散在空氣里。他在煙霧中微微瞇了瞇眼,這才慢騰騰道,“本來呢,這畫我當初拍下來,就是打算改天給你當做新婚賀禮的,你非讓開個價。也行吧,反正你也說了,咱倆是兄弟,那我就不跟你客氣了。”
他說完,馮子業(yè)靜了兩秒,接著破防地蹦出一句:“我真是操了。”
“江既遲,”馮子業(yè)點評,“你變得越來越陰暗了。”
“是么?”
“還心理扭曲。”
“這怎么說?我不都愿意割愛了么,本來我那畫在家里放了這么久,我都日久生情了。”
“還這怎么說,”馮子業(yè)都要被他氣笑了,“你小子剛不是實時在線演繹了一出么?”
江既遲想了想,說:“這樣,你幫我分析個事。”
“什么事?”馮子業(yè)鼻子哼氣,追問,“分析完我那桃花山鳥圖還用開價么?”
“五折。”
“這價你是開定了是吧?”
“分析完,我可以考慮免費送。”
馮子業(yè)磨了磨牙:“行,你說,我一定好好給你參謀參謀。”
江既遲抽著煙,靜了靜,斟酌了下,才開口:“我最近,有個挺有好感的異性對象。”
不等馮子業(yè)給出反應,他又自己搖了搖頭:“挺有好感貌似不太準確,比這程度應該要多。”
他反省似的自嘲一笑:“最近幾次和她相處,說話和舉止都有點沒邊了。”
他連著說了好幾句,馮子業(yè)消化了一陣,從吃驚的狀態(tài)中醒過神來:“你先等會兒,真的假的?”
“嗯。”
馮子業(yè)感嘆:“簡直是枯木逢春、鐵樹開花了,我還以為你要清心寡欲到舉不起來的那天。”
“……”
“行唄,”馮子業(yè)接著說,“有感興趣的姑娘了,然后呢,想讓我給你分析啥?”
江既遲朝著女生宿舍的方向看了眼,又磕了磕煙灰:“她比我年齡小不少。”
他才說個開頭,馮子業(yè)已經(jīng)震驚上了:“不少是多少?靠,你別不是看上未成年了吧?!”
“想多了你。”
“那就好,嚇死我了,我還以為你一三好青年搖身一變成法制咖了呢。”
江既遲又想了想,年齡貌似也沒差很多。
也就五歲而已。
可能是因為,他認識她那會兒,她還在讀初中,在此之前,他也一直把她當個小妹妹、中學生,所以他才會有一種兩人有著不小年齡差的錯覺。
實際上,拋開最初他們認識的時間點來看,現(xiàn)在的他們也不過就是一個剛上大一的小學妹,和一個即將畢業(yè)的研究生學長。
“算了,年齡沒什么。”指間的煙蒂快要燒到手指,江既遲一邊將其碾滅在車載煙灰缸里,一邊說,“是這樣的,她呢,以前喜歡過我,一些原因,我發(fā)現(xiàn)了,不過她當時并不知道我發(fā)現(xiàn)了。”
“哦。”馮子業(yè)復述了一遍,“就是你知道她暗戀你,但是她不知道你知道她暗戀你。”
“……”
江既遲“嗯”了聲。
馮子業(yè)抓取出一個關鍵信息:“哎等等,你說以前?你的意思是那姑娘對你已經(jīng)是過去式了?”
江既遲從煙盒里又敲了支煙出來,沒點燃,捏在指間把玩著。
“我不確定。”他說。
馮子業(yè)還挺興奮的:“你是不是想讓我給你支招,教你怎么追一個曾經(jīng)喜歡過你但你不確定現(xiàn)在還喜不喜歡你的女生?”
江既遲指尖微微一頓,一時沒能答上來。
他沒談過戀愛,沒追過人,但并不代表他不知道追人該做些什么。
他自認為,他要是真追起人來,應該不會做得比馮子業(yè)差。
所以,他這是找馮子業(yè)分析什么,討教個什么呢?
江既遲轉(zhuǎn)了下指間的煙,給自己整笑了。
大概只是單純地想分享一下自己這顆紅鸞心動的心吧。
那頭馮子業(yè)又道:“你再多給我說說對方的信息唄,哪號姑娘啊?我認識的么?”
江既遲想了想,覺得現(xiàn)在還早,還是先不說人小姑娘的名字了。
他后續(xù)沒追上是小,沒追上還把倪雀曾經(jīng)喜歡過他這一點信息給泄露出去了,就不太合適了。
“等我追上再說吧。”
馮子業(yè)一下無語了:“不是你讓我分析的嘛你這讓我分析個啥,你根本不給我發(fā)揮的機會好吧?”
“你他媽就是純粹擱我這兒炫耀人姑娘以前暗戀你吧?”馮子業(yè)恍然道,“不對,以前那么多姑娘喜歡你也沒見你炫耀。哦我知道了,那些你都沒看上,這個你看對眼了,人又暗戀過你,給你驕傲上了是吧?”
江既遲踅摸著馮子業(yè)最后一句話,笑笑:“你這么一說,還真有點。”
“……”馮子業(yè)再次無語,“服了。”
“那我再問個問題。”
“問。”
“如果她只是曾經(jīng)喜歡我,現(xiàn)在對我沒那個意思了,這種情況下,我追求她會不會讓她反感?會有什么忌諱么?”江既遲問完,又補充,“她曾經(jīng)喜歡我這點并不一定是我追求她的優(yōu)勢,但她要是早已經(jīng)不喜歡我了,說不定會是我的劣勢。”
“你這么說倒是挺有道理。”馮子業(yè)琢磨了下,問,“你說那姑娘以前喜歡你,以前大概是什么時候?”
江既遲模棱道:“兩三年前吧。”
“那你就復盤唄。”
“復盤?”
“是啊,”馮子業(yè)覺得自己總算有機會發(fā)揮了,狀態(tài)高亢很多,“你回憶回憶你兩三年前,你發(fā)現(xiàn)那姑娘喜歡你那會兒,你身上比較吸引人的優(yōu)點;你再反思反思你現(xiàn)在可能有的毛病、缺點,追人的時候,你揚長避短,再熱絡點,我覺得這事就能成大半。”
“是么,”江既遲捏轉(zhuǎn)著煙,問,“你覺得我兩三年前有什么優(yōu)點,我現(xiàn)在又有什么缺點?”
馮子業(yè)“嘖”了聲:“你這還挺為難我,要我說吧,你這人除了皮囊好點,工作能力強點,錢包鼓點,履歷漂亮點,好像也沒啥優(yōu)點了。尤其是,這兩年性格還變扭曲陰暗了,經(jīng)常比我媽養(yǎng)的狗還狗。”
“……”
大概是想到了自己的桃花山鳥圖,馮子業(yè)很快就轉(zhuǎn)了話鋒:“兄弟,我建議你要不先試探試探,看看那姑娘現(xiàn)在對你大概是個什么意思。”
“怎么試探?”
“比如你約她看電影,買點飲料果汁什么的,選座的時候你玩點心機,讓她的杯托在你倆中間,中途你就故意錯拿她的喝上一口;再比如,你送她回家,走著走著假裝絆倒一下往她身上栽,當然了這個尺度不能太過,你自己看著把握。然后你留意她的反應,要是她有明顯的反感,你肯定能感受得到,就說明她可能真對你沒那意思了,你就及時調(diào)整策略,放長線,打持久戰(zhàn)役。”
江既遲幽幽反問:“你當初是這么追林杳的?”
馮子業(yè)稍頓,尬笑兩聲:“我只是舉個例子嘛,你當是我拋磚引玉了。我也不知道你喜歡的那姑娘是什么性格,沒法對癥下藥地給建議,總之你就舉一反三、見機行事唄。”
指間的煙要玩塌軟了,江既遲將其推回煙盒里:“……挺受教的。”
“所以我那桃花山鳥圖?”
江既遲挺大方的口氣:“圖的事好說,回頭我給你打八折吧。”
“什么?!”馮子業(yè)聞言,毫不意外地炸了,“江既遲你他媽要不要這么狗,剛才還五……”
江既遲伸手,手指一滑,掛了電話。
手中空空如也,視線自然而然落在了左手手腕上墜著的無事牌上。
他轉(zhuǎn)動手腕,無事牌輕輕晃動。
馮子業(yè)的建議的確是有點無恥,卻也不乏拋磚引玉的作用。
試探的方式有千百種。
事實上,上次跨年夜,包括今天早上,他面對倪雀時,不自覺表現(xiàn)出的那些略顯過界的言行舉止,又何嘗不是一種試探。
江既遲將車載支架上的手機拿了下來,打開手機攝像頭,對著略微抬高的左手手腕,拍了張照。
一枚無事牌墜在一截腕骨分明的手腕下,車窗前淡薄的冬日日光里,無事牌折射出的金屬光澤,格外耀目。
隨即,這張照片就出現(xiàn)在了他沉寂已久的朋友圈里。
50|軍師
倪雀回到宿舍,糾結了好一會兒妞妞的安置問題,無價的禮物,束之高閣肯定不合適,還是得珍視地應用起來。
最終她決定放任妞妞以后在宿舍里自由活動,還可以給大家打掃衛(wèi)生,陪大家聊天逗樂子。
只是,到時候少不了室友的一頓盤問和起哄,只能兵來將擋了。
倪雀滑動著妞妞胸前的屏幕,對著屏幕上的電子說明書,研究起妞妞的功能來。
了解了個大概后,時間竟然還早,才上午十一點出頭。
稍得空閑,那些從回到宿舍起,就被自己刻意壓制住的畫面,如海水倒灌般,在大腦里翻涌起伏。
倪雀并不是個遲鈍的人。
她能感覺到江既遲對她有點不一樣了。
三年多前,江既遲就對她很好。但是當時的那種好,是很分明的,一個老師對一個學生,一個大哥哥對一個小妹妹的,妥帖至極的關照和幫扶。
如今,江既遲對她還是很好,但是這種好,多了幾分微妙的,讓人忍不住浮想聯(lián)翩的暗昧。
從上次跨年夜開始,倪雀就有所感知了。
今天上午,江既遲的一言一行,更是讓她感覺到了某種不可控的東西在發(fā)酵。
這令她又慌張又茫然。
慌張于她要是自作多情該如何。
茫然于這要是真的,她又該如何。
倪雀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猶豫半晌,給翟夢打了個電話。
翟夢雖沒談過戀愛,但慣來通透,在倪雀為數(shù)不多的朋友中,翟夢看人的本事,當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
翟夢很快接了她的電話。
親近的同齡朋友間,不講究那些門面上虛偽的寒暄,道過新年好后,翟夢直搗話題中心:“昨天都微信上祝福過了,我是不信你這個時間管理大師現(xiàn)在給我打電話又是來專門拜年的,說吧,找我什么事。”
倪雀微微一頓,抿了抿唇,然后坦誠地,把昨天去江既遲家,尤其是今天上午在他家發(fā)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全部講了出來。
他說“我們倪雀”。
他留她喝粥。
他戴她送的無事牌。
他提起“by Que”。
他問“以前喜歡的,現(xiàn)在長大了,就不喜歡了?”。
他送她妞妞,還讓她給妞妞取名。
他問她是不是討哄。
他起個身要扶她手臂借力。
他堅持送她回家,又故意貼近她拿鑰匙。
他讓她驗證他體不體虛。
他還對她說“生日快樂”“新年快樂”。
……
翟夢聽完,毫不意外的樣子。
“我之前說你喜歡江既遲,你可是一直沒承認,說我胡亂解讀你。”翟夢似乎喝了口水,咽下后,問,“現(xiàn)在呢,還不想承認啊?”
倪雀剛講了那么多,腦子里像是把事情都捋了一遍,實則更混亂了,她說:“……我不知道。”
“是真的不知道,還是逃避讓自己想清楚這個問題?”
“……”倪雀沒說話。
翟夢又道:“如果你真不喜歡他,你面對他,照理說應該和你之前面對周衡,以及其他的那些追求者一樣,對方?jīng)]挑明時,你平靜對待,對方說開了,你果斷拒絕。但你看看你現(xiàn)在,江既遲什么都還沒說,也就是對你的態(tài)度相比以前曖昧不明了些,你的陣腳就已經(jīng)亂得一塌糊涂了。”
翟夢說的一點沒錯,倪雀沉默半晌,像是終于下定決心直面那個最核心的問題:“可是同一個坑,我該跳進去兩次嗎?”
“雀,你在怕什么?你是怕你放任自己喜歡他,卻和以前一樣,最終沒個結果嗎?”
倪雀不語,算是默認。
“那時候你還小,是暗戀吧,暗戀沒有結果很正常。要是那會兒就有了結果,那才嚇死人。”
“可我也怕……”倪雀聲音很輕,“自己根本配不上他。”
“你放屁吧,感情里哪有什么配不配,只有合適不合適。雀,千萬別妄自菲薄,你要相信你很優(yōu)秀。”翟夢說,“你從一個邊遠的小山村,考來北闌,考來闌大,光是這一點,你都不知道你有多厲害。”
倪雀“嗯嗯”兩聲,肯定了翟夢對自己的鼓勵,可她還是很混亂:“所以這個坑,我真的該跳嗎?”
“這么久了,既然你心里還是喜歡他,為什么不給自己一個機會呢?這個坑你跳了才會知道值不值,才會知道下面是漂亮的河谷,還是灰暗的地洞。”
倪雀又是一陣沉默,過了會兒,她問:“……那我該怎么做比較好?”
翟夢思索片刻,說:“我覺得這樣,他現(xiàn)在呢,還沒有明確地釋放出要追你的信號,你就靜觀其變,穩(wěn)住自身,在他沒有正式地表明要追求你,或者說,沒有和你表白前,你一切維持原狀,裝傻。”
倪雀聽得愣愣的。
“其次就是,哪怕他哪天真跟你表白了,你也別答應那么快,要矜持,要吊著他,一方面呢,可以看看對方的決心,另一方面,也可以多多享受被追求的過程。”
翟夢繼續(xù)道:“我和江既遲接觸不多,不熟,但結合你之前講過的他曾經(jīng)幫助你的那些事情來看,他的人品還是相當萬里挑一的。不過呢,即便如此,咱也不能表現(xiàn)得太上趕著。男人大多有個劣根性,什么東西得到的太容易了,就不會好好珍惜。”
倪雀對此不知該不該應和,她又問:“那……如果真的是我自作多情了呢?他或許對我沒那個意思,只是我想多了。”
“那也沒什么啊。本來你也是靜觀其變、波瀾不驚的一個應對狀態(tài),他要是真沒那意思,你也沒什么損失不是?你就調(diào)整好自己的心態(tài),做到收放自如。這個不行,還有下一個。兩條腿的男人學校里、大街上,到處都是,打著燈籠找個比他江既遲更好的,不是什么難事。”
“……”倪雀“額”了聲,“我倒也沒有想談戀愛到,打著燈籠去挑男人的程度。”
“是咯。”翟夢順著她的話道,“你根本就不想談戀愛,尤其是不想談,和江既遲以外的人談的戀愛。”
“……”
“總之呢,建議我是真心給提了,但個中體會,只有你這個當事人自己清楚,我覺得吧,聽從自己的心,還是最重要的。”
“我知道啦,夢夢謝謝你。”
“跟我客氣什么。”
……
掛了電話,倪雀靜坐著,思考剛才和翟夢的通話。
思考半天,也得不出什么更新的思路,最終她決定還是不多想了,就聽翟夢的,靜觀其變吧。
午飯吃完,倪雀有些犯困,但直接就睡不太好,她打開手機上的英語口語練習軟件,在宿舍里一邊來回走動,一邊學習。
學得哈欠連天了,倪雀關了軟件,爬上床睡午覺,又忍著困意,回復了微信上的未讀消息,末了刷新了一下朋友圈。
滑了幾條,某個瞬間,倪雀一下坐直,瞌睡都醒了大半。
江既遲發(fā)了條動態(tài)。
圖片是她送的那枚無事牌,墜在手腕上。文案無字,只配了個禮物盒子的小圖標。
倪雀和江既遲沒什么共同好友。
她只在這條動態(tài)下面看到了馮子業(yè)的點贊和評論。
馮子業(yè)評論的是:【馮大畫家親手繪制的大作是不值得某個壽星發(fā)條朋友圈嗎?】
江既遲回復了他:【抱歉,名額僅此一個】
倪雀心臟怦怦跳。
名額……是指什么名額?
倪雀之前其實看過江既遲的朋友圈,這下她沒忍住,又點了進去。
江既遲的朋友圈沒有設置可見的天數(shù),但他總體發(fā)的不多,通常一兩個月才會有一條,而且大多是轉(zhuǎn)發(fā)的業(yè)界新聞,或是他們公司公眾號的文章。
倪雀翻一會兒就見了底,沒翻到任何一條生活向的內(nèi)容。
這樣一來,這張被他發(fā)出來的無事牌的照片,就顯得愈發(fā)異樣。
所以他說的名額,是指可以出現(xiàn)在他朋友圈里的名額?
而且還……僅此一個。
周圍沒有任何人,沒誰能看到自己,倪雀看著這條動態(tài),卻覺得自己臉頰都泛起微微熱意。
她截了個圖,發(fā)給翟夢,問:【他這是什么意思啊?】
翟夢回得很快,她先是甩了一排省略號,接著又甩了一排感嘆號,然后直接發(fā)了條語音過來:“我說雀,就看他這條朋友圈,你完全不用再懷疑是不是自己多想了,他這已經(jīng)非常明顯了。他在試探你呢。我敢打包票,接下來你的日子里,含遲量將持續(xù)超標。”
“……”
“對了雀,聽我的,他這條朋友圈,你裝作沒看見,別評論也別點贊。”翟夢緊接著又發(fā)來一條語音,“你這跟他有共同好友呢,你要評論了,容易給人起哄的機會,你這個性格,尷尬不說,事情要是被戳破了,那江既遲不是事半功倍么,肯定不能這么便宜他。”
倪雀也確實害怕被起哄,聽完語音,她給翟夢回了個“嗯嗯”的表情包。
放下手機,倪雀趴在床上。
瞌睡蟲已經(jīng)跑了,她睡了個似清醒似迷糊的午覺。
*
一個人的日子,安排得有規(guī)劃有條理的話,過得也是飛快。
一眨眼新年就過了一半,到了大年初八。
倪雀在去家教的路上,接到了江既遲的電話。
“在干嗎?”他問。
倪雀抿了抿唇,如實回答。
江既遲問:“幾點結束?”
“五點半。”
“請我吃個晚飯?”
倪雀愣了下:“嗯?”
“忘了?”他閑閑道,“誰之前一直還欠著我一頓飯來著?”
倪雀這才反應過來:“哦對,你想吃什么?”
“食堂開了沒?”
“開了的,但沒幾個窗口。你有別的想吃的嗎?就在校外也可以的。”
江既遲想了想,問:“西門的美食城營業(yè)了么?”
“有的營業(yè)了,有的還沒。”
“就去那兒?”
“好的,幾點啊?”
“你家教地點在哪?”
倪雀一下沉默了。
江既遲說:“我開車過去接你。”
“不用不用,”倪雀下意識拒絕,“不是很順路,太麻煩你了。我坐地鐵回去就行。”
“左右我今天下午沒什么事,權當開車兜風了。”
倪雀只好和他說了地址。
下午五點半多,倪雀從小區(qū)里出來,一眼就看到了江既遲。
他穿著件長及腳踝的黑色羽絨服,拉鏈敞著,脖子上圍著條美拉德色的圍巾。此刻正倚在車前,兩條長腿微微交疊,一只手插在衣兜里,一只手拿著手機。
寒風中,他有種清冽的貴氣。
像是有所感應,他從手機上抬頭,朝倪雀看了過來。
然后揚眉沖倪雀笑了笑,同時摁熄了手機,放回衣兜里。
倪雀走近:“你等很久了嗎?”
“沒,”他拉開副駕車門,“就一會兒,這兒也不讓停太久車。”
上了車,車子發(fā)動。
倪雀打開手機,點進大眾點評,一邊翻看一邊說:“美食城有一半的店都沒開,不過那邊店多,可選擇的還是不少。江老師,你有什么忌口嗎?”
“別太辣就行。”
“好的,”倪雀又翻了翻,“有家粥底火鍋,我室友吃過,說還挺好吃來著。這個可以嗎?”
“可以。”
路程不短,倪雀找話題和他聊天:“江老師,昨天初七,企業(yè)不是開工了嗎,剛開工會不會很忙啊?”言下之意,你今天下午怎么還有空兜風。
春節(jié)法定節(jié)假日已過,城市已然恢復一派井然的秩序。
晚高峰時期,車流如織,車子夾行其中,如烏龜騰挪。
江既遲手搭著方向盤,看著路況:“嗯,有點忙,昨天還有今天上午,一直在開會,所以下午出來透口氣。”
“我聽說,江老師你好像不怎么參與管理,工作重心主要放在研發(fā)上。”言下之意,專注搞技術的也有這么多會要開嗎。
江既遲這回偏頭看她一眼,笑笑:“公司現(xiàn)在還處在初期階段,雜事多,我就是想一門心思搞研發(fā),客觀也不允許。不過管理上,跑業(yè)務上,還是歧征和可璇負責得多一些。”
倪雀點點頭:“這樣。”
江既遲又悠悠地說了句:“你還挺了解我。”
“……”倪雀一下感覺頭皮有些發(fā)緊,她下意識道,“不是的,就,你在闌大很出名的,大家平時私下有時候會聊到。”
“也包括你?”
“……”
頭皮仿佛被什么拽得更緊了,倪雀著實應付得有些艱難:“嗯,也會聊的。你除了是闌大的優(yōu)秀校友外,還是曾經(jīng)幫助了我那么多的江老師,不論是從你本身的話題度來說,還是從我和你的私交來說,我聊到你的概率都是有的。”
救命,她到底在說什么啊?!
請問她這是在論文答辯嗎?!
倪雀一說完,社死的尷尬頓時席卷了她,她有種想要當即跳車的沖動。
但江既遲只是摁了摁眉毛,似乎忍住了笑,然后反問了句:“那是因為我的話題度聊得多一點,還是因為我們的私交,你聊得多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