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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誘獵

    黎城啟航國際中學是黎城最好的私立中學,在這里讀書的學生,非富即貴,從出生就已經站在金字塔尖。

    學校門口停的都是頂級豪車,豪車在其中并不顯眼,但一輛國產小面包車裹在這中間就顯得尤為突兀。

    孫斌坐在面包車里,從學校歐式風格護欄向里看去,落入視線的是碧綠廣闊的草坪和哥特式風格的灰白色高大教學樓。現在是放學時間,穿著英式風格校服的學生們三三兩兩往出走。

    “這教學樓整的和教堂似的,不知道的以為來這里做禮拜呢。”孫斌酸溜溜說。

    旁邊的警員孔寧盯著魚貫而出的學生,“孫哥,出來了,謝云崢出來了。”

    謝云崢是孫斌和孔寧要保護的人之一,他們已經24小時保護他三天了。

    謝云崢長得極為白凈,又高又帥。他還沒到校門口,便遠遠看到雞立鶴群的面包車,眉頭不由得緊皺。

    “謝云崢,你還被警察保護著呢!哈哈哈,你就不應該去干那種事,你想要玩,你找我啊,有的是不違法的路子。”旁邊一個男生露出嘲諷的笑意,拍了一下謝云崢的肩,快步跑了。

    有些女同學看到那輛車,紛紛對謝云崢投來厭惡的目光,其中包括他比較喜歡的那個。

    花房案后,他的生活幾乎沒受什么影響,直到那輛面包車每天都蹲在校門口。這輛車無聲之中告訴學校里每個同學,他謝云崢曾是花房案的參與人之一。雖然他不覺得自己做錯什么,但這輛國產的灰白色破舊面包車,正在向每個同學宣告他的罪惡。

    他痛惡至極。

    謝云崢兩手拉著書包雙肩帶,陰沉著臉往出走。接他的司機已經提前為他開好車門,等待他進去,可他卻越過了司機走向那輛面包車,拍了拍車窗。

    孫斌放下車窗,有些疑惑,“你有事?”

    “滾。”謝云崢冷冰冰說出口,語氣和態度都不如對自己的寵物金毛狗。

    孫斌愣了一下,隨后無奈笑了,“你以為老子愿意在這啊?誰愿意保護你這種……”孫斌把到嘴邊的“小畜生”三個字硬生生吞回去。

    謝云崢嘴角抽動,轉身回到自己的車后,打開車廂,從里面抽出一根鋼棍,走向面包車。

    孔寧看他拿著鋼棍氣沖沖走過來,不知所措,“孫哥,這小子是要砸車啊。”

    孫斌從另一面打開車門,拉著孔寧下車,“讓他砸,砸完了給隊里換輛新車。”

    孔寧:“那他打咱倆咋整?”

    孫斌微微皺眉,手腕轉動,“我巴不得他打我呢!正好沒有機會動手。”

    謝云崢像是瘋了一樣,去砸那輛面包車,把積攢三天的怨恨全部發泄出來。

    他明明不想看同學看待他異樣的眼神,卻在同學面前毫無顧忌去砸車。

    當晚,于強通知孫斌和孔寧收隊,不是因為車被砸了,而是因為犯罪嫌疑人抓到了。

    所有蹲點保護四個人的警力全部撤離。

    當天下午,謝云崢群里有消息彈出。

    馮正熙:我這邊條子都撤了,太好了!TMD,他們在的時候,我都不能去玩,我恨死他們了!

    趙羨:哥們們,要不要出去玩一玩?我有個好去處。

    馮正熙:什么好去處?我這次想玩姐姐。

    趙羨:就是姐姐,長得可正了,發給你們看看。

    趙羨:圖片.jpg

    趙羨:我自己單獨約過她,她說叫朋友一起來才好玩,最好四個人,要不然沒意思,咱們四個不正好么!

    馮正熙:想艸!流口水.jpg

    韓旭楠:你們就不想知道葛天恒去哪兒了嗎?他現在怎么樣了?我們還是低調點好。

    馮正熙:不想去就滾,別掃爺的興!

    馮正熙:云崢,你怎么不說話?

    謝云崢:趙羨,聯系她。

    趙羨:就在剛剛,姐姐聯系我了,她問我可不可以出來,但是必須帶朋友,湊齊四個人。

    馮正熙:你看看這騷的,湊齊四個人,年紀大的女人都這樣如狼似虎吧!

    趙羨:怎么樣,我們四個人一起去,姐姐說地方她選,她比較喜歡刺激。

    韓旭楠:我就不去了,我有點害怕,這幾天想老實在家。

    馮正熙:孬種,不去算了,換人,我再找一個。

    趙羨:姐姐讓我們拍個照片發給她,她要看看是不是都是美少年,你們拍自拍發群里。

    緊接著,各種中二自拍照片發到群里,馮正熙發了自己和另外同學的照片。

    幾秒后,趙羨:姐姐說,有一個不夠帥,不可以,要斯斯文文帥那種,最好會拍些好看的照片,把整個過程記錄下來留紀念。

    馮正熙:那就是韓旭楠了@韓旭楠,你必須去。

    韓旭楠:我真不想去,你們不覺得這個時候有人約我們四個很詭異嗎?我怕是陷阱。

    馮正熙:詭異什么,看把你嚇得,咱們四個還干不過她一個女的嗎!

    謝云崢:你家還想繼續和我家做生意嗎?嗯?

    韓旭楠:好……我去,不過還和上次一樣,我不上,我就負責給你們拍照片。

    就這樣,由趙羨和姐姐具體聯系后,四個人選擇在晚上10點天齊路12號集合,由姐姐開車來接他們,去往刺激的天堂。

    尤年和趙羨聯系完之后,嘴角露出一絲滿意的笑。她站起身,紅色高跟鞋有節奏的走向地下室。剛剛打開通往地下室的門,一股血腥夾雜著腐爛的臭味撲面而來。

    尤年皺了皺眉,從門口掛袋上抽出一個白色醫用口罩帶上,打開門口的燈,一步步踏著臺階下去。

    地下室正中間的位置有一張長方形的木桌,木桌上黑紅色的血液已經干凝,桌上隱約可見有一些肉碎渣。尤年忽略這張桌子,走向靠墻位置,拿起架子中的折疊弓箭,匕首,勒死狗等工具,把它們依次放到黑色的旅行袋中。她動作嫻熟優雅,似乎是在給鮮花打包。

    就在三天前,顧思周問她地下室里什么聲音時,她恐懼極了,因為當時地下室里關著的是葛天恒。

    她認識李知著,所以當看見她和顧思周一起來的時候,她的心不停地顫抖,她以為自己被發現了。她不害怕伏法,但她的復仇計劃還沒有執行完,她不能讓這幾個小畜生逍遙法外,她要讓他們付出應有的代價。

    她為了偷偷觀察李知著,拿起花壺澆花。通過觀察,她略略放下心來,她想李知著可能只是單純陪顧思周來買花,沒想到李知著主動開口問她是不是受傷了。她手上的傷是葛天恒掙扎的時候弄的。

    她極力克制住顫抖的手,回答李知著。但是她的手已經不能再平穩用水壺澆花,所以她拿起噴壺,用按壓噴壺動作來掩蓋自己的恐懼和顫抖。

    她不知道哪里有紕漏,李知著直接問到了杜彩娟。當時她的心已經提到嗓子眼,馬上要跳出來。絕望瞬間將她席卷,她精心設計的復仇計劃沒想到就這么結束了,但她依然強裝淡定,說得風輕云淡。

    當地下室傳來撞擊聲時,她感覺撞擊得是她的天靈蓋,整個人都在恐懼的顫栗中。多虧那個時候李知著接電話出去,她岔開了話題,要不然她真怕自己有漏洞。

    而現在,一切都不用怕了。

    警方已經撤離了對四個人的保護,現在正在全力審訊她布置下來的迷霧彈,等警方反應過來后,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這一切,從哪里開始將會從哪里結束。

    尤年嘴角含著一絲笑意,拎起黑色旅行包離開地下室。

    曾經在這里的葛天恒,現在已經被做成畸形人體在某個地方茍延殘喘的被展覽,被好奇又驚恐的游客圍觀。尤年把他送走的時候,紅色的高跟鞋跟虛虛踩在葛天恒絕望眼球上。

    “小畜生,你不是喜歡制造暴力和痛苦讓別人觀看嗎?我成全你,我成全你所有的欲望。”

    葛天恒直到這一刻才有深深的悔意,他不該為了討好謝云崢去傷害無辜的小女孩,暴力落在別人身上令他有多滿足,現在反噬自己就有多絕望。

    可是都來不及了,他舌頭被割了,口中還塞著塑料,他除了露出痛苦表情,他什么都做不了,連求饒都開不了口。

    “噗嗤。”

    紅色鞋跟輕而易舉踩爆眼球,渾濁的血液從深凹下去的洞汩汩流出。

    尤年拎著包出門時,小雨稀稀落落而下。她有些擔憂,給趙羨發信息:下雨了,你們還會去吧,千萬要等我哦~

    趙羨:姐姐,我們會去的,只是好冷啊。

    尤年嫌惡的微微蹙眉:等姐姐幫你們暖暖……

    天氣預報已經做過預警,強烈降雨將會席卷整個黎城。

    雨越下越大,路上的車很少,大部分都是歸途的車。

    雨刷打到頻率最快,但車前窗依舊水流如注。隔著如潑的大雨,尤年看到前面打雙閃的幾輛車。

    他們果然來了,就算暴雨預警也擋不住邪惡的欲望,如約而至。

    尤年欣慰笑了,這些從小含著金湯匙出生的人渣總是覺得世界圍著他們轉,他們可以任意傷害別人,對自己盲目自信,高傲又愚蠢。

    尤年摁了幾下喇叭,給趙羨發信息:我到啦,你們過來吧。

    前面車的人紛紛推開車門下車,撐著傘走向她。

    隔著雨幕,在前面車尾紅燈不停地閃爍下,她一個個確認人頭。

    1、2、3、4,一個都不少。

    “姐姐。”趙羨第一個走過來,拉開副駕車門,隨手把舉著的傘仍在路邊,其他三個人走到后面上車。韓旭楠還不情愿,被馮正熙掐著脖子塞進車里,讓他坐在馮正熙和謝云崢中間。

    馮正熙坐在副駕駛后面,他的角度剛好看到尤年側臉,“姐姐,你比照片還漂亮!我們到底去哪里玩啊。”

    尤年從車門凹槽拿起簡易防毒面具扣在臉上,同時腳踩到釋放七氟烷氣體的開關,車內頓時彌漫著白色的霧氣。

    “這是……”趙羨吸入后感覺身體瞬間脫力,想要去制止尤年,但是他的四肢已經酥麻沒有任何力氣,三十多秒之后他便徹底失去意識。

    尤年啟動車,微笑回頭,“送你們去地獄。”她踩下油門,駛離暴雨下的黎城。

    “這雨下得好大啊。”尤年開車時心里想。

    “這雨下得真特么大。”于強帶著犯罪嫌疑人,乘坐警車從西郊進入黎城,在車上嘀咕一句。

    駛入城的紅藍光閃爍的警車和紅色轎車擦行而過。

    大雨如注,雨幕橫掃霓虹燈璀璨的黎城,似乎是要洗去城市隱藏的罪孽和畸形的欲望。

    第32章 獵殺

    杜彩娟家的花房,是用木頭搭得簡易二層樓,用來放置那些剛剛摘下來,還沒有送出去的鮮花。

    外面大雨瓢潑,風聲呼嘯,雨水從木頭縫隙灌進來。一樓的水泥地面,水從四面八方向中心漫延。

    一樓中心的地面上橫倒著三個少年。

    “小畜生們,該醒醒了。”

    尤年站在花房二樓欄桿前,手搭在木質欄桿上向下望去。她的頭頂有一盞昏暗的燈,暗黃的燈在暴風雨中瑟瑟發抖,輕輕搖曳,帶動著昏黃的光也隨著擺動。

    謝云崢最先睜開眼睛,他雙腳被勒死狗綁著,躺在濕漉漉的地上,他旁邊歪著趙羨和馮正熙。他意識到自己被綁架了,猛然抬頭去看昏黃燈光下紅色長裙女人。

    尤年露出微笑,饒有趣味看向他。

    謝云崢保持著冷靜:“只要你不傷害我,我保證我的父母會給你很多錢。”

    尤年笑意很深,微微抬了抬下巴,“去看看平板里的視頻,我們再來談錢。”

    此時馮正熙和趙羨已經醒了,他們和謝云崢一樣,腳被勒死狗綁住,限制了行動能力。

    趙羨手撐著地,爬了兩步,拿起他們前面的白色平板,顫抖的手點開平板。

    平板沒有鎖,點開后是黑色屏幕,中間有視頻播放的三角標識,他沒有遲疑,直接點擊播放。

    聽到視頻里傳來的凄厲尖叫,他們都被嚇得哆嗦一下,趙羨差點沒把平板摔飛。

    謝云崢看到視頻里女人驚愕,隨后被無邊恐懼席卷。他抬頭去看神色不變的尤年,舌頭已經開始打圈,“你你你、就是綁綁綁架馮阿姨的人?”

    尤年挑了下眉,“bingo,所以我把你們四個小畜生綁過來是為了錢嗎?你們好好看看自己在哪里。”

    “在,在,在花房!”馮正熙控制不住驚聲尖叫。

    “你怕什么?這不是你最快樂的地方嗎?”尤年纖長的手攏了下身前微有曲度的長發,撩到身后去。

    “我帶你們重新尋找快樂和刺激。”尤年笑意越來越濃,昏黃的燈光把她的臉襯托得更加白皙,一襲紅裙的她看起來像極了柔光下嬌艷欲滴盛放的玫瑰。

    “救命!救命!救命!快來救救我們!”趙羨雙手用力去扯腳踝的勒死狗,瘋狂大喊,他的聲音剛剛傳出花房,便被湮沒在暴風雨中。

    “喊什么救命啊,白費力氣。”尤年笑吟吟,“警察才走,他們一時半會兒是不會回來的。”

    “救命!救命!”趙羨依舊大喊,身體扭動,爬向門口。

    “絕望嗎?”尤年雙臂搭在欄桿上,看向他們,“感受到了嗎?絕望的滋味?”

    尤年紅唇笑意更濃,“還有更絕望的,你們三個人只有一個人可以活下來。”

    尤年從身側拿出一把匕首,扔了下去。

    她用玩味的笑意,俯視三個少年,就像是看待籠中的困獸,“看你們誰可以活下去。”

    謝云崢率先爬過去,撿起匕首挑斷自己腳腕的勒死狗,幫另外兩個人挑開勒死狗的時候說,“我們沖上去,把她殺了。”

    馮正熙拍了拍他的肩,示意謝云崢向上看。

    尤年拉起弓箭,對準謝云崢,“你這個主意不錯,有獎勵。”她松開拉著弓箭的手。

    “啊——”謝云崢一聲慘叫,他拿匕首的手臂被箭射中,鮮血瞬間從刺中的上臂冒出。他從小到大哪里受過這樣的上,疼得抱著手臂,在地上打滾。

    趙羨趁機拿起掉在地上匕首,站起來對著他們兩個人。

    馮正熙還扶著謝云崢,看到趙羨反應怒罵,“狗娘養的,你瘋了嗎,拿匕首對著我們。”

    尤年再次拉開弓,瞄準馮正熙:“不好意思,我忘記說時間了,你們只有15分鐘時間。15分鐘后,若是另外兩個人沒死,你們都得死。”

    她這話說完,手松開箭,箭不偏不倚射穿馮正熙的小腿肚,馮正熙也發出凄厲的喊叫。

    尤年紅色高跟鞋踢了踢旁邊的昏迷的韓旭楠,“別裝死了,起來錄像拍照片。”

    韓旭楠依舊倒在地上不動。

    尤年抽出另外一個匕首,高高舉起,隨之在韓旭楠大腿上刺了一刀。

    韓旭楠疼得渾身一顫,啊啊啊大叫起來。

    韓旭楠什么都聽見了,他忍著腿上傳來的劇痛,勉強開口求饒,“我、我、我沒有做過,我只是錄像拍照而已。”

    “所以啊,我讓你這次也錄像拍照,而不是參與到廝殺之中。”尤年拉著他掛在脖子上的單反相機,把他拉近自己,“你這么喜歡拍,就拍拍自相殘殺的畫面,這多刺激,多精彩。”

    “你要是拍得好,我可以讓你活下來。”尤年俯視著韓旭楠,嘴角依然含著笑。

    韓旭楠忍著腿上被刺的刀口疼,顫抖的雙手舉起單反相機,對著一樓不停地摁下快門鍵。

    三個人已經扭打起來,謝云崢最狠,他把射進自己手臂的箭拔出來作為武器,刺向離自己最近的馮正熙,刺入馮正熙的腰腹。趙羨見狀舉著匕首要刺向謝云崢,卻被馮正熙抱住雙腿,將他壓倒,去奪匕首。

    三個曾經如鋼鐵般堅硬的兄弟情,現在如此不堪一擊。他們都抱著必殺對方的心,下狠手去傷害別人。他們的廝殺沒有招式和章法,但卻血腥殘忍。

    尤年扔給韓旭楠一個手機,“用這個錄,把他們自相殘殺的視頻都錄下來。”

    韓旭楠放下單反,拿起手機繼續拍攝。

    最先死的是趙羨,他胳膊,前胸和大腿被箭尖和匕首所傷,原本干凈的白色半袖現在已經破破爛爛,被血染透。他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大睜著,雙手捂著被匕首割破的脖頸。

    謝云崢和馮正熙并沒有因為趙羨的死而有一絲遲疑,繼續相互攻擊對方。

    “你覺得自己有罪嗎?”尤年看向舉著手機,手不停顫抖的韓旭楠問。

    “我……我真的什么都沒做。”韓旭楠看到趙羨的死,嚇得聲音發顫,他不敢哭,不敢喊,他怕尤年把他也送下去。

    “沒做,就沒罪嗎?放任犯罪難道不是一種罪嗎?你當時可以阻止,或者可以去報警,但是你沒什么都沒做,你拿起攝像機,拍攝這一切。”尤年話語很輕,就像是大姐姐和小弟弟談心。

    “我沒辦法,我真沒有。我家要指著謝云崢家的項目,我要是忤逆謝云崢,他肯定會讓家里人對我家出手。”韓旭楠說得委委屈屈,一副迫不得已的模樣。

    “所以,你們的生意比一個無辜的女孩重要,對不對?她可以受到傷害,可是你們的家的生意不能有損失。”尤年笑意更深。

    尤年五官美艷,一襲紅裙,加上她陰森的笑意,讓韓旭楠想起中式電影里的紅衣厲鬼,甚至比那更甚。

    尤年緩緩舉起泛著寒光的匕首,“我再問你一遍,你覺得……自己有罪嗎?”

    “我沒罪!你們憑什么抓我!”馬昌在審訊室里反反復復就是這一句話。

    于強聽得有些不耐煩,粗厚的黑手拍著桌子,“你給我老實交代!到底把葛天恒藏在哪里了!”

    “我不知道你們在說什么,我都說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葛天恒在哪里!”馬昌雙手扣在審訊椅子上,身體前傾,“我不是說了嗎,我是看她們可憐才找她們,想保護她們!我什么都沒干!”

    于強用力拍了下桌子,“那你為什么大半夜出現在她家周圍!單憑這點,你就有罪!”

    “不可能,她和我說了,這樣不犯法,也不犯罪。”

    “她是誰!”于強激動站起來,兩步來到馬昌面前,提著他的衣領,“她是誰!”

    審訊室外,安然暗戳戳掏出兜里的手機,撥給李知著。

    安然:“李隊,你睡了嗎?”

    李知著:“沒有。審得怎么樣了?都交代了嗎?”

    安然:“沒有,他一口咬定自己是無辜的,只是想幫助杜彩娟她們母女。”

    電話那頭沉默。

    安然:“李隊,你在聽我說話嗎?”

    安然等了五六秒,電話那邊很安靜。

    李知著:“快去聯系另外四個人,看他們是否安全。”

    安然有點迷茫,“李隊,你什么意思?”

    李知著:“有可能是嫌疑人的調虎離山。”

    安然恍然,抓著手機往辦公室跑,正好撞到從審訊室沖出來的于強。

    “媽的,中計了!”于強被安然撞了一下,隨手推開她,罵罵咧咧往出走。

    于強沖到辦公室大喊,“快,快聯系那四個小兔崽子。”

    馬昌剛剛交代,他之所以會出現在杜彩娟家里,是有人指使他這么做的。指使他的人是個女人,女人給他錢,讓他偶爾去杜彩娟家轉悠一圈,今天晚上出現在杜彩娟家附近,是女人指使的。于強這才意識到自己中計了,犯罪嫌疑人早就料到馮蔓和葛天恒失蹤后,警方知道這是針對花房案的復仇,會派警力保護四個人,所以才布下馬昌這枚煙霧彈。

    而現在煙霧彈已經放出,嫌疑人絕對動手了。

    其他四個人性命危在旦夕,必須盡快找到他們。

    第33章 落幕

    孫斌掛斷電話說,“謝云崢的媽媽說他兒子九點多就出去了,說是找朋友去玩,現在打電話也不接。”

    “趙羨也是。”

    “馮正熙也是。”

    “韓旭楠也是。”

    于強粗厚的黑手摸著腦袋,眉頭緊緊皺著,不停在辦公室徘徊,“他們能去哪兒呢?”

    孫斌:“于隊,我們調他們家附近的監控,這回線索這么多,肯定能找到犯罪嫌疑人。”

    “來不及了。”于強聲音低沉,“現在已經來不及了。”

    安然偷偷摸摸給李知著發信息:李隊,他們四個人都失聯了。

    李知著秒回:去花房。

    安然看到李知著發的三個字,根本沒過腦子,直接喊,“去花房,他們四個在花房。”

    于強微怔,疑惑的目光看向安然。

    安然坦白,“是李隊說的,不是我說的。”

    “去花房。”于強聽她這么說沒有一絲猶豫下命令。

    根據犯罪嫌疑人這些行為可以分析出來,她智商很高,有很強的反偵察能力,既然這是一場針對于花房案的復仇,那么她也許會把這場復仇的終結游戲安排在那里,算是一種儀式。

    于強往出走時納悶,怎么自己沒有想到這點,為啥她李知著就想到了!

    *

    花房一樓的水泥地面已經遍布鮮血,有些血噴濺在柱子上,甚至濺到二樓的扶手上。

    謝云崢右手緊緊握著滴血的匕首,身體依舊保持著騎在馮正熙肚子上的姿勢。他身下的馮正熙臉上血肉開花,脖頸被刺破多刀,胸口被一刀又一刀*的刺穿,鮮血染透他的上衣,他的身體正在逐步冷卻,變得僵硬。

    謝云崢原本白凈的臉蛋現在滿是血,已經分不清是自己的血還是別人的血。

    韓旭楠被尤年切掉一根食指,整個人萎縮在墻邊,眼神渙散,連叫都叫不出來。

    尤年輕輕拍手,“精彩,十分精彩。”她手指夾著手機,拿起一直未用的長刀,順著樓梯緩緩而下。

    謝云崢看著一襲紅色長裙女人拿著長刀靠近,他想躲,想逃,但剛剛的拼殺已經耗盡他所有的力氣,他連翻下馮正熙尸體的力氣都沒有。

    下一個要死的人就是他了嗎!

    謝云崢不甘心,他從小到大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他和那群底層人根本不一樣,他波瀾壯闊的人生還沒有開始,怎么會以這種腌臜的方式,死在破爛的花房中,他不甘心!

    紅裙女人站在他三步之外,左手舉著手機,右手拎著一把長刀,刀刃泛著冷冷的寒光。

    謝云崢看她沒有動手,不知道她到底在等什么。

    她是不是要放過我?是不是真的殺掉另外兩個人我就得救了?只要我還活著,我的生活肯定還和原來一樣,沒有任何影響。謝云崢想到這里,居然有一絲安慰,連身上的傷痛都減輕半分。

    謝云崢聽見在暴雨嘩嘩中非常細弱的警笛聲。

    太好了,太好了,警察來了,警察來了!他曾經有多厭惡警察,現在有多期盼他們快點到來。

    “警察來了。”尤年語氣一如既往的輕飄飄。

    “高興嗎?”尤年向前走了一步。

    “興奮嗎?”尤年又逼近一步。期盼嗎?”尤年露出溫柔的笑意看向謝云崢。

    尤年拿著手中的刀,“他們是來救你的,不過聽聲音,他們離得還挺遠。”

    “不、不。”謝云崢口中斷斷續續吐出幾個字,“求求……不……”

    警笛聲越來越大,警車越來越近,只要三分鐘,或許一分鐘,謝云崢就能得救,他不想拼死廝殺后,結果還是死亡,他想要謀求一線生機。

    “我不……我不想死……求你……”謝云崢淚水簌簌流下,在臉上沖出兩道血痕。明明馬上就要得救了,他不想死,不想死在這一刻。

    “求求你……我錯了……我錯了……我給她們道歉,你讓我做什么都行……不要殺我……不要……”謝云崢短暫的人生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體會到絕望和無力感。

    “誰又想死呢?誰又想被傷害呢?”尤年眼神冰冷,卻有溫柔的笑意,“你為什么不早點道歉?只要你道歉,我就不會出手。我明明自己有大仇沒報,卻要親手送你們幾個小畜生上路,而我自己的仇,只能交給伙伴了。我多想有一天,能親手殺了曾經傷害過我的人,可惜,我沒有機會了。”

    尤年緩緩舉起刀。

    “為什么,你們明明做錯了,卻從來沒有悔意!你們這些人……”

    “都該死。”

    刀落,頭斷。

    溫熱的鮮血濺到尤年的紅裙和臉上,像是紅玫瑰沐浴在血雨中。

    *

    風雨之夜,花房里透著微弱的黃光,像是漆黑夜里唯一的螢火蟲。

    花房外車燈晃動,紅藍光閃爍不停。特警出動,在到達花房后便把花房圍堵,所有槍口對準花房。

    還沒等警方沖進花房,花房的門被緩緩推開,紅色身影出現在門口。尤年抬起雙手做出投降的姿勢,向前走出一步。

    最前面兩個警察沖過去給她扣上手銬,其他的警察則越過她,沖進花房。

    尤年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她仰起頭,任憑大雨澆在自己臉上。

    雖然雙手被扣上手銬,但她感到從未有過的清爽和痛快。

    尤年保持笑意走向警車,直到看清一個人的臉,笑容漸漸消失。

    顧思周站在車旁,李知著幫她撐著傘。

    尤年移走目光,不去看震驚到茫然的顧思周。當她被押到警車旁,顧思周輕輕喊了聲,“年年姐。”

    整個獵殺過程中,尤年都保持著笑意,但聽見顧思周這聲“年年姐”,她的淚水奪眶而出,不過她臉上都是雨水,光線昏暗,沒人看出她落淚。

    顧思周看著紅藍閃爍的警車離自己越來越遠,最后消失在暴雨夜幕之中。

    李知著就這么靜靜地為她撐著傘,陪著她。

    半響,顧思周緩過神來,“徒弟,我們回家吧,明天還得上班。”

    李知著幫她打開車門,舉著傘送她上車后才打傘回主駕駛。

    車在疾風暴雨中開向溫馨的家。顧思周扭頭看著窗外墨色的世界,曾經總是有很多話說的她現在很安靜。

    車從郊外開到市區,黑暗逐漸褪去,被城市霓虹燈侵占,變得明亮。

    “這次是我錯了,我以后再也不這么武斷了。”顧思周終于開口,她看向李知著,“如果不是我,你是不是會讓于隊去查年年姐。”

    “思周,我們每個人都是普通人,我們都沒有開上帝視角,我們看待人和問題都是從自己的經歷出發,你沒有錯。如果不是你,我不會去尤年的花店,從最開始都不會接觸她,所以,別再因為這件事自責了,你沒有錯。”

    顧思周垂頭下去,搓著手指,掙扎許久才輕聲開口,“我想……見見年年姐。”

    “好,我會幫你安排。”

    “會不會不方便?如果不方便,就算了。”顧思周最擔心的是給李知著添麻煩。

    “不會,不過要等幾天,等老于那邊審得差不多,證據鏈都收集齊全后我幫你安排。”

    顧思周再次沉默,一直到家。

    顧思周回家后直徑回自己房間,她手搭剛剛搭在門上,李知著問,“要不然明天再請一天假吧?”

    “不用,我沒事了。睡一覺就好了,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李知著不放心囑咐:“你晚上睡不著可以來找我,我房間門不鎖,直接進去就行。”

    “你就不怕我對你做點什么嗎?”顧思周臉上終于露出一絲笑,還是狡黠那種。

    “你能對我做什么?”李知著語氣是純粹的疑問句。

    “沒什么。”顧思周真正笑了,李知著果然很直球,腦袋里沒有彎彎繞的心思。

    “晚安,小徒弟。”顧思周推開門。

    “晚安,師父。”李知著目送她進門,關上后才走。

    *

    刑警大隊審訊室,尤年渾身濕透,發絲還在滴水,白熾燈映照下,顯得她臉色更加蒼白,清冷又易碎。

    她綁架馮蔓方法和李知著之前推演的幾乎一致,唯一不同是她和馮蔓認識,馮蔓公司在她的花店定過花,所以馮蔓見到她沒有任何戒備便下車了。

    于強:“馮蔓現在還活著嗎?”

    尤年得意:“早死了,警察同志。”

    于強:“你是怎么把她交給雇傭兵的?”

    尤年:“我沒有親自把她交給雇傭兵,我只是把她運到邊境,交給中介,說了我的要求。”

    于強:“中介是誰?你們怎么聯系?”

    尤年:“我在暗網找的,通過網站的聊天功能聯系,中介的名字叫蘇爾,我付給他底特律幣,他幫我安排。”

    于強:“付春雨的死是怎么回事,你參與了嗎?”

    尤年:“我給葛天恒發幾張馮蔓被綁架的照片,讓他拿給付春雨看。付春雨看到馮蔓媽媽被綁架照片后,心臟病發作。我讓葛天恒在他媽媽和姥姥間做一個選擇,這兩個人只能活一個,他選擇他媽媽,所以他拿走了付春雨的藥,眼睜睜看著付春雨死亡。在那之前,我已經提醒葛天恒戴上手套,所以你們在藥瓶上時發現不了他的指紋。”

    于強微微瞇起眼睛:“你為什么要這么做,你綁架馮蔓有動機,付春雨到底是為了什么?”

    尤年用帶著銀色手銬的手撩了下擋在臉頰的濕發,露出白凈的臉,微微抬頭看向于強,眼神困惑不解,“我為什么要有動機呢?傷害別人就一定要有動機嗎?我只是單純的想而已。”

    “就像……那些小畜生一樣。”

    “制造絕望,享受絕望。”尤年露出經典溫柔的微笑。

    第34章 反正李隊是不能留在戶籍科了

    雨過天晴, 第二天兩個人剛踏入周知派出所辦公室大門,便被一圈同事圍起來。

    顧思周見這陣勢愣了下,“你們……這是干什么?”

    邢所站在人群中間,“小顧,恭喜你,獲得了嘉獎,歡迎回所。”邢所說完,便鼓起掌來,大家都開始用力鼓掌。

    “啥?我獲得嘉獎了?”顧思周震驚得眼睛瞪大如葡萄,她從沒想過自己居然能有嘉獎!

    “是啊。”劉寧在一邊補充,“而且黎城速聞里面還有一篇你的專訪呢!”劉寧拿起手機,手指滑動屏幕,“名字叫《英勇女警,智斗兇徒》。”

    “我看看!”顧思周上前兩步,奪下劉寧的手機,手指快速滑動屏幕,文章最后寫著:本報記者田復燃報道。

    顧思周腦瓜子嗡嗡嗡地疼,她想大家不會都以為她當時追歹徒的想法是田復燃寫得這樣吧?大家把她當英雄,只有她知道自己是狗熊。

    令顧思周感到尷尬的歡迎結束后,顧思周和李知著走向業務大廳。

    這是李知著給群眾辦業務第一天,顧思周很有師父模樣,坐在李知著身邊。

    今天第一個辦業務的是一個中年男人,手里提著兩個透明資料袋。

    李知著面無表情看向他,語氣沒有一絲溫度,“你辦理什么業務?”

    “遷戶口。”男人坐下來說。

    李知著:“遷出還是遷入?”

    男人:“遷出和遷入都有。”他說著把兩大袋子的資料都抖落在大理石桌面上,開始翻找需要的證件。

    資料中有原件也有復印件,一層層鋪了滿桌子,男人手扒拉著一頁頁紙,焦躁又不耐煩,“戶口本呢,我明明放里了。”

    李知著掃了眼人越來越多的業務大廳,冷冰冰說,“你去一邊找,找完重新排號過來。”她說著,摁了切號的按鍵,大廳里響起新的叫號通知。

    男人呆愣片刻,眼中的怒火蹭蹭上竄,他剛想拍桌而起時,顧思周率先站起來,露出親切的笑意,“大哥,你看排隊人越來越多,都等著不合適。一會兒你找到以后,我單獨給你辦,不用重新排號。”

    男人聽顧思周這么說,瞪了李知著一眼,“行吧。”不情不愿把資料挪到另一邊繼續找。

    第二個辦業務是個四十多歲的女人,她燙著卷發,打扮精致,給人一種機關單位小領導感覺。她還沒坐下,李知著直接問,“你辦理什么業務?”

    女人從包中抽出身份證,在桌面推了兩寸距離,目光越過李知著,向上看:“身份證。”

    李知著掃了眼她的頭發,“辦不了,你頭發不行。”

    本來這話沒什么問題,但是從李知著口中說出來,再配上她冷漠拒人千里之外的神色,一下子刺激到女人,她騰地站起來,沖著李知著大喊,“你說誰頭發不行呢!你說誰頭發不行呢!你這是什么態度!你當個小警察了不起啊!”

    顧思周還在幫男人找戶口本,聽見女人大喊連忙過來安撫,“姐,姐,你別生氣哈,別生氣。我們這也是按照規定辦事,辦理身份證發色的確不能是棕黃色。”

    “那她不會好好說啊!審犯人呢!我頭發天生這個色兒!”女人掐著腰,瞪著依舊冷漠的李知著。

    “姐,你的頭發是天生的啊,我說看著這么自然,和染得完全不一樣,真好看,配上您的氣質,絕無僅有。”顧思周看著女人的卷發,發出由衷的贊美。

    顧思周的話讓女人很受用,她依舊板著臉,但嘴角卻微微上揚。

    顧思周乘勝追擊,“姐,雖然您發色是自然的,但是國家的確有規定。就算我們今天幫你辦了,到了制證那里看到您的發色,直接駁回來不給辦,這一來一去得二十多天,到時候耽誤時間的是您呀。您看要不然這樣,咱們所旁邊有個理發店,我是他家會員,染發可以打折,你去試試?”顧思周賣萌的眨了眨眼睛。

    女人似乎被說動了,“真辦不了?”

    “真辦不了。”顧思周露出甜美的微笑,“我知道工作日大家都是請假來辦業務的,能辦我們肯定給辦,您這個發色真的辦不了。”

    “那行吧。”女人拿起桌子上自己的身份證,白了李知著一眼,“我下次染完頭發再來。”她說完,挎著手上的古馳包走了。

    顧思周心有余悸,拉起李知著離開辦理業務大廳,來到走廊。

    還沒等顧思周開口,李知著搶先,“她的頭發明明是染的顏色,根本不是自然色,她真是強詞奪理。”

    雖然李知著聲色未變,但顧思周卻聽出一絲委屈,她溫聲細語解釋,“我也看出來了,但是她是群眾嘛,照顧下她的情緒。萬一她一怒之下,投訴我們就不好了。”

    李知著不服,“那也是她不符合規定,她怎么好意思去投訴?”

    顧思周倒吸一口冷氣,她之前只講業務,完全忽略了態度,她指著走廊里金色的“為人民服務”五個大字,“我們要為人民……服務嘛,就當我們是服務行業。”

    顧思周把“服務”兩個字咬得很重,食指拉著自己的臉頰向上,拉出一個笑臉,“就這樣,笑容滿滿的服務,把投訴率降到最低,不然所長會找我們的。”

    李知著強擠出一個僵硬笑容,五官都扭曲了,“是這樣嗎?”

    顧思周心想你還不如不笑呢,為啥看起來從冷漠變成詭異了,不過還是很配合說,“嗯,這樣也行。”

    大廳里一堆辦業務的人等著,兩個人不能出來太長時間,顧思周往回走時再次囑咐,“徒弟,你要對他們親切點,他們就是普通群眾,不是犯罪嫌疑人。”

    “我盡量。”李知著臉上掛著僵硬的笑,保持笑容和顧思周回到業務大廳。

    第三個辦業務的是一個小伙子,他身上白襯衫胸口處有幾塊黃色污漬,身后背著黑色書包。他眼窩深陷,眼神渙散,臉色灰撲撲的,坐下來后用手指擦了下鼻子。他雖然看起來也就二十多歲,但卻死氣沉沉。他剛靠近,李知著便從他身上聞到濃重的臭味。

    李知著特意轉頭掃了他一眼,目光掃過他微抖的右手。

    顧思周坐在李知著身邊,發現李知著笑容有變化,從僵笑變成了詭異的笑,像是在看落入陷阱的獵物。

    李知著態度親切一些:“你辦什么業務?”

    小伙子渙散的眼神愣了愣,“我辦……”他掏出褲兜里的手機,打開看了一眼,“辦暫住證。”

    李知著:“身份證,和相關證明。”

    顧思周覺得這個人很怪,年紀輕輕如此呆滯,像是得了失憶癥。不過這樣的小年輕她也遇見過,現在年輕人打游戲通宵熬夜,狀態不好很正常。

    李知著敲了兩下鍵盤,“你等下,我的電腦卡住了,我找人看下。”她說完站起來,轉身往走廊走。

    顧思周動了下鼠標,發現電腦運轉正常,沒卡,為什么李知著說電腦卡了呢?她追上李知著,不解問,“徒弟,電腦好好的也沒卡啊。”

    兩個人已經穿過連接辦公室和業務大廳的走廊,李知著語氣很篤定,“他吸毒了,而且看他狀態,毒癮很深。”

    “吸毒!”顧思周驚愕瞪大眼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李知著走到辦公區,描述小伙外貌特征,交代兩個人讓他們在小伙出去時把他扣下,隨后回去。

    李知著還沒走到自己座位邊,小伙掛斷電話從椅子上站起來,拿回自己的身份證。

    “電腦好了,我繼續給你辦。”李知著很自然在電腦前坐下說。

    “我不辦了。”小伙說著往出走。

    外面同事還沒走到業務大廳門口,但小伙距離門口只有一步。出業務大廳門口就是馬路,馬路邊停著一排出租車。

    “站住!”李知著喊了一聲。

    小伙聽到她這么一喊打了個顫,身體頂著推拉門要沖出去。

    李知著一腳踩在大理石臺面,越身跳出來時已經接近小伙,她下落同時一腳踹在小伙后背,直接用膝蓋抵住他后背,壓住他。

    小伙子嗷地一聲,抬頭掙扎,雙手亂揮動,“你憑什么抓我!憑什么!”

    李知著一手扣在他后腦,另一只手壓住他的手,把他的臉直接摁在地面,“閉嘴!老實點!”

    這一切只發生在眨眼間,其他辦業務的群眾先是一愣,片刻安靜后才反應過來。有兩個帶孩子來辦業務的,孩子已經被嚇得嗷嗷大哭起來,其他人也心有余悸。大家都是普普通通老百姓,很少有在現實中看到警察抓捕罪犯。

    隨后來的兩個警察把還在嗷嗷叫的小伙帶走,李知著隨著他們走了,顧思周留在大廳。

    有個男人抱著還哭的孩子大嚷,“你們警察抓人怎么抓到這里來了!你看給孩子嚇得,嚇出病來你們賠的起嗎!”

    “對不起對不起,我們也是緊急情況。”顧思周連忙安撫大家情緒。

    戶籍科科長黃琳聽到動靜,也連忙趕過來安撫大家,大約勸了五六分鐘,業務大廳才恢復正常。

    黃琳安撫完便直接去找邢所和輔導員,三個人坐在邢所辦公室。

    黃琳直言,“我覺得讓李隊在戶籍科不合適,今天情況大家也看見了,用不了多久,我們就會收到投訴,這會影響咱們所群眾滿意度,咱們所可是黎城滿意度前三的標桿所。”

    邢所手揉了揉發疼的額頭,“不用多久,現在就有三個投訴了,直接從市長服務熱線轉過來的。”

    黃琳態度強硬:“邢所,反正李隊是不能留在戶籍科了,實在是不合適。”

    邢所嘆了口氣,“我會安排的,你回去讓小顧問問她的意思,她想去哪里。”

    第35章 天賜良緣

    黃琳不解:“讓小顧?”黃琳想你是所長,應該你去問才合適,讓小顧去不是欺負人么!

    邢所肯定說,“她們關系好,就讓小顧去問。”

    好能好到哪里去,黃琳心想李知著來派出所不到一周,兩人關系能好到什么程度,但所長這么說了,她也只能這么去辦。

    黃琳走后,邢所長長嘆口氣,李知著對于他而言,就是燙手的山芋,果然把手燙著了。

    一個星期多前,邢所如往常一樣在七點半踏入辦公室,他剛把保溫杯中昨天的枸杞水倒在水桶里,褲兜里的手機便嗡嗡震動。

    他把保溫杯放在旁邊的桌子上,不緊不慢地掏出手機拿在面前一看,不由挺直腰板,清了清嗓子,按下綠色接聽鍵。

    邢所露出笑容后才開口,“王局,早上好呀。”

    “老邢,你之前打了好幾次報告,說是你們派出所人手不夠,我這次給你派個得力干將。”

    “太好了!王局,太好了,謝謝王局體諒。我們所在的轄區,環境復雜得很,我們的干警每日加班加點……”

    邢所還未說完,王局打斷他,“知道,知道,我了解,所以派個得力干將給你。”

    邢所:“王局,人什么時候到,檔案先發我看看啊。”

    王局:“檔案不會調過去,人今天就能過去,老熟人了,見面你就知道了。”王局說完掛斷電話。

    老熟人?邢所微微皺眉,拿起自己保溫杯,走到飲水機前彎下腰,準備接熱水。

    老熟人?得力干將?會是誰呢?邢所把黎城公安系統這些人挨個捋了一遍,居然沒法對上號。

    就在此時,他的辦公室門被敲響。

    “進。”邢所說這字時,依舊拿著水杯接水,沒有去看進來的人。

    “邢所。”熟悉的聲音在邢所身后響起,邢所回頭,看到來的人,接水的手控制不住一抖。

    99℃高溫的熱水直接沖著他的手澆下來,燙得他一哆嗦。他疼得瞬間松手,鋼杯咣當摔在地上,熱水冒著白霧潵了一地。

    邢所沒有管水杯,甩了甩燙得發紅的手,直起身,向前兩步,對著站著門口的人,習慣性地說,“李、李隊,這么早來找我,是有什么案子需要我們協助嗎?”

    李知著:“沒有,邢所,我是來報道的。王局沒和你打招呼嗎?”

    邢所恍然大悟,原來得力干將居然是李知著,怪不得王局剛才電話里沒有說明。他愣在原處干笑兩聲,“說過,說過,剛剛打過電話。那什么,”邢所指著自己辦公室的灰色沙發,“李隊,你坐,坐。”

    李知著大方走到沙發旁坐下,“我已經不是李隊了,邢所。”

    邢所繼續笑,“李隊,這只是暫時的,大家都知道。叫順口了,還是叫李隊順口。”

    邢所心想,不叫李隊,叫小李嗎?給一個未來極有可能成為自己領導的人叫“小李”,是不想在體制內混了?

    李知著沒有糾結稱呼,直接問,“邢所,我以后的工作是什么?”

    邢所摸著頭頂略有稀薄的頭發,皺著眉,但臉上卻掛著笑意,“這個……我得和他們幾個討論討論。你先坐,先坐,喝水嗎?”

    邢所走到飲水機旁,把自己水杯撿起來,還沒等他拿一次性水杯,便聽李知著說,“不喝了,邢所,你去討論吧,盡快出結果。”

    邢所點頭笑了笑,“好、好,那我先去了,你隨意坐坐。”

    邢所出來,直沖張輔導員辦公室,張輔導員剛把包掛在衣架上,“邢所,怎么了,大早上神色慌張?”

    邢所走近張輔導員,壓低聲音,“比案子還大的事,局里把李隊派到咱們所了。”

    “啥!”張輔導員失聲喊出來。

    邢所忙做噤聲的動作,“小點聲,現在人就在我辦公室坐著呢。”

    張輔導員不可置信,控制不住面部表情,瞪大眼睛,微微張嘴,“黎城這么多派出所,怎么就派到咱們所了?”

    邢所眉頭緊皺,“誰說不是呢,你快看看他們幾個來沒來,咱們一起到會議室開個會。”

    一分鐘后,會議室坐著周知派出所的幾乎所有領導。

    邢所依舊皺著眉頭,“這事大家都知道了,我就不多說了,現在我們研究下,讓李隊去誰那里比較合適。”

    會議室鴉雀無聲,在座的人都把頭低下去,盡量讓自己看起來透明一點。

    邢所食指關節敲著桌子,發出“鐺鐺鐺”的響聲,“平日里你們不是總和我抱怨人手不夠,加班加點,老婆孩子顧不上嗎!怎么著,現在來了個……得力干將,你們怎么這副德行!”

    大家依舊低頭保持沉默。

    邢所看向右邊第一人說,“老閆,就讓李隊跟著你了,都是刑偵,對口。”

    剛剛還聳搭著腦袋的閆青山立刻抬起頭,他用力搖了搖頭,“不行,不行,所長,我們科太小了,最大案子就是電動車盜竊案,廟小,供不起大佛。”

    邢所看向左邊的人,“老丁,那就去你們治安科。”

    丁志國連忙說,“邢所,老閆那里廟小,我這連廟都不是了。我們組每天幾乎都是群眾的家常小事,讓李隊來我們組,太屈才了,不行不行。”

    邢所看向輔導員,輔導員連忙擺手,“內勤和檔案更用不上李隊這樣的人才。”

    邢所眉頭微微散開,但眼波卻是越來越暗沉,“這么說……我們所容不下李隊這尊大佛,那和王局說讓李隊直接回市局得了!平時你們和我喊忙的時候,感覺你們要去拯救全世界了,怎么現在你們都是小案子?啊?”

    他把手機拿出來扔在桌子上,“你們誰給王局打電話?把你們剛剛說的原話和王局重復一遍。”

    在坐所有人繼續低頭。

    “說啊!剛才和我說勁勁的,現在怎么不說了!”

    邢所環顧一圈,所有人都如霜打得茄子——蔫了巴登。

    “你們不說,難道是讓我和王局說?”

    張輔導員連忙說,“不如……讓李隊去戶籍科吧。”

    眾人默契同時抬起頭,一同用力點頭。

    張輔導員:“黃姐孩子生病了,今天請假,我給她打個電話,和她說一聲。”

    邢所又摸了下自己稀疏的頭頂,“就說給她安排個人,別說是誰。”

    王局的套路,他現學現賣。

    張輔導員拿起電話,撥給戶籍科科長黃琳,手機放在桌子上,開成公放。

    其他人都屏氣凝神,心弦隨著“嘟嘟嘟”的聲音而繃緊。

    十多秒后,電話被接通:“輔導員,有什么事嗎?”

    “黃姐,咱們所來了個新人,放你戶籍科呀?”

    “輔導員,戶籍科不缺人,刑偵,治安不是很缺人嗎?怎么,來的新人是女孩子嗎?放戶籍科?”

    “對對對,是女的。”張輔導員捏了一把汗,她想自己也沒說慌,李隊本來就是個女的。

    “那行,來人我不反對。”

    “那……找誰帶帶她呢?”張輔導員試探問。

    “那就小顧吧,她最小,整天嚷嚷著想帶徒弟,讓她帶吧,不過她今天也請假了。”

    邢所當時想戶籍科工作規規矩矩,也不會有什么差池,沒想到李知著面對群眾第一天就在大廳當中抓吸毒人員。

    對于李知著,邢所早有耳聞,雖然能力突出,破案無數,但做事不計后果。用市局人的話,李知著有種平靜的瘋,而且瘋起來毫無預兆,上次突然當著記者的面打馮蔓就是最好的證明。

    周知派出所這個小廟容不下這尊大佛,但還送不出去,他越想越頭疼。

    *

    小伙的尿液檢測結果已經出來,是二甲氧基**,強致幻劑,屬于冰。毒的一種。李知著看過檢測報告后,去找審小伙的王奇和吳旭,兩個人恰好從審訊室出來。

    李知著直接了當問,“審訊結果如何?他從哪里得到的毒品?”

    王奇:“他說記不清了,昨天感冒,喝了一堆藥。”

    吳旭:“這小子嘴很硬,問什么都是記不清了,硬是不承認自己吸毒,就是說喝錯了藥。他直喊頭疼,讓我們趕緊放了他。”吳旭說話時,把審訊記錄遞給李知著。

    李知著翻看兩頁,“看他現在精神狀態肯定不是第一次吸毒,而且我回業務大廳的時候他在接電話,掛斷電話之后便要走,沒準是他的同伙讓他回去也說不定。他肯定不是單純的吸毒人員,能從他身上挖出些線索。”

    李知著合上審訊記錄,“我去試試?”

    吳旭和王奇對視一眼,不敢做決定,恰巧此時,顧思周走過來。

    顧思周臉上掛著微笑,但實際壓力巨大。剛剛黃科長找她,給她一個重任,讓她通知李知著從戶籍科調離,同時要征求李知著意見,問她想去哪個科室。

    顧思周想李知著從刑偵隊長職位撤下來,來到派出所戶籍科沒幾天,現在又被調離戶籍科,心里一定倍受打擊,十分失落,她不知道怎么開口和李知著說。

    “你們都在啊。”顧思周先看的是王奇和吳旭,最后才快速掃了李知著一眼。

    第36章 配合默契二人組

    “那個小伙子真的是吸毒了嗎?”顧思周好奇問。

    王奇:“尿檢結果呈陽性,他肯定吸毒了。”

    吳旭嘶了一聲,“現在年輕人越來越猖狂了,吸完毒居然敢來派出所辦業務。”

    顧思周被吳旭的話戳中,她回憶以前還真有這樣的人來辦業務,她都沒有在意,老老實實給他們辦理完業務,沒準那些人是吸過毒的。

    “或許以前有漏網之魚,他們覺得沒問題,才敢再來。”王奇的話如鋒利的匕首,噗嗤一聲給顧思周補了一刀。

    顧思周再也笑不出來,她微微低下頭,“我以前的確給這種狀態的人辦過業務,不過我沒有多想,我以為他們是熬夜導致的頹廢,從沒想過他們是吸毒。”

    李知著:“這不能怪你,不是經常和吸毒人員打交道,是沒有這種意識的。”

    “也是,”王奇笑了笑,“這小子遇上李隊算他倒霉。”

    就在他們說話時,王奇和吳旭已經默默的請示了邢所,要不要讓李知著來審吸毒人員,得到領導肯定答案。

    王奇繼續說,“李隊,我們審他不開口,不如你試試,咱們倆一起進去。”王奇早就聽聞李知著審犯人有一套自己的手段,今天想親自見識一下。

    “不用,你們去忙吧,師父和我一起就行。”李知著看向顧思周。

    “我!”顧思周食指指著自己,驚愕瞪大眼睛。

    “嗯。”李知著點了下頭,露出笑意,“咱們倆。”

    “可是我什么都不會,我從來沒審過。”顧思周心中的撥浪鼓咚咚咚地搖著,興奮又緊張。

    李知著:“很簡單,一會兒我唱紅臉,你唱白臉,我說完之后,你就去安慰他,別把他當成吸毒人員,就當成一個做錯事還有補救的小孩子。”

    王奇和吳旭兩個人臉色古怪,默默看向顧思周。在他們的眼里,顧思周是那種純真,甜美的女孩子,這種女孩子辦理戶籍業務合適,審嫌疑人十分不合適,而且他們也覺得顧思周肯定不會答應,畢竟她平時看起來膽子不大。

    顧思周沉默片刻,抬眼看向李知著。李知著目光充滿肯定和鼓勵,似乎在說她一定可以,她頓時信心爆棚,用力點下頭,“好,我們一起去。”

    李知著欣慰笑了,向前走了兩步,手放在審訊室的門把上停下來等她。顧思周整理了一下自己藍色警服襯衫的衣領,和李知著一起進去。

    雖然是白天,但審訊室沒有明窗,只有小伙頭頂那盞昏黃的燈點著,以及審訊桌前電腦的光亮。

    她們進去后,靠在審訊椅子上的小伙子微微睜開眼睛,看到來的人不解問,“你不是戶籍科辦業務的嗎?你能審我?你們派出所能不能找個專業點的!我們納稅人的錢都白花了嗎!”

    “怎么,戶籍科辦業務的不是警察么?”李知著把之前的審訊記錄文檔隨手扔在桌子上,單手插兜轉向小伙。

    “萬洪宇,你這個名字不錯,看得出來你父母對你寄予厚望。*”李知著向前一步,距離萬洪宇一米遠,俯視著他。

    雖然李知著只是簡簡單單的動作,但顧思周卻從她身上感到強烈的壓迫感。

    審訊室燈光昏暗,把李知著的神色全部隱藏起來。顧思周在電腦前坐好,抬頭看向背對著自己的李知著,感覺她似乎換了個人。那個溫柔關心自己,鼓勵自己的李知著當然無存。

    “可惜了……”李知著微微搖了下頭,她說話的語調和往日截然不同,輕飄飄中透著一種惡魔般的瘋。

    “可惜什么,我根本沒有吸毒!我今天只是來辦業務,你們憑什么把我抓起來!我要告你們,要上訪,你們這是濫用職權,暴力執法!”萬洪宇仰頭怒吼,昏黃的燈光下,脖頸上的青筋凸顯。

    “我知道,你吃錯藥了。你感冒了,很難受,于是從同學那里找了好多藥喝,沒想到有一片居然是冰。毒。而且你還這么倒霉,吃完藥第二天就來派出所辦業務,明明你同學以前也來過,根本沒人發現。”李知著語氣依舊輕飄飄,她微微彎腰,靠近萬洪宇,嘴角勾起瘆人的笑意。

    經過李知著的肯定,萬洪宇底氣居然弱了,不過他依舊堅持,“對,差不多吧。”他渾濁的眼睛閃爍,微微低下頭,“你們趕緊把我放了,抓錯人了。”

    “要不然我說你可惜呢,才二十出頭,學校和專業都不錯,前途一片光明,偏偏喝錯了藥。為了表示我們的歉意,我們會開著警車送你回去,并且和你們學校的老師說你學校里的學生隨隨便便喝的感冒藥居然是冰。毒。”

    李知著一點點俯身向下,她的影子籠罩著萬洪宇,把萬洪宇一口口吞噬。

    萬洪宇胸口起伏逐漸劇烈,李知著強大的壓迫感似乎是一雙無形的手,扼住他的脖頸,令他呼吸困難。

    “雖然吸毒不算犯罪,不會留在案底,但是你吸毒幾乎已經人盡皆知了。他們可不管你是不是喝錯藥,吸毒就是吸毒。”

    李知著嘴角含著一絲笑意,剛剛俯下的身體立直,垂眸向下,像是神佛睥睨著螻蟻,完全把螻蟻控制在掌心。

    萬洪宇聽到她的話激動抬頭,眼眶周圍充血發紅,他發黃的下唇控制不住地顫抖。

    “害怕了?”李知著笑意更濃,“這才哪兒到哪兒,這只是關系到你的社交,還有比社交更重要的,那就是命。你最好真的吃錯了藥,而不是參與到這條毒品販賣網絡中。否則,你被公安機關抓起來審問對毒販來說就是威脅,你知道的所有情報都是反刺自己的匕首。”

    “你知道毒販們怎么對待威脅嗎?”

    李知著走到萬洪宇椅子旁,臉上笑意不變,“……殺啊。”

    李知著說這兩個字的時候聲音特別輕,不用力去聽根本聽不到。本來極輕的聲音,卻化成萬仞利劍,垂直穿透萬洪宇頭頂。

    萬洪宇打了個寒噤,渾身控制不住顫抖。

    “要是一刀捅死還算好的,不過很多毒販喜歡折磨人到死,至于他們會怎么對待你,就看你命數了。”李知著這話說完,用力拍了拍萬洪宇肩膀。萬洪宇像是沒有肌肉支撐的骨架,李知著這么拍下去,他整個人身體直接傾向一側,倒了下去。

    李知著走到桌前,拿起簽字筆和審訊記錄,放在萬洪宇審訊椅的小桌板上,“簽字吧,然后我們送你回去,后續的行政處罰會發到你們學校的,希望你收到的時候還活著。”

    審訊過程中,顧思周只看到李知著的背影,都能從她輕緩語氣中感受到惡魔的低語。尤其是李知著轉身面對朝著她,嘴角勾著詭異的笑拍萬洪宇肩膀的時候,顧思周感覺那是死神之手搭在了萬洪宇肩上,連自己都感到陣陣驚悚。

    李知著給顧思周使了個顏色,顧思周會意站起身,走到萬洪宇身邊。她先是長長嘆了口氣,為萬洪宇可惜,“你是不是有什么難言的苦衷啊?你這個學校可是國家重點,專業還很好。你不知道,我上高中的時候,特別想考你這個學校,可是我再努力,分數都不夠。像你這樣的人肯定是從小優秀到大的,能走上這條路肯定有不得已的苦衷。”

    顧思周聲音也很輕,但是卻沒有惡魔的詭譎猙獰,而是充滿同理心,像是善良天使的在安撫受傷的心靈。

    “亡羊補牢,為時不晚。我不覺得你在辦理業務的時候被抓很倒霉,相反,我覺得這是老天再給你一條重新選擇的路。”顧思周緩緩蹲下來,視線與已經處于崩潰邊緣的萬洪宇相交,懇切說,“我們想幫你,不僅幫你辦暫住證,更想幫你從泥濘中走出來。你的人生才剛剛開始,一切都可以重新選擇。”

    萬洪宇徹底崩潰了。

    剛才那兩個男警察兇巴巴,拍著桌子讓他老實交代,說要找老師,找家長,他沒有任何動搖,但現在他的抵御防線徹底崩潰了。

    是他想吸毒嗎?是他想放棄好好的人生,健康身體走上這條路嗎!根本不是!他是被逼的,被父親逼得。他從小到大都是尖子生,父親對他寄予厚望,希望他能考清北,可是他高考發揮失常,考到現在這個學校。在別人眼中的好學校,在父親眼中就是個垃圾學校,父親從他上大一開始就逼著他學習考研的課程,要讓他去考清北的研究生。

    他照做了,在同學們享受大學時光,出去參加活動時,他去考研補習班;在大家熬夜打游戲,組戰隊的時候,他看考研資料。他從來沒有真正喘過一口氣,他有時候想撕爛他所有的考研資料。隨著他越來越抗拒,他發現自己記憶力逐漸衰退,他恐慌,他害怕,經過同學介紹,買了增強記憶的藥。

    人生第一次,他感到徹底放松,拋開父親壓在他身上的大山,體驗虛幻的美妙,等他明白過來自己是吸毒時已經晚了。他用父親給他報輔導班的錢買毒品,雖然膽怯但卻找到了復仇的快感。

    看吧,爸爸,你覺得你兒子是垃圾,其實你不知道,你兒子已經是垃圾中的垃圾了!萬洪宇有時候甚至希望吸毒被警察抓住,由警察親口告訴父親自己的情況,他想父親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沒有人問過他吸毒是否有苦衷,沒有人關心過他的意愿,當他從顧思周口中聽到這些話時,他徹底投降了,不再有任何隱瞞,把自己知道的全部交代清楚。

    第37章 開啟新的生活

    李知著和顧思周從審訊室出來,負責刑偵的副所長閆青山早已經等在外面,他見李知著出來,連忙走過去問,“怎么樣,李隊,他招了嗎?”

    李知著:“招了,他交代自己是代號叫‘慧星’毒販在工大安排的下線,詳細交貨地點和時間都在審訊記錄里。”

    “太好了!”閆青山激動得想要去握李知著的手,手都伸出去,硬生生拉回來,“李隊,大學城這邊的毒網我們曾經打過一次,但不徹底,打草驚蛇后線索都斷了,沒想到你就辦個暫住證,居然重新找到線索。”

    “李隊,都說你審訊技巧了得,我今日算是見識到了,我和吳旭審了他兩個多小時,他硬是不開口。”王奇由衷佩服說。

    “不,這不是我的功勞,是思周的。”李知著轉頭看向身旁的顧思周,認真又嚴肅,“擊潰他心里防線的不是我,是思周,思周才是最大的功臣。”

    剛剛萬洪宇交代時,講述了自己從小到大的壓抑經歷,顧思周聽的時候覺得他很慘,徹底和他共情,從審訊室出來的時候,還為萬洪宇低落,聽到李知著的話茫然抬頭。

    “我?”顧思周再次驚愕睜大眼睛。

    “對啊,就是你。”李知著對顧思周豎起大拇指,“師父,你在這方面十分有天賦。”

    閆青山順著說,“就說小顧是咱們派出所的寶,各方面都有無限潛力。”

    幾個人寒暄完,李知著和顧思周往戶籍科辦公室走。顧思周突然想起來自己還有一個艱巨的任務——讓李知著離開戶籍科。

    她跟在李知著身后,想了好幾個開頭提這件事,但是臨開口都覺得不合適,把到嘴邊的話吞回去。她還在努力想著,誰料前方的人突然停下腳步,顧思周來不及剎車,直接撞到李知著的后背,臉貼在她脖頸的位置。李知著身上清冽的香氣鉆入她的鼻中,她貪婪猛吸幾口,畢竟審訊室的味道實在有些臭。

    李知著回身看她,“師父,你想什么呢?”

    “那個……經過今天事情,我發現你在戶籍科真的是金子埋在沙子里了。”顧思周終于艱難開口,“你隨隨便便就能幫閆所找到線索。”

    “所以……我要離開戶籍科了,對不對?”李知著語氣十分輕松,早已經看透一切。

    “主要是不能屈才嘛。”顧思周笑嘻嘻,她這么笑的時候會露出兩顆有些圓潤的小貝齒,甜美氣質蹭蹭上漲。

    “去哪里無所謂,只是不能和師父每天在一起了,有些不舍。”

    李知著說得認真,雖然顧思周知道她沒有別的意思,但她這句話太撩人了,很難不心動!

    李知著:“你臉又紅了,師父。”

    顧思周雙手捂著發熱的臉頰,“你這個小徒弟好大膽子,每次師父臉紅,你都直接點出來,一點不給你師父面子!”

    “原來這是不能說的嗎?”李知著恍然,“那好,下次我不說了。”

    顧思周依舊捂著臉,微微抬起下巴,“那你說說,除了戶籍科,你還想去哪個科室,為師就原諒你了。”

    “我都可以,要不然師父幫我選一個吧,你做主了。”

    顧思周思考片刻,眼神泛著熠熠的光,懇切看向李知著,“去治安科吧,我們倆一起去。”

    “你也要去?”

    “對啊。”顧思周放下捂著臉的手,信心滿滿揚起下巴,“你都說我有天賦了,我想好好鍛煉一下,其實我也不甘心只在戶籍科做個辦理業務的小警察。我想成為像你一樣的人。我知道這條路很長,但是我會慢慢走的,一步一個腳印追上去。”

    李知著微怔,這已經不是她第一次聽顧思周說想成為像自己一樣的人,看來顧思周真的是把自己當成目標。

    而她自己是什么樣的人呢?是一個手染鮮血,殺人無數的劊子手而已。顧思周根本不了解真實的她,她只看到她的表象,或許其中還有一絲幻想。

    “思周,”李知著晦暗不明的雙眸看向她,鄭重其事說,“你不必成為像我這樣的人,你會成為比我更好的人。”

    落日的余暉透過玻璃投入進來,只照亮李知著一半的側臉,另一半臉隱藏在昏暗中。

    顧思周目光灼灼:“好,我努力超越你。”舉起拳頭,“我們一起努力。”

    李知著笑了,握拳輕輕和顧思周碰了下。

    顧思周獨自去找邢所匯報任務。現在已經是晚上七點了,顧思周第一次加班到這個點,還覺得有些新奇。她敲了敲邢所辦公室的門,推門進去。

    邢志強看到顧思周,放下手頭的工作,從辦公桌后面走出來,“小顧,你問李隊了嗎?她想去哪個科室?”

    “邢所,我們想去治安科。”

    “好。”邢志強直接答應,但是總覺得顧思周的話有點問題。

    是哪里有問題?

    我們!!!

    邢志強才反應過來,“你剛才說什么,你們想去治安科?包括你?”

    “對。”顧思周笑了下,“我也想去治安科,那里不是缺人手嘛。”

    “胡鬧!”邢志強語氣變得嚴厲起來,“周周,你一個女孩子,去什么治安科!咱們所轄區成分復雜,警情不斷,別說治安科加班加點,節假日值班,平日各種警情都有,有些是很危險的!這個社會上什么樣的人都有,是你以前根本接觸不到那種。”

    “可是李隊也是女孩子,她還是刑警隊長呢。”顧思周幽幽說,她想自己去治安科一定會受到各種阻撓,心里早就做好準備。

    邢志強聽顧思周的話,一口老血涌上來,“你和李隊比什么呀,你和她能一樣嗎!她以前在邊境緝毒,她經歷過什么你根本無法想象。可你不一樣,你就是個單純的小姑娘,在戶籍科辦辦業務不挺好么。”

    “不太好。”顧思周死豬不怕開水燙,特別堅定,“李隊說我審訊方面有天賦,我覺得自己潛能無限,我想去治安科鍛煉。”

    邢志強長嘆口氣,眉心緊鎖,溫聲勸著,“你們審訊的視頻我看了,萬洪宇能和盤托出,不單純是你的功勞,在那之前,李隊已經把他個人的精神防線拉到崩潰邊緣,你只是助推一下而已。”

    “我知道。”顧思周對自己能力有清晰認識,“所以,我更要一次次歷練,爭取早日像李隊那樣。”

    “我不會讓你去的。”邢志強見自己勸阻無效,走回到辦公桌后,在椅子上坐下,埋頭看文檔,“我要是把你調到治安科,你小姨能天天晚上墨叨我,我回家連個安穩的日子都沒有了。”

    “好吧。既然這樣,我就不堅持了。姨夫,那就看看你存小金庫被小姨知道沒有安生日子時間長,還是我去治安科沒有安生日子時間長了。”

    顧思周說著,轉身離開,手已經摸到門把手。

    “你等等!”邢志強再次站起來,身體前傾,雙手拄在桌面,叫住顧思周,語氣瞬間溫柔下來,“周周,你回來,我們再好好研究研究。”

    顧思周心里已經樂開花,卻板著臉轉過身,“姨夫,你想怎么研究?”

    邢志強沉思片刻,“你可以去治安科,別告訴你小姨,要不然她找我鬧我可受不了。”邢志強心里盤算,治安科又累又苦,大老爺們都受不了,別說顧思周嬌嬌滴滴小姑娘,她干幾天新鮮勁過了,再把她調回到戶籍科,到時候何其芳就算知道也不會再說什么。

    “放心吧姨夫,我現在又不在家里住,小姨是不會知道的。謝謝姨夫!”顧思周說完推門出來了。

    顧思周前腳剛走,邢志強后腳給治安科科長丁志國打電話。

    邢志強后背靠在椅子上,右手拿手機,左手拿著保溫杯:“老丁,明天李隊和顧思周去治安科報道。”

    邢志強:“人家李隊這次主動開口說要去你治安科,你不給我面子,李隊面子也不給?”

    “明天周六?”邢志強目光落在辦公桌上的日歷上,“就明天報道,讓顧思周周六周日都執勤,李隊正常休息。”

    邢志強:“對,外勤,夜勤也值。”

    邢志強:“沒事,能出啥事,她自己要歷練的,聽我的。”

    顧思周和李知著回家路上,李知著手機彈出一條消息。

    于強:尤年審得差不多了,審訊記錄已經發你了,你幫我看看。另外,看守所那邊我已經打過招呼,想見她明天過來。

    李知著拿起手機查看于強發給他的審訊記錄,看到付春雨之死時略思片刻后直接打給于強。

    “老于,付春雨的死,尤年交代的動機根本不符合邏輯。尤年并不是那種犯罪型人格的人,她殺每個人都有目的,但是殺付春雨動機不足。她寧愿冒著葛天恒會報警的風險,用馮蔓的性命威脅葛天恒,讓葛天恒殺了付春雨。如果當時葛天恒報警,尤年的復仇計劃將會功虧一簣。她為什么要冒這么大的險?這不符合常理。她能設計這么精妙的復仇計劃,她肯定能想到這點。”

    李知著繼續說,“她的目標是那五個小畜生,但是卻最先向馮蔓動手,而綁架馮蔓,之后不是直接去找那五個小畜生,而是先殺付春雨。她的目標和行為是有偏差的,尤年殺付春雨一定另有原因。”

    第38章 愿你如滄瀾之海,浩瀚無垠

    于強:“付春雨的死我也覺得是個疑點,但是尤年死活不交代動機。我甚至還查了下她是不是受葛長東指使,是不是葛長東想要借助她的手把丈母娘和老婆都殺了,但是他們并沒有聯系。算了,就這樣吧,反正付春雨是她殺的就行了。”

    在旁邊開車的顧思周默默聽著他們的講話,開車的雙手緊緊握住方向盤,目光陰郁,像是染了夜色。

    第二天,李知著和顧思周來到看守所。

    顧思周第一次來看守所,當她在看守所鐵欄桿前的椅子坐下時,她一時分不清是自己在鐵牢中,還是對面的人在鐵牢中。

    鐵欄桿內的門被打開,尤年穿著白色馬甲,纖細的手腕扣著手銬,拖拉著腳銬走進來。尤年臉色白中發灰,曾經的她美艷如紅玫瑰,現在卻失掉所有的光彩,逐漸枯萎。她原本柔順的棕褐色長發已經消失,只剩下一寸不到的短發。

    看到這樣的尤年,顧思周激動地從椅子上站起來。站在顧思周身旁的李知著手放在她肩上,輕輕按了按。

    顧思周按壓住激動,再次坐下來。

    尤年在椅子上坐下先開口,“沒想到你會來看我。”

    顧思周還未開口,眼眸已經泛起一層水霧:“年年姐……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你指殺人嗎?”尤年笑了,“因為我想讓瀾瀾好好活下去。身上的傷口可以愈合,可以隨著時間流逝消失,但心靈上的傷是不會的。當瀾瀾越長越大,看到曾經傷害自己的人毫無悔過的活著,他們沒有一句道歉,沒有受到一點懲罰,她要怎么沒有任何怨恨的活下去?活著,對她而言是難以壓抑和不甘的痛苦。”

    尤年眼眶泛紅,她微微抬起被手銬扣著的手,目光下移落在手上,“我用我的手,在她怨恨還沒有形成之前殺了他們,這樣她才可以好好活下去。”

    顧思周:“你認識瀾瀾?”

    “認識。瀾瀾很小的時候,她媽媽帶著她來城里送花。我很早就認識她,可以說我是看著她長大的。”尤年眼角劃過一滴淚,她微微仰起頭,努力去阻止淚水。

    “我記得有一次,我站在馬路邊緣,看著車流不息,特別想縱身跳過去。瀾瀾拉住我的手,她的眼睛是那么的純澈,用一種好奇又擔憂的目光看著我。她對我說,‘媽媽說,站在馬路邊很危險,要往里站’。”

    尤年淚水控制不住簌簌流下來。

    “彩娟姐和瀾瀾她們很努力的活著,彩娟姐最大的愿望是多掙錢,讓瀾瀾可以學畫畫,做她自己想做的事,讓瀾瀾能自由自在活一輩子。可是,都被那些小畜生毀了。他們毀了她們,甚至連一句道歉都沒有。”

    尤年舉起帶著手銬的雙手,擦了擦臉頰上的淚,目光變得狠絕,“我要讓他們付出代價,我要讓他們恐懼,讓他們絕望,讓他們痛苦,把他們碾入塵埃。死亡并不是我的目的,只是結果而已。”

    顧思周:“那你有沒有想過,瀾瀾已經走出來了?她不再充滿怨恨?”

    尤年蒼白的唇浮起無奈的笑:“思周,每一個受到傷害的人想要好好活下去都會自欺欺人,告訴自己已經過去了,但那只是一種自我保護機制而已。仇恨,就像是埋藏在積雪下的陳年佳釀,雪化了之后,必然會溢出罪惡的芳香。香氣越甚,越侵蝕人心。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帶著這種恨好好活下去,逃避,不是解決仇恨的辦法。”

    尤年的話像是千萬根細小的銀針,刺入顧思周心房。顧思周眼睫微顫,沉默片刻后才開口,“你有沒有話讓我轉達給她們?”

    尤年略思,抬頭遙望遠方,目光再次溫柔起來:“愿你如滄瀾之海,浩瀚無垠。這是我對瀾瀾的祝愿,希望你幫我轉達給她。”

    “好,我肯定會的。”顧思周從椅子上站起來,“年年姐,我走了。”

    李知著隨著顧思周轉身往出走。

    尤年隨著她們站起來,“李隊,其實我在你打馮蔓的時候就已經認識你了。謝謝你,謝謝你用自己警察的職業生涯來保護她們。”

    李知著轉身看向尤年。

    尤年解釋:“別人可能不知道,但我知道你打馮蔓根本不是一時沖動,而是轉移媒體和大眾的注意力。當時那些媒體抓著受害者不放,網絡上全部是瀾瀾和彩娟姐的照片和報道,這些輿論和關注是對她們的二次傷害,你用自己打人的事件轉移媒體和大眾注意力,保護了她們。”

    “謝謝你賭上自己的警察職業生涯來幫她們。”尤年對著李知著深深鞠了一躬。

    李知著眸色暗沉,“警察職業生涯對我來說無足輕重,和你想的分量不一樣,所以這對我來說不算什么。”

    李知著頓了頓,“如果你想謝我,就告訴我那個叫蘇爾的中介進一步信息,以及你為什么要殺付春雨。”

    尤年眸光黯淡:“對不起,我能說的都已經在審訊的時候交代了。”

    李知著沒有強求,和顧思周離開。

    李知著想起杜彩娟,她依稀記得杜彩娟悲痛欲絕的哭訴:“為什么,為什么我們是受害者,網上傳的都是我們的照片。為什么他們都怪我沒有看好孩子!天那么冷,我送貨要到后半夜才能回來,我怎么舍得把瀾瀾帶在身邊和我一起受苦。我們有什么錯,我們到底有什么錯!”

    當時網上幾乎全是對杜彩娟的聲討:

    【孩子這么小,居然把她一個人留在家,真不知道她媽怎么想的!】

    【養不起孩子就不要生,讓孩子一起跟著遭罪,生孩子就得對孩子負責!】

    【我聽說女孩的媽媽就是用女孩來掙錢的,只不過這次過頭了,這不就是中國版的《白夜行》嗎?】

    【有些人不配當媽……】

    這樣的指責和辱罵不斷,甚至有人打電話到杜彩娟的手機上來指責痛罵她,杜彩娟每天膽戰心驚,不敢去看手機。當時記者整天守在醫院,像是影子如影隨形,總是拿著攝像機對準她們。杜彩娟每天都痛苦到崩潰,她甚至想抱著女兒一起跳樓自殺。

    這個世界對她而言已經黯然無光,她不知道活下去還有什么意義。

    就在她抱起女兒的時候,女兒期待問,“媽媽,我們要出院了嗎?”

    杜彩娟淚水在眼眶打轉,她強忍著淚水問,“瀾瀾,你想要出院嗎?”

    “嗯。我怕住院花太多錢,我怕你太辛苦,我已經不太疼了。”

    杜彩娟徹底破防了,這件事發生后,她努力鎮靜,努力堅強,努力不讓女兒看到自己的脆弱,這是她第一次抱著紀滄瀾嚎啕大哭。

    從紀滄瀾出生三個月以來,杜彩娟便背著紀滄瀾去花棚種花,給花施肥。冬天給紀滄瀾包在厚厚的被子里,帶她去城里送貨。當時她腦中只有一個想法:等紀滄瀾長大一點就好了,等她能自己一個人在家的時候,就不用這么把她帶在身邊,讓她遭這份罪了。

    案件發生時,正好是西方情人節前夕,是杜彩娟一年最忙的時間,她為了能多送些花,從凌晨四點送到當天凌晨,騎著三輪車一趟趟往返黎城和西郊。

    今年的情人節之前下了場大雪,格外冷。杜彩娟身上裹著破舊的黃色棉襖,把花房里已經收割好的血紅玫瑰花裝入三輪車中,蓋上厚厚的破棉被。

    紀滄瀾幫她收花棚里的花,撿摘好送入花房。

    當時已經是晚上七點多,杜彩娟把最后一捆花裝入車中,跨上三輪車對站在一旁紀滄瀾說,“瀾瀾,今年花賣的特別好,等媽把錢都收回來,媽媽就送你去學畫畫。”

    杜彩娟凍得通紅的臉頰溢滿了母親溫暖的笑意。

    紀滄瀾抻著三輪車前面的黑色保暖罩,“媽,我學不學畫畫無所謂,我自己畫著玩的。天都黑了,你靠邊開,慢點開,注意安全。”

    “慢點開,注意安全。”顧思周提醒李知著。

    李知著回派出所的路上,車速很快,以Z字型漂移,顧思周不得不開口提醒她。

    “徒弟,你有心事?”顧思周小心翼翼問。

    “沒有。”李知著把車速降下來。

    “你剛剛問念念姐那個中介的信息,是因為這個信息涉及之前的案子嗎?”

    李知著沉眸片刻才說,“算是吧。”

    見李知著不想說,顧思周換個話題,“你是為了轉移媒體和大眾注意力才去打馮蔓,這件事還有別人知道嗎?”

    “我沒有解釋過,我不知道其他人知不知道,但這對我來說不重要。”

    “就算所有人都誤會你?”顧思周想起李知著被網暴,被造黃謠,那段時間李知著簡直成了全民公敵,承受著如海嘯般的惡意,所有人,包括顧思周自己都以為李知著是一時沖動才打馮蔓。

    原來,根本不是,李知著是深思熟慮后才動手的,她用自己來擋住其他人對杜彩娟母女的關注和騷擾。她一直默默的,任憑別人質疑,也不去主動解釋。

    “不算誤會,大家只是看結果而已,結果就是那樣,我打了她。”

    “那你有沒有想過,也許最后對你的處分不是撤職,而是開除警籍呢?”

    “那就開除警籍好了,我剛剛也說了警察職業對我來說無足輕重,一份工作而已。”

    李知著的話讓顧思周想起自己的母親何其澤,一個把警察這個職業當成使命的人。顧思周不禁想,如果當年她沒有那么執著去調查那個案子,或許還活著,或許自己也不會有仇恨。

    她看到尤年,就像是看到另一個自己,因為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會和尤年一樣,走上復仇之路。

    顧思周手機突然響起,是個陌生號碼,她平復下心緒接聽。

    “顧思周,我是徐輝,今天你執勤,你怎么還沒到!”

    第39章 和小徒弟值勤第一天

    顧思周愣了下,茫然問,“什么執勤,今天是周六啊,今天休息。”

    徐輝:“你都來治安科了,哪兒來的周六。你今天執勤昨天就安排好了,趕緊過來!最近我們特別忙,警情特別多,噼里啪啦和下餃子似得,要不是因為你是女孩子,我肯定昨天晚上就讓你去執勤了。”

    顧思周:“我是不是要感謝一下你的憐香惜玉?”

    徐輝:“你趕緊過來就是對我最大的感謝。”

    顧思周:“那李隊呢?她要去嗎?”

    徐輝不知道顧思周和李知著在一起,直接說,“當然不了,李隊周一報道就行,但是你必須今天來。”

    雖然顧思周想去治安科,但是這也太快了,她連個緩沖期都沒有,她想肯定是邢所特意這么安排的,想把她逼回到戶籍科,她絕對不能妥協。

    但是——現在要自己去治安科,她心慌慌的,很沒有安全感。

    李知著:“別擔心師父,我們一起去報道。”

    顧思周連忙說,“沒事,我自己可以的,周末你在家好好休息。”

    李知著開向派出所,“我自己一個人在家也是睡覺,很無聊,還不如和你去報道,就這么說定了。”

    周末的派出所前停的車并不比工作日少,她們進去的時候,有好幾個小混混的男人垂頭喪氣晃晃蕩蕩往出走。

    徐輝與顧思周她們迎面碰上,看到李知著后愣了下,“李隊,你今天怎么來?”

    “你們不是缺人嗎?我來看看能不能幫你們的忙,一會兒要是出警我和師父一起去。”李知著說的很自然。

    徐輝沒有見外,“那有你在我就不培訓了,你們去換執勤裝,換好我帶你們領裝備。”

    顧思周眼珠轉了一圈,好奇問,“徐輝,我們會領槍嗎?”

    徐輝:“想什么呢!你看誰平時出警帶槍了,不過有警棍。”

    “哦……”顧思周毫不掩飾失落。

    領裝備的路上李知著問,“師父,你想打槍?”

    顧思周笑嘻嘻,“主要是覺得配槍很帥嘛,我不會打槍。”

    李知著:“你要是想學,我可以教你,我帶你去訓練。”

    “真的!太好了,我想學!”

    徐輝走在前面聽她們說話,腳步緩了下來,與李知著并行,“李隊,咱們公安系統舉行的射擊比賽,只要你參加每次都是冠軍,比那些特警開得還準,你在這方面有沒有什么訣竅,可以透露一下嗎?”

    冠軍!女神不僅冷兵器耍得好,熱武器也玩得溜!她、她怎么可以這么強!顧思周內心瘋狂吶喊。

    李知著莞爾,“沒什么技巧,多練練也許就好了。”

    顧思周唏噓:“我覺得這得看天賦,有些人天生的神槍手,有些人可能再練也沒有用,反而浪費子彈和靶子。”

    徐輝深深看了顧思周一眼,再也無話帶她們去領裝備。

    裝備室的盧靜看到顧思周,開起玩笑,“小顧,我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給你發這套裝備。”

    顧思周樂得臉上都快要開花了,“靜姐,給我發最好的,我以后就是威風凜凜的警察了!”

    “好,祝你一切順利。”盧靜說完,參照徐輝遞過來的清單,把裝備放在兩個箱子中。放完后,她再次對照清單清點,確認無誤后把清單遞過去,“就這些了,你們確認好后幫我簽個字。”

    “哇喔……”顧思周拿起伸縮警棍舉到面前,在面前比劃一下,很滿意點了下頭,“一個字,帥!”

    她這個樣子,特別像小朋友拿到新的玩具武器,比比劃劃裝一下子的模樣。

    李知著看她可愛的模樣,忍不住笑了,從箱子里拿出多功能腰帶,“師父,我們先把腰帶帶上。”

    “好。”顧思周接過腰帶,直接扣在腰上。

    “這個帶子,”李知著扯了下斜掛帶,“要搭在肩上的。”

    “啊哈哈哈,”顧思周連忙解下腰帶,尷尬笑了兩聲,自嘲說,“我是不是有種劉姥姥進大觀園的感覺,有點太沒見過世面了。”

    “沒有。”李知著勾著手指幫她把斜挎帶捋平,“我第一次穿戰術背心的時候*穿反了,很正常。”

    “真的嗎?”顧思周不信,“你不會是安慰我呢吧?”

    “不騙你。”

    顧思周系好腰帶,打量腰帶上一個個夾子,試圖把伸縮警棍插進一個套里。

    “那里是放水壺的,”李知著拉警棍末端,把它插入旁邊的套子里,“這里放警棍。”

    顧思周為自己的蠢鈍捏了把汗,干笑兩聲,“這還不太好把握哈。”

    “我幫你吧。”李知著微微彎腰,她拿起盒子里的手銬、對講機、制式刀具等裝備依次放入到對應位置。她動作輕緩,像是溫柔的母親在給孩子準備上學的文具,把這些依次裝入包中。

    顧思周垂頭看著李知著,心中溫暖又感動,如果她的女神孤高冷漠,對她冷言冷語,那她還能保持著疏離的理智,但是女神偏偏如此溫柔,強大的溫柔讓她毫無招架之力。她感覺自己落入單戀李知著的深淵,永遠都不會逃離,只會越陷越深。

    “好了。”李知著直起腰,在顧思周的腰帶上拍了拍,“師父,這回你是咱們黎城市最帥氣的警察了。”

    顧思周抽回情緒,抬手敬了個禮。

    盧靜看到她們的互動,不禁打趣,“小顧,你這回美寶寶了,和暗戀女神一起執勤,現在肯定老幸福了。”

    “那是,”顧思周指著自己的臉頰,“這里都笑酸了。”

    “小顧!小顧!”剛剛走開的徐輝再次跑回來,“裝備穿好沒,要出警了。”

    “馬上。”李知著接過話快速給自己帶好腰帶,把裝備放好。

    三個人往出走,徐輝邊走邊說,“光明村小區剛剛有人報警,說樓道里有腐爛味,讓我們過去看看。”

    徐輝遞過來一張紙,“這是110指揮中心記錄的詳細警情。”他又補充一句,“這種老破小區居民以老年人為主,以前就有過孤寡老人猝死家中的案子。”

    李知著接過警情通知,掃了一眼,“知道了,我會看情況處理。”

    光明村小區是典型老破小,綠皮單元門斑駁生銹,從來沒有關上過。樓道里狹窄陰暗,每家每戶都把舍不得扔的東西堆在樓道里,落滿塵土的自行車,腌菜的壇子,破舊的鞋架,無數破破爛爛仍在街上都沒人撿的東西把樓道原本狹窄空間塞得滿登登。

    顧思周和李知著站在單元門口,聞到縈繞在陰暗逼蜇樓梯間的熏天腐爛味。

    報案人是個身材肥碩的大娘,頂著泡面頭,掐著腰,站在她們身后,忿忿不平,“不知道是誰家堆在樓梯道的爛肉壞了也舍不得扔,這大夏天的,熏死人了!”

    她的手在鼻子前揮了揮,“我真的想一口氣把這樓道里所有破爛扔了,和一群鄉巴佬住在一起倒霉呦!今天正好你們來了,給我做個見證,我要把他們這些破爛都扔了。”

    李知著沒理會報案人的話,偏頭對顧思周說,“師父,你去外面打電話,聯絡下這個小區的社區工作人員,讓他們派個熟悉這個小區住戶的人過來。”

    顧思周自從進來努力閉氣,都是小口吸氣大口呼出,整個樓道彌漫著腐爛的惡臭,比公共廁所還要臭,熏得顧思周頭疼,簡直無法呼吸。

    顧思周出去后,李知著順著布滿灰塵和黑泥的紅褐色樓梯扶手向上走。

    報案人跟在李知著身后追問,“哎,我剛才說的你聽到嗎!你給我作證,我要把樓道里這些破爛都扔了!”

    “這我做不了主,你愛扔就扔,有人報警我會出警。”李知著說著從一樓走到二樓,在二樓停頓下,皺了皺眉,繼續往三樓走,剛走到中間樓梯層,便轉身下來,在二樓銹跡斑駁的紅色鼓包鐵門前停下,把耳朵貼著門。

    顧思周打完電話,匆匆跑上來,“徒弟,我打完電話了,社區工作人員五分鐘之內到,我在樓下遇到我們叫的開鎖師傅,順便把他帶上來。”

    因為樓道雜物太多,空間狹窄,顧思周把身后師傅擋得死死的。師傅一手捂著鼻子,一手拿著工具箱探出腦袋,“警察同志,要開哪家鎖?”

    “這家。”李知著后退幾步,給開鎖師傅騰地方。

    “這也太臭了!根本喘不上氣!”開鎖師傅閉著氣,忍不住抱怨。

    顧思周捂著鼻子非常認同點頭,她感覺自己要暈倒了,已經扛不住了,但身邊的李知著卻十分平靜,沒有手捂鼻子,也沒有故意閉氣,完全是正常呼吸。女神的鼻子是帶過濾網吧,她怎么可以這么淡定!

    顧思周:“師傅,你得多時間啊?”

    “快,這種舊式鎖分分鐘開。”師傅說話時,門鎖傳來“咔嚓”一聲。

    “開了。”師傅說完這話轉身拎著工具箱往下跑,根本不想多留一秒。

    顧思周手放在門上,剛想打開的時候李知著提醒她,“師父,你要做好心里準備。里面有蒼蠅的嗡嗡聲,現在這個天氣,很可能會形成巨人觀,視覺上沖擊很大。”

    顧思周咬著粉唇,目光沉下來,再次抬起時眸光十分堅定,“做好準備了,我開門了。”

    第40章 萬字章

    銹跡斑駁的鐵門在吱吱嘎嘎聲中被拉開了。

    最先帶來沖擊的不是視覺上的,而是嗅覺上的。

    刺激性的腐爛味像是潮水沖向顧思周,熏得她眼睛酸辣,淚水迅速充盈眼眶。和開門后撲涌而來的刺激性腐爛味相比,走廊里彌漫的臭味簡直是小巫見大巫。顧思周差點沒有被這臭味熏得連續后退兩步。

    李知著一只手穩穩托住顧思周后背,“師父,你還好嗎?”

    “沒問題。”顧思周抬臂擦了下充斥在眼眶里的淚水,艱難地頂著惡臭邁了一步。

    擦掉淚水,世界便清晰了。

    她前方三米處斜躺著一個腐敗污綠色的鼓脹尸體,像是一塊充氣的臭豆腐靜靜放在那里,順便流下粘稠的綠色尸液。

    污綠色的充氣尸體臉腫大到五官爆裂,根本看不出生前的容貌。他兩個眼球已經擠出眼眶,掛在眼瞼上,眼球里蠕動著肉色蛆蟲,周圍布滿密密麻麻蠕動的蛆蟲。

    他只穿了一條灰格大褲衩,上身赤裸,血管發黑的手揪在胸口,斜躺在紅褐色的地板上。他周身的皮膚污綠,靜脈血管如黑色蜘蛛網,爬滿他裸露出來的每一寸皮膚。他外翻的嘴唇上趴著一層綠豆蒼蠅,密密麻麻的蒼蠅身體還閃著亮光。翻涌的蛆蟲遍布在他膨脹的腹腔,不停地蛹動,一層層的蒼蠅在上面飛舞徘徊,發出“嗡嗡嗡”的聲響。

    “唔——”顧思周看清后胃控制不住地抽搐,胃里的食物一股股的沖上她的食道。她猛然轉身,幾乎是飛著沖出這個單元。

    她捂著嘴,克服翻涌到嗓子中的食物,感覺自己不是從2樓跑下去的,而是從20樓跑下去的,實在是太漫長了。

    終于,她看到單元門口外的世界,光是看一眼外面燦爛陽光,都能想象到甜美芬芳的空氣。

    “嘔——嘔——”顧思周終于在花壇把壓制的食物吐出來。

    早上吃得青菜經過一圈胃液的攪拌,化成綠色一團,夾在其他嘔吐物中。

    看到污綠色,顧思周更是控制不住繼續吐,直到吐出苦澀的胃液。

    控制不住的嘔吐令她眼中再次溢滿淚水,眼眶紅透,鼻涕也順著嘔吐物流下來,拉起那么長的絲,慢慢垂到地面。

    顧思周從小到大從來沒有這么狼狽過。

    一瓶打開的礦泉水出現在她模糊的視線里。

    “喝點水緩緩。”李知著溫柔聲音從頭頂傳來。

    顧思周整張臉都已漲紅,她顫抖的手接過礦泉水,站直后仰起頭對著礦泉水瓶咕咚咕咚喝起來。

    “慢點喝,小心別嗆著。”李知著提醒她。

    顧思周一口氣喝了半瓶,才把嘔吐欲望壓制住。她剛放下水瓶,面前出現一張紙巾。

    李知著:“擦擦眼淚。”

    顧思周接過后,看了李知著一眼,李知著神色平淡,就像是沒看到剛才那具尸體。

    顧思周擦了擦眼角的淚,擤了一把鼻涕,她知道自己形象已經在女神心中蕩然無存,破罐子破摔問,“徒弟,我是不是太廢物了,給你拖后腿了。”

    “不會,你的表現已經很好了。我記得孫斌第一次看到巨人觀的時候,直接暈倒了,是老于給他背回到警車上的。”

    顧思周:“孫斌是誰?”

    “就是那天和老于一起來找我那個。”

    顧思周想起來了,她當時對孫斌的印象是沉穩干練的刑警,沒想到他還有這么一段經歷,突然感覺自己還可以了。

    李知著:“我已經給法醫打電話讓他們過來尸檢了,他們得二十分鐘后到。”

    顧思周又喝了一口水,“那我們這段時間是不是找社區工作人員詢問下2樓住戶的基本情況,然后聯系他的家屬?”

    “沒錯,不過還要保護現場,避免二次污染。”李知著伸出大拇指,“師父,你真的很有天賦。”

    顧思周吐得一臉喪氣,就算李知著夸她都笑不出來了,“我這都是看電視學的。”她墊腳朝小區口看了看,又看眼自己腕表,“社區工作人員應該快到了。”

    她們說話間,一個大娘穿著闊腿黑色褲,褐色花背心,騎著二八黑色老式自行車向她們而來。

    大娘下車停好車:“你們就是讓我過來的警察吧?”

    顧思周又擦了擦眼淚,“對,我們想了解下這個小區4號樓1單元201的情況,你能把你知道的和我們說說嗎?”

    大娘瞇起眼睛想了想,“201住的應該是老李,我印象很深,他的房子是兒子幫他租的,合同在我們社區備案過,等我打電話回去問問,上面應該有他兒子聯系方式。”

    大娘說完掏手機打電話,幾句之后放下電話,“等一會兒吧,找到后他們會給我發信息。”

    “哎……”大娘長嘆口氣,繼續說,“這個老李啊,可能是兒子不想讓他住在身邊,于是就給他在這個小區租了個房子,真沒想到他居然死在出租屋里,身邊一個人沒有。”

    “你怎么知道他已經死了?”顧思周不解問。

    “獨居死在家中的老人可多了,我們時不時就被你們叫過來。一般這種事,都是我來,那些小年輕不想看尸體,一個個都不愛來。可我感覺很好,來回走走,還能活動活動。”

    “叮鈴——”大娘手機響了下,她遠遠地舉著手機,頭向后靠,瞇著眼睛說,“我說你們記,他兒子電話號碼是138……”

    顧思周迅速掏出手機摁下號碼,她拿著手機看向李知著,“我可以給他打電話嗎?”

    李知著:“當然可以,如果他問起死因,就說需要法醫進一步檢驗。”

    顧思周:“好。”

    她撥出二十多秒,那端才接聽,聲音沙啞,鼻音很重,明顯是剛剛睡醒。

    “喂,怎么回事!”

    顧思周:“你好,我是周知派出所的警員顧思周,給您打電話是想……”

    “愛騙誰騙誰,老子不吃你這套!”

    嘟嘟嘟的忙音從手機里傳來,顧思周拿著電話有點茫然。

    李知著:“要不然再試試?”

    顧思周微微點頭,再次撥過去。

    電話直接傳回:“您好,你呼叫的用戶已關機。”

    顧思周放下手機,委屈巴巴,“他把我拉黑了。”

    “我試試。”李知著拿出手機繼續打。

    “你們有病吧……”男人暴躁聲音再次傳來。

    李知著:“你爸死了。”

    “你爸才死了呢,你們全家都……”

    李知著:“光明村小區4號樓1單元201。”李知著在他開口時快速說完,聲音冰冷,沒有絲毫感情。

    對方沉默片刻,語氣柔緩下來,“你是誰?”

    “警察,剛剛給你打電話的也是警察,半個小時之內趕過來,別耽誤我們工作。”

    “好,好。警察同志,不好意思啊,我這就去,不到半個小時就能過去。”

    李知著直接掛斷電話。

    顧思周哭笑不得,“我剛才像詐騙人員嗎?”

    “有點像客服。”大娘直言不諱。

    在她們說話時,一輛警用面包車停在小區門口。陸芳儀在車停好后,迫不及待拉開面包車的門,從車里拎出銀色的法醫勘察箱,又拎著一個藍袋子匆匆走向小區里面。

    她進小區后看到一棟樓門前有警戒線,便直接往那邊走,走近才發現熟悉的身影。

    “李隊!”陸芳儀驚喜大喊,從快走變成拎箱小跑。

    “李隊,真沒想到在這里看見你,這位就是你新認的師父吧。”陸芳儀對顧思周伸出手,“你好,我叫陸芳儀,助理法醫。”

    “你好,我叫顧思周。”顧思周同她握手,羨慕說,“你好厲害,居然可以獨自出警。”

    “我雖然經驗沒有老大多,但是獨居老人在家猝死的案子出了好幾次現場。”

    陸芳儀把箱子和袋子放在花壇上,翻出箱子里的藍色防護服,一次性發套,乳膠手套等物品,直接在外面穿戴。

    她一邊穿一邊說,“現在天這么熱,里面估計臭得讓人發瘋,還是在外面穿好。”

    陸芳儀穿衣服動作極其熟練,動作中體現出她滿滿的自信。

    顧思周上身微微傾向李知著,低聲問,“她的老大是……”

    李知著:“唐以墨,她是唐以墨的助理。”

    陸芳儀自己穿戴完,從藍袋子里拿出另外一套防護服說,“李隊,你們誰和我一起上去?”

    “我。”李知著伸手接過防護服。

    “師父,等死者兒子來了以后,你先了解下情況,比如死者有沒有基礎病之類的,以及日常習慣等。”

    顧思周這回沒有逞能跟著上去,她拍了拍胸口,“好,放心交給我吧。”

    陸芳儀和李知著穿戴好后,腦袋只剩下一雙眼睛,其他都被藍色覆蓋。樓道里腐臭氣味比之前更濃烈,陸芳儀打趣,“下次我得為自己準備一個游泳鏡了,這也太辣眼睛了,物理意義上的辣眼睛。”

    兩個人說話間已經走到201。201的門微微開了條縫,里面的腐臭似乎具象化了,一股股的順著門縫往出冒。

    “芳儀,你是不是帶相機了?”李知著問。

    “就在這個藍色袋子里。”陸芳儀把相機掏出來遞給李知著。

    這種案件,如果派出所民警和法醫勘察屬于猝死,是不需要技偵來勘察現場,所以現場勘測拍照的工作便落在李知著和陸芳儀身上。李知著用照相機把門鎖拍了兩張照片,隨陸芳儀進入房間。

    這個房間面積不大,目測總共也就50平方米左右,剛一進門是客廳,污綠色的膨脹尸體躺在客廳中間,頭沖著門的方向,綠頭蠅嗡嗡地在屋中飛飛落落。

    屋內沒有打斗痕跡和翻動跡象,物品擺放整齊,李知著順著尸體頭的方向,在電視柜上找到一瓶噴霧。

    李知著:“這里有一瓶藥,藥名布地奈德噴霧劑。”

    陸芳儀小心翼翼抬起尸體一只腫脹綠色胳膊,“布地奈德噴霧劑是哮喘病人常用藥之一,一般病人發病的時候可以吸入此藥用來阻斷氣管炎癥,緩解氣管痙攣。”

    “初步檢查尸體表面沒有機械性損傷,排除外力致死可能,至于死因,得回去尸檢之后才能確定。死亡時間得回去查詢近幾天的溫度和濕度計算。”

    陸芳儀用鑷子夾起一條蠕動在尸體旁邊長尾巴肉色蛆蟲說,“不過根據蛆蟲長度可以初步判斷死亡時間是2-3天之前。”

    門窗沒有暴力破壞跡象,死者身體表面沒有機械性損傷,很普通的獨居老人猝死案。一切證據都顯示這是單純的獨居老人哮喘發作,沒有及時用藥導致的猝死。

    這種案件和家屬交代具體情況后,看家屬的意愿,如果家屬認為不必要進行尸檢,那么警方的工作差不多到此為止了。

    就在李知著想要轉身往回走時,她余光掃到電視柜下面有一小撮褐黃色毛發。褐黃色的毛發和地板顏色相近,若不仔細觀察,根本注意不到。

    李知著走近,蹲下來,“芳儀,你過來一下,拿個證物袋。”

    陸芳儀拿著證據袋過來,“怎么了李隊,有什么發現嗎?”

    李知著指著那撮毛發說,“先拍照,然后把這個放到證物袋中。”

    陸芳儀拍完照,拿著鑷子夾起毛發,放入袋中仔細看看,“這像是動物毛發,具體哪種動物毛發得拿回去化驗。李隊,怪不得大家都說你的眼睛是行走的高顯放大鏡,真的是明察秋毫啊。”

    陸芳儀拎著物證袋,“一個哮喘病人是不會養帶毛動物的,地面上怎么會有毛呢?”

    李知著看向尸體若有所思,她蹲在褐黃色的地板上,一寸寸仔細查看,在門口方向和電視機柜上也發現了同樣的毛發。

    “難道引起死者哮喘病發的是突然有動物闖進來了?”陸芳儀一邊采集毛發一邊問,“怎么會突然跑到他家?他家不是二樓嗎?”

    李知著和陸芳儀剛上去十多分鐘,死者的兒子李達匆匆趕來,見到顧思周問,“警察同志,現在什么情況。”

    “法醫和我的同事正在現場勘察。”顧思周這次有經驗了,板著一張臉,聲音都是冷冷的。

    社區大娘只知道死者姓李,大家喊他老李,具體叫什么并不知道,所以顧思周第一件事是確定死者身份,“你爸爸具體名字和身份證號和我說一下。”

    “好。我爸爸名叫李金貴,金子的金,貴重的貴,他的身份證號是2XX。”他說話時完全沒注意到顧思周聽到這個名字和身份證號碼時得震驚。她白皙的手緊緊握住筆身,手背繃得發黃,筆尖在她控制不住的顫抖下,把白色紙面畫出小小的黑點。

    “你們是奉陽人?”顧思周調整情緒,恢復剛才狀態冷冰冰問。

    “對,老家東北的。”

    顧思周緩了緩才繼續問,“你爸爸之前有什么基礎疾病嗎?平日生活有哪些習慣?為什么你們沒有住在一起?”

    李達一臉為難,開始喋喋不休倒苦水,“我爸有哮喘病,老毛病了。平日里喜歡下象棋,也就是因為這個喜好,我才給他在這里租房子。這里老年人多,好找棋友,他可喜歡住這里了。”

    顧思周垂頭記錄,“哮喘病是急性疾病,突然發病如果介入不及時很容易死亡,你把他放在這里挺放心啊。”

    “我平時總來看他,而且總接他去我那里住。我這是前幾天出差,才沒有及時過來,誰知道會發生這種事。”李達說話時用手擦了擦眼角微乎其微的淚水。

    李知著和陸芳儀勘查完從樓里走出來,剛出來,陸芳儀迫不及待摘下口罩。

    顧思周帶著李達走過去說,“這是死者的兒子李達。”

    李達看到李知著態度更加恭敬,“警官,有什么手續需要我辦理和簽字的?”

    李知著拆下口罩:“你就不想知道自己父親的死因嗎?”

    李達:“還能怎么死,肯定是哮喘發作猝死的,我爸這都老毛病了。”

    李知著:“我們懷疑你父親的死不是單純意外。”

    李達微怔,轉而問,“你有什么證據嗎?”

    “細節不能對你說,在沒有查明之前,所有人都有可能是嫌疑人。”

    李達急了,“你們沒有確切證據,憑什么說我爸的死不是意外!現在天這么熱,我爸尸體得馬上火化,火化后我還得回奉陽給他辦理后事呢!”

    李知著摘掉手套,脫下藍色防護服,“那你要再等等了,你父親的死我已經上報給刑偵部門,會由他們進行偵查,尸體要進行尸檢。”

    李達:“那我要是就不同意呢。”

    李知著:“我們公安機關有權利針對非正常死亡的尸體進行尸檢,不需要征得家屬同意。”

    李達怒了,“你們是不是故意想讓我掏尸檢錢?你告訴我什么叫非正常死亡?我爸是非常正死亡嗎?他身上有傷還是怎么地!”

    李知著銳利的目光看向李達,“你怎么知道他身上沒傷?你難道不想知道你父親是真正意外死亡,還是謀殺?”

    “還是……”李知著眼神冰冷直視李達,“你心里本來就有鬼?”

    李達冷笑,氣勢弱下來,“自古說得好,民不與官斗,我是斗不過你們。”隨后,他花壇旁蹲下來,垂著頭,摸出根煙開始抽。

    很快,一輛警車停在光明村小區門口,從里面下來五六個便衣警察。趙尋從車上跳下來,伸了個懶腰,步履輕快往小區里面走。

    她見到李知著,過去打招呼,“李隊,你這牌面夠可以,上次把老于叫出來,這次把我叫過來。”

    李知著淺笑,“老于最近應該很倒霉,不忍心再叫他。”

    “因為花房那個案子,他被王局罵慘了,不過也不能怨他,誰讓兇手有周密的計劃和充分的準備。”趙尋說到這里,哈哈哈笑起來,“多虧多虧,當時我手頭有案子,要不然讓我管可怎么辦,頂鍋的就是我了。”

    李知著并沒有隨她笑,在趙尋耳邊低語,“李金貴的兒子很可疑,先查他。”

    趙尋掃了眼不遠處陰沉沉的李達,拍了拍李知著的肩膀,“知道了,李老師。”

    李知著:“這個案子查完后的結果和我說一聲,我還挺好奇是不是他。”

    趙尋舉起手,比了個OK的手勢,轉身往樓里走。

    做好交接,李知著和顧思周便駕車離開現場。顧思周幽幽開口,“徒弟,你為什么堅持李金貴的死不是意外?”

    李知著把現場勘察的發現告訴顧思周,顧思周恍然,“原來是這樣,不知道李金貴的死真相究竟是什么。”

    “這個案子不復雜,用不了幾天趙隊就會調查出結果。”

    “剛剛那個小姐姐也是隊長嗎?”顧思周星星眼,“你們都好厲害啊。”

    “那……你覺得她厲害,還是我厲害?”李知著好奇看向她。

    “當然是你啦!”顧思周挺著胸膛,露出傲嬌的模樣,“你可是我徒弟,嚴師出高徒。”她說完最后一句,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聲。

    臨近19點,顧思周和李知著從一棟居民樓出來,剛剛處理完噪音報警的案子。

    “啊,終于要下班了。”顧思周摁亮手機看了下,還有3分鐘到19點,這三分鐘應該不會有警情分給她們,她已經迫不及待想回家洗澡了。

    這一整天,她都能聞到自己身上若有若無的腐爛尸臭味,雖然她在車里噴了好多清新劑,但這種臭味像是扎進了她的毛孔里,根本遮蓋不住。

    顧思周剛坐上車,便感到褲兜里手機在震。

    拜托,不要是警情啊!顧思周心里默默祈禱。

    “小顧,南風馬路和清江街交匯路口發生交通事故,需要過去處理。”

    顧思周眼神空洞無光問,“那讓交警去就可以了吧,我們還用去嗎?”

    “需要,報案人報了兩次警,說自己人身受到威脅,而且車被人砸了。”

    “好,我知道了,五分鐘之內趕過去。”顧思周生無可戀看了下腕表,現在時間剛好19點。

    *

    今天是周六,徐林剛剛從格斗俱樂部出來,超強運動后,她的手腳有些酥軟。她左手軟綿綿的搭在方向盤上,右手點動車載屏幕,想切換到中國法制在線的廣播頻道。剛剛訓練的時候,她右手被隊友踢到,還有些抽疼,手指更是沒有力氣。

    恰好車經過路口,她需要右拐。她踩著剎車,放慢速度,左手扶方向盤,右手還試圖去摁切換。

    “嘭——”

    車前傳來沉悶一聲,徐林猛然一驚,條件反射剎車踩到底。

    此時夕陽已經徹底隱匿在鋼筋水泥的城市中,只剩下西邊天際旺紅的火燒云。

    城市里的路燈已經全部打開,徐林腳踩剎車瞬間看見車頭前倒地的白色電動車。

    她撞了一輛電動車,以及車主。

    徐林拿起身旁的手機,第一時間打120,打進去十多秒后有人接聽。

    “你好,這里是……”徐林傾身到副駕那邊,從窗戶看路邊牌子說,“南風馬路和清江街交匯路口,發生交通事故,有人員受傷,請派人過來。”

    她隨后又打交警電話,這次等待時間略長,將近三十秒才打進去,電話剛接通,她還沒有開口,便聽見“嘭嘭嘭”的砸玻璃聲。

    徐林轉頭看向自己這側的窗戶,窗戶上貼著一張臉,原本精致的五官現在滿是怒氣。女人睜大眼睛,眼神發狠,一邊用拳頭砸窗玻璃,一邊大喊,“你給我下車!下車!”

    徐林看了她一眼,任憑女人拍打怒吼,不緩不慢和交警說完地址和所發生情況。她都講完后,掛斷電話才摁下車窗鍵,露出一條不到一指的縫隙。

    徐林:“你有什么事?”

    田復燃聽她這句話氣得肺都要炸了,“什么叫我有什么事!你開車把我撞了!”

    田復燃白皙的臉頰有兩厘米左右的擦傷,傷口破皮,血跡從上面流下來。

    徐林抬眼瞧田復燃:“我知道,所以我已經打了120和122,等他們過來處理。”

    “你這是什么態度!什么叫打120和122,你難道不應該第一時間下車來查看我的傷勢嗎?”

    “我又不是醫生,我為什么要檢查你的傷勢?”

    在田復燃的視角里,徐林被黑色防偷窺膜遮擋住,根本看不清神色,但是光聽她說話的聲音和語氣足以把她氣得炸裂。

    “你給我下車!你聽見沒有!”田復燃咆哮怒喊。

    隨著她喊叫,車窗僅開的一條縫瞬時升了上去。

    徐林再次拿起電話,撥通110,“喂,110指揮中心嗎?我開車把人撞了,我的人身受到威脅,請盡快派警察過來。”

    她說這話時,田復燃已經從車側面單腿蹦到車前,通過擋風玻璃看清她的容貌。

    “沒想到居然是你!”

    看到肇事者后,田復燃更是怒從膽邊生,她單腿蹦跳到馬路邊,從草叢里撿起一塊石頭,又單腿蹦到駕駛位的車窗旁,舉起石頭用力砸下去。

    “咔——”

    駕駛側的車窗玻璃出現如蜘蛛網般的裂紋。

    徐林拿出手機,對著車窗玻璃拍攝,同時用另一個手機繼續打110,“喂,我剛剛報過警,快點讓警察出警,她正在使用工具暴力砸我的車。”

    “你給我出來!你這個人渣,訟棍!”田復燃大喊時,用石頭砸下第二次。

    徐林再次放下一絲車窗,“既然你知道我是律師,那我現在告訴你,你現在的行為是違法行為,屬于故意破壞他人財物罪。這個罪名是根據損壞財物的金額來確定是否立案,以及量刑裁定,你現在已經完全達到立案標準。”

    聽了她的話,田復燃手指松開,石頭瞬間脫落,砸在她腳邊。她依舊單腿蹦跳,跳到車頭,去看車的牌子。她看到一匹黑色的馬,在金色的背景下揚起馬蹄。

    這車什么牌子來著?

    奔馳寶馬很常見,這個車并不是特別常見,但她的確見過。

    “啊——”她腦子里閃過一道白光,是保時捷。

    她迅速打開手機搜,“保時捷車玻璃換一塊得多少錢?”

    我為什么要搜這個,明明是她撞了我!田復燃猛然醒悟,放下手機,又單腿蹦回到駕駛位車窗旁。

    田復燃憤憤不平:“像你這種人渣律師,只會幫著有錢人欺負窮人,沒有一點良知和道德底線,現在居然還在這里威脅我,明明是你開車先撞得我。”

    徐林:“我是開車不小心撞你,但我不是故意的,而你拿石頭砸我的車是故意的,這兩個事情主觀性質完全不一樣。”

    田復燃哼了一聲,“算了,我不和你說了,和你這種只認錢,沒有絲毫道德底線的無恥律師說話,根本就是浪費口舌。”

    徐林冷笑,“在你們二極管眼里,世界只有富人和窮人,善良和兇惡,你們永遠喜歡站在道德制高點去指責別人,來凸顯自己的純善和偉大。你們沒有格局和眼界,更沒有理性辯證思維去發現世界的復雜性。”徐林說到這里,紅唇下抿露出不屑的笑意,“你這種人,我見多了。”

    田復燃被徐林氣得頭嗡嗡地疼,疼痛感已經超出被撞的左腿。

    “我的石頭呢!”她彎下腰,懸著一條腿,單腿屈膝蹲下撿起自己掉在地上的石頭。

    “唔唔……唔唔……”車頂閃射紅藍光的救護車停在她們身邊,兩個穿綠色救護服的人走過來問,“是誰叫的救護車?”

    “不是我。”田復燃拿著石頭,指著車里的徐林,“是她,是她叫的。”

    徐林:“是我給你叫的。”

    田復燃:“我用你給我叫救護車了嗎?”

    徐林:“……”

    救護車工作人員:“你們到底誰叫的,誰上救護車?”

    田復燃后背靠在車上,手拿著石頭雙臂抱在身前,微微仰起下巴,“反正我不上。”

    救護車工作人員無語:“那你們誰把出車費支付一下,一共200。”

    田復燃:“我是不會付的,第一,我沒打電話叫,第二,我沒上車。”

    徐林坐在車里握了握拳頭,扯過副駕的包,從包里抽出兩張紅色鈔票,順著窗戶縫塞出去,“辛苦你們跑一趟,今天算我倒霉。”

    田復燃:“什么叫你倒霉,我比你還倒霉呢。本來今天采訪完,晚上要回辦公室寫稿子的,現在好了,都耽誤了,碰見你這個人渣訟棍,晦氣死了。”

    徐林:“你是記者?”

    田復燃:“是啊,怎么了,你怕了?怕我把你劣跡斑斑的行為報道出來嗎?”

    徐林:“是記者就解釋的通了。記者最擅長的就是以偏概全,混攪視聽,歪曲事實,挑起矛盾和對立,編寫吸人眼球標題,煽動大眾情緒,無中生事,無事生非。”

    “你你你你!”田復燃氣得渾身就沒停止抖過,“你居然這么侮辱我的職業!”她舉起石頭,狠狠地再次砸下去。

    “咔嚓—*—”玻璃上的裂痕向更遠方向延伸,中心的玻璃已經凹進去。

    “你是不是瘋了!你知道你現在行為是違法嗎?”徐林看到這么瘋的田復燃心里有些犯怵,但氣勢卻沒絲毫妥協。

    顧思周和李知著是從她們事故發生地對面路口駛過來的,她們到時,正好看到田復燃舉起手中石頭砸向徐林車窗玻璃。

    兩個人閃電停車,雖然是還是紅燈,但是李知著擺手示意過往車輛減速,和顧思周一起跑向對面馬路。

    “住手!”李知著喊了一聲。

    田復燃被憤怒沖昏了頭,看到警察往她這邊跑,才清醒過來。

    顧思周震驚問,“田記者,怎么是你?”

    “顧思周?”田復燃看到顧思周也是一驚。

    李知著:“把石頭放下。”

    田復燃松開手,石頭再次掉落在她腳邊。石頭剛落地,顧思周便踢了一腳,踢到馬路邊。

    徐林終于把車窗全部放下來,隨著車窗下落,頭緩緩轉向她們,“李隊長,沒想到是您親自出警。”

    “徐律師?”李知著掃了眼車前倒地的白色電動車問,“怎么回事?是你報的警?”

    徐林:“是啊,原因你也看見了,我被攻擊了。”

    田復燃:“是你先撞得我好不好。我綠燈斑馬線過馬路被你撞了!”

    徐林剛想開口繼續辯解,李知著屈指敲了敲車門,“你先下車。”

    或許是李知著壓迫感強烈,徐林猶豫一秒后,拉開車門下車。

    田復燃白了她一眼,“呦,終于肯下車了,不知道的以為你屁股長進車座里了呢。”

    徐林:“你這是對我的人身攻擊,我警告你……”

    此時,交警穿著熒光黃的制服,騎著摩托車,穿過被后面堵住的車流趕來。他下車后繞到車前看了看,問田復燃,“你過馬路時什么燈?”

    田復燃:“綠燈,不信你們調監控。”

    “這個事故機動車全責。”交警看向徐林,“你有問題嗎?”

    徐林:“沒問題,的確是我把她撞了,她的一切醫藥費和修車費我都會承擔。”

    交警向她們要了身份證,拿出紙筆,刷刷刷寫完事故認定書,遞給徐林和田復燃,“你看下有什么問題,沒問題簽個字,簽完字趕緊把車開走,后面都堵快3公里了。”

    田復燃和徐林看完,直接簽下名字。

    徐林簽完字,看向田復燃,“好了,122的事情我們處理好了,接下來是110了。”

    “先挪車。”李知著冷冰冰掃了眼徐林后對顧思周說,“師父,你扶著田復燃到路邊等下,我把她的電動車推走。”

    徐林上車把車開到幾米遠的路邊停靠,顧思周扶著單腿跳躍的田復燃跟著往前走。

    路上田復燃小聲問,“思周,你說我這情況,會坐牢嗎?該不會真的讓我坐牢吧?這個訟棍什么都能做得出來。”

    顧思周無奈:“你千不該萬不該,為什么拿著石頭砸她的車呢。”

    田復燃:“我也是一時沖動,沒控制住,主要是她說話太氣人了。她撞了我,沒有第一時間下車,而是在車里打電話,我氣不過啊。”

    顧思周:“到時候你別沖動說話了,我給你們調解下,這種事情最好私了。”

    顧思周扶著田復燃走到徐林車邊時,李知著也推著電動車過來。

    李知著掃了眼田復燃的左腿,她的左腿外側有一條口子,血肉外翻,上面還沾著灰土和石頭粒,鮮紅的血流下,把腳腕的白色襪子染透,流進鞋里。

    李知著:“你們打120了嗎?”

    徐林開門下來,她兩臂抱在身前哼了一聲,“打了,救護車都已經來了,被她趕走了。”

    “先送她去醫院。”李知著這句話是對顧思周說的。

    雖然李知著有些話前面沒有名字,但是對誰說話很好區分,對顧思周便是十分溫柔的語氣,像是暖融融的春光,而對她們則是臘九寒天的冰冷。

    顧思周:“田記者,我們先送你去醫院,你的腿傷勢不清,得趕緊治療。”

    徐林:“那你們送她去醫院吧,醫藥費發票收好,后續我都會報銷。你們檢查好后,再聯系我。”她說著拉開車門要上車。

    “你看看,”田復燃用食指指著徐林,“她就是這種態度!一副反正我給你錢了就可以了模樣,好像這是個世界上所有事情都可以用錢來擺平!”

    田復燃單腿跳了一步,來到車后座門口,拉開車門直接鉆進去。

    她坐在司機后位,麻利地給自己系上安全帶,“今天醫院我肯定是要去的,但是必須你陪我去。”

    “你給我下車!”徐林剛剛坐下,又拉開門下車,一步來到后座。她指著田復燃,“李隊,你就讓她這么賴在我的車上嗎?我不方便動手,請你們把她請下來。”

    顧思周:“徐律師,就算是路過的陌生人,看到田復燃的腿傷都會有惻隱之心,條件允許情況下送她去醫院,更何況她的腿傷是你造成的。徐律師,你有責任也有義務送田復燃去醫院。”

    徐林:“我會陪她精神損失費和誤工費的。”

    顧思周笑了,“徐律師,作為律師你比我更清楚法律只是這個社會最低的行為準則,社會的運轉需要法律的維持,但更多需要公序良俗的依托。你再多的精神損失費在田復燃角度,都比不上撞到她以后第一時間下車查看情況,真誠向她道歉有效。這附近的醫院是二院,我們在二院等你們。”

    顧思周說完拉著李知著往紅綠燈路口走,準備過馬路回到警車上。

    兩個人等紅綠燈的時候,徐林已經開車走了。

    李知著露出肯定的笑意,“師父,你可以呀,徐律師很少吃癟,她向來毒舌,幾乎沒人能在她嘴下討到便宜。”

    顧思周嘿嘿一笑,“田記者和她之前的話我沒聽到,但是她讓我們送田記者去醫院時態度讓我很不舒服,就仗義執言兩句。”

    兩個人過馬路,開向二院。路上顧思周好奇問,“徒弟,田記者說徐律師是訟棍,你知道為什么嗎?”

    李知著:“大概是因為馮蔓兒子的案子吧,那個案子被告的律師是徐林。那個案子當時好多媒體關注,田復燃估計也是其中之一。”

    “原來是這樣,怪不得田記者對她態度這么惡劣。”

    去醫院的路上,田復燃的左腿疼從沒停止,但她的心情卻無比愉悅。她有點不明白,顧思周罵徐林沒道德,自己也罵徐林沒道德,但為什么顧思周說出來以后那么解氣呢。

    徐林從后視鏡看到田復燃模樣,冷笑說,“真不知道你得意什么,單憑你故意砸壞我的車,你以為你能安然無恙?我是不會選擇諒解的。你需要律師嗎?我可以給你介紹幾個?”

    田復燃從后視鏡里與徐林對視,故意深深剜了她一眼,把頭扭向車窗。

    徐林到二院時,顧思周她們還沒到。她拉開車門下車,田復燃緊隨其后,依然保持單腿站立姿勢。徐林沒管她,走向門診大廳,田復燃則一步一跳跟在她身后。

    徐林來到門診大廳掃了一眼,向右側走去。

    “喂,你干嘛去,急診掛號在這邊!”田復燃在她身后喊。她金雞獨立站在原地,沒有去追徐林,因為追也追不上。

    一分鐘后,徐林推了一個輪椅回來。她不情不愿說,“坐上去。”

    田復燃警惕性地彎下腰,用手摸了摸輪椅的坐墊,一雙狐疑的眼睛瞄向徐林。

    “你懷疑我在輪椅動手腳嗎?你愛坐不坐。”她說著要把輪椅推走。

    田復燃兩手撐在輪椅兩側扶手,“坐,難得你發善心。”她說完,一屁股坐下來。

    此時醫院普通門診早已經下班,她們掛了急診號,排隊等著。排到她們時,顧思周她們還沒到。

    醫生看到田復燃的傷口,眉頭緊皺,“你挺能忍啊,血都快自己凝了,才來醫院,你不疼嗎?”

    田復燃嘿嘿一笑,“這點傷算什么,以前受的傷比這疼多了,我都忍過來了。”

    醫生推了下鼻梁上黑色眼鏡,“你這個傷口得縫針,是怎么弄得?車禍?”

    田復燃:“對。”

    醫生:“醫藥費商量好沒?縫針有兩種,一種普通針,價格便宜,但是肯定會有疤,至于有多少,每個人體質不同,我不敢保證,你這個位置正好是小腿,女孩子小腿有道傷疤不好看。第二種是美容針,價格貴,用料和輔具都是進口的,醫保不能報,但是保證沒有疤。”

    田復燃:“第一種就行。”

    徐林語氣堅定:“第二種。”

    醫生茫然看向徐林,“你是……”

    徐林:“肇事者,錢我付,醫生用第二種。”

    田復燃:“不用,我用第一種就行,沒必要第二種。”

    徐林:“錢又不是你出,我說第二種就是第二種。”

    田復燃急了:“你有錢你了不起啊,這是我的傷,我連選擇怎么治的權利都沒有了嗎?”

    醫生茫然看著兩個人,她做醫生二十多年了,這種情況還真少見。

    醫生:“要不然,你倆出去商量商量,商量好了再進來?”

    徐林抿了抿唇,一臉不耐煩,外面那么多人排號,再進來還得浪費時間,“就第二種,我說得算,醫生,快點給她開。”

    醫生出于自己的想法,還是希望給田復燃用第二種,難得出錢人還堅持第二種,還沒等田復燃再開口,鼠標已經點完了。

    田復燃堅持:“醫生,不用第二種,我第一種就可以。”

    醫生笑了笑,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第二種已經下完了,我去準備準備,給你手術。你手術完也不能出院,得在醫院住院至少三天,回去養半個多月,半個月內不要做劇烈運動,好好養。”

    徐林推著田復燃從醫生辦公室出來,田復燃憤憤不平,“你憑什么給我做決定,不要覺得你出錢,你就可以決定一切!”

    此時,顧思周和李知著剛到。顧思周來的路上很擔心兩個人又吵起來了,沒想到還真吵起來了。

    顧思周:“怎么了?發生什么事了?”

    徐林冷著臉,“我讓她縫美容針,她不肯,非要縫普通針。”

    嗯???顧思周印象里美容針應該更貴一點吧,她感覺徐林說反了。

    田復燃:“我都說我不是疤痕體質了,就算有一點疤也沒關系,我不用縫美容針。”

    徐林:“我不希望你身上留下傷疤。”

    嗚呼~顧思周瞳孔一震,徐林這是什么霸總發言?

    徐林頓了頓,“我不希望在你這種人身上留下任何關于我的印記,一絲一毫都不可以。”

    顧思周瞳孔又是一震,這話有骨子霸總狗血的味道。

    田復燃對徐林剛剛升起一絲絲的好感頓時消散于無形,她抬手指著徐林,咬牙切齒,“徐林,我會記住你的,我會記你一輩子,一輩子都忘不了你!”

    徐林抿唇輕笑,“那你就記吧,不過你在我人生里就像是小孩子吹得氣泡,嘭地破了,什么都不會留下。”

    “我叫田復燃,你給我記住,我叫田復燃。”田復燃不斷重復自己的名字,“我會讓你記著我一輩子的!”

    李知著打斷問:“田復燃,你有家屬嗎?”

    田復燃:“沒有。”

    李知著:“朋友之類的?”

    田復燃:“也沒有。”

    顧思周:“那……做完手術總得找個人照顧你。”

    田復燃:“沒事,腿傷而已,什么不影響,我自己完全可以。”

    徐林長嘆口氣,“我給她找個護工,錢我出。”

    田復燃仰起頭,怒氣沖沖瞪著徐林,“不用,我自己可以。我又不是專門碰瓷訥錢的,我不用。”

    徐林沒有理她,直接走向護士站去問護工的事情。

    顧思周幽幽說,“我感覺徐律師好像也沒有看起來那么冷漠。”

    田復燃對著徐林背影瞪了一眼,“哼,就是覺得只要錢能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她這種人我見多了。”

    田復燃看了下手機說,“思周,我手術不知道做多久呢,現在已經很晚了。你們先回去吧,讓那個徐林也回去,后續我砸她車的事,等我做完手術再聯系你們。”

    現在已經九點多了,顧思周第一天執外勤,警情從來沒斷過,李知著怕顧思周抗不了,“師父,我們先走吧。”

    顧思周有些不放心,對田復燃說,“你有我聯系方式,你有事就找我。我去找下徐律師,和她說一聲。”

    顧思周走后,李知著有些好奇問,“田記者,你和思周是怎么認識的?”

    “啊,你不知道嗎?”田復燃驚詫。

    “什么意思?”

    “原來她沒和你說啊!”田復燃神秘兮兮笑起來,“我和顧思周認識是因為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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