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東北風云往事
1999年8月19日天氣晴
今天已經是第八個死者。兩個月以來八個出租車司機接連被殺,兇手殺人手法相同,都是用鐵絲從后面勒住司機的脖頸,殺人后劫走車里的一切錢財,是典型的謀財害命。
這幾天大華化工廠的下崗職工集體抗議,要求廠里給他們下崗補貼,因為這件事,已經發生好幾起沖突,駐場好多警力維持秩序,隊里人手嚴重不足。
我切身感受到下崗職工越來越多,犯罪率也在逐步上升,這個城市越來越動蕩不安。出租車司機接連被殺,更讓整個城市人心惶惶。
1999年8月25日天氣陰
今天是軟軟生日,我已經半個多月沒有回家,她特意給我發BB機,問我今天可不可以回去。我到家時已經是凌晨,我以為她睡著了,沒想到推開門她站在門口,捧著一朵黃色康乃馨送給我,對我說,“媽媽,你辛苦了。”
我蹲下來,把她抱在懷里。
軟軟貼著我的臉說,“媽媽,我們一起吃蛋糕。”
軟軟在點著的蠟燭前許愿,她那么可愛,那么美好,她甜甜笑著模樣,沖淡這些日子彌漫在我心中的壓抑和陰霾。
軟軟剛吹完蠟燭,響起敲門聲,是柳善姐。
柳善姐神色有些不對,她給軟軟送生日禮物,問能不能和我單獨說幾句話。
我和她來到樓梯道,她上下看看,確保無人才從打開家門里拿出一個牛皮紙包裹的東西。
她壓低聲音和我說,“阿澤,這些你幫我保管一下,我現在覺得只有放在你那里才安全。”
我問她這里是什么。
“是一些廠子里的資料,我正在和廠里領導談,如果談好,這些資料沒有大用,如果沒談好,以后肯定有用。”
我問她談什么,她不愿多說,只讓我好好幫她保管。
柳善姐是大華化工廠的財務處處長,是派到廠里做支持第一批大學生,她專業水平很高,就算大華化工廠破產,她肯定還會去更好的單位,對她應該沒有影響。
我問她大華化工廠給職工的下崗補貼什么時候到位,柳善姐抿唇不語,只是說,“我正在協調這件事,應該快了。”
因為已經很晚,我倆沒有多說,我拿著她給我的資料回屋。軟軟還沒睡,她走過來抱著我的腰,抬頭問我可不可陪她一起睡覺。
我有些為難,因為出租車司機連環殺人案還沒有破,我今天只是抽時間回來,馬上還得走。
但是看到軟軟期待殷切的眼神,我舍不得拒絕她。
我答應陪她睡覺,坐在床旁邊,輕輕拍著她,不時看手表。她拉著我的手,閉上眼睛,唇微微動,似乎在默默數數。
“我睡著了,媽媽你走吧,你繼續去抓壞人,把他們都抓起來,但你自己要注意安全,保護好自己。”軟軟松開我的手說。
軟軟從小到大就這么懂事,懂事得讓人心疼。我在她額頭輕輕吻下說,“等媽媽這個案子破了,好好陪你幾天。”
軟軟做出小大人的模樣,“案子是破不完的,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我開車出租車離開家,在城市主要交通干道上行駛。根據前幾起目擊者,他們最后看到出租車,都是在城市主干道上,這就說明兇手打車地址不會太偏。我、張朝陽還有祝峰三個人每天晚上都會開出租車在這些道路上拉活,我們希望能遇上兇手。因為案子還沒有破,晚上在街上跑的出租車越來越少,我們遇見兇手的概率越來越大。
我拉了三單,這幾單的乘客都是去歌廳唱歌。這幾單之后,我漫無目的開在城市的馬路上,困意越來越濃。
車開到啟民十一街路,我想停車靠邊睡會兒,看到前面有人招手,是兩個人,準確的說是一大一小兩個人,大人手里拎著黑色布帶牽著孩子的手。
我把車開近才看清這兩個人,男人是我們家屬院另一個樓的,叫什么名字我沒記住。我對他家印象很深,因為他妻子癱瘓在床,家里很困難。他旁邊女孩是他的女兒,叫文誠,是軟軟的同學。我記得顧順之說過,文誠爸爸下崗了,他們家人日子不好過,他還送過米面油幫襯一下。
現在,文誠和她爸爸在后半夜的路上打車做什么?
我把車在他們旁邊停下,他們直接拉開后座的門。男人坐在我后面,文誠坐在我斜后方。
“去哪里?”我問他們。
“去東崗區肖家村。”
這是個很偏遠的地方,東崗區雖然是奉陽的區,但大多數是農村,那里道路不好走,連路燈都沒有。
我沒有說話,直接扣下打表器,把車往那個方向開。
我平時回家時間很短,大部分在晚上,他們應該很少看過我,再加上車里光線昏暗,他們應該認不出我。
至少,我是這么想的。
我一邊開車,一邊通過后視鏡觀察他們。文誠把頭扭向窗外,男人把黑色的布袋放在腿上,手緊緊地抓住袋子。
再開一會兒,就會開出城區,開到郊區無燈馬路。
我左手搭在方向盤上,右手早已經摸到放在座位下面的匕首,警惕著他們。
我不能表現出刻意觀察他們,只能開一會兒掃眼后視鏡。
再次抬眼,從后視鏡里對上黑漆漆的眼睛。
文誠通過后視鏡直直盯著我。
她的注視給我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我們眼神只有一瞬相交,我便移開目光繼續看路。
“何阿姨。”文誠叫了一聲,她推著旁邊的男人,“爸,給咱們開車的是何阿姨,我同學的媽媽。”
男人聲音有些暗啞,“這么巧。”
“爸,我們別去肖家村了,我們回家吧。”文誠拉著男人的胳膊,“回家吧,媽還在家等我們。”
“咱們得去要錢討債,去,得去。”
文誠:“何阿姨,我記得思周和我說過,你是警察,這欠債不還的事,你管不管?”
我看向后視鏡,正好男人也抬頭,我們目光通過后視鏡交匯。
“我只管刑事案件,欠錢屬于民事,我管不了。”
我視線從后視鏡移開,但依然感覺到男人通過后視鏡在注視著我。
他在審視,在權衡。
車已經完全開入市郊,黑暗將我們徹底包裹,除了車燈,及車燈前的飛蠅,這世間仿佛只剩我們三個人。
片刻沉默后,男人開口,“要不,今天我們先別去了,太晚了,回家也行。思周媽媽,幫我們開回去吧。”
我應了聲好,掉頭往回開,車開到家屬院大門口,男人上身后仰,手伸進褲兜里掏錢,我說,“不用了,大家都是鄰居,免費。”
男人怔住片刻,手從兜里抽出,說了聲“謝謝”直接下車。
我盯著他們走進家屬院大門,走到對面的公用電話亭,插入IC卡往局里打電話。
“我應該找到出租車司機連環殺人案的兇手了。”我看著大華化工廠家屬院黑洞洞的樓房說。
張朝陽他們很快趕到,我對他們說,“我只是懷疑,我們進去后不要弄出太大動靜,悄悄帶走他回去調查。”
我們幾個人持槍走進家屬院,我帶他們來到文誠家門口,還沒進去,便聽見里面傳來嗚嗚的聲音。
我和張朝陽交換個眼神,用力敲門,“文誠爸爸,你東西落在我車里了,開開門。”
我們聽見屋里的腳步聲,很厚重,緩緩走向我們。
我已經把槍舉到胸口,屏住呼吸。
隨著門緩緩推開,濃郁的血腥味撲面而來,我迅速舉槍對準開門人。
男人臉上和灰白色汗衫全是血,滴滴答答順著他的臉頰往出流,他手握著一把菜刀,上面也流著血。
男人表情平靜到麻木,看到我們,手中的菜刀脫落,摔在地上。
“不許動!”張朝陽摁住男人,直接用手銬把他扣住。
我走進房間,看到被黃色麻繩捆住,歪倒在沙發上的文誠,她口中塞著毛巾,嗚嗚聲應該是她發出的。她臉上全是水光,不知道是淚還是汗,我連忙把她毛巾拿下來,幫她解繩子。
“何阿姨,快!快去救我媽!”
她說話時,祝峰已經推開緊閉的臥室門,后退一步沒有直接進去。
我來到門口,更濃烈的血腥味撲來。
一個女人躺在床上,若是沒有她脖頸橫切的大口子,鮮血殷透幾乎大半個藍白格子的被子,我以為她在睡覺。我走過去,探下女人鼻息,她已經徹底斷氣。
他家沒有電話,我只好回家給局里打電話。
顧順之悄聲問我發生什么事,我很疲憊,一句話也不想說,微微搖頭,離開家。
鳴叫的警車把寂靜早已入睡的家屬院攪醒,樓里面的燈,一戶戶亮起來,更有些人,打開房門,出來看到底發生了什么。
我們把男人帶走時,我感覺到他們的憤怒。
他們不是對男人感到憤怒,而是對我們感到憤怒。
男人快要被我們帶出家屬院時,一群人圍了過來,擋住路,為首的是娟姐,我認識她,她指著男人喊,“何其澤,你為什么抓文海!”
“他涉嫌殺害妻子。”
文海冷笑,“是她主動要死的,我只是動手幫她而已。”
“你們這些警察,貪官領導不抓不管,就知道欺負我們這些小老百姓!”不知道誰在人群里嚷嚷,隨之是眾人的附和。
“大華化工廠欠我們下崗津貼到現在還不發!都拖半年了!”
“你們這些警察天天在廠子里,和他們是一伙的!你倒是讓他們給我們發錢啊!”
“發錢!”
“發錢!”
人群變得越來越躁動,他們擋住我們的路,還不停前進,逼我們后退。
這么長時間,所有人的壓抑似乎在今夜找到發泄口。
“你們有問題去化工廠反應,別影響我們警察辦案!”祝峰被逼得忍不住開口。
我連忙拉住他,對他搖頭,但為時已晚,這些人叫嚷著沖向我們。
就在這時,遠遠傳來一聲“等一下!”
柳善姐匆匆跑過來,擋在我們前面,“各位,廠里最近資金的確緊張,但是大家的下崗補貼一定會發給大家,大家再耐心等等。”
“要等到什么時候啊!”娟姐嗚嗚哭了起來,“我們一家兩口都下崗了,這都半年了!你讓我們怎么辦!”
柳善臉色很蒼白,但神色卻很堅定,“快了,快了,你們相信我,這件事我正努力和廠里領導協商。”
柳善在大華化工廠工作很多年,很有威信,這些人聽進去她的話,漸漸給我們讓出一條路。
我們把文海帶回局里,他主動交代自己犯罪經過。最初,他只是想搶出租車司機的錢,殺人只是失手。人死之后,他覺得殺了更好,這樣就沒人看見他,他可以繼續搶。
他之所以帶著女兒是因為殺了三個人后,很多出租車會先問去哪里,他說去偏的地方都不拉他。他只好帶著女兒,這樣降低出租車司機防備。動手前,文誠會說要下車方便,司機停車,文海在里面動手。
審完他,我心情更沉重。
從普通人到連環殺人犯,可能只是瞬間的轉變。如果他沒有下崗,他還是普通的工人,過著普通的生活。
到底是什么讓他走上殺人的道路,是他本質的惡,還是走投無路的不計后果?
我想不出來。
大華化工廠在奉陽有五個分廠,員工五萬多人,大家都以在大華化工廠工作為榮,很多家庭都是雙職工,下崗就意味著是去一切生活來源。
大華化工廠職工補貼安置問題一天不解決,下崗再就業問題不落實,這個城市不會安寧,將會有更多的普通人變成文海。
審完文海,我去看文誠。文誠坐在走廊長長的綠漆椅子上,一直盯著我,直到我在她身邊坐下。
“為什么思周有個做警察的媽媽,而我媽媽卻癱瘓在床?”她目光透著這個年齡段沒有的冰冷,至少我沒從軟軟眼里看到過。
“是我救了你。”她垂頭搓著自己的大拇指,“如果我爸爸殺了你,也許他就不會被捕,我媽媽也不會死。”
“我不該救你。”她黑漆漆的眼睛看著我,有后悔,但更多的是恨。
第152章 東北風云往事
1999年9月6日大雨
雖然出租車司機連環殺人案破了,但各種各樣的案子還很多,我每天回家都很晚。今天晚上回家,柳自清在家門口截住我,她神色很慌張。
“何姨,我媽失蹤了,哪里都找不到她,你幫我找找好不好。”
“你有多久沒聯系上她?”
“三天。三天前,我最后一次看到她,她讓我立刻離開奉陽,我問她怎么了,她也不說。”柳自清的眼睛因為恐懼而瞪大,“何姨,你說我媽是不是出什么事了,為了職工下崗津貼的事,她和廠里的領導鬧矛盾。我聽她打電話說‘我是不會和你們同流合污,職工的下崗津貼必須發到位,你們要是不發,我就拿著材料去報警,去舉報你們。’”
我想到柳善讓我保存的材料,“你先別著急,我先派人找找。”柳自清回家后,我直接回到局里,把牛皮紙包裹的資料從最下邊抽屜拿出來。資料全是賬務信息,有合同,各種各樣憑證。我看了一會兒,看得一頭霧水,只好把這些資料放回去。
我再回到家時,已經是后半夜,本來不想去打擾柳自清,但還想安慰她,告訴她我已經查了,讓她別太擔心。
我敲了很久她家房門,沒有人來開門。就算柳自清睡得再死,這么敲門也應該醒了,況且她有心事,不會睡太沉。
我突然意識到不好,沒有多想,直接摸出別在后腰的手槍,對著門鎖砰砰開了兩槍,一腳踹開房門。
屋里窗戶打開著,窗簾如鬼魅浮動。地面一片狼藉,桌子橫斜,所有抽屜,柜子都被打開。
我持著搶踹開臥室房門,發現柳自清倒在床上,人已經昏迷不醒。我直接背起她,去隔壁叫顧順之,讓他報警,帶柳自清去醫院。
幸好發現及時,柳自清被搶救回來。她說有人打開家里的門,在家里到處翻找,掐著她的脖子問東西在哪里。作案的是兩個男人,他們套著黑頭套,根本看不清臉。
他們要找的,應該是柳善交給我保管的東西。
也許,柳善已經被害。
我把這件事連夜匯報給領導,雖然那些資料我看不懂,但肯定能證明什么,一定是很關鍵的證據,和大華化工廠下崗職工津貼發放息息相關。
我想借著柳善的失蹤,進入大華化工廠深入調查,但是我這個提議被領導否決,他讓我把精力放在別的案子上,不要去管大華化工廠,把柳善當成單純的失蹤案來偵辦。
1999年9月10日天氣小雨
柳自清在醫院差點被人殺掉。
若不是她奮力掙扎將滴溜的架子推倒,引起護士注意,也許兇手就得手了。柳自清不能再在奉陽多待一天。我給她辦了死亡證明,讓她回到黎城,從黎城用她姥姥的戶口本重新注冊戶口。我想只有這樣,才能最大程度保護她的安全。
我讓張朝陽和祝峰和我一起去大華化工廠調查,但是他們兩個人都推脫有別的案子,內勤把我手中的隊里的車鑰匙要回去。
我發現他們所有人都不想我調查柳善的失蹤,他們都在躲著我。
1999年10月10日天氣晴
一個星期前,我把柳善交給我的資料傳真給同學幫忙介紹的財務專家,今天專家給我回電話說,這些資料都是財產轉移,私自變賣的證據。
這幾天我在大華化工廠附近蹲守,也拍到了晚上有空貨車偷偷進場,然后滿載出去的照片。我想柳善一定是知道這些事,在和這些事*的主謀斗爭。
我把這些情況匯報給局長,申請正式的搜查令。我想如果我們能阻止他們侵吞國有資產,那么或許會讓這些錢真正發到下崗職工手里,至少他們拿到錢,日子會好過點,這個城市的戾氣會消散一些。
但是局長把我的搜查令申請駁回,他讓我不要再管大華化工廠。
我把這件事和張朝陽提起,想讓他和我一起查,他含含糊糊說自己忙別的案子。我問他到底為什么不肯查,他掙扎許久才說大華化工廠的書記馬上就要升任奉陽市。委。書。記。
我問他是領導重要,還是奉陽這數以萬計的下崗職工家庭重要,他只是勸我不要再管大華化工廠的案子。
我已經想好,如果奉陽沒人敢管,我就把這件事上報到北京。
這件事不能這么算了,這涉及到奉陽千萬家庭安穩,我不想再看到文海這樣的人出現。
罪孽不應該因為少數人的牟利,而讓普通的大眾承擔后果。
這不公平。
我知道,這世上本來就沒有公平,所以才有對公平的追求。如果放任不公平之事發生,只會讓既得利者一遍又一遍蠶食底層人民利益。
我不想讓我的女兒活在這樣絕望的社會,我要盡力為她營造和諧,相對公平的社會,我不想讓她像文誠那樣麻木冰冷,充滿仇恨。
1999年10月25日天氣多云
軟軟已經失蹤60個小時,這段時間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過的,用什么樣的心情寫日記。
根據目擊者說,軟軟是放學回家的路上被一輛白色面包車帶走,車牌號目擊者沒記住,只記住面包車牌子。
局里能派出的警力都在幫我找,我們排查每一輛外觀相近的面包車,還是沒有找可疑的人。
顧順之已經崩潰,他用手指著我的鼻尖,沖我大喊說都是因為我,因為我非得調查大華化工廠的案子,軟軟才會被他們綁架。
如果軟軟受到什么傷害,他一定不會放過我。從這件事,他開始說起我的不顧家,我對孩子的漠不關心,我沒有盡到一個妻子,母親的責任。他說他受夠了,要和我離婚。
他以前是個很溫柔的人,是很典型的文質彬彬的藝術工作者,現在他面目很猙獰,白凈的臉憋得通紅,眼眸里全是狠絕的恨意,脖頸的青筋隱隱浮浮。
這是他第一次爆發不滿,我才意識到原來他一直在壓制。
我看著他,突然發現他很陌生。我依稀記得曾經他追我時的樣子,他求婚時說希望我能做我自己,他愿意做我最堅實的后盾。
原來那些話,都不是真的,他希望我做他的妻子,做母親,而不是自己,而他一直因自己當初的承諾而隱忍痛苦,現在終于爆發出來。
我不想和他吵,只是和他說等找到軟軟會和他離婚。
他問我找到軟軟還查不查大華化工廠案子,我很堅定說查。
我話音剛落,巴掌甩在我的臉上。
顧順之渾身發抖,咬牙切齒盯著我,質問我,到底是案子重要還是軟軟命重要。
我已經不想再和他解釋,我曾經告訴他我為什么要查這個案子,他不理解,他說我們都不是下崗職工,為什么所有人都不管,偏偏我要管,他們的下崗對我們家沒有任何影響。
其實柳善也可以不管,她也許還可以分到一大筆錢,但她堅定管下去。
她的堅持,和我的堅持是一樣的。
我獨自一個人去找大華化工廠的書記,把他堵在家門口,我告訴他,如果我的女兒有什么閃失,所有資料都會被送到紀檢委和國家發改委。
他沒有說話,只是盯著我看了幾秒,隨后鉆入梅賽德斯奔馳汽車里。
我對他說完的那天晚上,軟軟被扔回失蹤那條路上。
我們帶她去醫院檢查身體,除了胳膊有輕微的擦傷沒有別的外傷。
軟軟很平靜和我講這幾天聽到看到的事情。她拉著我的手說,“媽媽,你一定要堅持下去,他們都是壞蛋,不要被他們嚇倒,我永遠支持你。”
“那萬一你再被他們抓起來怎么辦?”
“老師說,我們現在的生活都是革命烈士的犧牲和鮮血換來的,如果我的犧牲能換來更好的生活,那我也是革命烈士。人固有一死,或輕于鴻毛,或重于泰山。”她一邊說,一邊哭,但眼神卻格外堅定。
我抱著她,忍不住哭出來。
我不知道她到底知不知道生與死的份量,她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勇敢,還是深思熟慮后的抉擇,不管是哪種,她都是我的驕傲。
雖然我后悔和顧順之結婚,但是我從不后悔生下軟軟,她一直溫暖著我,治愈著我。
1999年11月8日天氣晴
我接到付春雨的電話,柳善失蹤后,她坐上財務處處長的位置,她說廠子里丟資料,聽說資料在我這里,讓我把資料送回去,當然,她不會讓我白送。
我準備去見見他們。
日記內容到這里戛然而止。
李知著往后繼續翻,似乎不相信這是最后一篇日記。
“沒有了,這是最后一篇,我媽媽寫完這篇日記的兩日后出車禍去世了。”顧思周很平靜說。
李知著合上筆記本,她感覺自己依舊置身在那個年代,她是何其澤的一部分。
何其澤用質樸的文筆,寫下當年發生的點滴。她沒寫調查案件的艱難,但字里行間都能感受孤立無援無力感。
沒有人理解她,支持她。
她一個人對抗的,不是某個人,而是時代的洪流。
她在激流中逆行,希望能讓更多人在洪流里獲得片刻安寧,但最終慘烈而死。
李知著不知道何其澤與他們見面時發生了什么,沒有人知道,這些事隨著何其澤的死徹底埋葬。
第153章 “如果不能毀掉證據,就毀掉可能持有證據的人。”
李知著想如果自己是何其澤,在那種情況下還會繼續調查嗎?
她回想自己曾經做臥底時,能堅持下去,是因為沈廳信任與期待,是因為同伴的支持和陪伴,是因為她要給那些無辜枉死的人報仇。可是何其澤什么都沒有,她的同事疏遠她,她的丈夫不理解她,她的鄰居仇恨她。
她孤立無援,只身一人,與更高的權勢對抗。
她明明知道繼續調查下去顧思周還會有危險,但她沒有任何動搖。
這就是何其澤與她最大的區別。如果換成李知著,顧思周的性命受到威脅,她絕對不會繼續調查下去。她以前做的所有事,都是為特定的人,為心中的仇恨,是復仇欲驅使著她。
但何其澤不一樣,她不是為了個人的仇恨,而是為了使命。使命感讓她孤勇堅持下去,努力保證這個城市的穩定和安寧。
顧思周合上那本散發著霉味的黑色筆記本,指尖輕柔撫摸著封皮的已經掉渣的紋理,“我為了給媽媽報仇做了很多壞事。燃姐微博的視頻能掛這么久,是因為微博服務器被攻擊,而這個技術應該是我不經意間教給Pink的。我其實幫著她們做了很多事,付春雨和李金貴的死,我已經發現端倪,但我卻沒告訴任何人,包括你。”
“我一方面不希望無辜的人卷入復仇之中,另一方面也希望這些人能痛苦死掉。他們在那次國企轉制中謀得巨大財富,那都是普普通通工人的血汗,是柳善阿姨,我媽媽和爸爸的鮮血,讓整個城市陷入焦慮和不安。”
“我有段時間想報仇想得瘋魔,尤其高中時期,每天晚上都夢見自己把他們一個個都殺了,我身上全是血,滿地都是他們尸體殘骸,我拿著刀瘋狂大笑,把自己笑醒。沒有任何人知道我平靜外表下的壓抑和扭曲。”
顧思周抬頭看向《世界之樹》的畫,“這幅畫就是那段時間畫的,我通過這幅畫,釋放自己,讓內心再次平靜下來。”
“很多人都覺得我單純,善良,毫無心機。”顧思周說到這里無奈笑了,“其實他們都被我所展現出來的外表蒙蔽,我是個很陰暗的人。我并不想把這些事告訴你,我想一直隱瞞你,所以當時你問我,我對比只字不提。”
顧思周的話讓李知著很意外,她不由看向顧思周。
顧思周直視著她:“我想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呈現給你,不想讓你知道我的陰暗。我害怕你會失望,不會像以前那樣愛我。”
“那你為什么現在決定告訴我?”
“燃姐給我的勇氣,她能面對所有人坦然自己的過去,我想我也應該對自己最愛的人坦誠相告。”
顧思周的手依舊撫著黑色筆記本已經掉渣的封皮,眸光堅定看向前方,“現在國家反腐倡廉力度很大,這可能是我今生最好的機會。”她白皙的手指緊緊扣住牛皮紙包裹的資料,手背青色血管微凸,“我要拿著這些資料,以及這些年搜集的證據,親自去紀檢委舉報他。”
李知著:“他到底是誰?”
顧思周:“現任黎城市。委。書。記,王國軍。”
“怪不得。”李知著心中的疑惑終于得到解答,作為直轄市的黎城,市。委。書。記級別比省。委書記職位高,屬于副國級。
“怪不得什么?”
“怪不得應還清要把他們幾個人的死放在看似毫無關聯的案子里,讓他們在各種各樣意外或者謀殺中死亡。她大費周折,小心謹慎,讓這些案子看起來毫無關聯,就是為了不引起他的注意?”
顧思周點頭:“一年之內死了四個人,他肯定會懷疑。我要盡快動身,夜長夢多,他也許已經懷疑我手里有當年沒找的證據。”
李知著溫熱的手搭在顧思周緊繃的手,“我陪你。”
顧思周抽回手,低垂著頭,“我不知道會面對什么,會有多少勢力阻止我,也許……我會和我媽媽一樣,我不想讓你和我冒險。”
李知著從坐著的泡沫上下來,蹲在顧思周身前,雙手搭在她的膝蓋上,抬頭看她,“如果讓你一個人去,和我獨自跑去東南亞找S復仇有什么區別。你不說過,我們要在一起嗎?你怎么可以丟下我?”
顧思周依舊垂著頭,李知著看不到她的眼睛,只看到淚水如線,串串落下。
李知著輕輕抱住顧思周,在她耳邊輕聲說,“帶著我,余生都要帶著我,不要把我一人扔下。”
顧思周張開手臂,緊緊抱住李知著,在她肩膀嗚嗚嗚地哭起來,“我……嗚嗚嗚……我不是……不是想讓我你和我一起報仇,才……才喜歡你的。”
“這重要嗎?”李知著輕輕撫著她的后腦,“對我而言,只要你喜歡我就好,被喜歡的人利用也是一種幸福,至少比一無是處好,不是嗎?”
“嗚嗚嗚……你這個人安慰人,怎么……怎么有點奇怪。”
李知著輕笑,“那你決定帶上我嗎?”
“萬一真遇上危險怎么辦?我害怕你受傷?”
李知著推開顧思周,手指在她鼻尖勾了下,“咱們倆在一起這么長時間,你什么時候見我受傷?倒是你總也受傷。你沒發現我都不叫你軟軟了嗎?”
顧思周手背抹著眼淚,“對啊,我好久沒聽你叫我軟軟,為什么不叫了?”
“因為,我不想讓你命硬。我希望你一生順遂,而不是受傷后九死一生的命硬。”
顧思周笑了,“原來是這樣,我希望我們都一生順遂,幸幸福福,白頭到老。”
與此同時,在城市的另一處,王國軍坐在辦公桌前,手指夾著已經點燃的香煙,“短短四個月,他們四個人都死了,這肯定不是巧合。”
“可是書記……”身邊的人遲疑,上身傾向王國軍,做出恭敬的模樣,“柳善的女兒死了,只剩下那個警察的女兒,現在也才二十歲出頭,她差點因為馮勇民爆炸案而死,應該不是她做的。”
王國軍站起來,走向窗口,看向遠處黎江兩岸摩天大廈變換的燈光浮影,“那個警察手里有柳善交給她的證據,這些證據至今下落不明。”
王國軍吸了口煙,灰色的煙頭瞬間腥紅亮起,“如果不能毀掉證據,就毀掉可能持有證據的人。”
*
黎江岸的安寧飯店前,一輛銀色商務車停在酒店門口。
從車里下來兩個身穿黑色西裝的男人暴力推開過來開門的門童,他們警惕性環顧四周,才拉開車門。
應還清先從車里下來,她繞到車左側,緩緩拉開車門,微微低垂著頭,伸出一只手,用英文說,“S,我們到了。”
戴著黑色復古鏤空手套,手背鉤織的骷髏的手輕輕搭在應還清的手上。S緩緩從車上下來,她穿著一身復古紅色風衣,頭戴黑色寬檐帽,帽檐很寬,傾斜向下,遮住她半張臉。
S抬頭,看向融合哥特式風格和東方傳統風韻的安寧飯店,又看向江對面燈光璀璨的摩天大樓,一江之隔,仿佛兩個世紀。
“你們的國家很好。”她說完轉身走向酒店金碧輝煌的大堂,在前臺站定,從手包里拿出護照遞給前臺服務員。
服務員微笑著,雙手接過她的護照,用英文說請她稍等,查詢訂單信息后不由得吃驚看向S。
“您就是訂下整個13層客房一個月的阮女士?”
S微笑點頭,她寬大的帽檐遮住半張臉,服務員只看到她露笑意的紅唇。
服務員把一張卡雙手捧給她,“這張卡可以開13樓任意一間房門,按照您的吩咐,望遠鏡放在1345號房間,這個房間看玫瑰公館角度最好。”
S接過卡,用中文說聲“謝謝”。她推開1345號房間的門,直接走向望遠鏡,用望遠鏡看黎江對面的玫瑰公館。
應還清跟在她身后,很謹慎地保持與她的距離。
S看了一會兒,有些掃興,輕輕摘掉帽子,手在腿后扶了一下,坐在沙發上。她掃眼應還清,對跟著一起進來的四個男人擺了下手,示意他們離開。
男人們走后,應還清從餐桌拿起早已醒好的酒瓶,倒入高腳杯中,放入餐盤里端給S。
S接過酒杯抿了一口,“你要的槍后天會送到,不過如我們之前所說,我不會安排狙擊手給你,這要靠你自己。”
應還清興奮微微抬眸,又克制地再次垂眸,“謝謝您,S,我自己就可以。”
“不用謝,我們是等價交換。”S微笑,舉杯看向她,“你用你的畫幫我運送毒品,我們是互惠互利。”
應還清勉強抽動嘴角,笑得極其不自然。
“最后一個人很有難度,雖然你一直練習狙擊,但你并沒有天賦。”S說到這里,眸光變得深邃,嘴角上翹,像是陷入癡迷之中,“沒有人可以像她一樣。如果是她,絕對會完美射殺,就像曾經那么多次一樣。”
“沒有人。”S迷醉地又說一遍。
應還清強撐著笑,“不早了,您早點休息。”
S兩指托著酒杯,輕輕晃動,“你去把達生給我帶過來。”
應還清背對著她,用力抿下唇,轉身笑說,“好的,馬上。”
很快,應還清領著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進來。小女孩很瘦,皮膚被曬得黃黑,她的眼睛格外大,黑漆漆的,像是兩顆寶石,但她的目光很呆滯。
“達生。”S放下手中搖曳的酒杯沖她招手,笑得親切,“快來,我帶你去看看媽媽。”
恐懼在達生眼底浮起,但她依舊走近S,這是她這么多年順從的條件反射。
“你看到那個望遠鏡了嗎?”S抬手指著落地窗邊的望遠鏡,“從那里可以看到媽媽,她就在對面那棟樓里生活。”
S說到這里從沙發上站起來,很親昵的摟著達生,“你一定很想她對不對,我帶你去見她。我們給她準備一個巨大的驚喜好不好?讓她這輩子都不會忘記和你再次相聚的場面怎么樣?”
達生抬頭,看向S,從她的角度,只能看到S精致的下頜曲線和說話時血紅色的唇。
“你想不想媽媽?”S戴著鏤空手套的手指撫著達生的臉頰。
“想媽媽。”達生像是機器人,回答已經預制好的問題。
S撫摸著她的后腦,看向玫瑰公館,“你媽媽從沒想過你還活著,已經長到這么大。她會感謝我,感謝我為她所做的一切,然后回到我身邊。”
第154章 “你一定是瘋了!顧思周!”
應還清帶著達生離開S的房間,她們走時,S再次用望遠鏡看江對面的玫瑰公館。
應還清是從紐約巡回畫展遇見S,她當時的身份是旅居紐約的鋼琴家。S很喜歡她的畫,說她的話有一種毀滅的張力。因為S是東南亞人,所以應還清很坦然說起自己的仇恨。
兩個人聊的很投機,相互留了聯系方式,過了一個多月,應還清收到S的郵件,S說她可以幫她復仇,但是作為回報,她也要幫她。應還清根本不知道S的真實身份,以為她在開玩笑,不過禮貌回復說可以,如果有機會,可以見面聊一聊。
半年后,她在布魯塞爾的畫展再次見到S,S說她是特意來找她的。
S把她帶到所住的酒店,向她說明身份,讓她利用自己的畫往國內運送毒品,應還清當即拒絕,就在她從沙發上站起來時,S摸出放在身后的手槍,對著她身側開了一槍。
她至今記得S開槍時依舊保持著優雅的笑意,她用中文說,“中國有個成語叫先禮后兵,應小姐,你不要逼我。”
應還清站在原地緩了許久,意識到自己已經上了賊船,如果她不答應,S絕對會殺了她。
從那以后,每次她的畫運回國內,她都膽戰心驚,徹夜不眠,她害怕在藏在畫框中的毒品被海關被查出,復仇還沒開始便結束。她準備殺死王國軍后,燒掉自己所有的畫,遠離S,銷聲匿跡。這世上,再沒有畫家應還清。
她馬上接近曙光,她已經摸清王國軍的行程,他將會在五天后出席開在戶外的第五屆黎城公益基金會,發表講話,那是射殺他的最佳時機。為了這一刻,應還清從一年前開始每個月去國外做體能訓練,練習狙擊。
這次再回國,她不想見顧思周,但是剛才S和達生的對話,讓她沒法忽視。她發現S身邊總是帶著一個小女孩,最開始,她以為女孩是S的女兒,但是S每次親昵叫女孩名字,抱著她的時候,應還清感到S虛假和浮夸,像是電視劇里惡毒的后媽對待繼女般沒有任何真情實感。小女孩對她順從且恐懼,沒有一絲愛意。
她好奇小女孩的身份,但又不敢直接問。
她逃出國后和S相處這段時間,S總是問起李知著,問她很多細節。李知著平時穿什么樣的衣服,對待每個案子的態度是什么,甚至還問李知著最近喜歡吃什么。
應還清怎么知道,她對李知著一點也不了解,但她不得不耐著性子說自己不知道,每當這時,S熱切的神色暗淡下來。應還清不敢問S為什么這么關注李知著,她們到底是什么關系,她心里的疑云越聚越多,已經下起瓢潑大雨,而今天聽到S和小女孩的對話,這場雨要停了。
她問走在前面的達生,“達生,你的媽媽叫什么名字?”
達生停下腳步,轉身看她,雙目呆滯,像是沒有任何靈魂的木偶,訥訥回答,“叫李知著。”
應還清微笑,“你有和媽媽的照片嗎?我好奇你媽媽的模樣。”
達生依舊用呆滯的目光看她幾秒鐘,隨后從寬松的黑色毛衣中掏出掛在脖頸上的心型項鏈墜,打開項鏈墜,里面放著一張小照片。照片抓拍的是李知著轉身的瞬間,她懷里抱著嬰兒,眼里全是警惕,仿佛要殺人。
她穿著淺藍色的半袖襯衫,像是一種制服。
應還清反應很快,拿出手機對著照片拍下來,“你媽媽真漂亮。”
這大概是應還清這輩子說的最違心的話。
達生盯著照片,“她真的是我媽媽嗎?我不知道,她說是就是吧。”
回到自己房間后,應還清坐立難安,氣憤不已。她從沒想過,顧思周心心念念喜歡的人居然曾經和別人生過孩子,而顧思周對此毫不知情,還把她奉為女神崇拜喜歡。
最初,顧思周喜歡李知著,應還清便覺得李知著配不上顧思周,她不懂藝術,不懂顧思周的隱忍和她的痛苦,她根本不了解顧思周,怎么會好好去愛她。可是她沒有資格去阻止顧思周,她們兩個人當時已經形同陌路,甚至顧思周對她所做所為十分厭惡。
她忍下一切的不甘,看著自己在這世上最珍視的人和平平無奇的李知著在一起。但是現在,她無法忍受,略去李知著和別人生孩子的事不提,S對李知著的執著和瘋狂,肯定會波及到顧思周,如果顧思周繼續和李知著在一起,一定會有危險。S的殘忍和瘋狂她親眼見識過,她不知道S對李知著是什么樣的感情,但S這個人渾身上下透著病態的瘋狂,她想要李知著回到自己身邊,李知著不會同意,她肯定會通過折磨顧思周的方式逼迫李知著。
應還清越想越氣,她覺得李知著是個混蛋,是個千年不遇的大渣女,想到這樣的李知著會和顧思周親昵,她的胃開始抽搐,越來越疼。她恨不得現在就去找顧思周,把她從李知著身邊拉走。
她無法等到殺死王國軍之后再去找顧思周,想到顧思周會和李知著多親昵一天,她已經抓狂難忍,她要盡快把這件事告訴顧思周。
第二天早上,她讓文誠給顧思周發一條信息,約顧思周在黎城新區向陽大街見面。那里的路剛剛修好,還沒有安裝監控,去那里最合適。
顧思周按時來了。
應還清穿著一身黑色長款風衣,帶著寬大的黑色漁夫帽,用譏諷語氣說,“真是一個人來的?沒帶你的大隊長?”
顧思周神色很冷,“你找我來,就是為了說這事?”
應還清沿著新修的馬路走起來,顧思周在她旁邊,兩個人像是好朋友在壓馬路聊天。
應還清:“和李知著分手,我來見你,就是為了這個。”
顧思周笑了,“應還清,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你知道李知著和別人生過孩子嗎?孩子已經七八歲了!”
顧思周無奈笑著輕輕搖頭,“應還清,你就算是詆毀她,能不能想個高級點的,這個太拙劣了。”
“我就知道你不信。”應還清把手機舉到顧思周面前,“你看看這張照片,懷里抱著的就是她的孩子。”
顧思周望著這張照片刻,笑意漸漸收回,“這真的是她的孩子嗎?”
“這照片里,的的確確是她的孩子,絕不是我合成的。顧思周,我沒有那么卑劣。”
“她的孩子哪里?”顧思周向前一步,盯著照片緊張問,“她過得好不好?應還清,你知道具體信息嗎?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
應還清收回手機后退一步,“你什么意思?”
“如果真是她的孩子,當然要把孩子接到自己身邊來養,讓別人撫養總沒有自己養放心。”
應還清不可置信看著顧思周焦切的神色,“你、你、你不在乎她和別人生過孩子,你還要把孩子接過來?”
“我知道她曾經經歷過很多磨難,但是這都不影響我對她的愛。”
“你一定是瘋了!顧思周!”應還清用力推了顧思周一下,怒不可遏大喊,“你找什么樣的沒有,你為什么對李知著這么癡迷,她是毒品嗎,上癮啊!你清醒點!你才二十三歲,你居然要和李知著一起養孩子,你有沒有想過以后會是什么樣的生活!”
“會是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生活。”顧思周說話時的笑,不是剛才無奈的笑,而是洋溢著幸福的味道。
應還清氣得全身控制不住地抖,她死死盯著顧思周,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顧思周收斂笑意,探尋審視的目光看著她,“你是怎么得到這張照片,又是怎么知道她有孩子的?你說她孩子七八歲,那個時候,她根本不在國內,這些事情,你怎么知道這么詳細?”
幾秒后,應還清才開口,“你聽她說過S嗎?是S告訴我的。”
顧思周怔住片刻,驚愕令她眼睛不由得大睜。
“應還清,尤年當時把馮蔓運到東南亞,交到那里雇傭兵的手中,是S在幫你?美術館爆炸案中的炸彈,是S給你提供的?還有碎尸案里那些死者,是S找。人。綁。架運到黎城的?”
“對,沒錯,就是她,這些都是S幫我的,看來不用我多說,你已經知道S了。”
“你、你居然和這樣的人合作,代價呢?”顧思周緊緊抓著應還清的手臂,“代價是什么!”
應還清掙開顧思周的手,“代價是什么和你有什么關系!S對李知著非常執著,她要李知著回到她身邊,到時候肯定會用你來逼迫她。趁現在,趁她還沒有動手,快和李知著分手,離開黎城一段時間!”
顧思周微微瞇起眼睛看應還清,“我現在已經快不認識你了,應還清,為什么?你變成現在這樣子!你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我今天來單獨見你,就是要帶你去自首。”顧思周拉住她的手腕,“走,我們去自首。”
“你放開我!我才不去自首,王國軍還沒有死!我要殺了他!”
“你怎么殺他!我已經整理好證據,要去舉報他,讓他受到法律的審判!”
“你太天真了,也許沒出黎城,已經死了!”
寬闊馬路上的車輛嗖嗖從她們身邊飛過,就在她們拉扯爭吵時,一輛轎車沖著她們飛快駛來。
第155章 從小就渴望的冒險
應還清先看到向她們飛來的車。
那一秒仿佛格外漫長,應還清反應過來后,用盡全身的力氣推開顧思周。
顧思周看到那輛車時,人已經被推得向后飛去,她清晰感知到身體向后飛去的瞬間車從她原來站著的地方沖了過去。
隨著沉悶“嘭”的一聲,她看到黑色的影子被撞飛,比她飛得高,滑出一道弧度,摔在車頂上,又從車身后滾落。那輛車沒有任何減速,繼續向前開。
顧思周摔在地上,后背像是從中間裂開一般撕痛,但她幾乎是秒彈起來,撲向應還清。
應還清一條胳膊已經斷了,橫壓在身下,血從她身下冒出來,染紅剛剛鋪好黑色瀝青馬路。
顧思周盡力克制住自己哆哆嗦嗦顫抖的手,撥下120。
“救護車馬上就到,你堅持一下。”顧思周蹲在應還清旁邊,她不敢碰她,害怕對她造成二次傷害。
應還清以一種扭曲詭異的姿勢躺在地上,氣息越來越微弱,“軟軟,你能……再叫我一聲姐姐嗎?”
“不能。”淚水在顧思周眼眶里打轉,她聲音帶著哭腔,“我不叫,你要是想聽,就堅持到救護車來,堅持到手術室。”
“如果……有一天,找到我媽媽的尸體,讓我們挨著,我想陪她。”應還清聲音越來越弱,顧思周只能趴在她耳邊才能聽清楚。
“別說了,你別說了!應還清,你別死,我求求你別死。”顧思周跪在她身邊,想要去抱她,卻又不敢,仿佛應還清的身上著火了,會燙到手。
應還清緩緩抬起沒有被壓在身下的手,剛剛抬起便被顧思周握住。堅持下去……讓所有人,看清他的罪行……”
“會的,會的,肯定會有這么一天的。你要活下來,你要陪我一起。”
應還清沒有再說話,她臉色蒼白,一條手臂扭曲橫在身下,黑色風衣下全是濃稠的血。
顧思周感到握著的那只手越來越沉,它的主人已經失去對它所有的控制。
“應還清,應還清。”顧思周一聲比一聲更大的叫她的名字,哆哆嗦嗦的手指探到她鼻息下。
沒有任何空氣波動感。
顧思周不愿意去相信,剛剛還在和她爭吵的人,現在已經沒有呼吸。
她安慰自己,應還清只是短暫的休克,她會沒事的,救護車來了以后,她會被送進醫院,夏未至會給她做手術。她會沒事的,就像是自己中槍時一樣,九死一生,但最終還會活下來。
很快,她意識到,夏未至已經死了。
想到夏未至已經死了,她的痛苦中多了無力的絕望。
“姐姐,姐姐。”顧思周把應還清的手拉到自己臉頰輕輕地叫著。
“你看,我都叫你姐姐了,你快應我一聲。你不是最喜歡我喊你姐姐嗎,只要我多叫你幾聲姐姐,你就會把自己愛吃的巧克力都給我吃。”
沒有人回答她,只有應還清逐漸變涼的手。
顧思周跪在黑漆漆發光的瀝青馬路,簌簌的黃葉從銀杏樹上掉落,被一輛輛飛馳的車卷起,在她們四周飄飛。
救護車呼嘯而來,救護人員先確認應還清的生命體征,檢查完瞳孔后,站起來對跪在旁邊的顧思周說,“還是……等警察,交警他們過來吧。”
說完,怕顧思周不理解,救護人員又補充一句,“她已經沒有任何生命體征。”
李知著到時,顧思周依舊跪在應還清尸體旁邊,呆滯的目光看向前方,她前面站著兩個穿制服的警察。
“李隊。”詢問的民警看到李知著,像是看到救星,“我們問她好幾遍,她什么話都不說。”
李知著在她旁邊蹲下,“你今早匆匆出來,是為了見她?”
顧思周點頭,“我想見她,然后說服她去自首,所以我沒告訴任何人。”
“后來呢?”
“后來我們吵起來,吵得正兇時一輛車撞向我們,她推開我,自己被車撞飛。”
李知著:“那輛車我們已經截下,開車的司機酒駕。”
顧思周:“是啊,當初我媽媽出車禍的時候,司機也是酒駕。只是我媽媽*那時候是晚上,酒駕看起來合理些。”
李知著:“這個人,我們會帶回去好好審的。”
顧思周依舊握著應還清已經徹底涼下來的手,“有什么需要我配合的嗎?如果有,給我開個后門快點走流程,我要馬上動身。”
李知著在顧思周肩上拍了拍,“回去配合做個筆錄,我們就出發。”
顧思周錄完筆錄,和李知著從刑警隊出來,李知著開車,兩個人回家拿東西。她們收拾好東西,并沒有開自己的車走,而是打一輛出租車去人民廣場。
剛上車沒多久,李知著用手機打字,遞到顧思周面前:有人跟著我們。
李知著繼續打字:我們路過地鐵口下車,坐地鐵過去。
她們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換乘三站地鐵,來到人民廣場。
唐以墨早就在人民廣場旁的公園馬路旁等她們,見她們走過來,從車里下來,把車鑰匙扔給李知著,“回來給我換臺新車。”
李知著接過鑰匙,“謝了,回來就給你換。”
“我們走。”李知著輕輕推了下顧思周后背,兩個人陸續上車。
車開啟后,顧思周不住回頭看唐以墨。
“別擔心她,她沒事了。”
真的沒事了嗎?顧思周心里想,當應還清受傷時,她腦中第一反應就是救護車快點到,讓夏未至給她做手術,因為在她心里,夏未至的存在像是神醫般,有起死回生的力量,但是當她意識到夏未至已經死了,痛苦加倍。
對于夏未至,她是惋惜,是不舍,那唐以墨呢,她應該比自己更痛苦難過。
顧思周從后視鏡看向后方,車已經駛過兩條街道,早已經沒有唐以墨的身影,但是唐以墨瀟瀟瑟瑟的身姿似乎還映在后視鏡中。
我們每個人都應該有獨活下去的堅韌,顧思周突然想起自己的漫畫,她置頂評論的這句話,她沒想到這么快她漫畫里的劇情照應到現實。她知道唐以墨會堅韌活下去,但那種摯友離去的傷痛,并不會因為她的堅韌而抹平,就像是應還清對于她一樣。
顧思周的證據依舊在她放畫的倉庫,她們拿好證據,繼續上路。
她們沒有走高速,而是走的國道。
這一路,她們都保持默契的沉默。
徹底駛出黎城后,李知著說,“思周,你現在訂兩張飛北京的機票。”
顧思周迷惑看向李知著。
“聲東擊西。”
顧思周醍醐灌頂,從包里翻出手機開始訂機票。
“再訂兩張去北京的火車票。”
她們在鄉野穿梭,路過已經收割的大片黃色麥田,開過黑漆漆沒有燈的隧道,坐擺渡游輪,和車一起駛過碧波蕩漾的湖泊。
深秋的天湛藍又高遠,拉長了天與地距離,更讓人心變得寬廣。
她們是去舉報,但更像是逃難。不住登記姓名的酒店,不去餐廳吃飯。她們在路上的日子,睡得最多的是車里,吃的最多的是路邊鄉鎮超市里買的桶裝方便面。
她們倆每次都會挑不同口味的方便面,互相嘗對方面是什么味道,大口大口地把面條吸入口中,就像是吃這輩子最好吃的東西。
三天后,她們在上霜的清晨開入河北,在路邊的便利店買了兩桶雞湯面,向老板娘要熱水后,端著面回到車里。
熱氣騰騰的面冒著白氣,兩個人狼吞虎咽吃著。
這不是舒適,令人享受的旅行,但卻是顧思周從小渴望的冒險。她覺得自己像是小時候看的日漫,也成為故事里的主人公,前方是沒有盡頭的路,身邊是最愛的人,不停地走下去,遇見新的人和故事。
生命的長度,化成道路的長度,無盡延伸。
顧思周以為她們會一直這么順利到目的地,但是剛駛入首都不久,她們的車便被尾隨,一輛黑色吉普毫無顧忌撞向她們。當時道路車太多,雖然李知著立刻換道,但車依舊被撞得沖向旁邊的欄桿。
車頭斜插入防護欄桿,發動機蓋被撞得變形翹起來。李知著從后視鏡看到從后面堵住的車里走出來七八個男人,還有四五名交警走向她們。
“下車,思周!”
顧思周右邊的額頭撞在副駕玻璃上,嘩嘩出血,眼神迷茫,還沒有從車禍中反應過來。
“下車。”眼見后面的人越來越靠近,李知著聲音透著從未有過的焦慮,她解開安全帶,先一步下車,從車尾繞過去,打開顧思周的車門。顧思周已經解開安全帶,被李知著拉下車。
“快走。”李知著拉著被撞得頭沉沉的顧思周,先一步跳過欄桿,扶著顧思周跳過欄桿,穿過馬路。
顧思周回頭看去,那些人也跳過欄桿,追著她們,口中喊著,“別跑,站住。”
顧思周頭依舊昏沉,但是她本能地隨著李知著奔跑。那一刻,她感受到了堅定又溫暖的力量,李知著帶給她無盡的安全感。
第156章 大結局倒計時
顧思周額頭的血順著側臉流到下巴,把她的牛仔外套染成黑紅色。她就是這樣出現在接待中心,懷里抱著沉睡十四年的證據,對接待她的工作人員說,“你好,我叫顧思周,我要實名舉報黎城市市。委。書。記王國軍。我這里有他侵吞國有資產,非法洗錢,買兇殺人的證據。”
她說這話時,有些嘈雜的接待室變得鴉雀無聲,所有人都放下手中的工作看向她。
顧思周害怕自己的說得不夠清晰,又把剛才的話說了一遍。
她眼里有淚花在閃動,聲音輕微發顫,身體控制不住地抖著。
她發現自己做到了,她媽媽曾經在日記里寫如果奉陽沒人管,她會繼續舉報,舉報到國資委,到紀檢委。
而如今,十四年后,她完成媽媽沒有走完的路,站在這里,懷里抱著染著她媽媽和柳善鮮血的證據。
想到這里,她抖得更厲害,能聽到自己牙齒打顫的聲音,但她知道,她不是在害怕,而是激動,她終于走完這條路!
工作人員聽她的話怔住片刻,隨后說,“你等一下。”
很快一個看上去四十多歲的男人過來,他用一種懷疑的語氣問,“你說你實名舉報誰?”
“黎城市**王國軍。”顧思周堅定重復一遍。
“你有……證據?”
顧思周用力點頭,“證據確鑿。”
“你跟我來。”男人對她招手。
男人帶她穿過明亮的走廊,推開一個房間的門示意她進去。
顧思周腦中閃過很多陰暗的想法,這個男人也許和王國軍是一伙的,如果是這樣她真不知道接下來要怎么辦。她忐忑不安地坐在房間的椅子上,懷里緊緊抱著證據。
她不知道等了多久,她感覺不到額頭傷口的疼,只感受到腦袋過度緊張激動的昏沉,那是一種虛脫緊張的無力感。
房門被推開,是個女人,她身后跟著三個人,包括剛才那個男人。見他們進來,顧思周站起來。
“你好,我叫冀風語。”女人只說自己的名字。
見到女人之后,顧思周暈沉的大腦突然間清亮起來,她精準沒有任何情緒夾在講述她所知道的事情,只有講到李知著的時候,情緒才有一絲起伏。
冀風語很少打斷她,直到顧思周講完才提問。
最后她站起來說,“我找人帶你處理下傷口,為了你的安全,這段時間暫時住在我給你安排的地方。”
“我還有個朋友,她和我一起來的,在外面……”
“你們可以一起。”
半個月后,兩個人離開首都。冀風語并沒有告訴她們詳細的調查進度,她只是很模糊的說成立專門調查組,現在她們是安全的,不過在沒有公開之前,這些事情要對任何人保密。
顧思周回到黎城時,額頭上的傷口還沒有好,她頂著結黑痂的傷疤,給應還清辦葬禮。她并沒有把她的骨灰下葬,她在等,等著調查小組對柳善失蹤展開調查,最終能找到她的尸體,這樣她好把應還清和柳善葬在一起。
一切又回到正軌,只有一件事讓李知著不安,那就是發財失聯了。
因為生活回歸正軌,李知著才想起來給發財辦戶口,讓他安心生活在國內,她聯系發財,發財手機關機,人也不在家。
這么多年,只有發財聯系不上李知著的時候,沒有李知著聯系不上他的時候,他就像是李知著的影子,只要李知著低頭,就能看到如影隨形的他。
從發財住所回來的路上,李知著憂心忡忡說,“發財肯定出事了。”
顧思周:“是不是……他有仇家,去報仇了?”
李知著搖頭,“他若是有行動,肯定會告訴我,不會突然消失。”
與此同時,一個女孩坐在四條地鐵交匯的人民廣場站月臺的休息椅子上,腳下踩著黑色的書包,對旁邊坐著的年輕男人說,“叔叔,我身上有炸彈,還有二十分鐘就會爆炸。”
年輕男人笑了,“小妹妹,你就別開這種惡作劇玩笑的,會被警察叔叔教育的。”
“真的。”女孩很平靜,“就在我腳下,如果我不用力踩著,現在就會爆炸,我們所有人都會死。”
男人彎腰,拉開女孩腳下的書包,看到黑鐵球顯示器上的倒計時:
18:34
時間還在跳動,和他在無數影視中看到情節相似。
男人的笑僵在臉上,嘴角肌肉不自然抽動,隨后聲嘶力竭大喊,“有炸彈,快跑啊,有炸彈!”
正值下班的晚高峰,人民廣場四條地鐵線交匯,平日里站臺都是人挨人,上車下車全靠拿命擠,聽到這聲驚叫,所有人先是愣住。
有些人反應快,已經先一步從樓梯向上跑,和下樓梯的人沖撞在一起,有些人還沒意識到怎么回事,就已經被擠倒在樓梯上,被上上下下的人踩來踩去。
一聲聲尖叫隨之而起,恐慌頃刻間蔓延。
在擁擠中,好幾個人從自動扶梯上翻下來,砸到下面密不透風的人群,砸倒好幾個人。
所有人都在爭先恐后想逃離這個站臺,只有腳踩著炸彈的小女孩神色平靜。她周身像是結界,把她和擁擠隔離開來,沒有人擠著她,她就這么平靜地注視著人們驚恐地逃離,看到一個又一個人被擠倒,發出撕裂般的喊叫,到最后叫不出來。
她無悲無喜的眼睛仿佛住進了神明,冷漠又悲憫。
李知著趕到時,人群已經被疏散,拆彈專家已經到達現場并且先一步拆彈,從他們帶回來的直播錄像中,李知著看清腳踩著炸彈的小女孩。
她很瘦,皮膚黝黑,眼睛漆黑,她問穿著防爆衣,跪在她腳下拆彈專家,“你們認識我媽媽嗎?我媽媽叫李知著,我想見她,我的名字叫李達生。”
小女孩的聲音傳過來,李知著盯著畫面的小女孩,唇微顫動。
小女孩說的話,顧思周也聽到了,她轉頭看向李知著,發現李知著的眼角血紅。
“達生!”
李知著叫出女孩名字的時候,人已經飛奔出去,奔向地鐵口。
此時,距離爆炸還剩02:45
“不是!她下去干什么!”于強扯著嗓子,指著李知著瞬間消失的身影大喊,“她連防爆衣都沒穿,沖進去送死啊!”
“我去找她!”顧思周還沒等跑,便被于強單手抓著胳膊拉回來,“你不許去!一個個都瘋了吧!”
應還清臨死之前對顧思周說的話,直到現在才重回她的記憶,那段時間她精神高度緊張,把這件事徹底忘了。
通過傳來的畫面,她看到李知著踩著樓梯道上七扭八歪橫著的,還沒來及抬走的尸體沖下來。
“你就是我媽媽,你和照片里長得很像。”李達生無悲無喜對她說。
“達生……達生……”李知著激動喊著她的名字,語調里全是哭腔,顧思周第一次見到李知著這么激動。
“怎么樣,炸彈能拆除嗎?”李知著問旁邊的拆彈人員。
顧思周看不到拆彈人員的臉,他們戴的頭盔面罩上全是白色水霧。
“還有兩根線,要剪掉引爆那根。”
距離跑炸還有01:15。
“我來選,你們快撤!”李知著沒有一絲猶豫,從拆彈人員手中拿過鉗子。
“你瘋了嗎,李知著,你選錯了會被炸得粉身碎骨的!”于強對著話筒大喊。
“我要留下來陪她。”李知著一只手臂摟著李達生纖薄的肩膀,“我不能再扔下她。”
“你要用余生陪她。”顧思周對著話筒說,“所以,老天會站在我們這邊的,我相信你。”她盡量讓自己情緒穩定,不讓李知著聽出聲音中情緒的波動。
還有一分鐘爆炸時,防爆人員撤離站臺。
只剩下李知著,李達生還有滿地被踩得變形扭曲的尸體。
李知著對著黃線和紅線徘徊,她不知道顧思周說的老天會不會真的幫她。如果自己死了,那顧思周要怎么辦?她什么都沒考慮,就這么沖動跑過來,這和她獨身一人去東南亞沒有任何區別。
“媽媽,選紅色的線。”達生像是機器人般,依舊沒有感情說。
“你怎么知道?”
“S說的,如果你下來找我,就讓我告訴你選紅色的線。”
倒計時顯示器上,時間還在不斷減少,距離爆炸還有23秒。
在那一刻,李知著不知道要不要相信S。對于她來說,S是個復雜難以琢磨的人,她喜歡玩弄人心,她更喜歡主宰人的生死。
這一次,她又一次站在主宰者的位置,讓李知著做生與死的選擇題。
她已經給出答案,她需要李知著按照她的答案執行,這就是S制造這起恐怖事件想要再次告訴李知著的事情,她沒有選擇,只有執行她的決策。
顯示器上時間還在跳動,越來越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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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著時間的跳動,李知著的指尖控制不住顫抖。
顧思周盯著屏幕,已經感覺不到自己的呼吸,她感到陣陣暈眩,四周一切都在雜亂無序地旋轉,包括屏幕上的李知著。
第157章 大結局倒計時
人民廣場地鐵站四周拉起警戒線,車輛因為道路臨時封鎖而擁堵,此起彼伏焦躁的喇叭聲讓這片的空氣持續升溫。
很多人圍觀在警戒線外,他們確信自己位置安全,因為警察已經把爆炸可能波及范圍拉起警戒線。
和平安逸的生活讓每個人都沒有恐懼,他們沒有看到地鐵站里扭曲變形的尸體,他們只是想看看最后會怎么樣,地鐵戰到底會不會爆炸。
S就在這些人中,她站在人民廣場地鐵站旁邊的公園樹蔭里,看著手中的計時器。
計時器從00:00:13不斷減少,直到最后跳到00:00:00
S看向地鐵站方向,她紅色的唇緊緊抿著,呼吸不由得加重。
什么都沒有發生,沒有爆炸的巨響,一切如剛才那么平靜。
S如釋重負的長呼口氣,她緊抿的雙唇微微上翹,笑意慢慢浮現。
李知著聽了她的話,剪掉了紅色引爆線。她還是聽她的話,就像以前一樣,一點也沒變。
S徒步穿過擁堵的路段,上了一輛黑色商務車。
她上車后第一句話便是問旁邊的男人,“那條狗的尸體處理怎么樣了?”
男人垂頭:“我們準備乘坐游艇開到海中間,把尸體沉海。”
S:“處理干凈,不要讓這里的警察發現尸體。”
就在十天前,S在黎城最繁華的江邊漫步,走走停停拍一些她認為有意思的照片,迎面和一個男人擦肩而過。S敏銳地覺察到,剛才過去的男人看到她驚愕的目光。她拿著單反相機轉身,那個男人也轉身看向她。
S認出他,是李知著的一條狗。
這條狗這么多年總是探尋她的下落,讓她很厭煩。她記得他好像有個代號,叫發財。
S對發財笑了,同時輕聲說,“殺了他。”
她話音剛落,一個梳著馬尾辮,背著雙肩包的女孩從發財后面直接抱住他,一只手攥著隱形注射劑,將藥注入到發財脖頸中。她反應很靈敏,在發財倒下前架住他,像是架住喝多的男朋友。
發財的手機掉落在地,被走過來的S撿起來,時間很短手機還沒有鎖。手機屏幕停留在通話記錄里,發財已經點開老板這個聯系人,如果沒有暈倒下一秒就會撥過去。
S把這個手機號碼錄入到自己的手機里,查看發財手機里的文檔和照片,隨后把他的手機直接扔進江里。她繼續往前走,她身邊跟著十多個看似游客的人,走走停停各干各的跟在她身邊。
*
炸彈徹底拆除,李知著把瘦弱的達生抱在身前往出走。
隊里的人跑過來圍住她,于強率先開口,“李知著,怎么回事,這個孩子為什么給你叫媽媽,她真的是你的孩子嗎?”
李知著回答這個問題前看了眼顧思周,躲開她的目光壓低聲音說,“是,是我的孩子。”
“你親生的?”
李知著微微轉頭看向趴在自己肩膀上的李達生,堅決說,“對,是我親生的。她叫李達生,是我的親生女兒。”
“臥槽!”于強脫口而出,“我、我特么真沒想到。”
李知著不敢去看顧思周,但又不得不對她說,“思周,你能陪我帶達生去醫院檢查身體嗎?”
“好呀。”顧思周回答很痛快。
兩個人帶著李達生坐上救護車。
李達生坐在李知著旁邊,像是木訥的小機器人。
“達生,”李知著的聲音又輕又柔,像是害怕大聲說話會把她纖弱的身體震碎,“你這些年,過得好嗎?”
李達生微微點頭。
“S……她打過你嗎?”李知著聲音發顫,像是嗓子里有團火在燒,疼得她不得不變換聲調。
李達生搖頭。
“她有沒有給你吃什么奇奇怪怪的東西,做奇奇怪怪的手術?”
“我不知道什么叫奇怪。”
“沒關系的,等到醫院我們好好檢查一下。”李知著摟著她的肩膀,輕聲安慰她。
顧思周坐在她倆對面,看看李達生又看看李知著,覺得她們長得一點也不像。她微微傾身問李達生,“達生,你有沒有什么想吃,想玩的,我帶你去的。對了,忘了自我介紹,我叫顧思周,你是媽媽的……女朋友,以后你可以叫顧姨,希望以后我們能成為好朋友。”
顧思周話語很真摯,還透著討好的味道,她眼睛閃亮亮的,用渴望接受的目光看想李達生。
李達生對她搖頭。
顧思周有些尷尬,依舊笑著,“可能你有點認生,等我們熟悉以后就好了,我想我們會是非常好的朋友。”
“你要死了。”李達生黑漆漆的眸子看向顧思周,“S說要殺你,她說殺誰就殺誰,你是她的敵人,我不想和她的敵人做朋友。”
顧思周的笑徹底僵在臉上。
李知著立刻說:“達生,S是不會殺了她的,她做不到。”
“她做得到,她是S,她說她殺了你的一條狗,讓我轉告你。”
李達生自言自語,“S是死神,她想讓誰死,誰就死。”
“不,不是的!”李知著雙手扣在李達生瘦弱的肩上,目光對上她麻木冷漠的眼睛,“達生,S只是個普通人?不是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會阻止她,這一次,我一定會阻止她。我希望你能忘記曾經發生在你身邊的一切,忘記S,忘記她讓你相信的一切。”
李達生黑漆漆的眸子流露出一絲迷茫,她沒有再和李知著對話,而是把頭轉向車窗,看向窗外。
“別著急,我們慢慢來。”顧思周手輕輕搭在李知著肩膀上安慰她,“小孩兒都是一點點潛移默化影響的,我對我們有信心。”
到醫院后,李知著帶著李達生做全面的檢查,一直陪在她身邊。李達生很順從,讓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像是牽線的木偶。顧思周或跟著進去,或在外面等她們,她給李達生買了很多零食,但李達生拒絕吃她遞過來的東西。
李達生去做全身CT的時候,李知著才得空單獨和顧思周說上話。
李知著:“思周,其實李達生并不是我的親生女兒,但是我不想讓她知道這一點,當著大家的面,我必須承認。我希望這件事只有我們兩個人知道,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我……”她說到這里慚愧低下頭,“我會把達生撫養長大,我知道這對你很不公平,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她連續說了三次對不起。
顧思周拉住李知著的手,“就算她是你的親生女兒,也不影響我對你的愛,我會像對待親生女兒一樣對待她的。你放心,我絕對不會讓第三個人知道達生不是你的親生女兒,我只是好奇,她的身世到底是什么?”
“你還記得田復燃的姐姐田盼兒嗎?她是生下達生的人,但是論血緣,孩子也不是她的,她是田盼兒代孕生下的最后一個孩子,她因為她難產而死。她血緣上的父母不要她了。這樣的孩子,機構通常會處理掉,不會養大,是我攔下來。那幾年,我一直撫養她,但最后行動之前,她被S的人帶走了,我以為她死了,S會為了報復我殺了她。我這么多年找S,其實也是想知道她的下落。”
顧思周被李知著簡短幾句話震撼到,她緩了片刻才說,“真想不到她有這樣的身世,我會愛她的,她就是我們的孩子,我們親生的。我們共同撫養她,她會改變的,一切都會慢慢變好的。”
李知著緊緊抱住顧思周,哽咽道,“謝謝你,思周,謝謝你,真的謝謝你。”
李達生從門里出來,看到她們,靜悄悄站在旁邊,像是幽靈。這么多年,她已經習慣讓自己變得隱形,因為這樣才不會受傷。
李知著過去拉著她的手,“達生,以后你、我還有顧姨我們三個是一家人了。”
李達生還是無悲無喜淡漠神色,沒有絲毫反應。
李達生身體沒有外傷,只是營養不良,缺乏各種各樣的元素,醫生囑咐讓她飲食豐富,開了些補充營養的藥。
在回家途中,李知著接到沈廳的電話,她不得不半路下車去找沈廳。
顧思周本想一家三口回家做飯吃,見李知著離開,她便帶著李達生去最近的商場。她牽著李達生的手,在商場餐廳的樓層走,問她想吃什么。
李達生最初拒絕吃任何東西,但是顧思周又拉著她繞了一圈,在火鍋店前停下,她發現李達生上次路過這里時腳步比其他地方慢,目光停留時間也長。
“就吃這家吧,吃川渝火鍋。”顧思周拉著她的手往里面走。
肉涮好后,李達生也不動筷子,坐在那里板板正正。顧思周蘸著調料大口吃肉,故意發出聲音,砸吧著嘴。李達生終于忍不住,拿起筷子,夾起紅油鍋里的肉,蘸起顧思周為她調的料,大口吃起來。
別看李達生瘦瘦弱弱,但是自己一個人吃了三盤肉。
吃完飯,顧思周帶她去買衣服,李達生開始也抗拒,但是顧思周分外熱情,她總是通過觀察李達生在一件衣服上目光停留時間判斷她到底喜不喜歡,然后買下來。
顧思周給李達生從內到外東西都買了,她拎著大包小裹往出走,邊走邊說,“家里有一間臨江的臥室,特別大,當初你媽讓我住,但是我嫌離她遠,就沒有住,給你住正合適。你先在我房間將就下,等我把你臥室好好布置完住進去。你有沒有喜歡的風格和顏色,我按照你喜歡的買。”
李達生跟在她身邊,語氣一如既往的冰冷,“你別對我太好。”
“為什么呀?”
李達生撇了撇嘴,“因為如果你死了,我會傷心的。”
“我和你說,我命可硬了,你知道什么叫命硬嗎?就是死不了。而且,S沒你想的強大,她會被我們抓住的,你不要怕她。我小時候也有害怕的人,我們那個家屬院有個老頭,他總是斜著眼睛看小孩,我見他都躲著走。”
“那你看到那個老頭殺人了嗎?”
顧思周微怔,“沒有。”
“那他和S不一樣。”
“你……見過……S親手殺人?”顧思周小心翼翼問。
李達生沒有一絲情緒波動說,“見過,她經常在我面前殺人,有時候血還會噴到我身上。”她說這話時如此的平淡,像是在說一件稀松平常的事。顧思周不知道在她麻木冰冷的背后,隱藏的是多少刻在記憶深處的血腥和暴力。
“以后你再也不會看到這樣的事情,我保證。”顧思周把所有袋子放到一只手,騰出手拉住李達生瘦弱,只剩骨頭和皮的手。
“其實我無所謂,只要她不殺我就行。”李達生從她拎滿袋子的手里拿下幾個袋子,幫她分擔。
第158章 大結局倒計時
顧思周帶李達生回家,幫她放水洗澡,睡覺前給她熱杯牛奶,給她講兩個故事,陪她睡著才從房間出來。
李知著回來已經是后半夜,顧思周沒有睡,一直坐在客廳等她。
見李知著回來,顧思周立刻去門口迎她。
“達生睡著了?”李知著小聲問。
“睡著了,睡得還挺香,沒有不適應。”顧思周這話說完,沒有繼續問下去,她等著李知著對她說點什么,但李知著什么也沒說,換鞋后直接往臥室走。
“我的房間讓達生住了,你的衣服我幫你拿出來了。”顧思周指著客廳沙發上李知著要換的衣服說。
“謝謝。”李知著轉而走向沙發。
顧思周站在原處,“我等你到這么晚,可不是只聽謝謝這兩個字。”
李知著轉頭看向她,輕聲說,“抱歉,思周,可是我不能說。”
“沒事,去換衣服吧。”
以前兩個人都睡顧思周房間,因為她的床軟,現在顧思周房間住著李達生,顧思周只能在李知著房間睡,她進來時,李知著還在洗澡。
她躺在床上,眼睛酸澀,但卻沒有困意。她不知道李知著和沈廳談什么,她很害怕,害怕她們談論的事情會讓李知著離開自己。
她聽見衛生間開門聲,輕輕閉上眼睛假裝睡著。李知著在床另一側靠邊躺下,沒有要靠近她的意思。昨天,她還會主動過來,抱著她睡覺,今天卻如此疏遠。
顧思周轉向李知著那側,發現李知著背對著自己,貼著床沿躺著,比她們沒有**人前還要遠。
看到這樣的李知著,顧思周心中更加不安,她猶豫一下,靠過去,從后面貼上李知著,摟著她的腰。
“你……會離開我嗎?”
顧思周的聲音很輕,小心翼翼,充滿擔憂。
李知著的手拉住顧思周摟著她的手,依舊背對著她,“為什么這么問?”
“感覺。”
“你不想讓我走?”
“我不知道。”
“不知道?”
“對,不知道。小時候,我不想讓媽媽走,想讓她在家陪我,可是我知道她必須要走,她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所以我讓她走,現在對你也一樣。”
李知著感覺到顧思周臉頰貼著自己后背的地方很溫熱,但很快涼下去。
她轉過身,面對著顧思周,在微弱的光線下發現她哭了,滿臉淚水。
“如果,你非走不可就走吧。我會照顧好達生,僅僅一天晚上,她和我關系緩和不少,過些日子肯定會更好的。”
“對不起,思周。”李知著抱住她,吻在她冰涼咸甜的臉頰,“是我讓你傷心了,讓你一直遷就我。”
“你走可以,但是不要像我媽媽那樣不回來。”顧思周緊緊抱住李知著,吻著她的唇角,“你要回來,要回來,不要真的丟下我一個人,不要丟下我一個人。”
她們的吻漸漸濃烈起來。
她們做了一次又一次,互相進入對方的身體,確認對方的肌膚的溫度,對方的呼吸。
就算精疲力竭,她們也不愿意睡去,仿佛她們在一起的時間像是倒計時,馬上時間就要到了,會將兩個人分開。
顧思周靠在李知著的肩膀,腦子昏沉,她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但她知道自己在說話,“不知道這個房子是不是學區房,得給快點給達生落戶,好讓她去上學……”
第二天早上,三人吃完早飯,李知著很嚴肅問李達生,“達生,S在哪里,你知道嗎?”
李達生點頭。
“告訴我,她在哪里?”李知著克制住激動,平靜問。
“我不能說,說了她會殺了我們所有人,她特意提醒我這件事。”
李知著語氣陰沉,“你告訴我她在哪里,我去殺了她,從此以后,你就不用怕她殺任何人。”
原本李達生已經有幾分放松,聽到李知著這么說,看她陰沉模樣,害怕地向后退縮。
“達生。”顧思周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李達生旁邊蹲下,雙手輕輕搭在她細桿的腿上,仰頭看她,“S是壞人,她做了很多壞事,我們要把她抓起來接受法律的制裁。媽媽和我都是警察,還有很多媽媽的警察朋友,S是不敢殺人的,你相信我們,相信警察好不好?”
李達生不停地搖頭,“S殺了很多警察,軍人。”
“那不一樣。”顧思周牽起李達生的手,“走,我帶你去窗邊看看。”
顧思周拉著李達生站在落地窗前,指著高樓林立的黎江兩岸,“你看,這里不同于你以前生活的地方,沒有人可以在這里隨意殺人,剝奪另一個人的生命。所有逞兇作惡的壞蛋,都會被警察抓起來。所以,你告訴我們,S她在哪里好不好,這樣才能早點抓住她。”
李達生站在窗前許,李知著想催她,顧思周對她搖了搖頭。
李達生微微瞇著眼睛看著江對岸,抬手指向一處,“她在那里。”
顧思周順著她的手指看去,那是安寧飯店。
“你是說,S在安寧飯店?”顧思周不可置信問。
“對,就是那里,我們住在那里快一個月了。”
雖然已經和安寧飯店工作人員提前確認S已經離開,但依舊讓飯店遣離所有客人,特警*圍在飯店周圍,防爆部隊和生化檢驗專家挨個房間檢查。
S走了,什么都沒有留下。
警方調取酒店和附近路段的監控,S在爆炸發生那天清晨離開酒店,最后出現的地點是海鷗港。現在,她可能已經到達公海,或者在海上乘坐直升飛機離開。
李知著錯失一次殺死S的機會,原來S距離她只有一江之隔。
李知著很后悔,她如果早點問李達生S的下落,S也許就不會逃。不過顧思周安慰她,她說S還會再回來的,因為她想要她回去。
顧思周這么說,讓李知著更加不安,“思周,你帶著達生離開吧,暫時離開黎城,留在這里的確很危險。”
“我不走,達生也不會走。我已經給達生辦完戶口,正在看家附近的學校,我們都會留下來,不會因為S的存在破壞本來的生活。我已經隱匿生活這么多年,不想再過這樣的生活。S想來就來,我不怕,她既然能把達生送回來,應該不會再對她下手,不然早就用她來威脅你了。只要達生沒有危險就可以,我要讓達生過正常小孩應有的生活,要讓她在充滿安全感環境里長大,把暴力血腥童年從她記憶里慢慢淡化掉。”
顧思周聲音很輕,但卻十分堅定。
她最后說起達生,說要讓她在充滿安全感環境長大時,李知著似乎看到內心極度缺乏安全感的顧思周小時候。顧思周是那么的年輕,二十歲出頭的年紀,但她提起達生的時候,卻有著這個年紀沒有的責任感,就好像達生是她親生孩子。李知著只想把達生養在身邊,卻沒有想這么多細節,這些都是顧思周在操心。
想到這里,李知著更感到無比的愧疚,是她讓顧思周本該瀟灑恣意的年紀有了養育孩子的負擔和責任。李知著喉嚨發澀,有些脹痛。
“你在想什么?”
李知著想說對不起,她已經說過很多次對不起,但簡單的對不起沒有任何用。
“思周,我不知道要怎么做,或者說……”李知著哽咽住,淚水在眼中打轉,“你這么做到底值不值,是我拖累了你。”
“你怎么能這么想,我本來就很喜歡小孩,這怎么算拖累呢!而且有達生在,我小姨就不會嘮叨我,讓咱倆去領養孩子,你看,這不是一箭雙雕的好事嗎?”
雖然顧思周這么說,但她心里還是害怕,她知道S終究會出現,這讓她十分恐懼,她并沒有自己說的那么無所畏懼,但是她不能把這種恐懼表現出來,因為這會讓李知著更加的不安,她只能一個人消化這樣的恐懼。
人民廣場地鐵站恐怖事件后,顧思周被調離了刑警隊,重新回到派出所。她回到派出所后,所里人都對她投來同情的目光,就好像是她表現太差,被遣送回來。徐輝還冷嘲熱諷她好幾次,但顧思周都沒放在心上,她現在重心是李達生。
按照李達生的年紀,她應該上小學二年級,但是在這之前,她從來沒有上過學。為此,顧思周下班帶著她走了好幾家補習機構,希望能讓達生早點趕上進度。李達生很認真,讓她學什么,她便學,沒有抗拒。
顧思周選了三家不同補習機構,都給李達生報名,在最后一家機構交錢時,收銀人員說她信用卡余額不足。顧思周換了張卡,依舊余額不足。她換了三張卡,都是余額不足,而且加起來的余額額度也不夠課時費。
顧思周歉意又尷尬地拉著李達生離開,說回家換張卡再過來。
這只是顧思周的說辭,其實她是一分錢也沒有了。
李達生到來后,她把家里臥室重新布置,挑李達生喜歡的買,又換下她和李知著房間里的床。醫生說李達生缺營養,她便額外買了很多營養品,都不便宜,零零碎碎加一起是很大開銷,信用卡額度已經被她提到最高,但現在依舊不夠。
因為前段時間去舉報,在那里待了半個月,她上個月工資只有基本工資,績效一分錢沒有,眼看信用卡要還了,她銀行卡余額只剩下三位數。
自從住進李知著家里,所有吃喝用度都是顧思周買,李知著沒花一分錢。
雖然李知著說已經把自己所有動產和不動產轉到顧思周名下,但是顧思周一分錢沒看見。她能看見的只有李知著送她的價值上億首飾,她發現李知著隨意把它扔進沒有鎖的抽屜里后,便偷偷自己出一大筆錢在銀行開保險柜,把首飾放那里保存。
她可憐的存款早已經花光,還有三張透支額度到極點的信用卡要還。
她著急讓李達生上這個補習班,因為再窮也不能窮教育,但不知道錢從哪里來。
她極力克制住焦慮情緒,卻被敏感的李達生感知到。李達生拉著她的手安慰她,“顧姨,不報這個班沒事的,你幫我找幾本書,我自學。我會說漢語也是我自學的,我會好好學,很快達到你想讓我達到的水平。”
“沒事,我朝你媽要錢,她有錢,這事你別操心了。”
“你和我媽什么關系?是好朋友嗎?”李達生問出困惑自己已久的問題。
“我們是戀人關系,就像是那些夫妻一樣,我們只是性別相同的夫妻,你能理解嗎?”
李達生想了下問,“那你們會生自己的孩子嗎?”
“你就是啊。”顧思周撫摸著李達生的臉蛋,“你就是我和你媽媽的孩子,有且只有你一個。”
李達生臉上露出笑意,不明顯,但是顧思周知道她很高興。
顧思周用所剩為數不多的錢,帶她吃頓火鍋才回家。
李知著最近總是早出晚歸,回來的時候很疲憊,心事重重的模樣。顧思周問她忙什么,李知著不肯說,她也不再問。這樣的李知著讓顧思周的恐懼加倍,她真害怕有一天李知著回來說她要走了。
顧思周一直沒有疼的腹部傷口,現在隱隱作疼,她不再等李知著回來,而是早早睡覺,就算李知著回來時她醒著,也不主動去和她說話,她害怕和李知著說話。李知著也不會主動和她說話,回家后都是在公用衛生間洗漱,輕手輕腳上床睡覺。
她們兩個人保持著這種微妙的默契,誰都沒有打破。
雖然同床,但卻沒有任何交流。
但今天不同,顧思周思來想去,她得朝李知著要些錢,至少要把李達生的補課費交上。她其實想找何其芳借錢,但何其芳知道李知著有女兒后態度大變,好幾次讓顧思周離開李知著,她不敢向何其芳借錢,怕她又把李知著從頭到尾數落一遍。
她坐在客廳沙發上假裝看書,直到凌晨一點多,李知著才回來。
“你回來了。”顧思周放下書,站起來對李知著溫聲說。
“你還沒睡?”
“沒有,有些睡不著。”
顧思周隨著李知著往她們的臥室走,用極快的語速問,“你能給我轉些錢嗎?”
她說得極其含糊,口中像是含著冰塊,每個音都揉在一起。
“你說什么?”李知著停下腳步問她。
李知著這么一問,顧思周剛才鼓起的勇氣突然泄掉,她連忙說,“沒什么,什么都沒有。”她不好意思開口朝李知著要錢,剛才開口已經鼓起巨大勇氣。
顧思周腳步加快,越過李知著往臥室走去。
就在這時,李達生推開房門,把一個筆記本遞到李知著面前,“媽,這里記錄的是我來了以后顧姨帶我買東西,報班花的錢,她應該沒有錢了,想朝你要點。”
顧思周腳步頓住,轉身看向李達生,臉已經羞愧漲紅。
李知著拿過筆記本,翻了一頁,看向臉紅透的顧思周。
“其實也不是沒錢,就是……我存款還沒到期,嘿嘿嘿,不過快了,馬上到期了。”顧思周尷尬笑了笑。
“對不起思周,真的對不起。”李知著眼角發紅,“我從來沒考慮過這些。”
“其實這些也不用你考慮。”顧思周上前一步,抽走李知著手里筆記本。她發現李達生把她花的每一筆錢都記錄上,時間地點十分清楚。
“達生,你記這個干什么?”顧思周不解問。
“是你今天說沒錢,我就把自己來了以后花的錢回憶記下來,想算算自己到底花了多少錢。”
顧思周輕輕抱住她,安慰她說,“以后不會有這種尷尬的事發生了,你不要把這件事當成心理負擔。我們有錢的,真的有,你看我們住的大房子,這可是黎城頂級豪宅之一,怎么會差那幾千塊錢。你不是我們的負擔,你是我們的幸福,別想那么多,回去睡吧。”
“顧姨說得沒錯,等明天我陪你們一起去報那個補習班。”李知著走過來,手撫著達生的后腦溫聲說。
李達生點了下頭說完“祝你們晚安”,從顧思周手里拿回筆記本,回到自己臥室關好門。
李知著和顧思周回到房里關好門,李知著緊緊抱住顧思周,“思周,真的對不起,我把達生帶回來,卻從來沒有管過她,都是你費心做這些。而且,我從來沒想過錢的問題,這么多花銷都讓你出,真的對不起。”
“你根本不用道歉。只是……”顧思周鼻頭有些酸,“我發現達生太敏感,太沒有安全感。今天沒有錢報班,她就把自己花的錢都回憶起來記下來,想算算到底花多少,她這個行為讓我好心疼。我也曾和她一樣,當時在我姑姑家,我姑姑抱怨大米下得太快,我就在想是不是自己吃多了,再吃飯的時候不敢吃飽。在我小姨家也是,小姨說電費太高,我晚上不敢點燈學習太晚。其實,這可能是別人一句無心的話,但是當時的我就會多心,我想達生和我當時的感覺是一樣的。我應該把信用卡里余額查好再去交錢,而不是刷了三張信用卡余額不夠,讓達生和我一起尷尬。”
聽顧思周這么說,李知著更是愧疚。
“思周……我總覺得欠你的,這輩子還不完。”李知著臉埋在她的肩膀,忍不住流出眼淚。
“那就下輩子還,我們還要在一起。我前幾天做了個夢,夢見下輩子你是我的教官,總也折磨我。”
“我有那么壞嗎?折磨你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好像是看我太菜吧,不過最后被我反攻了,哈哈哈。”
李知著破涕而笑,松開顧思周,在她臉頰親了親,“我之前說把財產轉到你名下,但卻沒有轉到你賬戶,就像是我在騙你一樣。”
“我不可是催你,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知道,你的銀行賬號發我一個。”
都這個時候了,顧思周也不硬挺,她的確需要錢,有孩子以后,花錢真的是如流水,她什么都想給達生買最好的。
她把銀行卡號發給李知著,“其實不用太多,課費一共6300。”說到這里,顧思周眼睛亮晶晶,很自豪的模樣,“達生真的特別聰穎,你看這么多天的花銷,我都不記得,她精確到分記下來,她腦子像是攝像機。而且她和我說很多東西都是自學,沒人教她,她真的很厲害。”
“達生的血緣父母都是高知分子,是研究員,我給他們打過電話,知道他們的真實身份。達生聰明,應該是基因遺傳。”
“我不覺得,我覺得她像我。”顧思周笑嘻嘻,“她是我女兒,我聰明,她就聰明,只是青出于藍。”
李知著感動得再次哽咽,她雖然說達生是她親生女兒,但是還是下意識把達生當成別人的孩子。顧思周不一樣,她真的發自內心把達生當成自己的孩子。
顧思周是她的天使,她根本找不出什么形容詞來形容對顧思周的感覺,善良美好這樣的詞不足以形容她的好。
她輕輕撫著顧思周的臉頰,“你這么好,我下輩子為什么要折磨你?”
“我這么好,你這輩子也在折磨我。你已經好幾天沒有和我說話了,總是早出晚歸,要不是我對自己有信心,我還以為你有外遇了。”
“對不起。”李知著垂頭,再次道歉。
“哎呀,你總是說對不起,我真的聽夠了,以后你不準再說了!”
“我們明天一起去報那個輔導課,我們一起家三口。”李知著連忙說。
“你不忙了嗎?”
“這個時間總是有的。”
第二天,顧思周上班的時候,手機短信彈了好幾次,每一次都是數不清的位數錢入賬,多到她懷疑是釣魚垃圾短信。她拿著卡,去最近的ATM機查余額,發現并不是垃圾短信。
李知著給她轉了一億多的現金。
李知著信息發過來:錢收到了嗎?
顧思周:收到了,太多了!!!!
李知著:我讓他們把這個基金提取出來轉給你,先用著,如果用不了可以聯系她再轉到基金里,我已經和她打好招呼。
李知著隨后給顧思周發了一個人的聯系方式。
顧思周這輩子沒見過這么多的錢,這些錢支棱著她,讓她覺得上班已經沒有任何意義。
她下班剛往出走,就看到李知著帶著李達生在外面等她。
那一刻,顧思周所有的恐懼都消散了,她覺得日子就是這樣,她們一家三口其樂融融,過一輩子。
*
冷月高懸,寒風凜冽。
在西山森林公園的西坡,“孫冰”這個名字呼叫聲此起彼伏,其中也有顧思周的呼喊。她們收到報警,說是西山森林公園走失了七歲的男孩,所里派不少民警尋找,其中就有顧思周。
最初顧思周和張朝陽一起找,但是顧思周說一起效率太低,便和張朝陽分開,走向更深的密林處去尋找男孩。
她不停地喊男孩聲音,警用手電在叢林里掃來掃去。
“救命……救命……”
顧思周聽見微弱的呼救聲,循著聲源走去,激動對講機說,“我找到了,我找到失蹤男孩了!”
對講機發出干擾的刺啦刺啦聲,她不知道自己說的話他們有沒有聽見。
顧思周繼續沿著聲音走去,掏出手機給張朝陽打電話,她的電話還沒有撥過去,張叔電話撥過來。
“思周,回來吧,孩子找到了。”
“找到了?不對啊,那我聽見救命聲是誰發出來的?”
第159章 大結局倒計時
滴答滴答的滴水聲傳入耳中,空氣里彌漫著氨水的刺激味道,顧思周睜看眼睛,眼前一片漆黑,她動了一下手,手腕肌膚傳來冰涼金屬感。
她的記憶還停留在接到張朝陽電話,剩下便什么都不記得了。
她的眼睛被黑布蒙住,雙手扣在身后。
她聽見有人說話,但是聽不懂他們說什么,她不知道他們說的是方言,還是另一種她沒學過的語言。
說話聲音突然消失,她聽見高跟鞋落地充滿節奏的聲音。
“你醒了。”這句話她聽懂了,是中文,而且是女人的聲音。
她感受到有人扯她腦后的黑布,眼前的黑布被摘下來,刺眼的強光讓她不得不瞇起眼睛。
視線中,她看到女人模糊的輪廓。
她穿著一身暗紅色的套裝,頭發烏黑,梳著低馬尾。她眼尾上吊,瞳孔是琥珀色,眼睛微微瞇起像蟒蛇,充滿攻擊性。
“S?”顧思周不確定問。
“我們終于正式見面了。”S雙手插入褲兜中,對顧思周微笑說。
“我在哪兒?”顧思周看向四周。四周是黑漆漆的墻壁,在門口站著兩個手持步槍的男人。
S笑意更濃,“你問我?”
“我不問你問誰?”
S微微挑了下眉,從褲兜里抽出手。她除了大拇指,每只手上都戴著不同形狀顏色的蛇形金屬戒指,有金色,銀色,暗銅色,黑色。
S微笑著抬起手,對著顧思周的臉用力扇過去,緊接著又反打一掌。
顧思周白皙的臉瞬間紅透,尤其是反掌那邊的臉,蛇形金屬凸起刮破她的皮膚,劃出四條深淺不同的血口。
顧思周感覺口中腥甜,一絲血從嘴角流出。
“你知道要怎么和我說話了嗎?”S微笑看著她。
顧思周一口血水吐到她紅色的套裝上,語氣比剛才硬氣幾分,“我在哪兒?”
S笑容僵在臉上,隨后無奈,“你還挺有骨氣。好吧,我告訴你,你已經不在你的國家。”
“你為什么要綁我?”
“我想你應該知道,我是為了她。”S笑意再現,“我想讓她回到我身邊。她現在工作太湮沒她的才能,用你們中國的成語,叫暴殄天物。”
“你讓她回到你身邊干什么?你也喜歡她?”
“喜歡?”S輕蔑地笑了,用鄙視的目光看著顧思周,“像你這種人,只知道小情小愛。”
S神色變得嚴肅,“我要讓她成為我,成為下一個S,成為一個傳奇。”
“你要讓她成為毒販?”顧思周忍不住笑了,“她前半生,都是在和你這樣的人戰斗,你讓她成為你,太可笑了。”
“她怎么會喜歡上你這種膚淺的人?”S鄙夷看著顧思周。
“販毒也好,買賣人體器官也罷,不過是一種積蓄勢力的手段而已。”
“那你積蓄勢力做什么?”
S看向旁邊的男人,男人很快搬過旁邊的椅子,S款款坐下繼續說,“統一東南亞幾個國家,把那里建設成沒有犯罪的富強國家,讓每個孩子都可以上學,而不是去當童兵,去**。”說這里,S的聲音微有沙啞,“就像你們國家一樣。”
顧思周用一種不可思議的目光看著S,“你說的是真的?”
“我為什么要騙你?”S用兩指捏住顧思周的下巴,微微皺眉,“我剛才打得太重了,不過沒關系,一會兒我找人給你上點藥,不會留疤的,你放心。不能讓你毀容,否則她會怪我的。你這小臉蛋,還挺好看,怪不得她會喜歡你。”
“你的想法是好的,是偉大的,可是你走的路是錯的。你通過販賣毒品積累的勢力,最后想要推翻這些,建立沒有毒品,沒有犯罪的國家,你覺得這可能嗎?而且,每個國家文化都有差異,你想要統一根本不可能。”
“為什么不可能?你作為中國人難道沒讀過秦王掃六合嗎?而且,我研究過你們中國的近代史,你們現在執政黨可以贏,也是以弱制強。我只能說你是燕雀安知鴻鵠之志。”
顧思周突然覺得S沒有自己想得那么恐怖,她有點幼稚天真,如果她所說都是真的,她居然是個理想主義者,而且她總是引用中國的經典話語也讓顧思周刷新腦中對毒。梟的刻板印象。
“你知道她為什么會贏嗎?”
“當然,我專門研究每場重大戰役的戰術,這些在現代戰爭中非常有借鑒意義。”S說得充滿自信。
顧思周笑了。
“你笑什么!”S陰沉問。
“我笑你根本沒有明白她能贏的本質,她能贏,不是因為戰術,這不是最關鍵的,最關鍵的是人民,是信仰,是實現一個美好社會的信仰支撐著所有人不畏艱難和犧牲走下去。”
“這種信仰我也有。”
“不,你沒有。如果你真的有,你就不會販毒,不會犯罪,這才是信仰的根基。你現在所作所為根本不會讓普通人民相信你的信仰,他們看不到希望,也不相信跟隨你能實現。建立和平安定國家的愿景,要建立在保護人民,而不是傷害的基礎上。這就是我的國家她能贏,而另一個不能贏的本質。”
“你以為我想這樣嗎?可是不這樣就會被其他勢力吞噬掉,我只能這樣,吞噬掉其他勢力!”S眸光發狠,語氣再次變得強硬。
S手指輕輕撫摸顧思周流血的臉頰,“我需要李知著,她必須成為下一個S。她喜歡你可以把你一起帶走,也可以帶走達生,你要她愿意。你們會生活的很好,我保證。”
“她不會成為你,絕不會。”
顧思周話音剛落,S又扇了她一掌,她戒指蛇頭的尖銳部分刮下一層血肉。
S五指掐住顧思周的脖子,“顧思周,我是因為她才對你客客氣氣,你別逼我。你應該知道那個叫馮蔓的女人吧,你想和她一樣下場嗎?”
S微微瞇起眼睛,像是一條蟒蛇要發起進攻。
顧思周再次笑了,笑得很無奈,“S,你一直生活在自己的虛妄里,你不是想真的建立和平安定的國家,你只是給你自己的罪孽找一個不得不做的理由,一個看起來冠冕堂皇的理由,好讓你做的時候沒有負罪感。”
S抓著她脖子的手收緊,“你真以為,我不敢動你?”
顧思周感覺到脖頸窒息的壓力,依舊不卑不亢,“我知道你敢,和顧忌李知著相比,你更想通過傷害我來發泄自己的怒火。你為我說對了,不是嗎?”
S站起來,對旁邊的男人做了個手勢。
很快,男人拿著注射器過來,里面是透明的液體。
“這是我新研制出來的。送你了,免費。”
顧思周盯著注射器,本能地躲著,卻被另外一個男人摁住肩膀,牢牢固定在原處。
顧思周知道現在很多毒品都是一次成癮,幾乎是并不能戒掉,注射器里也許是那種毒品。她突然意識到自己這輩子就這么毀了,這比殺了她還令她難以接受。她全身肌肉緊繃,額頭和臉頰全是汗水。
注射器冰涼的針頭貼上她手臂內側的肌膚,她根本動彈不得。
“等一下。”S拿出兜里的手機,放到顧思周面前,“我現在給李知著打電話,撥通后你和她說讓她回來,你說你會陪她一起。”
顧思周盯著手機上李知著的號碼,抬頭看向S,輕蔑地瞪她一眼把頭扭開。
“你別怪我沒給你機會。”
“動手。”
隨著S的話音落,顧思周感覺手臂輕微的刺痛,涼徹骨的液體正在緩緩注入她的血管里。
*
黎城郊外的廢舊工廠,李濤和他幾個兄弟圍著篝火取暖。
外面傳來摩托車的聲音,李濤對旁邊的男人說,“出去看看。”
那個男人剛出去,便發出一聲慘叫。
幾個人立刻站起來,摸起旁邊的砍刀。
還沒等李濤走出幾步,便停下腳步,手里舉起的刀緩緩放下。
李知著出現在門口,走向他們,神色中帶著難以掩藏的殺氣。
“李隊。”李濤放下的刀又緩緩舉起來,“你老人家來這里,找我?”
“顧思周在哪里?”
“什么顧思周?”
幾乎是在李濤話音落的瞬間,一把匕首刺穿他拿刀的手,厲聲尖叫和刀掉落在地的聲音同時響起。
“啊、啊——”
李知著一腳踹在他胸口,李濤摔倒在地,被李知著馬丁長靴踩住心窩,“我再問一次,顧思周在哪兒?西山公園那個孩子失蹤,是你干的,你絕對知道顧思周在哪里,再裝糊涂,我就弄死你。”
李濤感覺自己心臟被壓得無法跳動,悶痛窒息。
“我不能說啊,李隊,我說了魚哥會殺了我!”
“那你現在就死吧。”李知著說著踢起掉落在地上的刀,接握在手中,舉刀刺下。
“我說!我說!”李濤聲嘶力竭大喊。
刀尖已經穿過李濤身上褐黃色的翻毛大衣,刺破他的胸口的皮膚。
李知著沒有收刀,依舊這么俯視著他。
“魚哥讓我制造一些事故,引警察出警。我就是抓了那個小孩,讓他和我玩一會兒,我什么都沒對他做,后來把他放回去了。”
“魚哥他在哪兒?”
“在漁人碼頭,他在那片很、很出名,你到了打聽下就知道了!”
李知著收回刀,扔到旁邊呆若木雞的幾個男人腳邊,轉身快步往出走。
“自己去報警!”
她的話遠遠飄過來。
李知著開車飆向漁人碼頭時,電話一直在震,她摁斷好幾次,但是對方又一遍遍打進來。
“干什么!”李知著接電話不難煩問。
“李知著,你冷靜點,你別忘了,你是警察!你現在行為有點過了!居然你刺穿李濤的手,你知道你做什么嗎!”
“我知道,十分清楚。”
李知著從兜里摸出自己的證件,打開車窗,直接把證件從沿海公路扔進海里,“現在不是了,這個身份對我來說沒有任何束縛。”
“我們都在全力找顧思周,你給我們一點時間,不要自己單獨行動好不好?”
“她讓我去漁人碼頭。”
“誰讓你去漁人碼頭?”
“S,這是她留下的線索,她最喜歡玩這樣的游戲。”
“那你更不能去了,你自己去太危險了。”
“我已經到了。”李知著摁斷電話,看向前方站著的女人。
女人叫阿水,她一半頭發剃光,一半染成銀色,辮條小辮在胸前。她面相很兇,鼻子上和唇下都有金色的項圈。她穿一件黑色夾克,其中一個夾克袖子空空,被海邊大風吹得彎動,飛來飛去。
李知著下車,盯著阿水,幾乎是以一種咬牙切齒的語氣說,“原來……你沒死。”
“斷了一條手臂,和死人有區別嗎?倒是你,過得挺好。你能當上大隊長,是踩著我多少兄弟命上去的!”她說著突然抽出腰后的槍對準李知著,眸光發狠,“我要給他們報仇!”
“你根本不敢開槍,顧思周在哪里?”
阿水憤恨盯了李知著幾秒,“你的小情人在游艇里等你。”
“顧思周不在那里,S絕對不會讓我輕易見到她。”
阿水哼一聲,“信不信由你,反正你的小情人再折騰幾次也活不了了。”
李知著遲疑片刻,走向停在碼頭的游艇。
她剛踏上甲板,游艇發出嗡嗡的聲音,開離岸邊。
“顧思周呢?”李知著在甲板上只看到三個持槍的男人。
阿水笑了,“在船艙里,不過你見她之前要做好心理準備,她已經被好多人玩了。”
李知著雙手緊緊握成拳頭,微微瞇著眼睛看著阿水。
“你這么看著我干什么,被我們抓的女人都是這個下場,你在她失蹤那一刻就應該知道她要經歷什么。她人就在船艙里,你想見她,直接進去,沒人攔你。”
“S呢,我要見S。”
“怎么,小情人不見,非得見S?”
“阿水,你知道我最討厭你什么嗎,就是你的愚蠢。S大費周章引我過來,就是想讓我接替她。如果我真的接替她,我第一個殺的人就是你,你最好識時務,別惹我。”
阿水略思片刻,換了口吻,“外面風大,我們進船艙說。”她走向船艙,李知著跟在她后面。李知著自從上船,甲板上三個男人槍口一直對著她,隨她進入船艙。
從陽光明媚的外面進入到昏暗的船艙,李知著眼睛不適,但很快看清船艙里情況。船艙璧前方掛著一臺電視,兩側是有一排排座位,沒有一個人。
“顧思周呢?你不是說她在這里嗎?”李知著壓低聲音問。
阿水冷哼,“你不是不著急見她嗎?她正和別人——”
阿水的話還沒說完,脖頸被李知著死死掐住。
就在剛剛,李知著頃刻間奪下她的手槍,掐住她的脖頸,這一切都發生在眨眼間。
“你、咳咳咳……”
“你再說一句顧思周,我就直接掐死你!”李知著語氣里有壓抑不住的怒火。
“放開……我……你殺了我……怎么見她?”
李知著松開阿水。
阿水手扶著最近的座椅靠背讓,呼呼喘著氣。她拿起前排座椅上的白色遙控器,對著電視機摁了下。
電視打開,畫面里出現橫躺在落滿灰塵的水泥地面上的人。她頭發散亂遮住了臉頰。她上身穿著藍色制服襯衫,襯衫袖口擼到肘窩,下身依舊穿著藏藍色警服褲子,從畫面里可以清晰看到她手腕紅色勒痕。
是顧思周。
“思周!”李知著控制不住大聲喊著她的名字。
“沒用的,你喊她她也聽不到。”
“你們對她做了什么!”
阿水連忙說,“不是我!是S,我都沒有見過她,這個仇別記在我身上。”
畫面里的時間在跳動,但是顧思周躺在冰涼滿是灰塵的地上一動不動,李知著甚至看不出她呼吸的起伏。
“S呢,我要見她!”李知著失控大喊。
阿水幽怨瞥她一眼,“S現在有點忙,等一會兒。對了,她讓我先給你看這個。”阿水又摁下遙控器,畫面一分為二,另一半畫面也是在船里,船里坐著的都是像達生那么大的孩子,穿著藍色的校服。她們在老師的帶領下唱著歌,歡聲笑語從里面傳來。
顧思周那里好像能聽見孩子們的歡唱聲,她的手指動了動,身體終于有呼吸的起伏。
“思周,思周!”雖然李知著知道她聽不見自己的話,但她控制不住喊她。
“不好意思,我來晚了。”聽到這聲音,李知著感覺自己的胃陣陣抽搐,又疼又惡心。
“李知著,這么多年沒見,你還好嗎?看到你收到賀卡就來找我,我真的很高興。”
“閉嘴!別廢話!你把思周怎么樣了!她到底在哪兒!”
“她就在你剛剛去過的那個廢棄工廠旁的工廠,你剛剛錯過了她,是不是有點遺憾。”S語氣里難言興奮,那是一種變態的瘋狂感。
“其實,我也不想折磨她,我讓她勸你回到我身邊,她不肯。不過你放心,她還沒死。”
“不過……我在她身邊放了很多炸彈,你知道的,我最喜歡炸彈了。”
S說這話時,顧思周身體抽動一下。她手撐著地面,想要撐起身體,但失敗了,又倒在地上。
“思周!”看到這樣虛弱的顧思周李知著心如刀絞,如被尖銳刺痛。
“她聽不見你說話,但是可以聽見我和孩子們的聲音。”S解釋,“李知著,你還記得在直升飛機上,我讓你摁下引爆按鈕嗎?我當時沒有給你選擇的機會,但是我現在給你。”
S還沒等說完,阿水便把手掌大小的遙控器遞給李知著。
“這個遙控器上有兩個按鈕,紅色的引爆顧思周身邊的炸彈,綠色的引爆船艙*的炸彈。我不逼你,我給你三分鐘思考時間。如果三分鐘后你還是沒有選好,那么炸彈會同時引爆。”
李知著緊緊握著手中的遙控器,恨得咬牙切齒,“S,想接替你位置的人那么多,你為什么纏著我不放。阿水,她也可以是S!”
“她是個蠢貨,怎么能和你比。知著,我知道你不想過來,我也想給你更多的時間讓你和顧思周生活。可是我沒有時間了,我得了絕癥,我必須在我死之前把一切交給你。除了你,我不放心交給任何人。”
李知著眸色渡上冰冷的霜,“如果我選擇和你走,這兩個炸彈是不是都可以不用引爆。”
“那是自然。你還可以帶上顧思周和達生,你想和她在一起,我成全你,只要你和我走。”
屏幕中的顧思周試了好幾次,才吃力坐起來,她撩開擋在臉上的頭發,蒼白沒有一絲血色臉頰八道血痕格外刺眼。她對著屏幕用力的搖頭,試圖扶著旁邊生銹的欄桿站起來。
“她想從這里逃走。”S用掌握一切的語調,高高在上說,“異想天開,以她現在的身體狀態,三分鐘內根本走不出爆炸范圍,只是徒勞掙扎罷了。”
李知著的目光緊緊注視著顧思周,看到她緊皺著眉,用力拉住銹跡斑斑的欄桿,手臂的肌肉凸顯。她扶著欄桿站起來,看向攝像頭。
她的眼里,再也沒有亮晶晶的光,如幽深暗淡的海,充斥著絕望。顧思周一直對著鏡頭搖頭,隨后轉身一條腿緩緩抬起邁過身旁的欄桿。
“不要啊,思周,不要!”李知著突然明白顧思周要做什么,她要從那里跳下去。
“顧思周!我給你打的不是毒品,只是讓人痛苦的神經類藥物!”S這時驚慌大喊,“你根本沒必要自殺,你還這么年輕!”
顧思周像是聽不見S的話,繼續自己的動作。她另一條腿艱難緩緩抬起來搭上欄桿。她身體因為用力而發抖,被注射藥后的神經疼痛蔓延到每條骨髓,疼得她沒有力氣,每一個顫顫巍巍的緩慢動作都說明著她的虛弱。
終于,顧思周整個人翻過銹跡斑斑的欄桿,看向不遠處的攝像頭,仿佛從攝像頭后看到李知著,她對著鏡頭微微笑了。
她的笑很快消失,冰冷又鄙夷地看著攝像機,用盡力氣大聲說,“S,她永遠不會成為你,永遠不會。”
她說完,毅然轉身跳下去,沒有一絲猶豫。
第160章 大結局倒計時
于強他們趕到廢棄工廠的時候,顧思周躺在是一層又一層落灰破布上。這個廠子原來是染布廠,顧思周跳下來的地方,是掛染布的地方,有些布沒有摘下來,依舊掛在上面。顧思周下落過程中掛落好幾層掛著的布,最后落在原本就放在那里的泡沫塑料厚墊子上。
顧思周在醫院里躺了兩天才醒,她睜開眼睛第一看到的人是達生。
達生趴在她床邊寫作業,發現她醒了,在病房里直接激動大喊,“醫生,醫生,顧姨她醒了!”
顧思周意識到自己沒有死,她還活著。她微微抬起手,握住李達生的手。
她感覺喉嚨干澀火辣辣的痛,但還是問出最關心的問題,“你媽媽呢?”
“我不知道,我一直沒見到媽媽。”
“我躺在這里多少天了?”
“七天了。顧姨,你感覺怎么樣?”達生扣緊顧思周的手,眼底有水光。
“我沒事了,我不是和你說過我命大嘛,死不了。”
顧思周住院這段時間,很多人來看她,就連田復燃,都通過徐林從看守所里發出問候,所有人感嘆最多的是她命大。沒有人提到李知著,就好像她從來沒有存在過。
顧思周一個人在床上忍不住復盤。如果當時李知著讓她和達生離開,她不那么堅持留下來就好了,這樣S不會抓住她,用她來威脅李知著,是她害了李知著。每次想到這些,她的腹部就會撕裂的疼,疼得她不得不喝止痛藥。
于強單獨過來看她,他坐在床邊的小椅子上,兩手摁在膝蓋上方,他先是悶頭沉默片刻,才抬頭問顧思周,“顧思周,等你出院,想來隊里嗎?這不是我的主意,我也沒有這么大權力,都是領導的意思,我只是跑腿過來問問。”
“我出院后得安排下達生。”
“行,那就是你同意來了唄。”于強說完又悶頭坐著。
“于隊,你還有什么事嗎?”
于強嘆口氣,“我升職了。”他語氣里沒有升職的興奮。
“恭喜你。”
“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
“意味著她不會回來了?”
“我不知道。”于強粗厚的黑手從前往后抹了下頭,“她離開前總是去找沈廳,我級別不夠,不知道她們要做什么,但我知道她們是有所行動和部署的。”
顧思周很平和,“謝謝你,于隊。謝謝你特意過來告訴我這些。”
“我和李知著是兄弟,你是我……”于強想了下,覺得弟妹這個詞不對,但他又找不到別的詞,只能略去這部分說,“以后有事找我,肯定好使。我要是知道什么,就算違反紀律也會告訴你,你放心。”
于強走后,顧思周感到沒有那么自責,她想也許就算自己不堅持,李知著也會離開。她內心的壓抑緩解不少,就連腹部曾經的傷疤都不那么疼。她想李知著應該很快會回來,也許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最晚一年她肯定會回來。
顧思周住院這些天,李達生是何其芳照顧,她害怕何其芳不經意間說些什么,讓敏感的達生感到不安。她躺在病床上,已經把后續的安排想好。
出院后,她帶李達生去找杜彩娟。
黎城在一場雨夾雪后溫度驟降,徹底入冬。她們路過花棚時,里面的玫瑰花開得正艷,一朵朵蓬勃綻放。
顧思周說明來意,她想讓杜彩娟幫忙照顧李達生,她會支付杜彩娟工資,同時也會負責紀滄瀾的康復費和畫畫的培訓費。
杜彩娟沒有立刻答應,說考慮考慮。
三天后,杜彩娟答復顧思周,說她愿意來,顧思周不需要額外給她什么錢,只需要按照市場平均水平給她支付工資就行。
安排好李達生,顧思周去隊里報道。
過年前,她收到冀風語的電話,冀風語說柳善的尸體找到了,讓她過去領認。
正好那時奉陽下了一場大雪,顧思周問達生見過雪嗎,達生說見過。顧思周又問她雪是什么顏色的,她說是紅色的。
顧思周笑了,她摸著達生的頭說,“你沒有見過雪,我帶你去見見真正雪,雪是白色的。”
顧思周帶著李達生回奉陽。
她已經很久沒有回奉陽,她印象里的奉陽到處都是煙筒,從早到晚煙筒里冒出滾滾白煙,空氣里永遠彌漫著刺激性的味道。而現在,奉陽天空湛藍,空氣里是下過雪后的凜冽。
那些整日冒著刺激性白煙的煙筒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高樓林立。
達生手扒在出租車玻璃,看著道路兩側已經掃好堆積的雪,有時還能看到雪人。
“顧姨,雪真的是白色的,好漂亮!”達生興奮說。
“等我們辦完事,我帶你去冰雪世界玩,那里更好玩。”
達生笑著興沖沖對顧思周點下頭。
她笑起來很好看,眼里開始有明媚的光,身上的肉比以前多了,膚色也變白不少。
顧思周認領柳善的尸骨,接待她的法醫說這具尸體是從大華化工廠舊址里的一個硫酸池里挖出來的。
知道顧思周回來領人尸骨,法醫特意把剩下的尸骨擺好,等著她。
柳善的尸骨只剩下主要軀干,小骨頭,如手指骨和腳趾骨已經徹底消化。
法醫解釋說這么多年埋在強酸環境,尸骨已經消融大部分。送顧思周出來的路上,法醫感嘆說,“大華化工廠明年就要拆遷,就算今年不主動去挖,明年拆遷也會挖出來。真相不會消失,只是缺少發現的時機而已。”
顧思周爸爸在大華化工廠家屬院的房子后來讓姑姑住。自從小姨帶她去黎城,她沒有和姑姑聯系過。這么多年過去了,她想去看看姑姑。
當時她住的化工廠家屬院是奉陽里很好的小區,很多人都羨慕能在這里分房子。但是現在,這里已經是典型的老破小,等待著被拆遷的命運。
顧思周牽著達生的手走進家屬院,她試圖尋找一絲童年的記憶,但卻發現童年記憶里的家屬院和現在的老破小是完全分割開的。
她憑借著模糊的記憶,去尋找自己住的那棟樓,和從樓里出來的幾個老太太迎面而過。
“顧思周!”那幾個老太太里有人喊她的名字。
顧思周停下腳步,詫異看向她們。
“真的是你啊!”其中一個老太太走出來,她褐棕的頭發燙卷,穿件艷粉色的羽絨服,黑色的百褶裙到膝蓋上,腳上是黑色長靴。
“您是……”
“我是你娟姨啊,你不記得我了!當初你媽媽抓文誠她爸的時候,我還帶頭攔著她呢!”娟姨熱情洋溢的說。
“啊,我想起來了。”
“你這孩子,長得和你媽一模一樣,要不然我還真認不出來!”
“是嗎,我感覺我和我媽長得不像。”
“像,可像了!你自己感覺不出來而已。”
顧思周陪笑。
“你可有些年沒回來了!這次回來干什么?”娟姨看看顧思周牽著的達生,“這孩子長得好俊,誰家孩子?”
“我回來看看我姑姑,她還好嗎?”
“她早不住這里了,和你姑父離婚搬走了。你姑父去年喝酒喝多了,從樓梯上滾下來摔死了,這些你都不知道?”
顧思周搖頭,“不知道,我走后和姑姑往來很少了。看您這狀態,日子過得不錯。”
“挺好的,我已經退休了,現在就是玩。我和幾個姐妹退休以后約著一起去跳舞,天天可開心了。”
她余光掃到身后的房子,又長長嘆口氣,“當初下崗時,感覺日子真的過不下去了,無路可走。”
娟姨說到這里攤手,“你看,這不也這么過來了。人啊,沒有過不去的坎,再難的日子總會過去,只是我當時想不開,天天以淚洗面。”
娟姨拿出手機,“我加你微信,咱們以后有空常聯系。”
顧思周和娟姨加完聯系方式,看著她和朋友有說有笑往出走。她記憶里的娟姨,因為下崗天天在家哭喊,“這日子是過不下去了,這日子是過不下去了”,路過她家的人都能聽見。
顧思周站在原地想了很多,娟姨年輕的時候,經歷了國企的輝煌和衰落。現在是互聯網蓬勃發展的時代,可是誰知道十年后不是互聯網的寒冬?
這個社會,總會有娟姐這樣的人。
經歷一個時代的輝煌,同時也會經歷落幕。
世界是一個無限循環,沒有長盛不衰,也沒有一蹶不振,一切都如波浪般交替出現。
她突然想起李知著,她不知道自己要等她多久,才會在她回來后坦然說一句,“一切都會過去的。”
達生覺察到她的情緒,拉著她的手叫聲“顧姨”。
顧思周才回過神來,“走吧,我帶你去冰雪大世界玩。”
“你哭了。”達生踮起腳,抬起手,想要給顧思周擦眼淚。
“嗯?真的嗎?東北的風太冷了,吹吹就容易流眼淚。”顧思周自己擦了擦眼角的淚說。
過完年以后,冀風語又給顧思周打一次電話,給她拜年,提醒她多關注紀檢委官方網站。
三天后,顧思周在官方網站上看到對于王國軍的處罰結果,他因貪污、濫用職權、侵吞國有資產、故意殺人罪等多項罪名,數罪并罰,開除黨籍,剝奪政治權利終生,被判以死刑立即執行。
看到這條新聞,顧思周沒有大快人心的高興,沒有報仇雪恨的快感,只有感動。她媽媽在日記里寫想要讓她生活在一個相對公平的社會,她為了追求公平而犧牲,而現在她想要的公平終于實現。
顧思周覺得這個判決結果最大的意義不是為了像娟姨這樣曾經的下崗職工追討當年的下崗補貼,也不是單獨為了柳善報仇,而是為了整個社會普普通通老百姓,為了每個追求公平而為之努力的人。
兩年后,田復燃的判決結果最終塵埃落定,一審死緩,二審無期。她的庭審都是在線直播,在線觀看人數達三萬多人,田復燃的存在已經成為一種打破受害者有罪論的精神象征。
顧思周等了李知著兩年,李知著沒有回來。她安慰自己,再等一年,一年后她就回來了,結果她依舊沒有回來。
三年
四年
五年
六年
李知著依舊杳無音訊。
移動通訊迅速發展,從2G到3G,到4G、5G。
智能手機一代代升級,提速,溝通更加迅捷便利。
云辦公,大數據,AI智能,每一個詞都在提醒當下的人所處的時代日新月異。
但是在這樣一個通訊發達的時代,她卻收不到李知著一條信息。
一條也沒有。
顧思周總是忍不住想,是不是李知著已經死了,如果她沒有死,為什么不回來。
尤其是肺炎病毒在全世界蔓延那段時間,她特別擔心李知著會因為感染病毒而死,她的擔憂和焦慮成為腹部傷口疼痛的具象化體現,能忍的時候她會忍,實在忍不了會喝止疼藥。
隨著時間的流逝,顧思周陷入極大的李知著再也回不來的恐慌中,她的恐慌無人傾訴。
她不能和達生說,怕達生和她一起擔憂。她不能和何其芳說,因為何其芳多次勸她別等李知著。她以前還能和唐以墨說說,但是最近,唐以墨也勸她別等了。
所有人,都勸她別等了。
達生急性闌尾炎生病住院那段時間,正好顧思周有個大案,她白天忙完,僅剩三個多小時的休息時間來醫院照顧達生,連續三天都沒怎么睡覺。
她離開時,邢梓韻和她一起往出走,“姐,達生有我和我媽,你別擔心,不工作的時候抓緊睡一覺,你看看你,狀態特別憔悴。”
顧思周像往常那樣說沒事。
“如果她回來了,看到你蒼老憔悴模樣會心疼的。為了她,你自己也得保養保養。”
顧思周聽了邢梓韻的話先是一愣,淚水在眼圈打轉。
這么多年,第一次,有人和她說李知著會回來,她偏執的堅持終于有人認可。
顧思周很克制自己,并沒有哭出來,而是笑著說,“謝謝你,梓韻。”
顧思周走后,何其芳拎著保溫盒匆匆而來,見到邢梓韻第一句話便是,“你姐呢?”
“走了。”
“那我這雞湯不是白熬了嗎,我特意給她熬得。”
“給我喝。”邢梓韻從何其芳手中拿過保溫盒。
“你說……她過得是什么日子啊!工作那么忙,還得照顧孩子。”何其芳抹了下眼角的淚水,這些年顧思周有多不容易她全部看在眼里。
不管顧思周工作多忙,就算是后半夜回家,都會回家給李達生準備早餐,她用這種方式,告訴李達生她一直關心她,給她安全感,可這犧牲掉她為數不多的休息時間。
“媽,你小點聲,別讓達生聽見。”
何其芳手捂住嘴,“這么遠,達生應該聽不見。”她拿下手,露出得意模樣,“要說達生這孩子,可真招人喜歡,學習還好,還懂事,和周周小時候一模一樣。這孩子我看了,絕對是清北的苗子,肯定比你和周周都強。”
“你看,你不是挺喜歡她的嗎?你既然喜歡,就別總和我姐抱怨。”
“我不是不喜歡達生,我說的是李知著!”
“在我姐看來都一樣,你說誰都是給她添堵,既然你覺得她日子已經夠難的,就別讓她再難了。”
何其芳瞪邢梓韻,擺了下手,“我和你說不明白!”她從邢梓韻手中搶下保溫盒,快步往前走,推開病房門,“達生啊,你看姥姥給你做什么好吃的了!”
李達生見她們進來,連忙把手機藏在枕頭底下。
“你在干嘛?”邢梓韻走過來,目光落在枕頭上,“看什么東西呢偷偷摸摸的,說,是不是談戀愛了!”
“達生,你可不能談戀愛啊,你顧姨一個人照顧你多辛苦啊,你得好好學習……”
“哎呀,媽……你能不能別總把這些話掛在嘴邊,我姐不是和你說了嗎,讓你不要總和達生這么說。你這個勁可真煩人!”
眼看何其芳和邢梓韻馬上吵起來了,達生連忙抽出手機說,“我沒談戀愛,我在給顧姨看女朋友。”
何其芳來了興致,“怎么樣,有合適的嗎?你從哪里看的,我也給她看看。”
邢梓韻打開保溫盒,“你呀,就別為她操心了,萬一哪天她真談戀愛顧不上你怎么辦?”
“我都這么大了,我可以照顧自己,我只希望顧姨能越來越幸福。”
達生的話讓何其芳十分感動,她撫著達生的頭,“你這孩子真懂事,你顧姨沒白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