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唐靈,你的Alpha并不喜歡你。”
“芳攜……”
“道友……”
“赫萊。”
“貞哥……”
“大人……”
有許多人正在呼喚他。盡管, 其中很多稱呼非常陌生,冷芳攜還是感到一種熟悉感,他下意識地想要向聲音的來源處靠近。
然而越是靠近, 越是發現更遠, 到最后那些微弱的呼喚消失不見, 好像只是一個幻覺。
是幻覺……嗎?
冷芳攜不知道答案。
他蜷縮在角落里,環抱著雙腿,下巴輕輕放在膝蓋上。下意識地,伸手捂住了后脖頸處的一片區域。
青年難堪地垂下眼睫——那里正不斷散發出裹著冷意的香甜氣味,淡淡的甜意, 像在刻意引誘別人靠近。不管怎么遮蔽, 源源不斷的氣味逸散未見停歇,反而越來越濃郁,到最后冰涼的氣息里甚至帶出了一絲火焰的味道。
……火焰?
冷芳攜醒來了。
“……他現在的身體正在轉好, 但你沒有和他結合,那么接下來的時間里,需要每隔一段時間加深標記,這樣他才能完全恢復, 不然會留下后遺癥。”是導師的聲音,“抑制劑那些東西, 能不用就不用。”
話里的內容讓冷芳攜皺起了眉頭。
他側臉過去, 發現床前還有另一個Omega背對著他,身形異常眼熟。
“我帶他去我那邊住。”那人說完后轉身過來,一張清俊卻陰沉的面龐, 漆黑深邃的眼珠猝然抓住了冷芳攜, 很快勾唇微笑,“你醒了。”
是唐靈。
冷芳攜面無表情地想。
這一瞬間, 被標記期間的模糊記憶,牙齒咬住腺體時的羞窘快感,如同海浪將他淹沒。冷芳攜這才發覺,他歸于平靜的腺體已經嵌入了他人的信息素。
某種隱秘、特殊而又親密的聯系出現在他和唐靈之間,信息素聯結促使冷芳攜向他的Omega表達親密,撥動心弦讓他產生依戀之感。
有那么一瞬間,冷芳攜看唐靈的眼神確實變得柔和甜蜜,但很快,那些情愫被冰冷的眼神淹沒。
冷芳攜不知道其他標記了的AO之間感覺如何,但至少,他沒怎么受到標記的影響。對唐靈的認知、厭惡沒有絲毫改變,這是值得慶幸的事情。
Alpha的體能還未恢復,因此是唐靈將他抱回房間,在此之前,唐靈解下他脖子上的頸環,扔在床榻邊,意味不明道:“既然你已經有了我,就不需要這些東西了。”
冷芳攜安靜地待在他懷里,沒有任何反抗的意圖,他注視一路上經過的區域,發覺自己應該身處一個守衛森嚴的基地當中。
穿過無數走廊大廳,最終抵達了唐靈的房間。
里面的裝潢陳設類似于公寓,好幾個關上門的房間,有一扇是突兀的銀白色,冷芳攜能看到門縫處的冷氣。
“那里是我的私人實驗室。”唐靈把他放在沙發上,拿來毛毯蓋住赤/裸的小腿和腳背,依次向他介紹,“臥室,客臥,洗手間,浴室,廚房,書房……”
把房間里的布局說完后,唐靈提及基地:“這里是反抗軍的大本營,基地守衛森嚴,外圍還有合作的雇傭兵駐扎,這顆星球里也不乏我們的成員。”
所以,不要想著逃走了。沒有機會。
話里的意思兩個人心知肚明。
唐靈半蹲下來,仰望著他:“看來,你已經知道發生了什么。”
他本以為冷芳攜醒來后會有一段崩潰的時期,畢竟Alpha此前是多么驕傲、多么抗拒信息素結合,但冷芳攜超出意料的平靜。
“嗯。”冷芳攜動了動眼珠,“外面怎么樣了?”
唐靈去臥室里拿來一個手環狀的終端,佩戴在冷芳攜手腕上,激活后告訴他:“你可以在上面瀏覽星網上的消息,只是不能聯系別人。”
冷芳攜瞥了一眼屏幕上的新聞標題:“嗯。”
“我接下來有事,要等晚上才會回來。”唐靈看著他說。
“嗯。”冷芳攜沒有第二種反應。
結果唐靈沒走,用殷切的、小狗一樣的眼神看他,像在期盼什么東西。
冷芳攜不耐煩:“你怎么還不滾。”
“我標記了你,冷芳攜。雖然還沒有形成終身標記,但我們之間事實上已經具備去帝國中心登記的資格了。”他意有所指地說。
這個標記非常穩固,受到唐靈的特殊體質影響,沒有外力干預下至少能維持數個月不消退。而且這是一個Omega對Alpha的反向標記,可能是目前歷史上的首例。
“所以呢?”冷芳攜垂睫,譏諷地看著他,“就當被狗咬了一口。難道你還期望我有別的反應?”
語氣忽然放柔:“對你笑臉相迎,或者叫你老公?”
描繪出的景象實在太過美好,令唐靈喉結下意識滾動,口腔泛出一陣癢意,冷芳攜見了,勾唇冷冷一笑:“下賤。”
垂眸漠然道:“滾吧。”
唐靈狼狽地離開了。
看終端日期,距離聯賽出事已經過去了一周多,密密麻麻的新聞標題可以窺見帝國內部的緊張氛圍。對于聯賽上的襲擊,帝國并未通報具體情形如何,是誰插手了場地布置,但從被雷厲風行控制的幾位政府高官來看,背后牽扯的人一定不小。
后續團隊賽如常舉行,但關注度不高,最后仍舊是一軍拔下頭籌。
【飛鳥艦列陳兵邊境星,首席指揮官動向不明】
【皇太子回歸,不朽宮爭執頻發】
【邊境公之子怒斥紀檢局懈怠瀆職】
類似的報道多如牛毛,但冷芳攜點進去,看到的都是一些似是而非的猜測,唯一有價值的是對各大艦列行蹤的報道。
姜玄似乎因為他的失蹤而大動干戈,姜家和帝國中樞的氛圍肉眼可見地緊繃。
也是,眼看著他即將成為帝國新星,給姜家帶來數不盡的名譽和好處,忽然沒了蹤影,辛勤培養的果實還沒成熟就被人偷走,任誰也會生氣。姜玄的脾氣本來就不好。
他的失蹤實在牽動了大量人的心神,光是此刻看到的,許多跟他沒有過多交集的一軍學長也在為尋找他的下落而努力,只是破空蟲的動向難以猜測,目前只能在各大荒僻的星球上搜索。
當然還有一種可能——他被帶到了蟲族巢穴。
這一點盡管可能性極高,卻沒人敢光明正大地提出來。
他還是頭一回受到這么廣泛的關注。冷芳攜關掉新聞界面,嘗試點開通訊,卻發現終端毫無反應。
顯然這東西只是某個終端的復制品,涉及通訊等敏感內容的版塊不對他開放。
但也聊勝于無,至少讓他了解了目前的情況,除了失蹤的他之外,襲擊沒有造成什么嚴重的后果。
嘗試著扶著沙發站起來,兩腿酸軟,走不了幾步。
以他目前的情況,日常生活甚至需要唐靈幫忙,更不用說伺機逃離基地。
就這樣冷芳攜住進了客臥里,因為紊亂癥還沒痊愈,更因為他身份的敏感性,活動范圍被限縮在唐靈的住所內,除了看看終端、閱讀書籍外沒有別的事可做。
唐靈倒是異常忙碌的樣子,早早地出門,又等到很晚才回來。但他始終記著家里的Alpha,一日三餐親手端回房間,殷勤備至地照顧恢復中的冷芳攜,就像陪在生病妻子身邊的丈夫那樣。
并且,定期地加深標記。
冷芳攜最厭惡的事情,但為了自己的身體,他卻不得不讓唐靈叼住后脖頸——已經被咬了一次,那么后面的第二次、第三次也就沒什么大不了。
標記的時候,為了避免冷芳攜疼痛,唐靈會將腺體部分仔仔細細舔濕,等到它變得柔軟之時,才會露出獠牙,果斷地咬下去。
每一次,每一次冷芳攜都會被信息素弄得頭暈目眩,其他時刻他對唐靈不假辭色,態度非常惡劣,唯獨標記之時,唐靈能從他盈滿淚水的眼睛里看到幾分依戀。
只是,那是對著給予他信息素的人,換成其他任何一個Omega恐怕都是這樣。
他摟抱著青年,在他唇邊烙印柔和的親吻,安撫因標記而顫動的Alpha。耳鬢廝磨,貼近耳廓的聲音里充滿了蠱惑:“我是你的Omega,你應該喜歡我的。”
“我們會永遠在一起生活,在明亮寬敞的大房子里,你喜歡楓糖嗎?”他不斷地用煽動性語氣試圖從青年那里攫取哪怕一絲一毫的愛意流露,然而得到最多的只是青年含糊的應諾。
唐靈清楚,那只是冷芳攜失去理智時對外界聲響的下意識回應,并不代表內心真實的想法。
而這樣柔軟的姿態很快就會消散,Alpha會立刻將他推開,用紙擦拭腺體,冷冰冰的一張臉上滿是煩躁和抗拒,任誰看了都會說——
“唐靈,你的Alpha并不喜歡你。”
唐靈異常痛苦,他本以為標記之后,冷芳攜對他的態度會發生改變,然而一切都是他單方面的臆想。之前面對麥從理,他尚且能因為匹配度產生優越感,無論冷芳攜對他多么冷淡都能從中獲得安慰。現在終于完成標記,卻發現冷芳攜完全不會受信息素左右,一直以來的籌碼原來形同廢紙。
但現在,他只能不斷重復用信息素蠱惑冷芳攜的過程,就像溺水之人抓住唯一一根浮木。除此之外,他別無他法。
沒關系。
天長地久,冷芳攜總會喜歡他,畢竟他們的匹配度這么契合。他不斷這樣告訴自己。
冷芳攜只覺得他很可笑。
標記次數越多,他陷入失神狀態的時間反而越短,唐靈那些癲狂偏執的誘哄就像小孩為了獲得心愛玩具毫無邏輯的撒潑打滾一樣,令人生厭。
……
一個午后,唐靈慣常為他加深標記,他注視冷芳攜蹙眉擦脖子,像要擦掉什么臟東西一樣的動作,忽然悶聲說:“有人要見你。”
冷芳攜頓了頓,以為是導師,他們也確實很久沒有見過面了。他當時以為導師是想從他口中獲取一些帝國的隱秘資訊,沒想到大門被人推開,走進來的是一個面容平平的Alpha。
對方正是聯賽時他從衛生間里救出的平民。
平民的目光先是看向唐靈:“按照約定,我和他的談話只需要兩人在場。”
等唐靈不情愿地關上房門,才又落到冷芳攜的身上:“好久不見。”
他懶洋洋地說。
冷芳攜:“……原來如此。”
聯賽上的許多疑點,如今都有了解答。
平民聳聳肩:“雇傭兵收錢辦事,不管雇主是軍方還是反抗軍,只要錢到位,我們就會盡心完成雇主的要求。”
“你可以叫我黑焰,這是我行內的代號。至于真名,早就不記得了。”黑焰搬來一張椅子坐在冷芳攜對面,眼睛一錯不錯地看著他。
“這是你的真容?”
“嗯……”黑焰沉思,不太確定,“可能是,我也記不清楚了。”
冷芳攜敏銳地察覺到對方的視線停留在腺體的位置,一個Alpha居然被Omega標記了,這可能是誰看了都會覺得新奇、怪誕的事情。黑焰的眼里卻一片清明平靜,仿佛并不覺得這有什么。
“破空蟲實在出乎意料,我也沒想到你被它帶到這里,今天以前,我一直被帝國圍捕,好不容易逃出來,就聽我的下屬們說你被那群Omega抓住了。”黑焰頓了頓,“他們想要保住你,但在反抗軍的基地里,他們沒那么大的話語權,且一直備受Omega們忌憚,畢竟我們只是金錢關系維系的合作者,隨時有可能鬧掰。”
“結果那群兔崽子就讓你被狗咬了。”黑焰恨鐵不成鋼地,“他們該想辦法把你透出來。”
“你身體上有那臭狗的味道,這可真是讓我不愉快。”
但就算黑焰的下屬能把他偷走,他之前的那種狀態,也唯有利用唐靈的信息素恢復平靜。這一點黑焰并不清楚,冷芳攜也未告知他。
“所以呢。”冷芳攜歪頭,“這跟你有什么關系?”
雖然他和黑焰有過還算不錯的接觸,但對方當時心懷不軌,兩人的立場敵對,他不明白對方用意為何。
冷芳攜勾唇露出一個不含感情的笑容:“難道你現在要帶我走?”
唐靈不會允許的,而雇傭兵又怎么會違背雇主的意愿?
黑焰沒有正面回答,只說:“我認識你很久了。”
“主動毀約對雇傭兵的信譽是致命打擊,沒有信譽也就沒有生意。”
他盯過來的茶色眼珠里含著一種戲謔的情感:“不過……”
像在開玩笑一樣用輕松的語氣說:“要是你愿意的話,說不定我會考慮一下,不惜一切代價帶你走哦。”
黑焰臉上的笑容完美而熱情,以至于分辨不出他的話是真心還是假意。不過,無論是哪一種情況,冷芳攜都不會跟他走。
同他離開無非是到更加混亂的無法之地,與留在反抗軍的基地里沒有任何區別,可能處境會更差。縱然他厭惡唐靈,但卻能憑借對方對他的迷戀活得好一點,哪怕心氣不順揍唐靈一頓也不會有什么后果,蟄伏一段時間,說不定還有逃走的可能性。
離開基地卻前途未卜,未來并不明晰。
黑焰現在說得好聽,話里話外都是和下屬對他的欣賞和喜歡,焉知將他控制之后會露出什么面目?
好奇他的身體?想要從他口中獲得隱秘信息?想要用他威脅姜玄?
可能性太多了。
他不會相信一個剛剛發動襲擊,現在卻若無其事的刀尖舔血之徒。
于是冷芳攜以漠然作為回應。
第102章 “你身上的狗味太濃了,消一消。”
“他并不信任你。”
關上大門, 黑焰就聽到唐靈冷冷的諷笑。
他跟這位沒有過多接觸,但聽下屬們說,對方是反抗軍科研組內的核心成員, 那些效用神奇的藥劑是他一手主持研發。
一直以來黑焰對于學者類型的人物都保持尊敬的心態, 哪怕是殺人也會為他們選擇一個不那么痛苦和狼狽的死法, 但對于唐靈,和對方厭惡自己一樣,他也不太喜歡他。
一只不得主人喜愛,因而只能對過路人狂叫的狗。
實在很難產生正面的情緒。
只是一面的接觸,就對他展現出濃厚的敵意, 好像他是要來偷走家A的人販子。唐靈對于冷芳攜偏執的占有欲可見一斑。
黑焰覺得可笑:“亂咬人很有用嗎?”
他提醒道:“唐先生, 你現在最該關注的是你的老師,那一位可是實驗狂魔,難道會放任你養著冷芳攜什么都不做?一個被標記的Alpha, 在他眼里會是最好的實驗素材。”
“而且。”他語氣沉了沉,“冷芳攜是注定高飛的鳥,你現在憑借信息素死皮賴臉地拴住他,不會有好結果。”
“來自好心人的提示。”黑焰朝唐靈招招手, 慢吞吞走開了。
獨留唐靈停在原地,神情陰騭。
黑焰說的內容, 他這些天一直在考慮, 尤其是導師。
刻意找來的舊頸環,99%的匹配度,卻任由他標記了冷芳攜, 和導師相處這么多年, 唐靈很了解他,他絕不會這么簡單就放過冷芳攜。
一切只是剛剛開始。
“你覺得導師適合領導反抗軍嗎?”Omega挑動性的話語猶在耳畔。
唐靈閉了閉眼。
忽然想起幾天前在實驗室被Omega攔住, 對方手握好幾份資料,質問唐靈。資料上一樁樁、一件件,都是導師利用反抗軍的力量為他自己的實驗謀利,而一直以來備受反抗軍重視的歐米伽藥劑研發成功之后,卻沒如大家所期盼的那樣流入市場幫助更多飽受信息素困擾的同胞。
藥劑出現在拍賣會上,成為富豪們競相追逐的新奇品,由此得來的大量資金有少部分流入基地建設,其余去向不明。私下的拍賣還引起了帝國的關注。而草率的聯賽襲擊更像導師隨性而為,既未考慮開始,也未考慮后果。
從前反抗軍在帝國眼中和其他地下組織沒什么區別,現在卻不同了,無論是帝國中樞還是七大艦列,不約而同將反抗軍列入重點清掃目標,其中尤以姜玄領導的飛鳥艦列為甚,不到一周的時間里拔掉數個據點,反抗軍損失慘重。
肉眼可見的將來里會被帝國嚴厲地打壓。
“反抗軍在他手里就是一個冰冷的、沒有自我意志工具。”Omega冷冷地說,“什么志向?什么事業?統統是笑話。”
青年收斂了臉上寡淡的笑意,投向唐靈的視線里含著憐憫的意味。
“唐靈。你的父母是因為實驗意外去世,然后你被導師收養,對吧。”
這突如其來的問詢仿佛一種不祥的預告,Omega與他擦肩而過,留下的最后一句話是:“你難道從沒想過調查父母的死亡真相?”
他使用的詞語是——真相。
那么就說明,原本呈現在他面前的事實是虛假的。
一旦動了這個念頭,想辦法調查二十多年前的舊事,唐靈發現一切資料都很透明,沒有任何掩藏的痕跡,那個人無比傲慢,根本不屑于隱藏。
他父母的死亡被冰冷的文字記錄,塵封在檔案里,就等著他什么時候發現。
父母的死因歸根結底在于實驗儀器忽然失靈,但一直以來,實驗室里的東西定期接受檢查、維修,從沒發生過故障情況,唯有那一次——
偏偏那一組儀器是導師提前用過的。
已經不需要再查證了。
唐靈關掉終端,心情很平靜。
他敲開實權派的大門,對沙發上翹著二郎腿的Omega說:“什么時候動手?”
如此輕而易舉就背叛了一手將他養大、如同養父的導師。
那份文件是真是假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對導師的殺意早在Omega找到他時就已經產生,冷芳攜是最大的催化劑,他不能容忍自己的Alpha備受外人覬覦。
等解決這些是是非非后,唐靈打算帶冷芳攜離開。
反抗軍已經不再是他們最初構想的模樣,就連他自己,也完全變了個樣子。
一旦下定決心做事,時間過得飛快。和實權派打交道的同時,還要防著他們背地里的動作,唐靈異常疲憊,轉而從Alpha身上尋求安撫。
每天使用信息素蠱惑冷芳攜,看他那一瞬間的動搖是他最開心的時刻。盡管這種快樂非常短暫,仿佛手掌掬起的一捧清水,不管如何挽留,轉瞬就從指縫間流走。
疲憊的一天后,唐靈為冷芳攜加深標記,完成之后留戀不舍,身體和精神上的極度疲倦令他不想輕易離開。
他半瞇著眼,喃喃:“這么久了,一點喜歡都沒有……”
冷芳攜一把將他推開,室內沒有開燈,夜里一片昏暗,Alpha利落地起身,居高臨下投來輕蔑的一瞥,眼神格外冷銳:“如果你是一條狗,說不定我會喜歡你一點。”
我現在不就是你的狗嗎?
唐靈笑了笑,沒有說話。
他看著冷芳攜的背影:“你要是嫌待在房間里無聊,明天可以去外面轉轉。”
背對他的人冷笑:“哦,我得感謝你的施舍。”
于是接下來的幾天,冷芳攜閑來無事就跑到外面走走。基地里大部分房間他都無法進入,只能在一些走廊、大廳和花園草坪處閑逛。
路上很少遇到基地的成員,只有幾次他遠遠和幾個Omega打照面,他們一看見冷芳攜就湊近耳語,因為距離太遠,冷芳攜聽不見他們在說什么。
不過其中有幾個的信息素很熟悉,是他初入基地被人撫摸時聞到的味道。
聽唐靈說,這些Omega是基地訓練出的戰士,是反抗軍的重要組成部分,不管外表如何,性格都格外兇悍殘忍。他們和唐靈關系并不好。
那一次碰面后,和Omega撞見的次數越來越多,多到異常。那些Omega就像故意在外面等他,看到他后只是笑,也不說話。
冷芳攜猜測最初看到他的人一定是回去跟同伴閑聊,說撞見了那個Alpha云云,于是同伴們也在閑暇之余跑過來看他。冷芳攜覺得,自己可以嘗試接觸他們。
這一回,他在圍觀人群中看到了一個鶴立雞群的人。
手里夾煙的Omega有一身深色的肌膚,無論是近乎獸類的眼瞳,還是手臂上起伏的肌肉線條都充斥野性。他就站在不遠處,被其余人簇擁著,閑閑地看著冷芳攜,一看就是隊伍的領頭人物。
而且,他的信息素更熟悉。冷芳攜沒有忘記那個挑起他下巴,把他抱進基地里的人。
他主動走過去,與Omega們保持適當距離,淡聲詢問:“有什么事?”
眼風掃過,其余幾個Omega有些臉紅,眼神躲閃不敢看他,唯獨正中央的人挑眉道:“沒事,就是來看看你。大家都很好奇,唐靈的Alpha是什么樣的。”
他的五官本就鋒利,此刻一挑眉梢更顯得攻擊性十足。
冷芳攜冷冷地糾正:“我和他只是臨時標記的關系。”
“他真的不喜歡唐靈啊……”
“也是,誰會喜歡那個怪人呢?”
“據說標記也是唐靈強迫他的。”
Omega們竊竊私語。
那人定定地瞧他,似在端詳他對唐靈的厭惡是真心還是假意,片刻后,他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轉頭對身后的人說:“你們先回去。”
“啊……”有Omega露出失望的可憐表情。
“回去。不然就加練。”
一聽到“加練”,Omega如同聽到魔鬼低語,立即作鳥獸散,走廊內便只剩下他和深膚Omega兩人。
對方靠著墻壁,低頭點燃長煙夾在嘴里,冷芳攜厭惡香煙的氣味,蹙眉屏息。
Alpha的抗拒之意溢于言表,鼻根都皺起來,一掃冷峻的氣質,顯出幾分孩子氣。Omega這才想起來冷芳攜才十九歲,比他和唐靈都小。
他吐煙噴氣,落到冷芳攜面上,大笑說:“這是葡萄味清新劑,不是煙!”
聞言,冷芳攜稍稍吸了點,發現果然是葡萄的味道。
“我的信息素也是葡萄味,你就叫我葡萄吧。”基地里的人似乎不喜歡告訴別人真名,葡萄又吐了幾口氣,才收回香煙外形的清新劑,解釋說,“你身上的狗味太濃了,消一消。”
他跟唐靈的關系果然不好。
冷芳攜若有所思,這其中是否有可以利用的空間?
“你喜歡吃什么水果?葡萄吃嗎?”葡萄又問。
“可以吃。”
“可以吃,就是不喜歡咯。”葡萄并不因其中的否定意味而沮喪,坦然地說,“但我還挺喜歡你的,弟弟。”
這個稱呼在葡萄唇齒間一動,讓Omega懶散的眉眼里多了幾分誠懇:“你的比賽我全看過,包括一軍內部的錄像。毫不夸張的說,你很厲害,也很努力。”
“這樣的人成為聯賽第一,是理所當然的事。你本來該回首都星接受表彰,成為帝國新一代年輕人的偶像,結果——”話鋒一轉,“掉落到我們這里不說,還被一條臟兮兮的狗標記了。”
“被標記的Alpha……我們的導師,你肯定見過他,對這些一向很感興趣。”葡萄意有所指。
既然感興趣,那么絕不會放他離開,更不會放任他在基地里悠閑地生活。
“如果可以,你盡快逃走吧。不然等他騰出手來,你不管逃到哪里都會被抓回實驗室,他肯定會用冰冷的儀器將你的四肢固定、分開雙腿,強行覆蓋唐靈的標記。更糟糕一點的話,說不定會破開你稚嫩的生zhiqiang。”
“聽說你們的腔口退化到近乎沒有的地步,異常窄小,就像一片干涸的沙漠,必須不斷開拓濕潤。導師那種人,最喜歡讓你崩潰,甚至產生性別錯亂,以為自己是能懷孕的Omega。”
腺體一瞬間戰栗不已,仿佛因Omega恐嚇性十足的話語產生了懼怕。
冷芳攜卻面色未改,看向葡萄,肯定地說:“你對反抗軍不滿。”
葡萄諷刺地笑:“因為它的創建本就不是為了所謂同胞的權益,只是為了滿足一個人的私欲。我的同胞被謊話欺騙,熱情地把全部投入所謂的事業中,卻不知道他們的熱忱和努力全數化為他人攫取利益的手段。而我么,從小成長在這里,即便看穿了,也根本無法反抗。”
抖抖清新劑,懶洋洋地說:“也就只能發發牢騷了。”
可看你的樣子,不像只是發發牢騷。
冷芳攜猜測,或許葡萄私底下已經有所行動,他靠近自己,目的并不純粹。
他打算加一把火。
“反抗軍和別的地下組織沒什么兩樣。”他直截了當地說,“你們看似有崇高的理想,其實掌控了權力,具備與Alpha類似的能力之后,所做出的事跟Alpha沒什么不同。這大概是人類的劣根性,跟性別無關。”
辛辣的言辭落在空蕩的走廊上,好似具有重量地震了震。
葡萄大笑:“你干脆直接報唐靈的名字得了!”
“不過這些話,你別在別人面前提,他們可不像我這么寬容。”葡萄提醒他,“你得小心唐靈,那家伙秉性很低劣,現在看似很尊重你的意愿,之后強行和你結合也不會手軟。那小子但凡喜歡什么,就絕對會把那東西死死抱在懷里,誰也不能觸碰。”
“小心了,又能怎么樣。”畢竟他現今完全依附于唐靈,對方只要下定決心,可以對他為所欲為。
Alpha一向冷漠的語氣里多了幾分軟弱的意味。
葡萄敏感地捕捉到這一點,一時沒再說話。
“你想離開嗎?”葡萄忽然問。
冷芳攜心頭一動,面上不動聲色,帶著一點倦意:“少開玩笑。”
葡萄笑了笑沒說話,剛才的問題仿佛只是一時興起,他站直了身體,湊到冷芳攜面前:“賞個臉,我那群不成器的下屬一直拿獸型機甲沒辦法,你這么厲害,教教他們吧。我會付給你報酬。”
至于報酬是什么,他只字未提。
后來冷芳攜通過黑焰了解到葡萄私底下的動作,也肯定了自己的猜測——那位Omega不知為何對他產生同情,打算趁亂放他走。
Alpha這回換了張英俊的長相,特意弓腰湊近讓他看清楚,還問:“這張臉怎么樣?喜歡嗎?”
冷芳攜不動聲色地后退一步:“還行。”
“我忘了你討厭信息素。”黑焰恍然地直起腰身,有些泄氣,“白換了。這張臉我捏了好久。”
冷芳攜不是會因為長相而對一個人另眼相看的類型,他更關心反抗軍的動向,黑焰看出了這一點,慢悠悠道:“他們內部并不和諧,矛盾一直存在,最近似乎激化了。我聽說——”
他忽然頓住,壓低聲音,營造出一種泄密的緊張氛圍:“他們對目前的首領產生了很多意見,打算友好協商后進行換屆。到時候基地肯定會亂成一鍋粥,除了那條狗,沒人會記起來要管你,他大概率會把你帶到一個安全的地方關起來,直到一切順利結束再像個凱旋的將軍一樣把你接出來。”
“而那時候,是你離開的最好時機。”黑焰咧開嘴,笑起來很有狗相,不是那種乖狗狗,而是伺機而動會反噬主人的惡犬,“我跟反抗軍的合作到時候會終止,之后你就見不到我了。怎么樣,跟我走吧!”
冷芳攜若有所思地瞥了他幾眼,光從眼神和表情里看不出意動之色,黑焰懷疑自己的笑容已經僵了,有生以來第一次這么緊張。他本以為自己會更加從容,然而在冷芳攜面前,從前面對槍林彈雨的強大心臟似乎并不作效。
他竟然像個毛頭小子一樣忐忑難安。
“嗯……”Alpha輕輕地發出一個鼻音,眼睫垂下,陷入了思考。
四周安靜,一時間心臟的跳動格外清晰。
最終,冷芳攜沒有給出明確的答復,只是用淡淡的眼風掃過他后,風輕云淡地問了一句:“你那里難道有打開基地門的鑰匙?”
這小A是想拿了鑰匙自己跑!
黑焰完全看穿了他的拙劣把戲,他在暗網里素有雇傭兵之王的名聲,什么樣的暗示沒見過,像這樣一句承諾沒有、只想空手套白狼的還真沒見過。
他都快被氣笑了。
冷芳攜怎么能這么坦然地伸手要東西,一點不見羞愧呢?
他難道真以為他黑焰會事事順著他嗎?大不了到時候搶了到星艦上就走——
“有啊。你要嗎?”
第103章 “士兵。保持安靜。”
葡萄的動作比預想中更快, 沒過幾天,唐靈忽然把他帶到另外一個房間里。比起唐靈的住所,新的房間稍顯冷清, 只有寥寥幾套家居, 但無論是冷硬的墻壁和地板, 天花板上的細小紅點,還是智能門鎖,都說明這個房間大概率專為一些特殊情況而準備。
“晚上我來接你。”唐靈半蹲下來,手掌輕輕落在冷芳攜膝頭,仰望著他, 很溫柔地說。
他指向旁側的白櫟木書柜:“要是無聊了, 你就看看書。”
他拿走了之前給冷芳攜看消息的終端,走到門邊時,回頭沖冷芳攜擺擺手。
大門“咔嚓”一聲關上了。
隨后是上鎖的聲音。
不用去嘗試, 冷芳攜知道這扇門一定采用了最尖端、最高級的方式加密,不僅難以破解,也幾乎不能用暴力破開。
要不是他從黑焰那里拿到了密匙,現在就只能干看著, 坐視逃跑的最佳時機轉瞬即逝。
不過,考慮到唐靈今天要做的事情, 他私底下準備的安全屋肯定不會采用基地那一套加密方式, 甚至大概率會專門防備基地人員,黑焰給的密匙能起作用嗎?
冷芳攜瞇起了眼睛。
密匙就放在口袋里,唐靈不會特意檢查他身上的東西, 手指在特殊金屬表面一刮而過。為了拿到密匙, 他還是承諾了點東西給雇傭兵。
“就算我能逃離基地,也需要搭乘星艦才能返回首都星, 考慮到他們在這里經營多年,或許只能求助你。”他當時這樣跟黑焰說。
言下之意便是會跟著黑焰離開。
但無論是黑焰還是他自己都心知肚明,那只是個聽起來順耳的謊言。
比起黑焰,他更傾向葡萄。無論從哪個方面來看,葡萄都比雇傭兵更干凈。
冷芳攜只碰了幾下密匙,就淡然地從書柜里抽出一本書翻看,渾然不覺外界的動靜。內心默數著時間,如果半個小時內葡萄沒有上門,那么他只能選擇自己離開,或是嘗試在星球的其他地方尋找離開的機會,或是最終投向黑焰的懷抱。
葡萄沒讓他久等,不到十分鐘,唐靈離開前嚴格加密的大門為陌生人讓開道路,葡萄大步踏進來,干脆利落道:“走吧。”
他一身深色的作戰服,粘連不算明顯的血液痕跡,未散的血腥味縈繞身側,令他顯得格外兇悍。身后還跟著幾名Omega,都是熟悉的面孔,其中一個側頰上一道血痕,羞澀地看向冷芳攜,眼神對上的瞬間就紅了臉。
目前所處的區域遠比冷芳攜想象中平靜,然而越是往外走,越是聽到子彈和熱武器的聲音。葡萄帶著他熟門熟路地穿梭在走廊和小道中。
“這條路當初建造基地時特意留出,沒想到有朝一日會發揮作用。”他介紹道。
曲折行進了不知多遠,通過一個狹窄的暗口后眼前豁然開朗,清風卷過山林,一時間竟然有重見天日之感。然而很快,遠處的炮火聲打破一切寧靜,鴉黑的群鳥在林間盤旋,發出哀切的鳴叫。
“這顆星球也亂起來了。”葡萄眺望遠方,淡淡地說。
救援艙隱藏在深林之間,葡萄撥開表面覆蓋的枯枝落葉,推開艙門。這是一個僅容一人使用的基礎救援艙,功能少得可憐,艙體遍布劃痕和炮彈的痕跡,顯然使用了很久。
以冷芳攜瘦削的體型躺進去,再加一層薄外衣剛好,換成其他人高馬大的Alpha非得割掉一層肉才能契合。
“進去之前,得用點額外的東西。”葡萄從臉紅的Omega手里接過一針藥劑,冷芒對準冷芳攜,“讓用嗎?一點松弛劑,劑量不高,會維持半小時左右。這次我聯系了帝國的人,艦隊很快就會抵達掃清導師的殘余勢力,這是一點小小的保險。”
冷芳攜明白他的意思。
這樣做有兩方面的考慮,一個是防止冷芳攜脫困后立即反過來背刺一刀,葡萄顯然打著送走他后就轉移陣地的主意,另一個可能是為了將一切偽裝成“反抗軍倉促撤離,但裝載人質的救援艙卻意外與艦隊脫離”的假象。
畢竟冷芳攜要是好好地出現在首都星上,看起來磨難都沒經歷過,一切就會變得微妙。就算他跟反抗軍沒什么關系,在有心人眼中也會成為勾結的證據。
冷芳攜一下接過針管,捋開衣袖在手臂上注射。松弛劑很快就起了作用,緊繃的肌肉逸散松弛,身體軟倒在葡萄手上。
葡萄扶著他躺進艙內:“這么乖?要是我一直在騙你呢。”
Alpha乖巧地看著他,烏黑柔軟的發絲包裹雪白的臉頰,他的眼神很迷蒙,看起來沒理解葡萄的意思。
葡萄給他整理歪斜的領口:“走吧,別讓唐靈抓到你。那家伙簡直為你發狂,你逃了無所謂,要是再被他逮到……”
他頓了頓,沒有把話說全,手指微攏,在抽離的那一刻,被冷芳攜無力的手搭住,Alpha的嘴唇張合兩下,葡萄湊過去靜聽。
“……名字。”很小聲、很含糊的詢問。
“這就是我的真名,沒騙你。”葡萄無奈,“怎么忽然問起這個。”
“老大,說不定他對你有好感。”跟在他身邊一言不發的Omega咧嘴笑著說。
“別瞎說。”葡萄果斷捻滅這個想法,轉而看向冷芳攜,雖然知道對方現在大概率無法理解他說的話,還是不放心地交代,“帝國的人很快就會到來,那時候我已經走了,你應該會在軌道上被截獲。”
“那些鬣狗會懷疑你,但以你的身份、名望,不會受太大影響。唯一需要注意的,是唐靈留下的標記……”
Omgea深深地說:“其實以你現在的狀態回到帝國,不一定就是好的。不過……我也沒立場勸你。”
緩緩合上艙門,葡萄留給冷芳攜的最后一句話是——“再見。”
……
龐大艦隊如黑壓壓的鳥群將TN-005星球包圍,這顆編號靠前的邊遠星因為資源稀少、環境惡劣一直得不到星督重視,除了少數本地居民和運貨星艦,從沒見外來旅游星船靠近過。
沒人想到這里竟然會成為反抗軍的溫床。
艦隊抵達時反抗軍基地已人去樓空,實驗室里干凈得什么也不剩,儀器和藥劑要么提前運走,要么損毀一空。不過,在最核心的那間實驗室里發現大量血跡殘留,指揮官猜測反抗軍內部發生了矛盾。
不管怎樣,即便一無所獲,帝國的軍隊也需要入駐,他算倒了血霉被踢到這個危險又僻遠的地方。
工作機器人開始勤勤懇懇地搭建軌道,將星外的艦列與星球連接在一起,數千艘偵查艦在星球的各個方位以及星球以外的空白處探查,期以獲得反抗軍的行蹤。
其中一艘偵查艦在靠近星球底部時,忽然檢測到救援艙的信號。
“訊星一代?這不是早就被淘汰的款式嗎?居然還能接入信號……不會是反抗軍的人吧?”灰發士兵操控偵查艦臨時停泊,投放出抓手將螞蟻一般的艙體抓入身體內。
“走,去看看是何方神圣。”他轉頭對閉眼小憩的同伴說。
“啊……”同伴柔柔眉心,困倦地打了個哈欠,“又來活了。”
控制間內,士兵們打量眼前灰塵撲撲、久歷風塵的救援艙,灰發士兵打開了錄制終端,又與同伴對了個眼神,緩步走到艙體前,慢慢按下開合按鈕。
“咻……”
一陣白氣冒出。
敞露的救援艙內,一位青年靜靜躺著,在昏暗的控制間里,他白得像高山巔的一捧新雪。容貌俊美,閉眼時仿佛一尊高高在上的無情玉像,使人不敢輕易靠近。然而他平穩輕緩的呼吸,周身上下一股微妙的、極具誘惑力的冷香,又讓兩名士兵面露呆愣,灰發士兵控制不住地伸手去觸碰他的臉頰。
“啪。”同伴打開他的手,忍住某種源自基因的沖動,認真掃視青年一遍然后得出結論,“是冷芳攜。那個在聯賽上被蟲族帶走的學生。”
“啊,可是,他不是Alpha嗎?”灰發士兵回過神來,遲疑道,“但他身上的味道……”
怎么會讓同樣身為Alpha的他產生x沖動?從他同伴強忍欲望的臉色來看,那并不是他單方面的幻覺。
但細究起來,那也不是Omega的信息素味道,灰發士兵快三十歲了,這點閱歷還是有的。
非常古怪,難怪帝國最高研究所會發出那樣一道指令。他瞥向同伴,對方面露焦急之色,因為冷芳攜一直未醒,伸手想要探查青年的體溫,還要拿來每艘偵查艦配置的醫療機器人檢查——
姜家的狗,果然一看到主人遇險就方寸大亂了。
灰發士兵淡淡笑了一下,這批龐大的艦隊組成非常復雜,說不清士兵來自多少家權貴,但他清楚里面藏著大半姜家的人——姜家那位指揮官為了養子的失蹤簡直發了瘋,不僅敢與陛下爭鋒,還毫不猶豫地將大批兵力派駐到邊境與各大偏遠星,搜索冷芳攜的行蹤。
要不是冷芳攜與姜玄的長相實在是兩個極端,看不出一點相似之處,他真要以為優秀的Alpha青年是那名古怪屠夫的私生子了。
或者,是別的更加隱秘的關系。
“被注射了藥劑嗎?怎么一直沒醒……”他同伴低語著,起身要去拿醫療機器人,灰發士兵趁著這個間隙,打開終端想要發送報告——
一陣勁風掃過。
灰發士兵的余光只瞥見一道影子,隨后天旋地轉,被人用柔韌有力的雙腿箍住腰身,雙手也被禁錮,腰側別著的能量槍已落入別人手中,槍口正對他太陽穴的方向。
咔嚓。
是槍械上膛,填充子彈的聲音。
“士兵。保持安靜。”身后之人的聲音沙啞輕緩,激起他耳廓一片通紅。
忽如其來的動靜令他同伴停下腳步:“少爺!”
撲面而來的欣喜和激動:“我還以為……”
待看到被禁錮的灰發士兵,如一盆冷水當頭澆下,他立刻意識到剛才發生了什么,惶恐憤怒異常,大手毫不留情地抓住同伴,一個重擊讓他昏迷過去。
擺擺手制止士兵仿佛要下跪請罪的動作,冷芳攜靠著救援艙,因為還有藥劑殘留,驟然發力后陷入了更加軟弱的境地,他忍住席卷而來的困意,堅持道:“立刻帶我回老宅,別管帝國的人。”
說完,便昏昏沉沉地睡過去。
只留下那名士兵保持半跪的姿態,嗅聞到一番動作后從青年腺體傾瀉而出的濃重Omega的氣味,恐懼不斷攀升。
少爺失蹤后竟然和Omega攪在一起……
一想到姜玄發怒的后果,士兵忍不住顫抖起來,哆嗦地抱起冷芳攜。他屏住呼吸,再也不敢嗅入哪怕一絲一縷的氣味。
……
“姜指揮,為帝國盡忠,為帝國奉獻是每一位公民應盡的義務。我們只是想從您公子那邊收集一些反抗軍的消息——那個組織近來蠢蠢欲動,已經對不少公民造成困擾,我們亟需盡快完成清掃,正需要那孩子的幫助。”終端上,男子面容冷肅,語氣卻循循善誘。
這是一張經常出現在政治和軍事版塊頭條的臉,肩部密密麻麻的徽章彰顯功勛。
“嗯。”姜玄漫不經心應著,低頭不知在查看什么。
男子倏然皺緊眉心,在他抬頭時又很快松開,竭力使自己的表情緩和一點。
“那么等那孩子醒來,我們的人再去接觸他。”
“嗯……”姜玄蹙眉,“什么醒過來?我的養子一直下落不明,你難道知曉他的去向?”
“如果是這樣,那就太好了。請您把坐標發給我吧。”他笑吟吟地說。
“姜玄。”男子沉聲,“不要裝傻。那名失蹤的偵查兵去了哪里,你敢告訴我嗎?那艘不顧搜檢停泊要求、忽然闖入帝都的星艦搭載的是誰,你敢說嗎?”
姜玄抬眼,緩緩道:“什么時候,我的人進帝都要接受檢查了。”
他的笑不達眼底,有種皮笑肉不笑的陰冷感,看得男子心頭微怵,可想到研究所的要求,他還是硬著頭皮與姜玄對頂。
“之前任你們橫行無忌,是帝國對你們的信任。但現在正值多事之秋,哪怕你是艦列最高指揮官,在我們至高的國度面前不容許有絲毫特權。”沉甸甸的目光向姜玄壓過去,明明隔著屏幕,卻讓人感到男子的壓迫感不斷攀升。
“嗯。”姜玄很誠懇地點頭,仿佛完全聽進去了,男子卻心下一沉。
只聽見飛鳥艦列的最高指揮官慢條斯理地說:“我隨時恭賀各位大駕。”
屏幕一瞬扭曲,通訊被人掐斷,桌上瓷白的水杯映出最高指揮官俊秀文雅的面容,還有那一閃即逝的陰冷殺意。
信息素躁動起來,澎湃地將整個房間充盈,想到接下來的打算,姜玄捏起抑制劑,面無表情地扎進腺體內。
將味道完全收斂之后,他再度恢復笑顏,穿過走廊抵達醫療室。
冷芳攜已經醒了,靠坐床頭靜靜看著窗外的花圃,露出一段纖瘦的雪頸。
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到腺體的位置,室內除了他孩子的氣味,還有另一道陌生的、骯臟的野狗的味道。
第104章 ……簡直就像一場以他為目標的大型圍獵。
但在冷芳攜面前, 姜玄沒有表露出任何異樣,平靜地走到床沿坐下,與此同時向冷芳攜發送了一份醫學檢測報告。在冷芳攜還昏迷的時候, 他和家庭醫生對他的身體進行了仔細的檢查, 結果不算壞, 卻也不容樂觀。
冷芳攜收回目光,低頭查看,大量數據和術語在字里行間躍動,姜玄說出幾點最需要關注的變化。
“那個Omega留下的標記,”姜玄微微停頓, 忍住切齒的怒意, 狀若無事地說,“異常牢固,無法用醫學手段強制清洗標記, 只能等待標記自然消除。好在這不是終身性質。”
“而你的信息素發生了很多異常的變化,但這是事實的改變,沒有反映到你的腺體上,對比你上一次體檢, 腺體并未發生異變。這就是最奇怪的一點。”姜玄將目光投向垂睫的青年,“你跟別人的匹配度在上升, 之前我為你挑選出的名單上的Omega, 這段時間里你們的匹配度普遍上升了8%左右,最高的高達95%。”
“并且,信息素的作用似乎有擴展到其他性別的傾向。”姜玄謹慎地用詞, 盡管這聽起來如同天方夜譚, 還是緩緩說出口,“剛剛接到你的時候, 由于你的信息素過濃,讓我提前進入了易感期。”
饒是姜玄經歷豐富,什么離奇的事沒見過,要他對一手養大的孩子說出類似于性騷擾的話,還是稍稍感到不自在。這通話又恰好契合了他暗地里的心思。
室內一時間安靜下來,只聽見窗紗擺動的聲音。
從冷芳攜冷淡的神情里,看不出他對此的想法,姜玄猜測他內心一定不平靜,畢竟對一名強大驕傲的Alpha來說,這并不是一種好變化。
給他留足平復心情的時間后,他繼續說:“那不是巧合。事后我派了幾名Alpha來做實驗,除了一人之外,其他人都出現被信息素吸引的癥狀,唯一的例外也是因為他患有冷感癥。程醫生以此推測,這種變化還會蔓延到Beta身上,但他們沒有信息素,也就無從得知內心是否產生了沖動……”
報告上展示的內容差不多就如姜玄所說,末尾處附有程醫生的備注。
——“然而少爺的腺體和信息素都是正常水準,憑借目前的醫學手段,完全無法查出異變的來源。”
能成為姜家的家庭醫生,程醫生不僅有豐富的理論知識,而且在醫學領域擁有近十年的從業經驗,處理過的疑難雜癥不下千件,是行業內卓有名聲的人物。連他都感到棘手,并斷定無法尋求醫學途徑的幫助,換成其他醫生結果也是一樣。
說不詫異是假的,然而因為這段時間里發生了太多的事情,冷芳攜竟然沒覺得多么崩潰,波動的心緒很快平緩起來,反倒是姜玄似乎無法接受這個結果。
“他們對你做了什么實驗?”他料定冷芳攜身上的一切變化是因為反抗軍。
一直以來,帝國對外界的宣傳都是,反抗軍只是一個小型地下組織,不足為懼。然而軍部的人最清楚它的威脅性,由大批Omega組成的反動組織,一直以來暗地里進行實驗,催生出的特殊藥劑在信息素領域很有效果。
所以姜玄很容易找到罪魁禍首:“之后我會把他們的科研人員抓過來。”
冷芳攜搖搖頭,反抗軍最多從他身體上取了血液和基因片段,沒有其余動作:“沒有。他只在我身上留下了一個標記。”
“可你是個Alpha……”除了人體實驗,Alpha怎么會變成這樣?
“是啊……”冷芳攜勾唇淡淡地笑,“我真的是Alpha嗎?現在我自己都搞不懂了。”
他仿佛在自問自答。那不是一種自我鄙棄,而是真的疑惑。
但無論是Omega還是Beta都沒有類似的表現,難道他并非是三種性別中的任何一種?那他到底是什么?
種種奇怪的變化將他包圍,像旋渦般轉動不息,一時之間,冷芳攜竟難以找到脫離的辦法。
直到他從復雜混亂的思緒抽身而出,聽到姜玄用淡漠的語氣叫出一個名字——“唐靈”。
“我會殺了他。”他直視著冷芳攜,聲音里說不出殺意澎湃,只是異常堅定,仿佛那并不是不確定的未來,而是已經發生的事實。
冷芳攜再次搖頭:“不用。我自己處理。”
姜玄微微頷首,沒再糾結于那個問題,話鋒一轉:“這段時間你好好休養,暫時不要露面,也不要聯系別的人。不過,如果是麥從理的話可以。”
冷芳攜本來也沒有聯系別人的想法,他的社交欲望一向不高,此刻他只關心一個問題:“二月,三月和四月,他們怎么樣了?”
原本打算完成聯賽之后陪他們住一段時間,卻沒想到中間生出如此多的波折。冷芳攜無法想象弟弟妹妹們看到他失蹤的消息會是怎樣的心情,但愿不要太過傷心。
“一切都好。”姜玄說。
……
炎炎夏季,夜里晴空明媚,繁星點點,很快濃云攢聚,疏忽遮蓋天空,新月的影子也蒙昧了。雨水從醞釀再到落下異常迅速,幾乎是幾次呼吸的時間就傾盆而下,嘩啦啦地沖刷大地污穢。
云層間,明亮的雷光仿佛龍蛇騰躍,景象輝煌疏闊。
冷芳攜沒有睡意,他撥開窗扣,稍稍推出一道頭發絲大小的縫隙,感受風雨的氣息將他身邊燥熱吹走了大半。
室內有恒溫空調,其實并不會覺得炎熱,然而腺體腫脹,散發出源源不斷的熱意。冷芳攜向后觸碰,摸到一指濕漉漉的分泌物。
手指與皮膚短暫的觸碰令他渾身一顫,腺體的敏感度超出了預計。在遠離了反抗軍基地,遠離了唐靈之后,他反而更加真切地感受到Omega標記所帶來的影響——縱然相隔數萬光年,隱秘的聯系也仿若紅線,從他鼓脹潮濕的腺體蔓延而出,延伸向未知的方位。
唐靈的情緒一團亂麻,躁動、狂亂、悲哀、憤怒,所有陰暗都混雜在一起,冷芳攜只是隱隱窺見一個輪廓就已經覺得觸目驚心,那么唐靈自身被如此澎湃的感情擠壓著,該是無比的痛苦。
想到這個可能性,冷芳攜卻并未感到快慰。因為現在困擾他的不再是所謂的標記,所謂的Omega了。
他仰望云層,這是一個熟悉的角度,很多年前他在垃圾星破敗的家里也是這樣望著雷鳴電閃的天空,以為“轟隆隆”的響動是有人拿擴音器在云層中播放,極度不真實。
已經有很多年,他沒有冒出過類似的想法,畢竟雨水、土壤、手槍……身邊的一切都是那樣真實,他有什么證據說這是一個謊言呢?
然而時隔多年,他再一次體會到與世界隔絕的感覺。
三月說他堅持“男女”性別的劃分很奇怪,畢竟一個從小就生活在“ABO"世界里的人,怎么會產生其余的性別認知呢?
冷芳攜垂眸,指腹間分泌物已經干涸,留下一道半透明的痕跡。是啊,從前那些奇怪的想法,奇異的感覺究竟從何而來?
他忽然有一種推開窗戶沖入瓢潑大雨的沖動。
這一個夜晚,冷芳攜的夢復雜而混亂,他保有“正在做夢”的意識,像個過客在不同世界中不斷穿梭,大量舊時代的風貌在他眼前流轉。醒來后,他回憶一陣,發覺這一個夢異常清晰,他甚至還能回想起被細雨中狐裘簇擁的溫暖感覺。
雨過天晴,空氣一新,冷芳攜卻并不輕松。
夢被認為是人類潛意識的延伸,再怎么樣,也只可能出現人認知范圍內的事物,冷芳攜能很肯定自己忙碌于機甲訓練,從未深入接觸過舊時代的文化。他的夢出現舊時代的畫面并不奇怪,但絕不至于如此清晰,如此詳細。
冷芳攜經常做夢,以往的夢醒來后就如晨露蒸發,留不下什么痕跡,唯獨這一個夢清晰地好像是他親身經歷過的事情,這就像一個充滿指向性的暗示。
在聯賽時,他也發現自己對舊時代的東西有超出正常范圍的熟稔。多種異常結合在一起,讓他一度懷疑自己的精神出現問題。
但花費一個早晨的時間做了次精神檢查后,結果顯示一切正常。
是有人在他不知情的時候,將虛假的記憶投放在腦子里嗎?可如此大費周章目的為何?
還是說,這些多出來的東西不止是他的幻想。
越想越是不解,煩悶。
午飯后,冷芳攜去花園里散步。親近自然雖然不能讓他好受多少,至少能舒緩負面情緒。
而且他現在不能使用抑制劑,導致渾身都是唐靈的味道,悶在房間里會讓他很難受。
幾名花匠伏腰認真工作,他們剛到姜家沒多久,是經過層層選拔的精英Beta,冷芳攜出現在這里也是因為他們不會受到信息素影響。
他余光瞥見一名花匠察覺到自己的出現,遲疑地放下了鏟子,于是問道:“有事嗎?”
那名花匠得到他的注目,整張臉仿佛水開蹭得漲紅了。其余人紛紛抬頭,也展現出類似的變化。這讓冷芳攜感到些許的不妙。
“少爺……您,您是來看新培植的海棠嗎?”其中一名花匠昏了頭一樣,殷勤地湊到他面前,不顧冷芳攜驟然冷下來的神色,滔滔不絕地向他介紹近日工作的成果,像極了一只對著伴侶開屏的孔雀。
冷芳攜過去接收的都是懼怕、敬佩乃至憤恨的目光,從未如此輕易地得到一個陌生人熱情的對待。他能看得出,花匠的表現完全發自真心,而非為了攀附權勢。這讓他更加不快了。
于是投諸于花匠身上的目光也變得冷漠起來,花匠漸漸發覺他的冷眼,遲疑地停下介紹,反應過來堪稱無禮的舉動,大概是想起了姜宅主人的脾性,立刻倉皇懼怕地垂下頭:“抱、抱歉……”
等冷芳攜走遠了再回頭看時,花匠們還執著地投來熱切的目光,死死粘附在他身上。
冷芳攜頓時不寒而栗。
這批人與他見面的次數一只手都數得過來,人怎么會因為寥寥數次的碰面而對旁人產生如此濃厚的愛意?要知道花匠們是Beta,理論上不會聞到信息素,更不會受此影響。
換作別人受到陌生人如此追捧,恐怕會興高采烈,以為是自己的魅力被人覺察。冷芳攜卻覺得棘手萬分。
醫生的檢查結果顯示,他的腺體和信息素并未發生異變,那這魔幻般的吸引力從何而來?這期間里,他唯獨與唐靈有過數次接觸。
但冷芳攜很快否決了是唐靈帶來變化的設想。
只因為唐靈性情大變,從對他不屑一顧,到如狗般追逐著他,完全拋卻了以往崇高的志愿,仿佛人生唯一的目的就是為了獲得他的喜愛。如同感染了入侵大腦的病毒一樣。而他自己就是病毒。
“你會喜歡我嗎?”
“你對我產生了好感嗎?”
“這樣做,你會開心一點嗎?”
一句句問詢猶在耳畔,同旁人灼熱熾烈的目光組成一個偌大的謎題將他籠罩其中。
……簡直就像一場以他為目標的大型圍獵。
就連姜玄也因他的信息素陷入了易感期,冷芳攜忽然陷入惶恐,如果連他也表現出愛呢?
寫滿字句的白紙被揉皺成一團,又被伸直展開。冷芳攜的目光最終落在邊緣的一個名字上。
當日,他在終端上聯系麥從理,說想詢問剩下的課程進度。隔日,他在醫療室里見到了麥從理。
數日未見,麥從理的側頰瘦削,可以看出這段時間里過得并不輕松。他渾身上下的溫和氣質打破,增添了幾分銳利感。
冷芳攜看向他:“現在我有一個問題需要你不假思索地回答。”
“請問吧。”麥從理以為這是重逢的小游戲,輕松愉快地說。
“你喜歡我嗎?”
第105章 如果世界是虛假的,那么他的本質是什么?
——“你喜歡我嗎?”
這是一個頗具沖擊性的問題。
麥從理驚訝卻果斷地回答:“喜歡。”
他以為這一輩子都不會有機會說出這個答案, 畢竟冷芳攜看起來并不向往愛情,他連大勢所趨的AO配對都視之為洪水猛獸,更遑論Alpha之間的禁忌感情呢?
卻沒想到, 會在這樣一種情況下被驟然發問。
麥從理以為自己會緊張, 會忐忑不安, 事到臨頭才發現,脫口而出的那一刻更多是解脫與釋然——他終于將深埋于心底的感情傳達出去,無數個日夜的輾轉反側有了宣泄的出口。
說完后,他下意識尋找冷芳攜的目光,發覺青年的眼瞳放得有些圓, 顯然因為這個回答陷入怔愣當中。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麥從理沒因對方長時間的沉默而心弦緊繃, 只是溫和地注視著他。
冷芳攜在這樣的眼神下,下意識地避了避。
“……好。”他終于從驚訝和茫然中恢復平靜,擠出又悶又小的一聲。
既不說明為什么突然問這種問題, 也沒對麥從理的表白有任何額外的反應,要是被掛到星網上火熱的情感論壇里,一定會被罵成高樓,說他是24K純渣A。
麥從理能夠想象樓里的走向, 熱心網友開始一定是好言勸導,讓他放棄渣男, 等發現他死不悔改后, 肯定會連帶他一起冷嘲熱諷,說是“爛鍋配爛蓋”、“渣A配賤O”。但要是無意間透露出冷芳攜的信息,被網友發覺渣A的真實身份后, 那些人的態度肯定三百六十度大轉變。
一邊繼續罵他, 仿佛看不得人犯賤的正義使者;一邊偷偷摸到冷芳攜的終端,毫不猶豫地舔上去, 發些曖昧的圖片。
以前有過類似的事情,當時的主角不是麥從理,他只是旁觀了事件全程。
冷芳攜因此困擾地關掉終端開放的選項,從那以后只能通過搜索添加。他一向不喜歡牽涉到感情中去,對于這類情感敬而遠之,甚至是遲鈍的。
在他的世界里,仿佛沒有別人“愛”他的選項,自顧自地將關系設置成家人、朋友、敵人和陌生人四類,愛人伴侶一類的詞匯被永久剔除。
這突如其來的問題,顯然不是因為冷芳攜終于敏銳了一回,而是另有緣由。但看冷芳攜有些回避的態度,麥從理沒有多問,兩人很快默契地換了個話題。
“現在已經正式放假了,雖然你缺席了考試,但幾門課程老師都說不會因此影響成績,你痊愈以后回學校補考即可。教官還說,你為校爭光,面對蟲族臨危不懼,正為你申請額外綜合分。”麥從理說起學校里的事,“同學們也很關心你。”
論壇和深域首頁整天都飄著哭嚎的貼子。
冷芳攜:“姜先生說,研究所在搜尋我的蹤跡,給姜家施壓。”
麥從理點點頭:“他們不知從哪兒得知你腺體的異常,想要讓你自愿成為實驗體。”
說到“自愿”兩個字,他的語氣重了些,不無諷刺之意。
“帝國,帝國……”麥從理難得展露出明顯的厭惡之情,冷芳攜忽然發現,他眼睛的顏色比之前亮了些,變成了純正的紫羅蘭色。
想到姜玄一開始的交代,他立刻意識到麥從理的身份并不簡單,結合瞳孔顏色、信息素等級以及阿比斯對他沒由來的熟稔,很快得出了結論。
“皇太子殿下。”
之前是他從沒往那方面想,一旦有了方向,答案幾乎是送到他眼前。
難怪姜玄允許他聯系麥從理,姜家能夠頂住大半個帝國的龐大壓力,麥從理肯定出了不少力氣。
帝國的未來繼承人無奈道:“突然這樣叫我,聽起來有些羞恥。”
冷芳攜誠懇地說:“謝謝。”
麥從理搖搖頭:“朋友之前不需要說這些。而且,我也是甘愿的。”
因為還有大量事務等待麥從理處理,聊不到半個小時,皇太子殿下就起身離開。
“好好休息,之后我再來看你。要是有什么疑惑,也可以來問我。”
大門輕輕合上,醫療室又陷入了安靜當中。
輕輕靠在床頭的青年,唇邊輕柔舒緩的笑意漸漸隱沒了,唇線抿直,眸中的光變得冷漠,甚至一種無機質的高高在上。
冷芳攜審視自己。
“……我一定是瘋了。”忽然,他這么說。
不然,為什么此刻他會認為腦海內無比荒謬的猜想是真的呢?
麥從理是他的朋友,不可能對他產生愛情,可他竟然說“喜歡”。對方脫口而出的時候,冷芳攜有一種生活了十九年的世界瞬間變得虛幻扭曲的感覺。
這種“喜歡”,顯然不是他的信息素變化所能解釋的——即便受到信息素影響,麥從理那種等級的Alpha也不會這么快、這么悄無聲息地淪陷,最少也會有一個掙扎反抗的過程。
太快,太平淡,太不可思議了。
簡直就像他是程序設計的生物,一旦添加變量,很快發生變化。
他無法自抑地去想一種可能性——這個世界并不真實。
這么一想,突然冒出來的陌生記憶,身體異常詭異的變化,一切都能得到解釋。雖然,這個解釋太過迷幻,讓他以為自己已經瘋了。
如果世界是虛假的,那么他的本質是什么?一段數據?缸中之腦?
投諸在他身體上的種種額外因素又是為了什么?
唐靈是與他聯系最為密切,前后變化也最為極端的人物。如果以他為分析對象,Omega一切行為指向什么?目的為何?
冷芳攜回憶對方種種行為,只能得出一個結論——是為了獲取他的愛。
青年驀地發出一聲冷笑,笑里有不可置信,也有將信將疑。
難道說這個世界的本質就是為了從他身上獲得某樣東西?某種情感?更明確一點說,愛情。那種由荷爾蒙和信息素催生出的東西能有什么價值?
冷芳攜試圖尋找種種證據反駁剛才得出的荒謬結論,然而越是不斷反駁,越是讓他的潛意識篤信。
——世界是一個巨大的圍獵囚籠,他是籠中的獵物,籠外的生物像神明一樣掌控他們的喜怒哀樂,仿佛玩游戲一樣進行各種實驗。他被選中了,大概是堅決反對AO配對的發言引起祂的注目,那個存在便戲謔地拋出一個唐靈,試圖用百分百匹配的信息素讓他產生愛意。
但顯然失敗了,冷芳攜完全沒有受到標記的影響。
這似乎是一個可以擊破猜想的切入點。冷芳攜忽然想到。畢竟如果他在籠中任人魚肉,這具軀體這身思想都由外力塑造,那么不可能出現意外——能夠創造一個龐大世界困住他的生物,怎么會允許不受自己掌控的因素存在呢?
……
回到姜家老宅快一周的時間,因為信息素迅速變化,現在不僅對AO具備影響力,對于宅邸內的Beta也有作用。冷芳攜不得不減少外出次數,在醫療室內靠閱讀打發時間。
他集中精力大量閱讀人類發展史、帝國發展史、人蟲敵對關系演變史,乃至于舊時代的資料。這些構成世界的龐大信息,時間線越是往前,信息越是稀薄、失真。
歷史沒有明顯的前后不一致,看起來非常真實,史書上連記錄的錯誤都沒有,但正是這一點讓他感到違和。
“人的劣根性使他們在涉及自我利益的時候,總是傾向于將自己描述得無辜善良,掩蓋缺點、突出優點。這也是歷史總是會出現錯誤的原因,它并不客觀,摻雜了大量私人的情感,讓客觀事實變得扭曲。”
初到老宅,姜玄請來的教師這樣告訴他。
但事實上,帝國歷史從無錯漏,這種通俗的判斷又是從何而來?
掩上書頁,冷芳攜去了次盥洗室,出來時發尾沾著水珠,顯然剛才對著鏡子整理過面容。
姜玄推門而入,合上門前,冷芳攜還能聽到醫生用嚴謹的用語教導雇主如何進行檢查。
——光檢查腺體得不出有效結論,家庭醫生便建議進行生殖腔檢查,簡陋的拍片無法真切呈現出生殖腔的狀況,唯有使用特制儀器深入探索。
“有種極端的可能性,少爺的生殖腔突變發育,向Omega的方向轉變,這是我目前想出來唯一可能影響信息素而腺體不變的情況。”醫生這么說。
姜玄和冷芳攜都很遵醫囑,尋常人諱莫如深的生殖腔檢查在他們看來只是個普通的醫學檢查,除了手段確實有些難以言喻外,倒沒什么好回避的。
在確定冷芳攜的情況趨于平穩后,姜玄確定了檢查日期。
檢查過程涉及冷芳攜的隱私,而且也不是什么只有專業人員才能進行的活動,出于種種考慮,姜玄決定讓醫生在外等候,由自己完成檢查。
機甲和指揮上的天才,學習使用儀器也非常迅速,比起家庭醫生,他在人體上還要更具有控制力。
但怕過程中傷到冷芳攜,姜玄還是謹慎地用醫用模具進行數次模擬。
冷芳攜背對著姜玄褪下褲子,露出筆直白皙的雙腿。
姜玄在床頭墊了好幾個綿軟枕頭,又拿被褥堆疊,才讓冷芳攜靠在上面。
“準備好了嗎?”
“嗯。”
“要是中途感到不舒服,及時提醒我。”
“好。”冷芳攜應答的聲音很乖,讓姜玄想起好幾年前將他從垃圾星上帶走的時候。
仔細給儀器消毒,又涂上粘液,他握著頂端細長的儀器,屏住呼吸,輕輕送了進去。
一瞬間,冷芳攜蹙起了眉頭。
姜玄停下來。
“不用停。”冷芳攜抿了抿唇,“只是有些怪,不疼……”
Alpha的適應性很強,剛開始還感到被yi物cheng起的不適,很快就完全適應。姜玄緩慢地推進,很注意速度。
“唔。”雙腿微顫,額頭浸出汗意,身體自然分泌的液體充斥眼眶。
冷芳攜才發現生殖腔口處在這樣一個位置,比預料中淺,也比預料中反應大。據說一般Alpha的生殖腔完全類似于擺設,里面的神經在退化中已經完全消散,但他自己的顯然沒到那種程度。
注視屏幕上拍出的照片,姜玄的視線自微微隆起的小口上一掠而過,有些微妙地說:“沒有異變。不過你的生殖腔沒有完全退化,還有一道小口子。”
如果被外力入侵,開拓,那道小口一定會難以抵抗地向著外人敞開。
姜玄控制不住地想到那種可能。
檢查結束后,冷芳攜擦干痕跡,出來時發現姜玄還等在外面。
“等你身上的標記自然消散后,不能再像以前濫用抑制劑了,需要定期找Omega紓解。”姜玄用嚴厲的語氣說。
冷芳攜避開他的眼神,悶聲拒絕。無論如何,他都不會找Omega。
沒人會比他更了解自己的孩子,冷芳攜的拒絕完全在姜玄意料之內,他轉而又淡然地說:“你不愿意的話。如果我的信息素對你有作用,也可以定期給你標記。”
他這么說,好像只為了解決冷芳攜身上的困擾一般。在姜玄眼里,這是最高效的解決方法——作以往,冷芳攜會這么認為。畢竟姜玄就是這么一個離經叛道的人,曾經坦然地要求一名Omega為另一名處在發情期的Omega提供紓解。在他眼里沒什么性別的區分,只有能夠解決問題的手段。
然而現在卻不一樣了,經過麥從理的回答,冷芳攜不動聲色地觀察姜玄,對方正等待他的回答,眼神平靜。
眨眼的頻率變快了。
冷芳攜找出了動搖的證據。
“不麻煩您了,我會想辦法。”他說。
“不過,確實有一件事需要您的幫助。”冷芳攜話鋒一轉,“我與唐靈的事情,還沒有徹底解決。”
麥從理,姜玄。世界上最不可能喜歡上他的人都變了,冷芳攜完全拋下了心頭殘存的遲疑。
可能他真的瘋了,才會如此真切地相信荒謬猜想,并為此付出行動。然而要他什么都不做,像個傻子一樣若無其事地回到“正常”生活中,也不是冷芳攜會接受的結果。
他不會再被蒙蔽。
若要打破虛假,需得找向虛假本身。
他要設計引出唐靈,請君入甕。
第106章 愛,怎么會是傷害?
帝國第一軍事學校交流區域>>深域>>灌水
《有看過芳寶以前戰斗錄像的人嗎?懂的來。》
樓主:如題, 芳寶一直下落不明,貼主剛在聯賽里吃了頓好的就沒有下一頓了,戒斷反應太強, 遂高價購買芳寶以前的戰斗錄像, 看了幾個小時, 貼主震驚了,有沒有同樣看過并懂了的人來?關鍵詞,暗網。
1樓:感覺疑似樓主沒有老婆吸發瘋破防哈
2樓:啊?樓主你說的啥意思?戰斗錄像我有,跟暗網有什么關系?
3樓:難道是有人把錄像賣到暗網?他爹的,老子就說拿芳寶當牟利工具的都該死, 別讓我查到你是誰, 查到了等著被線下單殺吧
4樓:現在還有什么心情看錄像啊…我在邊境快找瘋了,老婆你去了哪里[大哭][大哭]
10樓:我大概懂樓主的意思
11樓:??10樓哥說說,這樓主一驚一乍什么都不說清楚
12樓:嗯……前段時間, 暗網里有個很火的視頻,里面的主人公成了很多人的新晉老婆A寶,
13樓:我靠,我靠, 你們怎么發現了,我當時看的時候就認出來了但是沒說, 還想私藏捏
14樓:打到一半手誤發出去了, 繼續說。從視頻里可以看出,A寶是某學校的學生,皮膚又白又嫩, 完全不像個Alpha, 肩膀上有兩枚小痣。芳攜有過幾次穿無袖吧,他們痣的位置一模一樣, 可以說絲毫不差。
16樓:???等等等等我捋捋,A寶就是芳寶?
17樓:笑鼠,這一開始就能認出來吧,YF那賤貨處理得再好,只要是經常在學校里逛的一軍人看一陣還是能認出來
18樓:……懵了,什么A寶?
20樓:視頻已經下架了,買也買不到,看過的簡單描述一下:芳寶被一臭O(看過的都知道他是誰)壓倒,又親又舔,還被叼著咬了腺體,看背景應該是在小花園那邊
21樓:?????!
23樓:等等,小花園?我擦,誰還記得逆天哥,指路《非臆想,芳寶是不是跟人亂/搞了?》
24樓:我靠,我當時真心實意嘲笑過逆天哥,結果小丑竟是我自己??啊啊啊啊啊我要殺了唐靈
25樓:看過視頻的誰懂,芳寶真的又澀又可憐,被唐靈算計根本沒有反抗的能力,一個Alpha就這樣被人死死壓制,舔腺體的時候渾身都在抖,看得人又想沖過去安慰他又想取代唐靈頂zhuang他…
26樓:只有我一個想辦法把視頻弄下來了換成我自己的形象嗎?感謝技術,每天醒來就是美美舔老婆,我舔舔舔,雖然后面被迫銷毀了
30樓:哪里來的好東西我沒吃上!你們就藏著是吧!
樓主:也有現在才發現的,比如我
32樓:感覺錯億……
樓主:總之就挺惆悵的,睹物思人沒想到發現了一個大秘密,問題是芳寶下落不明,不然還可以到他面前開開玩笑,肯定會給我一腳吧(笑)
87樓:刪了吧,感覺對芳寶挺不好的,他肯定不像被人知道自己曾經那么狼狽
88樓:點了,芳寶自尊心很高的,你區又魚龍混雜,保不齊哪個賤貨宣揚出去
89樓:你們誰有芳寶消息了?我在東十二線上根本沒見過他人影,其他人駐扎的邊境線也沒有,一個大活人不可能憑空消失吧?
90樓:我哥找瘋魔了,天天覺也不睡帶隊搜查,回來就罵我沒有保護好芳寶,畢竟是我們共同的老婆啊[大哭]
樓主:發發牢騷而已,現在清醒過來了,刪貼了,有人想犯賤的話最好別被我逮到,線下單殺可不是說說而已
96樓:等等!兄弟萌快去隔壁,有芳寶消息了!
97樓:妻活,速歸!
帝國第一軍事學校交流區域>>灌水
《說點內幕消息》
樓主:如題。
1樓:別發癲了大兄弟,大家放假呢
2樓:內幕哥有什么內幕消息,說出來看看實力?
3樓:還真陪聊啊你們,閑得慌
4樓:要是期末周肯定沒人離他,放假了自然有大把時間逗傻子玩
樓主:關鍵詞,你軍風云A的下落
5樓:?
6樓:?不是我想的那位吧
7樓:風云,A,下落,樓主就差報出我老婆名字了!
9樓:尊嘟假嘟,內幕哥你別騙我
10樓:一眼假,軍部還沒找到人,你就內幕上了。兄弟,我勸你一句,要玩抽象換個領域,冷芳攜那群狂熱粉正發瘋,你是主動送靶子來啊,你區別人說線下單殺可以當句玩笑,那群瘋狗可真干得出人肉攻擊的事哈,年紀輕輕別把一輩子葬送了。
樓主:都是真事兒,不信的可以滾出去
14樓:這么硬氣?你牛
16樓:蹲蹲,等芳寶男打過來我就跑
樓主:他已經被找到了,觀察過軍部活動的人大概能看出來,最近幾天的搜查線一直在收縮。之所以沒有露面也沒通報,是因為一些莫名的因素,被某指揮官關起來。軍部和研究所正在施壓讓他放人,但沒什么效果。
23樓:……哥們你真敢說啊
24樓:編也要編得像點,“某指揮官”我就猜你指芳寶的養父了,他怎么可能把芳寶關起來啊
25樓:呃……也不是沒可能,比如芳寶失蹤后被臭O玷污了,直A是辣種跟人上床就定終身的性格,傻乎乎帶人回去說要跟人登記結婚,給我岳父整怒了
26樓:樓上,退一步講,我跟老婆do過這么多次,他為什么不帶我回家?
27樓:因為你只是個臭A啊傻狗
29樓:一眼假,只是家庭矛盾軍部和研究所閑得慌才施壓
30樓:等等,你們已經默認內幕哥說的是真的了?
31樓:別的不清楚,搜查線確實在收縮,昨天為此跟我隊長打了一架,他說是軍部的命令。以老登們的尿性,不可能這么快放棄,那只有一種可能
32樓:內幕哥多說點!兄弟求你了…你多說點老婆的事我什么都會做的
33樓:超雄姜玄干嘛把我寶關起來[白眼]不應該洗得香噴噴打扮得跟公主一樣授勛表彰嗎
樓主:最后一個內幕消息,說完就刪貼,原因是腺體異變,某指揮打算把他當實驗體。
……
更多回復正要刷出,貼子一片空白,已經被人刪除,在首頁里檢索不到,也無法找到樓主的痕跡。
內幕消息仿佛炸彈一樣被扔出來,首頁相關貼子頓時如雨后春筍。
唐靈關閉終端 ,猝然緊閉雙眼。
姜玄。
他咬牙切齒地默念這個名字。
沒有開燈,房間一片昏暗,他陷在沙發中,兩腿微開,頭埋下,垂落的發絲掩蓋住陰騭冷漠的面孔,只能從無處不在的信息素中得知他情緒的起伏。
腺體鼓脹跳動,從另一端源源不斷傳來悲傷和低郁的情緒——他的Alpha在呼喚他。
冷芳攜的逃離在他預料之中,但他沒想到,幫助他的人會是葡萄,以至于他殺掉導師后被困住沒能及時追出去。
反抗軍現在抵達新基地,葡萄解開了對他的封鎖,他隨時可以離開。只是前基地的暴露使得他的身份在帝國那邊被打上“疑似反抗軍成員”的標記,貿然返回首都星不但見不到冷芳攜,還會淪為帝國的俘虜。
他也就按耐住躁動的、瘋狂的情緒,開始思考要如何挽回冷芳攜。
只是他沒有想到,冷芳攜返回帝國,不僅沒有受到英雄般的待遇,還被關了起來——也是,他被Omega標記了,那群高高在上的Alpha怎么會容忍異類在外行走。
他的芳攜。
一想到他會被關在密閉的空間內,被陌生人用異樣眼光打量,再用冰冷的儀器檢查腺體變化,檢查生殖腔變化,唐靈好不容易死守的情緒底線瀕臨破碎邊緣。
模糊感知到的情緒是最后一根稻草——他要帶Alpha離開讓他傷心的地方。
唐靈霍然起身推門而出,葡萄靠在門外,見他已經下定決心,嘲諷道:“要去送死你就去,不攔著。”
現在沒有反抗軍支持,返回首都星、潛入姜宅無異于龍潭虎穴,可唐靈還是毅然購買裝備、收拾好行李,匆匆變裝登上旅行星艦,一刻也不停地奔向首都星。
帝都目前還處于半戒嚴狀態,守衛森嚴,不過他們沒想到會有一個前反抗軍成員孤零零地跑回來,加上唐靈準備充足,還算順利地蒙混過關,抵達了姜宅附近。
那里才是最大的考驗,無數不擇手段的Alpha匍匐在地,拱衛著兇悍殘忍的狼王,而冷芳攜被封鎖高塔之上難以逃離。
在選擇靠近姜宅時,唐靈已經做好了有去無回的準備。
然而姜宅的守衛完全出乎預料,比想象中更放松。唐靈立刻意識到,這或許是一個圈套。但越是靠近那棟目光所及的宅邸,越是感到他與冷芳攜的聯系緊密,Alpha的一呼一吸仿佛縈繞身側,讓他無法停止。
姜家不遠處,姜玄看著屏幕上代表唐靈的紅點迅速地靠近老宅,厭惡地皺起眉頭。
他本來不想讓冷芳攜與那Omega單獨接觸,但冷芳攜堅持這是他們之間的事情,姜玄無可奈何,不知何時不再能像以前那樣單方面為冷芳攜決定一切了,他不得不顧及他孩子現在的身體,不讓他心緒波動過于激烈。
于是他退讓一步,在今天離開老宅,等在外圍。如果發生什么意外,也能及時回去。
“他們都準備好了?”他沉聲問。
下屬:“一旦有異動,所有人會立刻沖進去。”
姜玄笑意漸淡:“唐靈,他已經到了門外。”
而冷芳攜到底要做什么呢?
……
呼吸漸漸急促,口腔難以抑制地分泌液體,那是終于發現Alpha的本能反應。唐靈狠狠咬在指節試圖保持平靜,落下兩道深刻的血印。此前的分離導致他對冷芳攜的渴望更加濃重,此刻,他一雙黑黝黝的眼瞳里隱隱泛著不祥的紅光。
Omega推門而入。
他日思夜想渴求之人背對著他,在看窗外的風景,嗅聞到熟悉信息素里立刻轉頭,霍然起身拿槍指著唐靈:“你怎么會進來?!”
嚴厲的語氣中不乏震驚和疑惑。
那看來,這一切是姜玄設計的圈套。他把冷芳攜作為誘餌,就這么毫不設防地放在野獸唾手可得的地方,以此引誘他入局,卻完全沒考慮到這短暫的時間內,他會對冷芳攜造成什么傷害。
唐靈用僅存的理智思考,越發對冷芳攜素未謀面的養父心生厭惡。
“聽說你被關起來,我來帶你走。”唐靈舉起雙手,示意自己的無害,“帝國的Alpha門不會允許你暴露在公眾面前,現在不離開,以后就沒機會逃走了。”
冷芳攜微不可察地扯了扯嘴角,一個略帶諷意的淡笑:“半斤八兩。”
唐靈堅持道:“我不會像他們那樣,把你當做實驗體對待。等離開這里,我也不會關著你——之前那樣做是因為在反抗軍基地里,我不能信任他們。你相信我,我們是百分百契合的靈魂伴侶,我怎么可能傷害你?”
話音落下,對面青年眼眸垂覆,睫羽顫動說明心緒并不平靜,唐靈頓時生出憐愛之情——冷芳攜看似無堅不摧,但從小視之為親父的長輩對他棄如敝履,肯定也會傷心吧。
唐靈試探性地往前走了一步,青年立刻威脅性地擦過板機,不過,當他沒有直截了當地將子彈送入唐靈體內,就已經說明了一切。
冷芳攜動搖了。
“……你和他們沒什么兩樣。”他緩緩說,“我為什么相信你?就憑匹配度?”
“我知道自己做錯了很多事,讓你不開心。我無意為自己辯白,但那些事的初衷是為了吸引你的注意,為了讓你對我產生好感。顯而易見,都失敗了。我靠近你沒有任何其他目的,只是為了獲得哪怕一絲喜愛。等離開這里,你想去任何地方,我都陪你去。”唐靈一邊解釋一邊往前又邁了一步。
冷芳攜放下手槍,歪了歪頭:“聽起來,你為我放棄了一切,無論是反抗軍里的職位,還是在帝國這里的身份。可,為了什么?我分明記得之前你與我互相看不順眼。這樣顯得你的感情來得真是荒謬,那真是你真實的情感嗎?”
聽到這個疑問,唐靈愣了一瞬,下意識地捂住胸口:“那是‘心’告訴我的答案。”
現在想起來,之前與冷芳攜針鋒相對如同上輩子的事情。他都弄不明白自己當時在想什么。
“心。”冷芳攜重復這個單詞,又笑了一下。他任由唐靈走到近前,用意味不明的眼神打量對方。
多日未見,Omega憔悴不少,眼底一片青黑,看起來休息得不好,周身縈繞著陰郁氣息。
兩人之間的距離已經縮短成一拳之隔,心臟再度鼓脹跳動,不知疲憊,唐靈忍住內心喜悅,想要再說幾句,就在這時,他余光瞥見冷芳攜抬起右手,雪白指尖中一抹冷光閃過。
刀鋒劃開腺體的一瞬間,除了森冷的涼意,其實沒有痛感。但很快,刺骨的銳痛順著噴涌而出的血液席卷全身,唐靈痛苦地皺起眉頭,身體劇烈顫抖,信息素不再受到束縛,瘋狂地在室內卷動。
冷芳攜一手扣住他的肩膀,看見銀白刀鋒上血跡蜿蜒而下,那一刻,無數回憶呼嘯而過。
被人擁抱捅穿心臟的長劍,撕裂肌理、捅穿腹部的銀匕,三箭連發、鮮血濺落的衣擺……
“嗬……”唐靈喉嚨里發出模糊聲音,冷芳攜直視他的眼瞳,這一張清俊的面容,剎那間不斷扭曲變化。
是冷傲銳利的,是陰邪黑暗的,是平庸無奇的,是英俊開朗的……無數張面容不停滾動,冷芳攜下意識喚出了他們的姓名:“謝青,科林,約爾德,加菲爾德……”
盡管脫口而出,腦海仍舊一片空白,只有碎片式的畫面快速變動。
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覺。
這些都是什么?
“芳攜……”唐靈吐出一口血沫,下意識向他靠近,“我……”
冷芳攜緊握刀柄,堅定不移地自后從腺體捅穿了他的喉嚨,血花飛濺,在他臉頰上擦出數道紅痕,緊縮的瞳孔神經質地顫動,令他面容頓時散發銳利的攻擊性。
無數次遲疑,無數次懷疑自己,但結果,那些猜測都是真的。
“唐靈。”冷芳攜將指腹粘稠的血液抹到青年的臉上,回想青年剛剛說過的一切,他感到莫大的荒謬和悲憤,他低低笑著重復唐靈的話,“不會傷害我。”
“無論是用信息素攻擊我,拍攝視頻拿來威脅我,還是自顧自地擠到我面前,標記我。都不是傷害,對么?因為你愛我啊,愛,怎么會是傷害?”他突然感到頭劇烈疼痛起來。
從窗縫涌入的微風靜止了,迅速奔向醫療室的無數Alpha也停止了。
冷芳攜嗅到了火焰的氣息,是唐靈失去控制的信息素,它們如同無頭蒼蠅一般在屋中亂竄,虛假的氣息在那一刻突然具備了真實的軀殼,火焰點燃整間醫療室。
“你是什么東西?以為你這可悲的、自私的愛能使我動容?”冷芳攜死死捏住唐靈的肩膀,質問道。
憤怒令他頭暈目眩。
他扔開了手下的軀體,火焰如蛇攀附而上,很快吞沒一切,然而另有物質從中誕生。
冷芳攜冷目四顧,咆哮:“你是誰?滾出來!”
針扎般的銳痛中,澎湃的精神力轟然炸開,旋渦般將整個世界碾碎,余波震蕩,源源不斷向外蔓延。
快穿中心,所有任務者和系統都為這突如其來的巨量波動停駐腳步。
【警告!記憶屏蔽模式異常,快穿任務者7923精神力呈指數膨脹,完成自我突破,精神力升華異變,已抵達諸侯級……】
【已抵達君王級……】
【系統歷298798年,又一位君王級任務者誕生。】
第107章 愛上冷芳攜難道需要理由?
頭部劇烈的疼痛忽然消失了。
疼痛過后, 是一陣又一陣的力量感充盈四肢,隨之而來的強大感就像是泡在溫暖的泉水中一樣令人倍感舒適。
不知何時,后脖頸上潮濕柔軟的腺體失去了存在感, 連血與火的味道也歸于虛無。
冷芳攜環目四顧, 發覺四周不再是整潔干凈卻濺灑鮮血的醫療室, 取而代之是一片純凈的光芒。
那光沒有顏色,只是照在人身上,讓人有“光”的認知。
他下意識邁步上前,身體本能地親近光源。
就在這時,他聽到一陣機械音的波動。
【任務評估中……任務已失敗。】
【主系統指令失效。】
【記憶屏蔽模式失效。】
【是否立刻脫離……成功登出虛擬世界Ⅰ·001。】
【歡迎回歸, 快穿任務者7923。】
剎那間, 時間跨度長達千年的記憶如奔騰的潮水涌入腦海,因外力變為干涸茫然之地漸漸復蘇,冷芳攜跨過囚籠, 回到了自己的居所。
找回一切記憶,再回看ABO世界里發生的一切后,他既為被欺騙、被單方面抹除記憶而憤怒,又覺得病毒所做的一切實在滑稽可笑, 像一出鬧劇!
能夠制造出一個龐大卻又精密的虛擬世界,需要有超出精英任務者數萬倍的力量;能夠驅使快穿中心系統為其編造一級警報, 發布救援任務, 病毒在快穿中心內的地位更可想而知。
由此可以證實他此前的猜測——病毒至少是一個高位系統,乃至于掌控整個中心的主神。
如果是后一種猜測,即便他的精神力因禍得福指數倍增長, 在病毒面前依舊沒有反手之力。zuill
面對這樣一位可怖又不擇手段的敵人, 憤怒只是發泄,解決不了問題。
“一級警報。”冷芳攜淡淡重復系統騙他的說辭, 語氣毫無波瀾,卻怎么聽都含著一種譏諷輕蔑的意思。
系統沉默。這種情況在統生里還是第一次遇到,它不知道該怎么回答自己的宿主,無論怎么回答都是錯誤。
它一開始瘋狂迅速地檢索數據庫,想要找到哪怕一個案例可供參考、幫它解圍,檢索結果出現得異常迅速,說明并沒有多少有營養的內容。系統終于體會到了人類口中的“心虛”究竟是種什么體驗。
它恨不得立刻逃回中心里,讓罪魁禍首出來面對冷芳攜。但罪魁禍首是它頂頭上司,是它的造物主,它只能悲哀地聽從對方指令。
冷芳攜笑了:“我記得簽訂的入職合同上,白紙黑字寫著「綁定系統一切為了宿主利益,絕不欺瞞宿主」,那幾個條款,不會是快穿系統寫著玩的吧?”
系統更是汗流浹背了。
它想要吶喊——“宿主,我當然不是自愿的”。然而心知主神偷偷躲著,窺看一切,只能沉默以對。
“無所謂了。不管所謂的病毒在不在這里,我說的話,請你轉告給它。”冷芳攜倏然收斂笑容。他的長相本就不是親和類型,笑的時候都頗具冷傲,不笑更顯得冷酷逼人,任誰到他面前都要下意識地屏住呼吸。
系統沒有呼吸功能,卻莫名有種憋氣的感覺。
冷芳攜抬眼看向窗外,平靜地質問:“既然你有讓我失憶的能力,為何之前要耍那些可笑的手段?裝成一個病毒。”
“我無法拒絕你。你完全可以強迫我進入制造的囚籠之中,一時讓我清醒,品嘗我忍耐屈辱的痛苦;一時奪走我的記憶,享受靠近無知無識的我,攻略無知無識的我的快感。”他一針見血地指出面對病毒時的無力,“何必舍近求遠,我明明沒有任何反抗能力。”
“但你也許每一次都無法得償所愿,因為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成為你的奴隸。除非你完全地摧毀我身為「冷芳攜」的理性與智識,但那就不是你想要追求的我了。”
“你或許將這視為一場難得投入興趣的小游戲,那都無所謂。漫長無盡頭的余生,我與你抗爭。”
系統聽得一陣咯噔,心想,宿主這一番剖白的話聽起來既不激烈也不歇斯底里,似乎只是平淡的敘述,其中堅決的,將自己與主神劃分成對立面的意思卻不容錯認。
主神的本意可不是這樣啊。
它小心翼翼地伸出觸須,果然發現數據長河最深處不斷傳來震蕩。
更想逃走了。
系統甚至有一種即將被主神銷毀的預感,它聽到了太多不該聽的東西。
室內一時平靜,看起來那所謂的病毒早已離開,而系統出于某些原因也不敢跟他搭話。冷芳攜想。
不過無所謂,這番話遲早會遞到對方那里,這既是一種試探,也是一種表態。但凡身居高位者被如此挑釁,絕不容許冒犯者存活下來,如果對病毒來說,他只是一時興起之下的玩物,那么就在此時魚死網破也不錯;但就病毒前幾個世界的行事來看,它或許真的對他有「愛意」存在。
那也是冷芳攜目前唯一可以利用的武器。
只需要靜等結果。
他眨了下眼,身體還處于精神力暴漲后的不適應期,打算回房間里休息一陣,再好好捋一捋今后的打算。
沒想到剛轉過身去,眼前就站著一位筆挺英俊的青年。
利落的短黑發,眸若點漆,穿著一身深色制服,雙手自然垂落。對方比冷芳攜高整整一個個頭,寬厚的肩膀帶來陰影,將他完全籠罩其中。
青年垂頭看著冷芳攜幾秒,目不轉睛,隨后開口:“我不會。”
對方的長相非常標準,五官的比例、身材的尺寸,都處在正好的程度,令人賞心悅目,卻也無法忽略從外貌到眼神,再到嗓音上的無機質感。
“我是燼。”他說,然后就這么看著冷芳攜。
冷芳攜不動聲色地打量他,越看越覺得對方像是流水線上生產出的機器人。在前幾個世界攪弄風云,指令系統欺瞞他,屏蔽他記憶的就是這樣的人?
“你不會——”他挑起眉梢,笑著重復燼的話,“可你已經做過了。”
燼怔愣地眨了眨眼,眉心微動,略帶焦急地說:“我……”
冷芳攜揮手打斷他的話:“不用再解釋。說說你的目的,以及……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得到的答案無非是燼“喜歡”他,想要“親近”他,更想要他“喜歡”自己。燼說,他是系統的主人。
冷芳攜瞇起雙眼,燼,居然真的是主神——那掌管這億萬世界,他此前只在合同上見過的存在。
他該感到恐懼?還是榮幸?
只是面對燼,他沒有感受到任何來自高位生物的壓迫感和威脅感,若不是有那樣一具偉岸健壯的身體,燼的存在感近乎于無。而且,面對自己時,燼那偶爾流露出的渴求、焦急、殷勤都讓冷芳攜明白,在他與燼的關系上,自己或許短暫地處于上風。
無論這是真心,還是完成游戲必須偽裝的假意,都是他可以利用的。
“我不會強迫你進入世界,不會再屏蔽你的記憶……”燼重復道。
“但愿如此。”冷芳攜緩緩,轉而換了個話題,問燼究竟為什么會對他產生「喜歡」的感情。
燼愣了一秒鐘,龐大的數據海卡了一下,一時之間無法說出具體的緣由。冷芳攜是如此熠熠生輝的一個人類,他剛開始只不過為了解悶而旁觀他的任務經過,不知不覺間就已經淪陷。
想要親近他,像小世界里的生靈一樣被他關切,想要成為對冷芳攜來說最特殊的那一個。燼通過檢索,發現那是「愛情」。
愛上冷芳攜難道需要理由?燼只是注視著冷芳攜,就心向往之。
他搜尋出數據庫中對愛情的描述,又覺得那太過冰冷,這種無法解釋、失去邏輯的混亂性讓燼異常難受。
正思索該如何回答,燼看到冷芳攜了然地笑了一下:“你們這種生物,大概不能完全理解人類的愛情就是要對別人言聽計從。”
他的語氣變得溫和,不復之前冷漠,這被燼解讀為態度緩和的信號。
燼頓時飽受鼓舞,學著他的話說:“你想讓我做什么,我都會做。”
嫌棄干站著太傻,冷芳攜窩進沙發之中,這讓他與燼的高度差更加顯眼,以至于必須抬起下巴揚起頭才能看到燼的眼睛。
他抿了口溫水,放下時漫不經心道:“既然我知道了你的身份,就不必再以病毒的名義干涉我的任務世界了。阻礙任務進程,對你也是一種損害,不是么?”
燼不說話了。
冷芳攜蹙眉:“不然我怎么做任務?”
燼想說,這并非他能夠做到的。身為主神,他的身軀和意識過于龐大,每一個世界都留有他的印記,當他對冷芳攜產生額外的情感,那些印記也會隨之變化,不受他的控制。要完全消除影響,除非他抹去情愫。
在青年冷淡的眼神里,他將長篇大論的解釋咽下去,只說:“我會盡量把那些影響減小到最低。”
冷芳攜面色不變,看不出對這回答滿意還是不滿意。
他轉而下了逐客令:“我累了,要休息。”
——他一定很不滿意。
燼注視著冷芳攜,緩緩消散在空氣中。
室內陷入安靜,冷芳攜仰頭喝完水,去冰箱里翻出面包加熱后小口嚼著。眼神沒有落點,虛無轉動著。
雖然爭取到了一點保障,但那遠遠不夠,面對燼他太弱小了,強者的承諾就是一張隨時可以撕毀的白紙,他完全處于被動地位。
如果能找到對抗燼的手段……
沉吟思索片刻,冷芳攜叫出系統,詢問他聽到的“君王級任務者”是什么東西,以及是否有其他君王級存在。
成為任務者這么多年,他只聽說過以數字對任務者進行等級劃分的方式,至于“諸侯級”、“君王級”一類的詞眼,從沒有接觸過,也沒聽到一些老人提起。
精神力變質升華后,確實感到渾身都充盈力量,精神高漲得不可思議,就顯得之前的自己太孱弱了。等進入小世界開展任務,這種改變帶來的影響可能會更加明顯,只是這樣的身份在快穿中心里是否有其他作用,有待求證。
【諸侯級任務者、君王級任務者都是第五等級以上的劃分,第一到第五等級按照任務者對世界的適應度、任務的完成度以及精神力進行劃分,其上兩等則以精神力強度為唯一劃分指標。】
【諸侯級任務者,龐大的精神力可以占領一個二等世界,及隨附世界群,擁有更換綁定系統、招募跟隨者等權限。】
【君王級任務者,可以占領數個一等世界,及隨附世界群,擁有更換綁定系統、招募跟隨者、招募任務者等權限。】
系統將兩者的權限表拉下來,密密麻麻的,冷芳攜掃過一眼,發現權限的內容等級很高,近乎于系統,甚至在很多領域擁有比系統更高的自主權。
不過——
“占領?”
【成為世界的主宰,也即世界意識。】
冷芳攜:“可這億萬世界的主宰,不該是你的主人燼嗎?”
【主神創造了世界,維持世界自然運行,但祂的身軀太過龐大,意識太過深邃,無法關注每一個世界的細微變化。任務者占領世界后是名義上的主宰,能夠決定世界的發展方向,同時從世界的發展中收割力量。】
用最簡單的話來說,相當于任務者從主神那租了塊地,種點東西自己吃。但實施起來肯定沒那么簡單,光是一個世界的力量供給,就龐大到令人難以想象,若是君王級招募跟隨者,以占領的世界群為核心完全可以輕松形成一個龐大勢力。
冷芳攜微微頷首,又問:“那其他諸侯級,或者君王級,我是否能與他們聯系?”
【這是諸侯級任務者的聯系方式。】
系統給出的列表上只有寥寥數人。
【……君王級任務者目前只有一位,即剛剛誕生的您。】
冷芳攜一頓:“以前沒有嗎?”
【累計至今,君王級任務者一共二十六位,其中二十三位同占領世界死亡,有兩位選擇解除占領,退回諸侯級。】
死亡。
這對任務者來說是個既近又遠的詞語。
近的來說,在一些高危世界里進行任務,很有意識崩潰的風險。遠的來說,有快穿系統的助力,只要戰略性放棄一些危險任務,哪怕是被世界意識排斥、狙擊,只要不貪都能活下來。
冷芳攜成為任務者這么久,聽過的死亡案例屈指可數。
以君王級的能力,死亡率不該這么高。
似乎察覺到冷芳攜的疑惑,系統解釋說。
【世界的隕滅趨勢不可阻擋,快穿中心的任務只能起到延緩作用。君王級如果不能及時撤離,更換新的占領世界,就會同世界一起滅亡。】
【任務者,您是否需要挑選世界完成占領?】
冷芳攜沉吟思索,片刻后緩緩搖頭。
占領一等世界也許能為他對抗燼增添籌碼,但也只是杯水車薪,而且他需要謹慎挑選一個最合適、最能提供助力的小世界,為此至少得登入世界觀察一番。
現在還不是時候。
第108章 他醒了。
接下來的幾天, 冷芳攜一直在檢索君王級和諸侯級的信息。權限提升使得他在數據庫里能看到幾乎全部信息,即便如此,有關這兩個等級的消息還是只有零星幾個, 內容與系統說的相差無幾。
他更想看到以前君王級的死因, 只是在這方面, 記錄一片空白。
兩名退回諸侯級的前君王級任務者,一位已經死亡,另一外還存活。他設法聯系對方,不過遲遲沒有得到回復。
不過從幾個諸侯級那里,冷芳攜得到了一些信息。
——精神力性質, 也即源質。
冷芳攜頭一次聽到這個詞語, 不過顧名思義,含義很好理解。
諸侯級和他掛著通訊,聲音低緩而疲憊:“對于任務者來說, 精神力是最為核心、最為關鍵的要素,不僅決定能夠進入的世界、完成任務的程度,更決定靈魂的深度。你應該聽說過「迷失」,任務者很少面臨死亡的威脅, 卻常常有迷失的危險。”
“與系統簽訂合同前,我們只是壽命百余年的普通人類而已。歷經無數小世界, 動輒幾百上千的、仿佛無窮無盡的壽命, 精神力弱小者很容易迷失其中,在數次任務中忘記了本我,乃至于身為人類的本質。這樣的任務者通常活不長久, 結局好一點的能保一條命, 只不過會陷入瘋癲狀態。”
“因此前行者通常會告誡后來者,在任務之間保持適當休息, 在沒有調整好狀態前,不要貿然出任務。”
“對于走到你我這個地步的人來說,精神力的廣度和深度早已不是問題,反而是源質更加重要。一旦占領世界后,任務者的源質會影響、塑造世界,比如昔年有一位諸侯級的源質為生長,她的占領世界就呈現萬物生長、欣欣向榮之態。”
“源質究竟如何形成,至今沒有定論,我們只能做出一些猜測。有人說源質自我們誕生那一刻就已經成形,有人卻認為源質會隨著我們的經歷不斷變化,不管是哪一種可能,源質都反映出我們最本真的那一點東西。”
冷芳攜凝眉:“前輩,你們是如何分辨自己源質的指向?”
迄今為止,他從未體會到類似的感受。
諸侯級笑了一下,意味深長地說:“在占領小世界的那一刻,你自然而然就會明白。”
隨后,冷芳攜在數據庫中查詢各大一等世界的詳細資料,這些原本高度加密的資料如今也對他開放。粗略掃過,他發現其中大部分世界都處于標紅的高危狀態,如果任務者不能及時完成任務,毀滅只是時間早晚的事情。
如果要挑選其中之一完成占領,確實需要謹慎,不然還沒從世界的發展中收割能量,就被帶得一同隕落。
這天,他正查看一等世界資料,急促的鈴聲驟然在半空中響徹。異常熟悉,正是之前把他騙進虛擬世界的一級警報。
【一級警報!一級警報!編碼Ⅰ·006世界處于劇烈動蕩中,世界意識發生異變,正式進入衰落態。中心急招任務者救援,要求等級:諸侯級及以上。】
【救援期間,請各大任務者小心震蕩余波。】
除了多出幾句描述,急招的任務者等級發生變化,還真是耳熟的通報。
冷芳攜頓時露出古怪神色。
系統無力解釋:【……請宿主相信,這一回不是欺騙。】
冷芳攜倒不至于產生懷疑,但前后這么巧,確實非常微妙。而且他正巧就在看006的資料。
【任務者是否報名參加?】沒了上司指示,系統慣例式詢問,已經做好被拒絕的打算。
“給我報名。”
冷芳攜關掉屏幕,站起身來。
他正愁無法接觸一等世界,這不就送上門來?
而且……“世界意識發生異變”。冷芳攜琢磨一級警報內的形容,究竟是怎樣的異變會引發警報?世界意識正與占領息息相關,也許在這次任務中,他能獲得一定啟示。
身為唯一的君王級,冷芳攜很快通過報名,成為被中心選中的救援任務者,在進入世界之前,系統將資料傳輸給他。
冷芳攜快速掃了一眼,挑起眉梢。
006世界是個高速發展的科技世界,按照原本預計的發展線路,它會進入資源高度集中、科技高度發達,卻有大量人處于低端生活的賽博時代。主角作為世界邊緣人物,最終會掀翻大公司統治,帶領006世界向新的方向發展。
然而,就在006世界按部就班地開始發展仿生人技術時,世界意識單方面切斷與燼的聯系,作為高懸天空的「大意志」出現在人們視野當中,并且切實、深刻地影響世界——當006世界的人類第一次產生認識的時候,祂會出現,直接對他們的未來施加影響,讓人類和世界都走向瘋狂混亂。
【做個交易吧。我奪走你的理智,給予你傲慢。】
【yes or yes?】
就這樣,歷史上英明睿智的政府首腦向另一個方向轉變——他倚仗仿生人對控制者的絕對服從,用仿生人填充政府、組成軍隊,不斷減少真人比例,壓制民眾聲音,形成暴政。
要是不及時制止這種異變,006世界很快就會走向毀滅。冷芳攜的任務就是竭盡全力接近大意志,然后由系統完成對叛亂者的審判、回收工作。
一直以來在任務中系統只會為任務者提供最有限的幫助,不對任務世界過多干涉,像此次救援任務一般高強度介入的情況很少,可見快穿中心對006世界的重視了。
冷芳攜關注的是世界意識的叛亂舉動,“單方面切斷與燼的聯系”是否意味著世界意識原本是燼的一部分?這億萬小世界的意識,難道都是燼的衍生物?
系統:【任務者7923,通道已開辟完畢,是否進入世界?】
冷芳攜伸了個懶腰:“走吧。希望你的上司說到做到。”
【……成功登入世界。祝快穿任務者一切順利。】
……
新歷92年,十一區外。
沙漠無邊無際,金黃的沙子在日光下散發滾燙的溫度,折射出的光芒讓整片沙漠光彩熠熠,人類行走其中被刺得幾乎只能半睜眼睛。
灼熱溫度炙烤大地,鞭打匍匐在沙塵上的零星綠植,尾部漆黑、在光線下變換色彩的毒蝎鉆入沙坑,蜥蜴縮在巖石背后,一動也不動。
隆,隆,隆。
三聲巨大的鳴響激得它眼珠震顫,身體遲緩地移動,它就像蝸牛一樣緩慢地挪動位置,試圖躲避即將到來的巨物。
引擎聲轟隆作響,粗大輪胎毫不留情軋過地表,被齒輪卷起的飛揚沙塵將一旁巖石當頭覆蓋。深藍色流線車型,合金焊接而成的骨架兇悍野蠻,前車燈像兩只碩大的獸眼,黑沉沉泛著鋼鐵冷光。
駕駛這座兇獸的青年右臂赤裸,盤旋青黑色的紋身,黑衣黑褲,黑色兜帽蓋住淺灰色的短發,發尾隨勁烈的疾風飛揚,露出兩耳上排布的十二枚鮮紅色耳釘。
嗖——
摩托車一個急轉,馬達發力轟然向不遠處的基地飛馳。
“小風,這一趟順利嗎?”
名為“小風”的青年下了車掀開兜帽,一張俊臉冷酷得很。他單手扛起重達幾十斤的銀色箱子,單挎在肩頭,隨手跟等候已久的同伴擊了個掌,雙手插進兜里:“就那樣。”
“(一連串臟話)。大公司跟傻叉一樣,我帶的錢全給他們卷走,那主管他爹的還想要我賣顆腎換路費,要不是出門前老大交代要保持低調,我高低把他臟器掏走賣了,給他裝個糞便機!”
小風抱怨說:“還有荒野上那些游蕩的機械,太難對付了,我跟的過境團死了一半人。狗屎公司!狗屎大意志!”
前面的話,同伴笑瞇瞇聽著,但聽到最后一句,他皺皺眉,嚴肅地說:“不可妄議神明。”
小風聳聳肩,撇撇嘴好似不服氣,卻到底沒再說什么。
忠叔哪兒都好,是個靠譜的中年男性,唯一不好的一點是跟城市里的人一樣迷信「大意志」,認為頭頂上那機械怪物是世界的神明,要時刻保持敬畏。
小風剛成年,正是耍酷的年紀,好不容易讓老大松口出了一次任務,自覺要顯顯威風,一路上微抬下巴,神情睥睨,路過鏡子時還停下腳步,對著順了順頭發。
多年朝夕相處,忠叔早已把小風當成自己親兒子看待,見狀忍俊不禁道:“聯邦時代的駭客真這樣穿?”
小風無比向往聯邦時代在網絡上橫行的駭客,尤其崇拜一百六十七年前擊敗仿生人首領圖靈機的救世者Helle,據說之所以加入組織,也是因為黎明軍的前身就是赫萊一手創辦的駭客組織「黑帽子」。這小子不僅整天嚷嚷要學習偶像,成為駭客擊敗大公司,更在打扮、行事上學習以前的駭客風范。
不過,當忠叔問他“以前的駭客真是這樣?”的時候,這小子又支支吾吾說不出話,顯然一切都是他自己的想象。
這回倒會嘴硬了:“當然了!忠叔,赫萊神可年輕了,據說跟我一樣的年紀,那肯定也是一身漆黑,酷酷地把手插兜里,眼神冷冷地掃視圍攻過來的仿生人——”
伸出手觸碰耳釘,沉聲:“進攻。”
“這樣!”小風眉飛色舞,“把仿生人打得落花流水、片甲不留。”
忠叔哭笑不得:“你小子演的是賽博格吧!我歷史學的再不好也知道赫萊不良于行,常年在堡壘里不露面,至今沒有留下半張照片,怎么可能出面和仿生人對剛啊!”
“不過……”
小風若無其事地轉過頭去,沒等忠叔把話說完,沖到登記臺,“哐當”放下銀色箱子,沖值守的人抬抬下巴:“給我消一下任務。”
唉,這小子!
他還有話說呢。
忠叔搖搖頭。不愛聽就算了,待會兒要這臭小子求著他說。
登記人員瞥了小風一眼,慢悠悠地打開手提箱的搭扣,小風啪得按住箱面,皺起眉:“干什么?”
“檢查。”
小風冷笑:“機器掃一下的事,打開干嘛?你不知道這東西很脆弱,一旦見光就有消散風險嗎?”
他這張臉冷下來時壓迫感十足,登記人員雖然不吃這一套,卻也沒過多糾纏,依言掃描過后開始記錄,中途不斷盤問任務細節,小風起初還能不耐煩地應付,漸漸地臉色臭到了極致。
在登記人員詢問他組織撥的錢款去向時,小風濃眉一揚,抱著手臂直接走開,登記人員見狀刻意大聲說:“還有沒有組織?有沒有紀律?像你這樣的人,首領敢放出去?”
小風“嘖”了聲,頭也不回道:“少吃點屎,嘴臭的沒邊了。”
回到忠叔面前翻了個白眼,低罵:“這群老不死的什么死啊,老大能不能讓他們去公司里搞自殺式襲擊,發揮最后余熱?跟僵尸一樣占位置,不想著做事,整天光想著內斗,阻礙老大,他爹的里面絕對有人跟公司有交易!”
忠叔失笑:“這群人只是不滿首領上位,他們都是追隨前任首領的老人,以前為黎明軍奉獻了很多,不至于變節。”
小風嘟囔:“那可不一定。”
“而且,他們現在也沒別的話可說了。”忠叔含笑看著小風。
“怎么了?”小風好奇,“老大終于忍不住殺雞儆猴了?”
忠叔搖搖頭,正當小風泄氣時,冷不丁說:“首領之前破解了赫萊謎題,頂著巨大壓力要尋找赫萊的陵寢。前不久找到了,在培育室里,估計快醒了。”
英俊青年瞪大眼睛,嘴巴微開,愣愣的顯得很呆,好半會兒,小風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忠叔,你不會騙我吧……”
忠叔聳聳肩:“你愛信不信。”
“我靠!赫萊神!”頓時什么扮酷耍帥全拋之腦后,小風跟猴子一樣蹦起來,喜不自勝,連一句話的時間都等不了,朝著培育室的方向狂奔而去。
那可是他從小的偶像啊!
然而此時培育室往外十二道密碼門齊齊關閉,小風“吧唧”一下撞到門上,望眼欲穿:“守衛這么森嚴,不會已經醒了吧,我靠我靠,男神!!”
數道門內,荷槍實彈的基因戰士拱衛兩側,正中間站著數位白衣的科研人員,他們小聲交流數據,有的神情嚴肅,有的嘴角平直,卻掩蓋不了蠢蠢欲動的喜色。
黑色風衣角掀過,嗒嗒嗒腳步聲傳來,身材頎長的淡金發男性大步走來,所有人齊聲道:“首領。”
“情況怎么樣?”楚童低聲問。
為首的科研人員出列,小聲回答:“「救世主」的生命體征已經趨于平穩,隨時可以喚醒。”
那可是終結□□的救世主,十八歲橫空出世,如神明一般降臨的駭客之首。
饒是楚童,此刻也忍不住呼吸一窒。
他示意科研人員退開,走到最后一道大門前。驗證基因信息后,大門悄無聲息地分開。
門背后,一間空曠遼闊的房間,墻壁和地磚是最潔凈的白,數個圓柱形的巨型培養皿矗立,最中央的那一個里充盈淡綠色液體,渾身赤/裸的青年漂浮其中。
長至腰際的烏發如海草般四散,拂過因常年不見日光而蒼白的肌膚,淡色薄唇微分,不斷吐出珍珠大小的氣泡。
他看起來就像睡著了,睡了將近兩百年。
當初做出封凍決定的時候,冷芳攜大概不會想到自己有再次蘇醒的一天。
嗒,嗒。
楚童緩步踏進。
那一剎那,培養皿的氣泡驟然增多,像一斛珍珠接連滾落,上升。青年微垂的手指顫動,慢慢掀起眼瞼。
楚童能清晰地聽到,背后的人驟然屏住了呼吸。
青年有一張實在奪目的面孔,閉眼沉睡時就像一位等待親吻喚醒的睡美人。當他睜開雙眼,露出漆色的眼瞳時,更猶如畫龍點睛一般。
楚童被他用迷蒙的眼神釘住了。
他大概還未完全清醒,只是下意識追尋聲音的方向。即便如此,也像只從深海里捕捉的海妖,只是一個不帶任何意味的注視,就令人忍不住靠近,忍不住為他排憂解難。
他就是被無數人奉為神明的人類,Helle。
第109章 九號。
迷蒙與懵懂不過幾秒便從青年的眼眸中消退, 他緩緩抬手,素白的掌心貼在培養皿壁上,定定地看向楚童。
“歡迎回到這個世界。”楚童走到培養皿前, 伸手覆上, 沖冷芳攜露出一個友好性十足的笑容, “也歡迎您來到新世界。我是這里的負責人,楚童。”
他輕聲說。
隔著培養皿,他優雅悅耳的嗓音略有失真。
身后傳來研究人員播報數據的聲音,壓抑了激動、好奇和羞澀,盡管他們不是計算機領域的學者, 但從小學習那段歷史長大, 誰都避免不了對百年前的救世者產生好奇心。
畢竟對方與圖靈機決戰的時候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年輕的不可思議,又在戰后迅速封凍, 如同璀璨流星一般轉瞬即逝,世界在那之后陷入漫長的戰火,致使不少人都在思考:要是冷芳攜當初沒有封凍,而是繼續帶領黑帽子走下去, 是否會有所不同?
“首領,應當盡快轉移「救世者」……培養液的溫度對他來說有些低。”見楚童只是沖冷芳攜微笑, 沒有進一步動作, 有人忍不住提醒。
這一段時間為解凍、喚醒冷芳攜而努力的研究人員比所有人都清楚青年的身體狀況,就算目前已經恢復到最好的水平,在從小進行基因編輯、注射強化藥劑的新人類眼中還是過于孱弱。
在他們眼里, 冷芳攜的身體與他卓絕的智慧和在計算機領域的才華橫溢完全成反比, 在思想和智慧上,他是諸人難以仰望的巨人神靈, 但在身體上,多在營養液中泡幾秒都有可能讓他患上一場重感冒。
冷芳攜的雙腿不良于行,是基因里帶出的病癥。楚童將他從培養皿里抱住來,營養液的溫度其實不低,溫溫地從青年瘦弱的身體上流淌到他的雙臂、胸膛和肩膀,但楚童發現冷芳攜還是冷的發了下抖。
白色襯衫濕漉漉一片,勾勒出楚童雙臂緊繃的肌肉線條。
他毫不費力地抱著冷芳攜,迅速地將他放進墊了軟墊的輪椅上,又拿厚厚的長毛巾將青年裹起,看他不再冷顫,這才松開手。
不得不承認,松手的一剎那,楚童既覺得不舍,又有種終于脫手的輕松。冷芳攜太輕了,輕的仿佛一團棉花,一朵云,他生怕手指一個用力就要將他捏碎了。
真是個易碎品。
舊人類都像他一樣嗎?
還留在室內的研究人員見狀,悄無聲息地退出培育室,遼闊房間里,只余下剛剛醒來的青年,與黎明軍有史以來最年輕的一位首領。
首領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么,提前準備好的說辭早在冷芳攜瞥來的冷淡目光里忘得一干二凈。好在冷芳攜只是看他一眼,就收回視線。
培育室并非四面密封,入門左邊,椅子正對的方向是一面透明的單向玻璃,金黃色的沙漠、天邊懸掛的圓日和太陽之上巨大漆黑的球狀物體都一覽無余。
楚童看著青年安靜地觀察這個世界,沉靜的眼眸里毫無波瀾,有些好奇青年此時的想法。近一分鐘后,青年再度側臉看他,理直氣壯地發號施令:“帶我去洗澡。”
冷芳攜有潔癖。
楚童偷偷添加關鍵詞描述,一個嬌氣的小孩。
好在一切提前都準備好了,楚童推他到浴室內,擰開熱水。說起來,這里的設施與一百多年前比起來沒什么不同。
他禮貌地退出去,關門前說:“如果遇到問題,隨時叫我。等洗完后,我會給您送衣服。”
等洗完澡,換上干凈柔軟的新衣服,再裹上毯子后,楚童不知道從哪里給冷芳攜端來一杯熱牛奶,看起來很怕青年剛被喚醒就重感冒發燒。
不過,冷芳攜不怎么喜歡純牛奶的味道。
垂眸看著眼前白色冒熱氣的液體,鼻頭翕動,嗅了嗅,果然有一股若有若無的腥味。
他便淡然地說:“給我一杯溫水就可以。”
熱水入口,一瞬間沉寂多年的五臟六腑都活絡起來,連雙腿都有熱流涌動的酥麻感,不過試探性動了動腳,還是沉重艱難得很。
楚童不動聲色地想,冷芳攜的性格與他想象中略有出入。他一直以為年少成名的赫萊要么沉穩嚴肅,要么桀驁不馴,而不是像只挑剔嬌氣的小貓一樣。不過,面對陌生環境的這份鎮定從容倒頗有身為駭客首領的風范。
楚童本想等他喝完之后再談其他,沒想到冷芳攜抿了幾口溫水,便反客為主發問:“說說情況。”
此時冷芳攜坐著,他站在一旁,倒顯得他是冷芳攜的下屬一般。雖然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算是冷芳攜的后繼者,可事實上,他的年紀比冷芳攜大得多,經歷得也更多。這種感覺還蠻古怪。
“以您與圖靈機一戰起算,到現在已經過去一百六十七年,漫長戰爭過后,國家的時代已經遠去,壟斷資源的大公司成為新一輪的掌權者。而您創建的「黑帽子」,經過幾次動亂后,一小部分人出走公司,一部分人宣布離開,一部分人建立了「黎明軍」,與公司對抗。”
“人類與仿生人的戰爭已經過去,科技比聯邦時代更加發達,然而人民的生活卻更加困難,世界就像一個斗獸場,猜疑、爭斗、搶奪才是如今的主旋律。”
楚童唇邊掛著淡淡的笑:“至于更多詳細的信息,我口述的與事實或許有出入,您可以根據更新芯片后的加載的數據庫進行了解。”
聯邦時代,每一位公民出生后即會植入ID卡,終身不變,雖然能與每年更新換代的通訊設備綁定,但身份的標識意義更大。兩百年過去,芯片整體變得更小,更薄,顏色更加透明,楚童說,只要你要在社會里生存,就離不開芯片。
它與公民的信息、資產、義體等掛鉤,一旦遺失或損毀,公民寸步難行。
手伸到面前,手臂支在輪椅扶手上,手腕自然下垂,青藍色的經絡蔓延,像雪地里蜿蜒的天星草。冷芳攜的掌心很好看,白皙的底色,淡淡的粉意,紋路清晰。
楚童給手術刀消完毒,對手臂的位置進行局部麻醉,礙于舊人類脆弱的身體,他已經刻意將動作放得很輕,即便如此,將芯片送入身體時,還是看到冷芳攜皺了下眉。
這個時代,哪怕是幾歲的小孩子都能面不改色地徒手給自己換芯片,幾乎沒人會使用麻醉,更沒人會把這當成一場需要慎重下手的手術對待。對新人類來說,這點疼痛微乎其微,與被蟻蟲叮咬無異。
然而對舊人類來說,可能沒那么輕松。
冷芳攜的身體比他預料中更加嬌弱。
楚童將醫療凝膠輕輕涂抹在傷口處,不一會兒傷口愈合,他擦干痕跡、收回工具時,視線自青年并攏瘦弱的雙腿處一掃而過。
哪怕大腿緊壓著輪椅,也沒有壓出點豐腴的肉來。五指下意識攏了攏,感覺以目測的腿圍,可以被他一只手圈住。
得多讓廚師準備點營養餐。
芯片讀取后,楚童又給冷芳攜戴上一個手環,看起來與ABO世界的終端有些類似,不過使用起來沒那么方便,忽略掉一連串的數據和評估結果,冷芳攜找到附載的《基礎常識(8.9版)》,點擊了讀取,數據便嘩啦啦涌入腦海中。
要是換作之前,他的頭恐怕要痛一段時間,但此刻的他讀取起來毫不費力,沒有任何困難的感覺。這被時刻注意他表情的楚童解讀為天才的腦容量和適應性。
加上系統傳給他的資料,冷芳攜很快對這個時代有一定了解。
全球被劃分為十六個大區,除了人口稀少的第十區外,其余大區被「方舟」和「千姿」兩大集團瓜分。大公司壟斷資源,掌控城區的軍事、財政和政治權力,公民只能匍匐兇獸掌下,任他們宰割。
在此之外,頭頂高懸的球狀物體是聯邦時代就已出現的「大意志」,祂的觸角更深,影響力更加廣泛,不僅使人類淪為欲望的俘虜,走向極端和瘋狂,更借助公司間接干預世界發展。無人的荒野上奔跑著失控的游蕩機械,在祂的影響下演變為人類難以清掃的頑疾。
黎明軍扮演的角色相當于集團領導的反動者,孜孜不倦地制造事端,企圖動搖公司的統治,但顯然不如前身「黑帽子」那樣威脅十足,成立不到四年就摧毀了政府首腦引以為傲的仿生人陣線。
這個組織威脅力最強的時代是三十多年前,不到三年時間策劃發起近百場恐怖襲擊,令兩大集團損失慘重,但也造成大量平民傷亡。組織因此陷入內亂當中,后上任的首領手段懷柔,性子有些軟弱,被大公司不斷打壓,黎明軍的陣線一退再退,最終與公司之間保持微妙的和諧境地。
楚童是自他之后的新任首領,剛上位沒多久就破解冷芳攜無聊時留下的謎題,找到他的封凍艙,花大力氣將他喚醒,顯然圖謀甚大。
“貿然將您喚醒,也是因為黎明軍如今到了退無可退的境地。我們有最熱情的成員,最完備的后勤,最尖端的戰士,可在肉/體之外的領域,大公司領先我們太多。”楚童發出邀請,“我們正需要您的幫助。”
冷芳攜“嗯”了聲,問他:“我的貓呢?”
楚童提來一個嚴絲合縫的深色手提箱,輸入密碼解開搭扣,深色內襯上,一只貓咪外型的鋼鐵生物靜靜躺著。
檢測到綁定者的生物信息,殘余的最后一絲能量使得冷芳攜瞬間進入赫萊貓的軀體中。這是他定制的支外體,因為雙腿的基因病,很多時候他要外出只能頂著貓的殼子。
視野頓時變矮了,多年的腐蝕讓關節間的零件不再順滑,冷芳攜支撐起來只站了幾秒鐘,就聽到后腿連接處傳來一聲哀鳴,瞬息摔倒。
楚童的聲音自更高處傳來:“我們可以為您的支外體更換零件,或者,您要是想更換支外體,也可以安排專人為您設計。”
這敬語聽起來古古怪怪,出自一個看起來就比他大的年長者口中,不太順耳,冷芳攜讓他說話別那么文縐縐帶敬語,又說:“聽說你們現在能造出來99%逼真的皮毛,給我弄一身吧。顏色別那么亮,黑色就好。”
赫萊貓出口是甜甜的女聲,聽得楚童愣了一瞬,很快恢復鎮定:“一切按照你的要求來。”
他將冷芳攜推出培育室,來到另一間房,空間雖然沒培育室大,勝在五臟俱全,家具都是嶄新的,沒什么生活氣息。
“你大概需要好好休息一段時間,再更加深入地了解這個世界。這段時間里,你可以考慮一下我的提議,決定是否留在黎明軍中。我很期待你的答案。”
臨走前,楚童送給冷芳攜一個銀色的機器人,并說:“這名機械仆從的所有權已經轉移到你的名下,這期間有任何問題,你都可以使用它,或者叫門外巡邏的人。”
察覺到他的視線在機仆上停留超過了十秒鐘,楚童意識到他的疑惑,解釋說:“因為仿生人動亂,有關人工智能、模擬人腦等研究被絕對禁止,市面上所有的機械智能設備被要求搭載「拒絕協議」,一旦產生類人的智慧就會被立刻銷毀。”
“所有的機器人被禁止使用人類外型,公民對這個問題很敏感,只有家居型因為工作場景的緣故,被允許使用類人的外殼,即便如此,也要求對其非人身份進行鮮明標識。它們如今被叫做機械仆從。”
銀色機仆端正地站在冷芳攜面前,身軀高大,有著細膩的五指,它的皮膚由鋼鐵澆筑,平滑的如同鏡面。最引人矚目的,是它平坦無比的面部,那里沒有五官,只有一個大大的、鮮紅的“×”。
非常顯眼,非常怪誕。
冷芳攜開始想念那些毫無瑕疵的五官,仿生人各個都是俊男美女,看起來賞心悅目。這個么……冷芳攜看了幾眼就挪開了視線。不是覺得丑,只是覺得看久了不太舒服。
“你叫什么名字?”
機仆回答道:“編號X9209004609。”
“太長了,以后叫你九號吧。”
“已更改,名稱:九號。”
冷芳攜逗它:“你是男是女?或者,是其他性別?”
“請注意,檢測到危險關鍵詞,九號不能回答。”
“不能回答?意思是還是有性別啊。”
九號:“九號沒有性別。”
回答堪稱一板一眼,又是最普通、最無聊的機械音,冷芳攜跟它聊了幾句,就失去了興趣。
百無聊賴地說:“你還沒你的前輩有意思,他至少會織毛衣。”
“檢測到關鍵詞,九號可以完成布料編織工作,請控制者下達指令。”
機仆沒有五官,自然也沒有嘴巴,刻板的聲音從銀色身軀內傳出,讓冷芳攜有一種自己在自言自語的錯覺。
他微微偏頭,有些恍惚:“你們的確不一樣。”
他改變談話對象,叫出系統,這回沒有再出現因“病毒”攻擊而失去聯絡的情況了。
【Ⅰ·006世界異變度已達67%,請任務者注意任務進度。】
“知道了。”
冷芳攜稍稍回憶過去,對于他來說,擊敗圖靈機、陷入封凍還是昨天的事情,不過一閉眼,再一睜眼,近兩百年就這么過去了。故人也許都化為塵土,就連他創建的組織也有了變化。
雖然這正在他計劃之中——聯邦時代大意志還藏在首腦背后,高空被嚴格管制,他根本沒機會接觸,因此在解除暴政之前,他就已經決定要封凍自己,等進入賽博時代再醒來,沒有楚童,他提前設定好的程序也會起效。
這么多年來,大意志的影響果然加劇了。公司,游蕩機械,都是可以借以接觸到大意志的媒介,其中兩大公司內設有「意志井」,據說公司的話事人就是通過這個與大意志聯系,成為大意志的走狗。
游蕩機械太危險,太不可控,公司反而是他目前最容易接觸到的對象。他得想個法子順理成章進入公司。
這么一想,黎明軍倒不是一無是處,還能為他所用。
思考間已近傍晚,九號端來晚餐,冷芳攜吃完洗漱后命令九號給他換睡衣。
他的腿不是完全殘疾,還能扶著走幾步,但會很疲倦,很傷腿。這么多年來冷芳攜已經習慣坐輪椅,習慣被人照顧。
機仆與人類最大的區別,只是略微冰冷的體表溫度而已。
換好上衣后,銀色手掌環過腰身,摟住臀部,褪下褲子。
冷芳攜抱著九號光溜溜的腦袋,在思考接下來的對策。忽然,九號捏住他大腿的手掌停頓下來。
“程序故障……”
“檢測故障中……”
質量這么差?
冷芳攜皺眉,開始懷疑楚童送給他的是二手貨、劣質品。可黎明軍不至于窮到這種地步吧?
“檢測……故障……”連聲音都陷入卡頓中。
冷芳攜怕這機仆發生什么爆炸事故,撐著九號雙肩剛想挪回輪椅上,就感到陷進腿肉間的冰冷五指微微收攏。
然后,重重捏了兩下。
第110章 “太瘦了。”
九號的手指為便于完成家居類作業任務, 設計得幾乎與真人無異,然而再相似,鋼□□鑄的器具鉗制人體后, 那冷硬的、不容反抗的力度撲面而來。
冷芳攜扣住九號的肩膀, 眼睛都紅了, 厲喝道:“九號!”
然而機仆還處在檢測故障的卡頓當中。
剛才那重重的兩下,讓冷芳攜感到被接觸的皮膚溫度急劇上升。他詢問系統,結果系統一聲不吭,或許是在進行其他工作,舊聯邦時代時它也是這樣, 只有偶爾才會出聲提醒冷芳攜任務進度。
冷芳攜只能聯系剛離開沒多久的楚童。
等首領扔下龐雜事務, 匆匆趕到房間里時,冷芳攜已經換好了睡褲,坐在輪椅上。楚童見狀放緩了腳步。
沙漠里日夜溫差極大, 基地里雖然有恒溫系統,但夜晚也比一般時候更冷,他為冷芳攜準備的秋冬睡衣,毛絨絨的布料裹著青年雪白的皮膚, 臺燈燈光昏黃,照在他被絨羽簇擁的面容, 顯得臉巴掌大小。
楚童不動聲色地觀察, 發覺青年的表情不怎么好,臉頰紅撲撲的,比起剛從培養皿里出來時的蒼白, 多了幾分鮮活的血色。
銀色機仆默立一旁, 沒有向他報告冷芳攜遇到了什么,但以冷芳攜消息里那種急促的口吻, 不太像平安無事。楚童覺得以冷芳攜的性格,不會發假消息耍人玩。
但要從這些細節里推測出幾分鐘前發生的事情,對他來說有些困難。
成年男性肩寬腰窄,比起溫文爾雅的外表,楚童的陰影龐大,壓迫感十足,像頭深夜里出沒捕獵的野獸。
他蹲下來詢問:“有什么是我可以幫助的?”
因剛剛那一個荒誕的插曲,冷芳攜都不想看九號了,也不想跟楚童明說,只讓他檢測一下九號有沒有隱形故障。
“剛才突然卡頓了。”他只是說。
手掌輕輕貼著大腿肉,匆忙換上睡褲前他飛快地瞥了一眼,已經紅了,前后非常明顯的五道指印。
楚童沒有流露出不解的神情,也沒有疑問,依言動手卸掉九號的胸口皮膚,親自檢查、排除故障。
他側對冷芳攜,依然是一身板正,風衣換成了短款西裝,只是頭發凌亂了些,這個角度,被襯衫包裹肌肉的一起一伏異常顯眼,喉結突出,雄性氣息十足。側臉的輪廓冷峻,白天時冷芳攜沉浸在讀取資料當中,沒怎么關注這位“后輩”,現在看了幾眼,才發現他的眼睛顏色有些不對。
在昏黃的光線下,散發出詭異的電子光,瞳孔時而放大,時而縮小。
察覺到他的注目,楚童忽然偏過頭來:“會覺得奇怪嗎?”
冷芳攜搖搖頭。
但確實很新奇。
楚童輕描淡寫說:“以前背了巨債,只能賣掉眼睛和器官,換成機器產物。至于手,因為一次意外事故神經壞死,干脆更換成義肢。”
他的左手是仿真度極高的義體,白天肉眼幾乎看不出與真手的差別,抱起冷芳攜時,他也沒覺得觸感不對,直到晚上才發現五指泛著淡淡的冷光。
“新人類的機械化非常常見,出賣器官不僅能換取大量錢財償還債務,用以揮霍,還能讓他們在接下來的生活里更加方便。”楚童平淡地說,“比如更換胃袋和食管之后,公民就可以食用造價低廉的營養油,盡管在他們更換之前,食物中依然摻雜大量這類有毒物質。但好歹,他們不會再因此頻繁生病了。”
他卸掉機仆的左肩,指間冒出一根探測針,繼續道:”像你這樣完全的純人類已經不存在了,哪怕是大家族的子弟,也會為了安全將一顆眼球更換成集探測與攻擊性能一體的「聚焦者」,或者在身體里植入納米機器人。半機械半血肉已經是常態,當然,更極端的人也有。”
冷芳攜沒有問他再極端一點的人是什么情況。
一番檢查過后,楚童看向他:“沒有故障。你說的卡頓,可能是因為基地地處黃金沙漠,信號不良導致的。”
說得像黎明軍基地是什么草臺班子一樣。
冷芳攜覺得好笑:“這個時代做造反事業,網絡通暢不該是最基本的條件嗎?”
“其實,這是基地建立這么多年以來,我遇到的第一起疑似信號不良的案例。”楚童用詞很嚴謹,他溫聲道,“要是你不放心,我再重新調用一臺機仆。”
九號靜靜地站著,因為沒有五官,也沒有信號燈,冷芳攜不清楚它是否還運作著。閹割過后的機器人能夠理解自己正面臨被拋棄的危機嗎?
機仆的站姿端正的如同經過嚴格訓練的軍人,毫無瑕疵的狀態,他卻覺得九號有些呆,收回視線,最終做下決定:“算了。”
“我怕再來幾臺,黎明軍要破產了。”他開了個玩笑,送走楚童后,命令九號抱自己上床。他今天剛剛蘇醒,幾個小時的活動讓他疲倦不已,迫切需要從睡眠中獲得精力。
在關掉夜燈前,他說:“轉過去。”
九號那碩大的紅叉正對他的面向,機仆大概不覺得剛才發生的故障有什么,可冷芳攜還是覺得尷尬。而且,他怕中途醒來睜開眼會嚇一跳。
……
【狀態更新:熟睡中。】
通訊器跳了一下。
楚童瞥了一眼,就關掉顯示。
經過改造的新人類睡眠時間普遍縮短,這個時間點,除了酒精中毒癱軟大街的酒鬼,或者磕嗐了的毒蟲,大部分公民都還清醒著。
他手里的事務繁雜而棘手,遠遠不是休息的時間。
這一天從凌晨四點到現在,將近二十個小時連軸轉,楚童仍然精力充沛,估計要等快凌晨的時候才能休息。
濃郁的咖啡香充盈臥室,楚童面無表情地喝了三大口,苦澀的液體咽入喉中,那一點剛冒出頭的疲倦被壓制得無影無蹤。
男人靠在皮革椅背上,思緒隨著咖啡香溢散。
成為新任首領以來,在基地里的每一天都大同小異,在實驗室、培育室和訓練場來回奔波,回到臥室還要內部平臺上處理棘手的事項。
但今天很不一樣,一整天都很神奇。
喚醒了冷芳攜,和這位年少成名的天才對話,還親手抱了他。
一連串的事情發生太快,就像他年少時才會做的幻夢一樣。
即便破解了赫萊謎題,楚童對尋找封凍裝置不抱有期望;即便將沉睡中的冷芳攜帶回基地,對于喚醒對方,他也不抱任何樂觀的心態。
楚童從來會想到事情發展最糟糕的一面。
但一系列的喚醒工作順利的不可思議。
舊人類孱弱的身軀被他握在掌中,整個人的重量比一只珍珠鳥重不了多少。濕漉漉的長發貼著他的胸膛,散發出一股不尋常的味道。
抬起左手,仿人皮材質的義體在夜晚光線下露出了破綻。楚童垂眸盯視掌心,輕輕嗅聞指尖——記憶金屬將那時的味道、水分和人體分泌物保留下來,可以儲存很久。
聞起來是淡淡的血肉的香味。
不像他,冷硬的身板和肌肉,非人感極強的義體,比較起來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
Helle,赫萊。
楚童多次在歷史書籍和專業書籍上見到這個名字,史學家用狂熱的言辭描摹他,將他捧上神壇頂禮膜拜。這是一個需要信仰的時代,他知道,赫萊是很多人心中的神明。
但冷芳攜又不同,拋開那個曾經叱咤風云的代號,他本人蒼白、瘦弱、不健康,一雙畸形的腿,哪怕以現在的醫療條件也無法治療。除非更換一對義肢,否則冷芳攜這一生都要在輪椅和他人的懷抱間輾轉。
大學時他跟隨赫萊的腳步寫下一串又一串代碼,他不斷攀爬,越是攀登越是覺得自己渺小。他現在三十歲,冷芳攜的生理年齡只有二十三歲,卻是他從小就仰望的偶像。
從前,哪怕歷史書上寫明冷芳攜患有基因病,在他的幻想里,那個人還是比現在更強壯一些,雙腿夾住自己時雖然無從使力,但腿肉豐腴健美,指節能夠深陷其中。
但以白天的目測來看……
楚童攏了攏五指,比了比大小。
“太瘦了。”他不滿地說。
調出廚師的通話界面,楚童額外抽出一個小時時間撰寫食譜,參考舊人類的身體情況和所需要補充的元素,給廚師發去一份營養餐表。
又找到小風,通話彈了幾秒,接通后傳來青年崩潰的聲音:“老大,我在打游戲!剛要偷塔,你那一下給我干沒了!我的族譜啊!”
楚童無視哀嚎,讓他盡快完成赫萊貓的升級,小風聲音洪亮:“知道了!赫萊可是我偶像,我比老大你還急呢。”
這對楚童來說,已經是短暫的休息。掛斷通訊后,他強迫自己不去想冷芳攜的事情,繼續查看屏幕上的報告。
報告內容是后勤的一些數據,目前黎明軍面臨一個非常棘手的問題——方舟集團下轄的天海運輸公司在方舟太子的幫助下更新了監測系統。之前,黎明軍借助原來的系統漏洞躲開監測,在幾個大區間運輸貨物,后勤沒有收到系統更新的消息,結果被天海公司截獲了整整十五車貨物,其中兩輛是昂貴的外骨骼裝置。
那只是最微小的損失,要是不能及時重新找到漏洞,他們囤積的貨物就會失去價值,那將是上千萬的虧損。但黎明軍本就缺少駭客人才,楚童算半個,在方舟太子面前沒有反手之力,私下招募的一些精英人員也不抵用。
看起來唯一的辦法是另外開辟途徑,但那樣就趕不上交易時間了。
不過,如果冷芳攜答應留在黎明軍內,這件事他或許可以解決。
想到此處,楚童忽然一愣。
剛剛強迫自己忘掉冷芳攜的事,結果轉眼間又不可避免地想到他來。
楚童搖搖頭,失笑。
……
第二天冷芳攜起得不算早,他睡了近十二個小時,疲倦一掃而空,神清氣爽地在九號幫助下完成洗漱、吃完早飯,然后看了一上午的書。
九號端回中午餐,冷芳攜捏著書脊的手一頓,眼神輕輕飄過去。
米飯,小菜,熱氣騰騰的濃湯,份量好多……
慢吞吞地把米飯吃完,艱難地喝下濃湯,冷芳攜撐得難受,慢慢擱下筷子。
系統難得主動出聲:【任務者,為什么要勉強自己吃完?可以剩下。】
冷芳攜說:“這時代自然食物挺稀有的,能不浪費就不浪費。”
當然,吃撐了確實有點難受。冷芳攜蹙著眉心,緩緩揉肚子,很想站起來走一走。
待會兒還是跟楚童說一聲,飯菜味道很好,但別一口氣送這么多了。
這時,他聽到一陣敲門的聲音:“九號,去開門。”
門后是一位灰短發的青年,一身漆黑,兩耳上的耳釘和骨釘炫目,攻擊性十足的長相。他頭低垂,一手揣兜,一手搭著一塊平板。
“打擾了。”開口卻是與長相極為不相符的輕柔嗓音,“赫萊貓的升級方案已經設計好,您看,哪一種更符合您的心意?”
青年反手合上門,慢慢走到冷芳攜面前,把平板遞給他,屏幕上是數張渲染圖,標注了關鍵的改造工藝和數據,連貓的毛色也有三種以上的花樣,天知道冷芳攜只想讓他們給赫萊貓換一身深色毛絨絨。
他使用赫萊貓的時候,因為有一定共感的設計,總覺得光溜溜的鋼鐵外殼不舒服,才叫楚童弄仿真毛。
看完所有設計方案,冷芳攜隨手選了最不花里胡哨的那一個,指節在屏幕上輕輕一點:“這個。”
恨不得把眼睛釘在輪椅上的青年這才抬起頭,和冷芳攜視線接觸的一瞬間,青年臉爆紅,像突然炸開的番茄果肉,耳垂和脖子也通紅一片。
他率先狼狽地移開視線,接過平板:“哦,哦,您要的是這個……”
連話都沒說清楚,就倉皇地轉身,差點同手同腳走出去。冷芳攜盯著他的背影,感覺他恨不得跑起來。
“啊啊啊啊啊啊!”關上門,小風無聲尖叫吶喊。
好丟臉的表現!
來找冷芳攜之間,他刻意換上最帥的新衣服,噴上彰顯成熟的香水,抹了發膠,根據可能發生的場景,準備并練習了數個對話。他以為自己會更從容!
哪知道一看到偶像就頭腦空空,還沒出息地臉紅了……啊啊啊,他的酷哥形象!
小風懊惱地撓撓頭發。
但這樣不能全怪自己。
誰能想到偶像,偶像居然這么漂亮,這么白……那卷翹濃密的眼睫毛,白白嫩嫩的手指,水汪汪的眼睛,哪怕不知道他的身份,也要給他迷死!
一身家居打扮,還拿著書,好像學校里的女神。
小風讀高中時,狐朋狗友癡迷于高年級的校花,天天拉著他躲在角落里偷看,呆呆愣愣跟個傻子一樣,他當時不屑一顧,現在才明白那是種什么感受。
他偶像怎么會這么……小風找不出形容詞了。
明明他對偶像的感情純粹無比!怎么一個照面就變質了啊?
……
在新時代,在黎明軍基地的第一天平安無事地過去,冷芳攜卻沒有去洗漱。
他靠著椅背,咬著指節,感到身體里某種欲望迫不及待地復蘇,忍了忍,還是讓九號去浴室里關好門待著。
“系統,你自覺一點屏蔽。”他一手搭在輪椅扶手上,支撐著臉,長發披散,被他撥到耳后,微微分開的兩腿上還有未消褪的紅印。
他被大意志奪走了健康,給予了色欲,因此患有一定程度的xing癮。不算嚴重,沒到影響正常生活的程度,只是需要定期、深入的紓解。
這么多年過去,他的情人已經成為歷史上一個熠熠生輝的名字,真人早已腐朽為一捧塵土,沒人提供體貼周到的服務,他只能自己動手排解。
眼瞼低垂,漫不經心地撫弄。
抽出紙巾擦干凈污穢,才去盥洗室洗手。他討厭那種黏黏糊糊的感覺。
“出來吧。”機仆依照命令,乖巧地走出來,控制者已經拿著睡衣進了浴室。
機仆走到床沿,彎腰整理床上用具,嘩啦啦的水聲響起,捏著被角的銀色手指一頓。
幾秒鐘后,機仆看向垃圾桶的位置,發現了幾團新增的紙巾。
荷爾蒙,和極淡的腥甜味道。
剛才發生了什么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