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你怎么跟過來了?”
黎明軍效率很高, 第二天午飯后,冷芳攜就收到了嶄新的赫萊貓。
來送東西的換成了一位中年男性,比起楚童和昨天見到的灰發青年, 此人的外表更加非人類, 從頭骨、雙臂, 再到兩腿,都是明顯金屬的顏色。冷芳攜懷疑在他身體里,金屬的占比已經超過一半。
這人沒說姓名,只說基地里的人叫他“忠叔”,他笑瞇瞇地:“小風那小子不好意思來見你, 害羞了, 所以只能我來送了。”
“麻煩您了。”冷芳攜接過盒子,沒有當面打開驗貨,而是看向忠叔, 反映伙食問題。
“哦……太多了?”忠叔有些驚愕,“但,那已經是首領考慮到舊人類身體狀況特意減少份量過的。”
黎明軍不像大公司的貴族會裝模作樣地吃自然食物,好吃是好吃, 但蘊含的營養少、吸收效率低,除了裝逼沒太多用處。高能營養液等壓縮食物是目前的主流, 既方便快捷, 又能迅速提供一整天所需營養。
但舊人類的吸收效率沒這么高——
“他們的腸胃更喜歡自然食物。”楚童這么說。
于是特意買回昂貴的自然食材,讓廚師加工。
這點份量,遠遠達不到補充營養的目的, 但冷芳攜卻覺得太多了。
新舊人類的差別, 忠叔第一次這么鮮明地感受到。
“好,我讓廚師少做。不過, 你還是盡量多吃一點。”在這個話題上,忠叔沒法以「救世者」看待冷芳攜了,明明還是個剛成年不久的孩子,身體也不好,他懷著憐愛之心說,“養好腸胃后能攝入壓縮食物就好了。”
冷芳攜連通赫萊貓,拋下人類□□的束縛,直接跳下地面。九號不知從哪兒捧來一面鏡子,抵靠墻壁以供冷芳攜端詳自己。
黑色的,會在光線變動下泛銀光的柔順毛發,燦金色的眼瞳,逼真的胡須,連肉墊都采用仿真技術,踩到地板悄無聲息。若不是看過赫萊貓最初一團鋼鐵造物的狀態,冷芳攜都要以為鏡子里的是一只真貓了。
有了殼子,他不必再縮在房間里看書,立刻指揮九號推開門,他要去找楚童聊聊接下來的合作事項。
銀色機仆關好門,緊隨在赫萊貓的身后。貓咪體型中等偏小,但機械腿頗為矯健,速度極快。
楚童給他安排的住所大概位于黎明軍基地最里部,和他的工作間靠得很近,冷芳攜按照地圖導航一路走來,除了幾名巡邏的機仆以外沒有見到半個人影。走了一段路后,他嫌麻煩,干脆跳到九號的肩膀上,搭順風車。
提前發過消息,辦公間的門半掩著,九號推門而入,一瞬間濃郁的咖啡香氣撲面而來,好在赫萊貓的嗅覺系統搭載了自適應功能,才沒有嗆到鼻子。
冷芳攜垂眸一瞥,資料散亂的桌面上一杯咖啡已經見底,一杯剛剛泡好,熱氣騰騰,另有一杯加滿了冰塊,跳到旁邊一嗅,有隱約的檸檬香味。
冷芳攜用甜美的聲音說:“在我們那個時代,會用‘血管里流的都是咖啡’來形容這種狀態。”
楚童不可置否:“咖啡的味道不錯。”
反正冷芳攜不怎么欣賞得來那種苦澀的液體,他開門見山說:“你的提議,我接受了。黎明軍算跟我關系最密切的組織,我在這里舉目無親,不留下來又能去哪里?”
冷芳攜蹲坐下來:“不過,我不加入你們,只是幫你們解決問題,相應的,黎明軍也需要完成我的要求。”
楚童觀察了很久,也沒等到他像貓一樣低頭舔舔手。也是,這畢竟只是一個支外體,不可能反過來影響使用者本身。
“比如?”忍耐伸手觸碰赫萊貓胡須和脖頸那一撮小毛的沖動,楚童歪頭問道。
“我要去城市里。”
黃金沙漠除了黎明軍的基地之外,便是晝伏夜出的動物和頑強生存的植被,荒無人煙。他需要被大公司發現、注意到,最好能被他們主動抓到公司里,再留在基地里,除非黎明軍被打到老巢,不然沒可能達成目標。
這個要求有些出乎楚童的意料,為了冷芳攜的安全,他原本打算過幾天后把他送到只有幾位核心高層才知道的安全屋里,沒想到冷芳攜反過來要求去城里。
那里是大公司的地盤。
這樣做,豈不是羊入虎口,一塊香嫩可口的肉主動送到野獸嘴里?
但這是冷芳攜提出的唯一一個要求。
楚童沉吟片刻,最終妥協:“好。但需要一定準備時間。”
“說吧。你們現在有什么棘手的問題?”冷芳攜晃了晃尾巴。
后勤傳回的資料開放展示,天海公司的詳細介紹,以及嶄新的監測系統資料都陳列在冷芳攜面前。赫萊貓仰頭看著,楚童根據視線的落點及時下滑,直至最底部,那里附有另外一人的資料-
姓名:鄭說-
身份:方舟集團掌門人私生子,生母不明,目前實際掌握權力的太子爺
“就是他主持了系統更換工作。”楚童解釋說。
隨資料附有一張鄭說的照片,是方舟集團公示在官網上的內容。
照片上的青年一頭鮮艷紅發,笑得桀驁不馴,狹長眼眸間含著兇意,仿佛要沖破屏幕阻隔撕碎窺探之人。
冷芳攜眨了眨眼。
——他長著與他情人極為相似的面龐。
冷芳攜忍不住多看幾眼,發覺兩人的相似度達到一個極高的比例,甚至可以說一模一樣。但因為他情人面部有火燎過的痕跡,兩個人又風格迥異,在外人看來,相似度沒那么高。而那么一點類似,是可以被血緣關系所解釋的。
“只是需要開一個后門?”冷芳攜確認黎明軍的需求。
楚童兩手交疊:“哪怕找到一個小的漏洞,就足夠了。”
他們只需要這一段時間的通行權力,借以完成交易,在之后就用不上天海公司了。
這個要求對冷芳攜來說非常輕松,即便發展到現在,計算機運作或許已經生成新的邏輯,冷芳攜過去的經驗可能不再適用,但他并不擔心結果,只是產生了新技術、新邏輯和新手段,花點時間學習罷了。
他要回了以前用的數據盤,楚童又給他開放了黎明軍內部平臺,以及操作工坊。
“最多兩天時間。”冷芳攜給出期限,輕松跳回九號肩膀上。
冷芳攜預計用下午剩下的時間初步了解現今的計算機發展狀況,卻驚愕地發現,IT依然是那個IT,比起封凍的時候,似乎沒太大變化,至少沒出現劃時代的技術進步。
反倒是義體和基因編輯兩大領域不斷突破。
這或許是人工智能禁令造成的影響,但恰好方便了冷芳攜。
他都不用等到晚上,立即讀取數據盤,將還沒完全損毀的數據包轉移,又登入操作工坊,大意志網絡沒有鎖定ID,他依然以「Helle」為名,但顧及到這樣太明目張膽,又對ID進行匿名化處理,在ID之外套了無數個虛擬賬戶殼子。
如此,一個嶄新的「電子人」誕生了。他沒在網絡上留下任何痕跡,是個一片空白的新生兒。
不過,隨著冷芳攜展開電子鍵盤,找到天海公司官方平臺開始,Helle外殼包裝的虛擬賬戶就開始寫入不良記錄。
冷芳攜操縱著黎明軍從其他客戶手里買來的賬號,向監測系統發起對接請求,通過之后,沉默而無害地擁有一個“暫予通行”標記,短短對接的一剎那,赫萊的觸角探入其中。
這個新系統架構精密,很有他故人的風格。考慮到鄭白鏡就是方舟的創始人,他的后代肯定會深入鉆研鄭白鏡的技術風格,這點相似不足為奇。
但比起鄭白鏡,他的后代還差遠了。
漏洞無所遁形,冷芳攜輕而易舉地取得root權限,此時天海檢測系統的工程師還沒察覺最高權限易主,他只需要開辟一個隱蔽的后門——
“嗯?”冷芳攜歪頭,“居然察覺到了。”
原本遲鈍的管理員賬戶出乎意料迅速做出反應,果斷關閉對外跳板,寧愿讓整個檢測系統陷入崩潰風險,也要阻斷冷芳攜的去路。
……
“一頭蠢豬。你們怎么把他招進來的?”
天海公司監測系統中央調控室內,工程師戰戰兢兢地站在一旁,艷紅頭發的青年是全場唯一坐著的人,他一邊手指翻飛,不斷發出新指令,一邊嘴里吐出刻薄鄙夷的詞句,每吐一個,工程師就顫抖一下。
在這位方舟太子爺的嘴里,他簡直一無是處比豬還不如。
工程師出了一身冷汗,現在連后續是否會被開除都來不及擔憂——若不是鄭說今天閑著沒事干,來調控室巡查,那名駭客將所有客戶資料帶走泄露他都完全察覺不到。
這樣重大的事故,牽扯到多位重要客戶,一旦發生,他連命都保不住。
還好,還好……
能活下來,就算被鄭說從頭到腳批得體無完膚也沒什么大不了。
屏幕上的數據和代碼飛速閃過,工程師艱難地讀取,能看出鄭說與入侵者之間戰況激烈,而且……這位太子爺顯而易見處于下風。
鄭說唇角的笑越濃,他越是膽戰心驚。之前雖然沒怎么接觸過這一位,但許多事總是聽說過,要是太子爺在他們面前被來歷不明的駭客狠狠挫了面子,他們這些人還能不能活下來都不一定。
“嘖。”
攻擊失效,反而被對方抓住漏洞,連管理員賬戶都鎖定了,現在除非把整個系統格式化,否則鄭說除了打字沒有任何操作空間。
鄭說盯著屏幕笑了幾秒鐘,隨后打字詢問:你是誰?
打完,他便雙手離開鍵盤,寬闊的后背靠上椅背,單手撐臉,等待答復。
三秒鐘后。
■■:你猜。
工程師恨不得說自己憋不住尿,拔腿跑去廁所。
調控室一片死寂。
屏幕暗了一瞬,隨后重新啟動,入侵者已經留下后門飄然離開,若不是日志中記錄了這一次攻擊行為,一切仿佛沒有發生過。
鄭說知道,自己的作品里看不見的地方,一定已經布有密密麻麻的漏洞。
青年狹長的眼眸微瞇,沉默了幾秒,說:“去查查。黎明軍不可能突然冒出這么一個人。”
“是。”
擰擰指節,青年緩緩起身,要離開的時候主管鼓起勇氣開口詢問:“少爺,那系統……”
鄭說:“既然他了,就讓他們用。”
“可是,那是黎明軍、”主管下意識想說,被鄭說冷冷一看,立刻意識到自己的逾越,殘余的話硬生生憋回肚子里,等到鄭說和下屬離開,緊繃的身體驟然一松,虛脫地擦汗。
“這祖宗終于走了……”主管感到自己真是劫后余生。
一年前忽然露面的鄭家三公子,據說是鄭明恩某個情婦生的私生子,成年了才被允許露面,很多人認為,鄭說一定不得鄭明恩喜歡。哪知道鄭說直接接手連同天海公司在內的數個重要子公司,集團高層為他大開綠燈,數不盡的資源送到鄭說手中。
外人這才反應過來,鄭說哪是不得寵?怕是鄭明恩放在心肝上的兒子。他脾氣暴躁殘忍,胡亂插手公司運營,前一陣才把一個業績向來良好的公司搞得瀕臨破產,就這樣,鄭明恩絲毫沒有懲罰鄭說的舉動,還把心腹派給鄭說驅使。
……老天無眼!
短短一年時間,從前風頭兩無的大公子,母族強勢的二公子,地位一時間尷尬起來。
有人說鄭明恩之所以那么偏愛鄭說,除了那是小兒子之外,還有鄭說長相的原因——這小子隔代遺傳,相貌與方舟創始人極為相似。
以高層對鄭白鏡的迷信崇拜程度,這個猜測不是沒有可能。
主管搖搖頭。
掌門人糊涂啊!
長是長得像,可脾氣、手段、技術樣樣截然相反,跟鄭白鏡天差地別。
兩個人怎么能相提并論?
……
解決困擾黎明軍已久的問題后,楚童很快兌現了自己的承諾。
距離黃金沙漠最近的大區是第六區,但考慮到里面太過混亂,楚童最終在第三區為冷芳攜置辦房產,就登記在冷芳攜名下。
第三區是舊聯邦的首都,也被現在的很多人認為是首都,方舟和千姿兩大集團的辦公大樓一東一西,矗立其中,樓層高聳入云,是第三區的絕對地標建筑。
在它們附近,是無數更矮一頭的高樓大廈,構筑起繁華、精英的片區,但那只是第三區的中心區域,如同圓環一般,越往外圍人均收入越低,街區環境也越差。
哪怕是白天,霓虹燈也閃爍不停,街道上非法改裝的摩托車風馳電掣,車上的青年熟練地搶走路人的耳環,下一秒路人從包里掏出手槍,電弧躍動,一下擊中飛車黨的腦袋,迸濺出細碎的金屬碎片。
飛車黨抽搐兩下,爬起來扶正了歪斜的頭顱,飛快地跑走了。
富裕與貧窮,秩序與混亂,干凈與骯臟。
這是一個差別的城市。
置辦的房產位于三環與四環接壤處,環境不算差,也不少好,公寓倒很整潔,物業服務人員的態度良好。
房間位于十樓,楚童提著行李箱,打開房門。
“因為時間緊張,沒有提前問你喜歡的裝修風格,就從模版里選了一個。如果你不滿意,可以聯系裝修公司隨時更換。”
輪椅滾入客廳,米色干凈的裝修風格,不出彩,但也挑不出錯,看著很舒心。
冷芳攜示意楚童把行李放在主臥里,眼神掃過大床,在床頭柜處微微一頓。
他看向楚童,隨著弓腰,成年男性淡金色的短發滑落,楚童很仔細地放好后抬頭,發覺冷芳攜正用一種打量式的眼神盯住自己,楚童沒有任何不自在,坦然地直起腰身。
“小風和忠叔就住在隔壁,他們會保護你。你有什么事,也可以交代他們去做。”楚童說。
他在第三區里也有其他事要做,但不跟冷芳攜一起,大概事情緊急,連飯也沒留下來吃,就匆匆離開。
九號已經從冰箱里拿食物,準備今天的晚飯。
“這里有沒有攝像頭、監控之類的設備?”冷芳攜忽然問。
九號放下圍裙,來到客廳處掃描,結果當然是沒有的。就算楚童要掌握冷芳攜的行蹤,也不可能這么光明正大。
目送九號回到廚房,冷芳攜關上臥室門,同樣的問題,再次詢問系統。
【臥室里沒有。】
冷芳攜頷首,按著前進的按鈕,來到床頭柜前,目光涼涼的落下來。
一只手掌長度大小的娃娃坐在那里,用著浮蘅的外表,背后背著一柄長劍,胸前抱著縮小版霞光劍。眼珠是兩枚溫潤的漆黑玉石,把冷芳攜看著,默不作聲。
冷芳攜皺起眉頭:“你怎么跟過來了?”
他的語氣厭煩,就好像燼是什么離不開主人的狗狗一樣。
第112章 那樣漂亮的小青年,的的確確是該被人捧在手心里,好好寵愛著。
被這樣嫌棄, 燼的表情沒什么變化,他抱著霞光劍站起來,小小的一個, 向冷芳攜解釋跟過來的理由。
“這個世界的世界意識危險度高, 是我切分出去的一片, 因為擁有獨立意識而反叛我的命令。他很可能傷害你。”
“并且只靠你身上的低級系統,不一定能夠順利將他回收。”
理由聽起來很正經,但冷芳攜發現,燼雖然面無表情,卻在回避與他對視, 顯然自己也清楚目的不純, 心虛了。
冷芳攜淡淡說:“是嗎。”
燼補充道:“要保留全部意識進入小世界里,我的存在被壓縮到最小,除了你之外的人都無法觀測到我, 我也不能過多干涉這個世界,否則會被它發現。只有在接觸到那片意識的時候,我才會出手。當然,還有你遇到危險的時候。”
“要保護我也得聽從我的命令。”冷芳攜有些頭疼, 原本以為能擺脫燼收獲一個世界的清靜,沒想到他還是追了過來。
好在以燼所說, 他在這個世界的能力有限, 相當于一個旁觀的幻影。只要不打亂他的計劃,就讓他在旁邊看著也沒什么。
提起燼的領口,毫不留情地往外面一扔, 冷芳攜很無情地說:“你自己找個地方待著, 不準來我臥室里。”
有一個浮蘅長相的娃娃看著,他怎么能安然入睡?恐怕夢里都是過去被糾纏、被侵占的回憶。
臥室門毫不留情地關上, 燼懸停在半空,意識到冷芳攜不喜歡他這身打扮,烏黑眼瞳眨了眨,打算明天換成另一套。
緩緩降落在茶幾上,不遠處是閉合的廚房門,清噪系統將大部分做飯時產生的噪音都吸收掉,但還是有小部分穿過門縫,傳到燼的耳朵里。
幾分鐘后,九號推開廚房門,端出幾碟小菜。這幾天他觀察冷芳攜的飲食習慣,發現自己的控制者雖然什么菜都吃,但很挑剔,不怎么喜歡味道過重的食材,在主食上更傾向于米飯。
離開基地之前,他特意在數據庫中加入了廚房模塊,今天雖然是第一次下廚,但已經非常熟練。
放下餐具,九號本來想去臥室里叫冷芳攜吃飯,路過客廳時腳步忽然一頓。
掃描儀悄無聲息地運作,客廳一片安靜,除了家具、空氣微粒之外什么都沒有,九號的直覺卻告訴他,茶幾上有一個活動中的生物。
九號停頓了幾秒鐘,“看”見了對方。
是一個仿佛等比例縮小的人娃娃,衣著是舊時代風格,懷里抱著一把利器。
九號默不作聲地與他對視,忽然感到一股難以言喻的厭惡,和與生俱來的敵意。
他,不該出現在這里,也不該抱著那樣一柄劍。
這種情緒本不該產生,如果被拒絕協議檢測到,九號會被立即格式化,并進行銷毀。每一臺機仆芯片中都搭載了拒絕協議,一直以來,沒有能夠繞過協議的辦法。
偏偏這一回,拒絕協議仿佛產生了故障,沒有向檢測中心發出任何警報。
“……”九號最終抽離視線,去敲臥室的門。
……
公寓最近搬來一位新鄰居。
新鄰居的外貌非常出色,烏黑的頭發,雪白細膩的肌膚,是那種昂貴上流的長相。偏偏他的腿似乎出了問題,每次外出的時候,張越都看到他坐在輪椅上,身后跟著一臺銀色機仆。
無論是輪椅的材質,還是那臺機仆的設計,毋庸置疑地透露出一個消息——鄰居很有錢。
公寓里的人來來往往,前一天剛搬進來的人,第二天可能就死在哪個掘金場里,所以人情交往一向淡薄,偏偏對于這一位鄰居,張越發現有許多人都在暗中觀察他,議論他。
中心環的貴族不太可能刻意搬到一個混亂的地帶居住,哪怕是家族斗爭中落敗的貴族子弟,最落魄地也能住在小別墅里。
所以對于鄰居身份的猜測,最終集中在“情人”這一個選項。
事實上,以鄰居的相貌條件,除了這一個職業,公寓人想不出第二種答案。
那樣漂亮的小青年,的的確確是該被人捧在手心里,好好寵愛著。不然,他該怎么活下去呢?
要是沒人守護著,恐怕早就被人抓回家里鎖住,成為禁臠了吧。畢竟鄰居的腿有問題,根本跑不了。
盡管這么多天,張越沒有發現有陌生男子出入鄰居的房門,但他和其他公寓人一樣,堅信這樣的猜測。
他認為鄰居的男人大概只是忙于雜事,沒能抽時間來看他,卻有人把這當做鄰居被厭棄的信號,蠢蠢欲動。
早上八點半的電梯很熱鬧,上學的、去工作的,或者去外出辦事的,全部集聚一堂。
張越嘴里叼著一片面包,匆匆擠進去,他昨晚熬夜玩新游戲,早上差點沒起來,制服扣子凌亂不齊,頭發亂糟糟的,電梯映出一張困倦的臉。
他本想靠著電梯爭分奪秒再瞇一會兒,余光忽然瞥見電梯里部的地帶。公寓人刻意地留出一片空白,那里坐著他觀察了很久、剛在他夢里出現過的鄰居。
驀地扯下面包,打直背。渾身困意一下子被沖沒了。
張越看著自己凌亂的頭發和水腫的臉,絕望地想:他現在一定很丑。
對面抱臂作不耐狀的男人見狀冷嗤一聲,投過來的眼神里充滿了鄙夷和不屑,顯然看出了張越那點少男情思。
張越冷冷地看過去,發覺男人的目光已經更換落點,注目著最里面的美貌鄰居。
在所有或靠或站的人群里,青年要矮一頭,他今天穿著白襯衫,套著奶黃色的馬甲,襯得膚色瑩潤生光,看起來像個學生仔。
安靜地垂眸,似乎在發呆,渾然不覺自己即將成為他人的獵物。
張越皺起了眉。
電梯抵達一樓,陸陸續續的人出來,還有十幾分鐘就要遲到,張越卻沒有奪腿狂奔,而是倚著入戶廳的廊柱,眼神落在電梯口。
男人也沒走,就站在電梯之外。
人群矚目中,青年是最后一個出來的,銀色機仆推著輪椅,在轉彎處被男人伸出的腳擋住了。
青年偏頭,禮貌地說:“先生,請讓一下。”
連說話的聲音都那么好聽。
男人痞痞的笑著,直勾勾盯住他,眼睛里充滿了熾熱。
“請教你一件事。”男人歪頭,笑容意味深長,“你一晚上多少錢?”
“嘭——”
張越剛打算過去,那臺跟在鄰居身后、始終安靜的機仆瞬間動手,男人被狠狠頂住腹部,扔撞在電梯口。
鄰居一個多余的眼神都沒給他,漠然地繼續前行。
男人躺在地上,等輪椅聲漸遠,才緩緩撐著坐起來,捂住傷口發笑。
圍觀的人嘲笑他,說他跟廢物一樣,被機仆抓小雞仔一樣抓起來扔出去了,就這樣,還想耍流氓?
“他娘的,那是機仆!我又沒錢裝義體,怎么打得過?”男人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說。
“那你他娘地敢直接過去,就仗著人脾氣好是吧?”
男人癡癡地笑:“他娘的,你們別裝!這種品相,我把自己賣了也要搞一次!”
“散了散了,又在做白日夢,看看人多白多嫩,是你高攀得起的?”
公寓里的鄰居素質參差不齊,既有還在學校里的學生,外出工作的上班族,又有混混,在酒色場合掙錢的流鶯。
擋路的男人不是第一個冒犯冷芳攜的人,也不是最后一個。
把公寓和附近的建筑設施逛了一圈之后,冷芳攜中午回家,在電梯里碰見了一名衣著暴露的金發女郎。
濃郁的香水味和酒味,豐唇紅艷,胸前呼之欲出,身材極好,腳下踩著黑色高跟鞋。女郎靠著電梯,濃妝掩蓋不住她的疲憊。
看到冷芳攜進來,她按滅了香煙。
電梯緩緩運行,女郎的目光始終集中在冷芳攜身上,說不出是欣賞,還是別的什么。
越過五樓后,她忽然開口:“以后要是被情人拋棄,走投無路了,就來找我。我住在十六樓,可以給你介紹顧客。”
“當然不是那些身家平平的酒鬼和毒蟲,都是些頗有家資的大客戶,沒什么特殊癖好,能把你養得好好的。”她很認真地說。
難道他看起來很像別人的金絲雀嗎?
冷芳攜哭笑不得。
他聽得出金發女郎完全是好心,也就沒說什么,點點頭,離開電梯前還沖她招招手。女郎愣了一下,剛想抬手回應,電梯已經關合。
魚龍混雜的公寓,來歷不明的鄰居,但這些天觀察下來,冷芳攜發現,公寓里的這些住戶已經算素質比較好的公民,至少他們之中沒人吸毒,還好好地生活著。
“最近過得怎么樣?”楚童沒時間到公寓里看他,就在通訊中詢問冷芳攜最近的生活情況。
視頻里的男人手里搭著風衣,白襯衫裹著緊繃的肌肉線條,彬彬有禮地將一切暴力因素掩藏起來,溫和地笑著。
“第三區是個矛盾的城市,有的人喜歡,有的人卻厭惡至極。”
冷芳攜看向窗外:“太吵了。這里的顏色。”
霓虹燈閃爍不停,晝夜不息,遠處飛艇在高樓間穿梭,橫掛著刺激眼球的立體廣告橫幅,兩翼五光十色,留下一道道白色噴氣。吵鬧的音樂廣告中,夾雜著隱約的槍鳴,街道上的行人穿著千奇百怪,隨處可見的義體和金屬,比冷芳攜在基地里見到的還要夸張百倍。
縱然是晴天,第三區的天空也灰蒙蒙的,像給世界套上了一層奇異濾鏡,一切都顯得如夢似幻。
冷芳攜想到他在交界點處看到的第四環的人,狹窄巷口處,無數人戴著腦機癱坐,沉迷在電子鴉/片中渾身痙攣抽搐,小便失禁。而在這里,卻有很多人衣著光鮮亮麗,出入醫院和銀行。
楚童說:“中環里的顏色會干凈很多,大公司不喜歡太鮮艷的東西,相反,住在外圍的公民卻癡迷于迷幻的色彩。”
閑談完畢,楚童帶來第二個任務。
“目標跟大公司沒什么關系,這一次,你不用再束手束腳,可以盡情施展了。”
比起第一個任務,這個顯得更加輕松。
冷芳攜點點頭,在楚童掛斷通訊之前,忽然問了個額外的問題:“這棟公寓住戶的資料,你有嗎?”
“大概資料都有,不過有一些人身份不簡單,為免打草驚蛇,就沒有深入調查。怎么?你對誰感興趣?”
冷芳攜搖搖頭:“只是想了解一下我的鄰居們。”
資料到手,冷芳攜找到金發女郎的一頁。
上面顯示,對方目前在四環的佛祖酒吧里工作,職位是調酒師、打手。
……
晚上七點十分,第三區的夜生活才剛剛開始。細雨從黃昏開始下,一直到現在綿綿不斷。
叮鈴。
酒吧的門被撞開,最近沙發里的客人瞇眼看去,沒看到半個人影,又昏昏沉沉地陷入醉酒中。
一只黑色生物悄無聲息地從她腳邊躥過去。
酒吧背景里放著梵音,燈光迷離昏暗,兔女郎和兔男郎端著托盤穿梭在人群中,正中央的巨大香檳塔內,還睡著三名魚尾美人。
最顯眼的吧臺處,一名袒胸露乳的佛祖端坐蓮花臺。
“……”新人類的精神狀態還是太超前了。
冷芳攜卷著尾巴,輕巧地在人群中穿梭,飛快地來到吧臺底下,抬眼一看,中午才見過的女郎坐在高腳凳上,極為不耐地將酒杯推給吧臺外的男人。
男人期期艾艾:“曼妮……”
“閉嘴。”女郎冷酷道,“不想我切掉你的**用來泡酒,就閉上嘴巴。”
男人下意識捂住下ti,后退幾步:“你別這么兇嘛。”
曼妮不屑冷笑:“你打的什么主意,我一清二楚。我曼妮說過的,說到做到。”
“兇婆娘!”男人低罵一句,狼狽地離開了。
女郎肩背微松,目光斜斜地垂下來,踢了踢冷芳攜的屁股:“哪里來的貓?”
冷芳攜跳上吧臺,繞著整齊的玻璃杯走貓步。曼妮被逗笑了,聽見同事說:“估計又是千姿在投放廣告吧,說什么陪伴型寵物機器人,每個區都投放了貓貓狗狗,一個基礎款也要三萬多。”
曼妮瞇眼,試探性伸手,見貓咪沒有反應,輕輕揉上下巴:“哎呀小貓咪,手感真不錯,你是不是銷冠呀?這么會勾引人。要是我有錢,肯定就被迷昏了掏錢買一臺回去。”
“我也想要!”同事嘆氣,“但太貴了,我的貸款還沒還完,狗屎貴族,怎么吃這么好!”
灼熱的目光緊盯冷芳攜,看起來下一秒就要偷貓了。冷芳攜擺擺腦袋,避開曼妮的手指,站起來伸展腰身,剛想去別的地方看看,就聽見又是叮鈴一聲,接著同事倒抽一口涼氣。
——“太子爺怎么又來了?”
冷芳攜循聲望去,只見門口站著一位寬肩窄腰的青年,蓬亂的紅發頗為矚目。他一身銀鏈勾連的漆黑朋克服,腳踩長靴,眼眸倦懶地半瞇著。
甫一露面,擋在他面前的人就下意識讓開道路,人群頓時如摩西分海。青年大步走來,在吧臺外坐下,沖曼妮微抬下巴:“一杯落日。”
緊接著,轉向冷芳攜處,手毫不留情地逮住了毛尾巴,惡劣地搖了搖。
“哪兒來的貓?”
第113章 就這樣成為了情人。
赫萊貓的神經系統沒有真貓發達, 但被人惡意抓住尾巴,冷芳攜還是有感覺的。他毫不留情地給鄭說一爪子,在他虎口處留下幾道血印, 并不深, 但不妨礙在場之人的震驚。
曼妮見狀想把貓抱走, 害怕鄭說突然發瘋對貓做什么,盡管眼前的貓大概率只是個鋼鐵造物。但她還沒伸手,鄭說的眼神就掃過來,曼妮驀地被釘在長凳椅上,不敢亂動。
那眼神平靜里混雜瘋狂, 仿佛她一旦不順從鄭說的心意, 眼前的青年就要發瘋似的。
“脾氣這么大?”鄭說漫不經心地笑了下,伸手想撓貓腦袋。
冷芳攜自然不會讓他得逞,后退一步, 肉墊坦然地踩上去,作怪的手便被他堅決地踩在爪墊之下。
肉墊觸感柔韌而富有彈性。
一只貓的重量落在手掌上,大概使用的材料多為金屬,比預料中要重。
曼妮和同事心驚膽戰生怕他發瘋, 鄭說的心情卻沒她們想的那么極端癲狂。見貓尾巴繞過來圈住了貓身子,鄭說也就不再動彈, 保持這樣的姿勢喝酒。
他每回來酒吧里點的都是「落日」, 一款主打橙香的雞尾酒。曼妮這一回調制更加用心,每一個細節務求完美,生怕鄭說一個不順心, 把火撒到貓身上。
透明酒杯之中淺黃深橙的顏色過渡自然, 一顆白色的糖片拋入酒水中,頓時滋滋冒氣泡, 曳出藍紫色的痕跡。
非常漂亮的一杯,在燈光下如夢似幻。
冷芳攜打量吧臺上一杯又一杯特調的酒水,眼瞳中寫滿了好奇。
他會喝酒,但一直以來不太喜歡碰那種易醉的液體,太辣的味道不符合他的口味,而且,他很不喜歡每回酒醉之后的頭痛狀態。
所以除了梨花酒,其他的酒類他要么淺嘗輒止,要么一點也不碰。
但眼前的特調酒,光是它們各有特色的外表就足夠引起冷芳攜的注意。貓身向最近的一杯「沙漠燈塔」傾斜,鼻頭抽動,嗅到甜甜的氣息,還有檸檬的酸味,他真的挺好奇那酒是什么味道。
“怎么?貓也想喝酒?”鄭說動動手指,把冷芳攜的注意力引回來,他端詳著黑貓,對方的皮毛并非純粹的黑,在不同角度的光線下會散發淡淡的銀光,“你是什么型號的寵物伴侶?”
鄭說以前不關注這些機仆和機械造物,以為冷芳攜是千姿芯片升級的成果。他難得產生了一絲好奇,千姿寵物伴侶開發部門的邏輯究竟何在,給一只寵物貓設置喝酒傾向?
越想越覺得這貓的行為古怪,鄭說看向冷芳攜的眼神忽然變得詭異。
明晃晃的懷疑。
冷芳攜佯裝不覺,埋頭舔了舔毛。
自從鄭說坐過來,就很少有人敢靠近吧臺了。那些瘋瘋癲癲的酒鬼們要么還保有一絲理智,要么被狐朋狗友拉住,沒人敢來冒犯鄭說,從那些畏懼和恐怖的眼神就知道鄭說對外的名聲不好。
中途只有一名服務生過來跟曼妮打招呼,端走一杯酒。迷幻燈光中,冷芳攜沒太看清他的長相,只瞥見一雙狐貍似的眼睛。
酒杯見底后,鄭說不再停留,起身打算離開,走之前開玩笑似的跟貓說話:“怎么樣,要不要跟我走?”
貓聽不懂你的話。
冷芳攜不搭理他。
鄭說離開之后,吧臺的氣氛肉眼可見地放松了。冷芳攜看到曼妮和同事對視、挑眉,然后不約而同地笑出來。
“中環里的娛樂場所花樣更多,干嘛總跑到我們下等人這里,他不覺得自己很格格不入嗎?”同事撇撇嘴,這時有了勇氣開口。
曼妮夾了根煙,沒有點燃:“顯而易見,來找樂子。下等人的樂子,可比別的花樣好看太多。”
同事被她話里的意味刺了一下,嘲諷地笑了幾聲:“嗯,上等人就是這樣,只是看我們成天用最老舊的系統和設備,就覺得新奇的不得了,活像我們是舊聯邦時代過來的原始人。”
“這話你敢當著太子爺面說?”曼妮睨他一眼,“他今天帶了槍。”
同事滯了一瞬,回想過去發生在酒吧里的事故,恍惚道:“乖乖,這少爺是真的肆無忌憚。當時我還在給那客人送東西,他就掏出手槍嘭得那么一下,那老頭的腦袋跟個西瓜一樣——炸開了。”
“大家嚇了一大跳,他卻若無其事地繼續喝酒。在那之后,我才知道他的身份,居然是方舟的公子爺,聽他們說,他很受寵,資本豐厚。”
“不過,人也瘋瘋癲癲,酒吧里沒人敢靠近他。”同事趴下來,下巴搭在吧臺上,靜靜地和冷芳攜對視,沖他招手,“曼妮,他跟那些貴族不一樣,他的眼神……很冷,是沒有感情的冷。我總感覺我們在他眼里,跟猴子沒什么區別。對于低級動物,當然不用抱有任何感情。”
越說越喪氣,同事打算轉換心情,伸手想摸摸冷芳攜,從擼貓中獲得治愈。哪知道剛才還任摸的小貓一下子跑開,讓同事很是傷心。
冷芳攜快速地穿過人群,來到酒吧門口。
曼妮的工作好好的,沒怎么受騷擾;在酒吧里待了這么久也沒聽到有用的情報,冷芳攜就打算離開。
叮鈴。
溫暖的酒吧關在身后,夜雨帶來陣陣涼意,冷芳攜抖了抖毛,決定等雨再小一點再出發。
但要他回到味道濃重的酒吧里,他不太樂意。
貓咪來回踱步,最終決定去一旁的24小時便利店過渡。那里有暖空調,有擋雨的屋檐,而不會有跌跌撞撞、嘴里塞生zhi器的酒鬼。
冷芳攜走過去,第一眼被他看見的不是便利店死亡熒光粉的招牌,而是還沒離開的鄭說。
對方嘴里叼著根熱氣騰騰的烤腸,毫無形象岔腿蹲著。烤腸灑滿了辣椒面,聞起來肉香撲鼻。
即便腳步聲放到最輕,鄭說還是敏銳地抓住了冷芳攜的所在,但比起在酒吧里興致勃勃的逗弄,此時的鄭說顯得很冷漠,只是輕輕瞥了一眼就收回視線,完全無視了冷芳攜。
他繼續三兩下解決完烤腸,起身,將簽子反手丟進垃圾桶里,然后靠在墻壁上,從衣兜里拿出一瓶紫色糖果,雙手環抱,面無表情地嚼糖。
葡萄清香一下子爆開,混雜在涼風中,倒比酒吧的味道好聞許多。
長靴完全擋住冷芳攜的去路,他想繞開,就必須淋雨。
冷芳攜甩甩尾巴,徑直踩上漆黑靴面,泰然自若地走過去。
回去的時候雨差不多停了,只有一點毛毛細雨在飛舞。毛發被弄濕的感覺不怎么舒服,冷芳攜拍開門,迫不及待地回到身體里,并命令九號去清理一下赫萊貓。
一直待機等待控制者回家的機仆終于有了用武之地。
他捧起赫萊貓,走進浴室。
冷芳攜的目光在書柜上來回移動,最終放棄了抽書閱讀的打算,撐著臉發呆。
光是看照片,就覺得鄭說與鄭白鏡的相似度很高,如今近距離觀察,更發覺兩人的相似已經到達令人毛骨悚然的程度。
連眼尾處的褶皺,側臉的輪廓都那么相似。
要是鄭白鏡臉上沒有傷痕,氣質再桀驁迫人一些,鄭說就真的和他一模一樣了。
事實上,鄭白鏡的脾氣和鄭說天差地別。
溫和,執著,富有反叛精神。這才是鄭白鏡。
舊聯邦時代,他獨自以「Helle」為代號在被政府封鎖的網絡中橫沖直撞,誰也奈何不了他。和鄭白鏡,也即「White」的相識源于一場合作攻擊行動,White的輔助賞心悅目、恰到好處,冷芳攜與對方交換聯系方式后,就這么熟悉起來。
駭客之間的友誼有時候來得迅速而不需要反復試探,從線上聊天到線下見面,再到躲藏進鄭白鏡的家里,不到兩個月的時間。
鄭白鏡出身貴族,盡管父母已經離世,他身上的頭銜仍然能讓他在面對仿生人搜查時從容應對。
政府對他的追捕緊迫而極富威脅,冷芳攜只得放棄離開的打算,繼續住下去。
那段時間正好是萬物復蘇的春季。斑斕繽紛、濃淡有致的繡球填充了整個庭院,與低垂搖曳、仿佛流動瀑布的紫藤相得益彰。
玻璃墻傳來輕輕的叩擊聲,冷芳攜從繁重的計算工作中抬起頭,鄭白鏡就站在外面,向他展示手里的花束,整個人籠罩在日光當中,連花的顏色都失了真。
他的嘴唇張合兩下,無聲說:“好看嗎?出來玩吧。”
冷芳攜至今還清晰地記得那個時候的畫面。
后來,他們結識沈千姿,又認識了神秘的TM,四個人作為黑帽子最初的成員共同活動,Helle、White、Vary和TM。
回想過往,會發現他和鄭白鏡關系的轉變真是富有戲劇性,所有展開都令人意想不到。
沈千姿和鄭白鏡合作尋找適宜的堡壘地址時,冷芳攜陷入了一種苦悶的境地。從成年開始,每隔一段時間,他對欲望的渴求就會放大,身體變得敏感,哪怕是被褥擦過肌膚都會引起一陣的顫抖。
一開始自我紓解是可行的,但隨著次數增多,耐受力也在增加,到了后面治標不治本。
恰好那段時間被圖靈機圍追堵截到不能外出的程度,摸不到大意志的方位又讓他煩躁不安。
光是坐著,泛粉的肌膚,額頭的細汗,以及在軀體內橫沖直撞、尋找發泄口的欲望都讓他難以沉心編寫代碼。
冷芳攜備受困擾,討厭這樣不受控制的自己。
他的脾氣變得暴躁起來,甚至沖鄭白鏡發了火。
同伴愕然瞪大的雙眼,茫然不知自己做錯了什么,卻很快地認錯:“抱歉,是我太粗心了。”
冷芳攜懊惱萬分:“不是你的問題,是我——我現在不太能控制情緒。”
他捂著頭,離開餐廳回到臥室,打算先睡一覺。結果鄭白鏡追過來,他是無辜的,冷芳攜不想再對他發脾氣。
青年忍著躁意,蜷縮在輪椅上,冷漠地說:“出去。”
鄭白鏡卻將熾熱的身體貼過來:“對不起,我早該發現。”
他的呼吸夾雜淡淡的花香,大概是剛才在庭院里停駐過,以至于冷芳攜吸進的每一口氣里都混雜了春天的味道。這讓他頭暈目眩。
高挺鼻梁抵著脖頸剮蹭,鄭白鏡用撒嬌般的語氣說:“我來幫你吧。我喜歡你,你知道的。”
冷芳攜不知道。
他甚至連鄭白鏡在說什么都沒聽清楚,伸手想要推拒,嘴里重復著。
“出去。”
然而手卻下意識地抓住鄭白鏡的頭發,將他拉得更近,渴望更深的接觸。
“不要。”鄭白鏡的手徑直扣住青年的腰身,在情欲的影響下,青年眼尾緋紅,臉頰氤氳熱汽,深色眼瞳像在清泉里泡過一樣,漂亮得驚人,“不及時發泄出來,你的身體會受影響。
不等回答,鄭白鏡便一下將他抱起。
耳鬢廝磨、肌膚相貼,熱度不斷傳遞。
瘋狂的一晚上。
醒來之后,除了隱秘處的酸痛之外,冷芳攜渾身舒暢。
昨晚發生的事異常清晰地在腦海內浮現,冷芳攜有些頭疼,正思索該如何處理與鄭白鏡的關系,就聽見枕邊傳來微乎其微的抽噎聲。
鄭白鏡比他更早醒來,坐在床邊上身赤裸,眼睫濡濕,掛著淚珠,看起來很可憐。
“……你醒了。”連忙擦掉眼淚,去幫冷芳攜穿衣服。
冷芳攜抓住他慌亂的手:“哭什么?”
鄭白鏡竟然露出一副膽怯的神情:“……我怕你一醒來,就要跟我絕交。”
“對不起,我昨晚太沖動了,沒有好好詢問你的意愿。”他的頭發微長,因為動作滑落下來,露出側頰上狹長的傷口,鄭白鏡下意識偏了偏頭,擋住傷疤,“我知道,是我趁人之危,可是你的病……芳攜,就算不是我,你也要找別人。不如試試我,好不好?”
他湊過來,像只熱烘烘的大狗一樣抱住了冷芳攜,臉上還有沒干的淚痕,顯得委屈又可憐。
他和鄭白鏡沒有口頭確定關系,卻就這樣成為了情人。
或許因為從小就得不到父母的喜愛,鄭白鏡對于親密的接觸無比渴望,總是在床上癡纏冷芳攜,哪怕冷芳攜正在工作,也要抱著他,捉住他的手,慢慢地、慢慢地十指相扣。
“等過一段時間,我讓花匠送一些大型三色堇進來。我們一起栽種。”鄭白鏡吻了吻纖長蔥白的手指,垂眸注目著沉浸在數字世界的青年,哪怕沒有得到回應也不以為意,“我很喜歡它,你也會喜歡的。”
大型三色堇具爬蔓性質,以爬蔓方式攀住附近任何一種物體,然后成長茁壯,好像要把依附的物體緊緊纏繞住。因此,它的花語是——束縛。*
那些輕聲細語回蕩耳邊,親昵的吻落在發梢,和著黃昏時的徐徐微風吹拂,好像鄭白鏡從未遠去。
但那樣一張溫文俊美的臉,換成了鄭說,變成攻擊性的代名詞,成為眾人避之不及的對方,總讓人覺得萬分古怪。
可能因為最近幾天接觸了鄭說,回想起與鄭白鏡的事,冷芳攜開始發現身邊都要被姓鄭的包圍了。
新聞上播報鄭氏家族龐大和驚人的財富,出門碰見去方舟下轄公司上班的鄰居。
就連小風來吃飯,閑談時提到的話題,也與鄭白鏡有關。
初次見面臉紅得說不出話的扮酷青年,如今雖然還會臉紅,至少能流暢地說話了。他隔一段時間就會來向冷芳攜請教問題,久而久之兩人熟悉起來。
“冷哥,我有一個問題不知當問不當問。”小風眼神亂飄。
冷芳攜微微頷首,示意他問。
小風咽了咽口水:“鄭白鏡和沈千重,誰才是你的男朋友啊?還是兩個都是?”
冷芳攜:“……?”
第114章 任由男人掌握蒼白虛弱的雙腿。
見他面色不對, 小風立馬解釋說:“主要是鄭黨、沈二黨還有別的黨打得太亂了,他們有的說鄭白鏡是唯一正宮,有的又說沈千重才是你的秘密情人, 當然還有什么三人行啊, TM說之類的。”
“咳咳。”八卦這些, 小風也覺得不好意思,但想起上學時不絕于耳的爭論,還是難以抑制好奇,“很多學者都在研究你的感情關系,但因為史料缺失, 這方面一直撲朔迷離, 因為沒有定論,所以大家吵個沒完。我就好奇一下,如果不方便的話……”
他做了個拉嘴鏈的動作。
其實, 這已經是小風往保守里說了。圍繞著冷芳攜展開的學術之爭、cp大戰那可是規模宏偉龐大,并且從不歇止,堪稱圣戰。還有舊聯邦首腦x冷芳攜,圖靈機x冷芳攜, 仿生人x冷芳攜等等跌破下線的配對,有關冷芳攜的黃暴文章和漫畫常年高居榜首, 寫手文采飛揚, 畫手妙筆生花,小風提都不敢提。
上學時他偷偷點開看過一篇,肥瘦相間, 看得人面紅耳赤。
現在冷芳攜就在他面前, 那樣清冷的神情,那樣冷淡的面容, 他完全不敢想那些褻瀆下流的言論。
新人類的無聊程度超出冷芳攜的預料,他驚愕無比。
但就算他跟鄭白鏡的關系被后人通過蛛絲馬跡推敲出來,那也只有一個人,沈千重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印象里,那個瘦弱的青年是沈千姿同母異父的弟弟,沈千姿與他都沒什么交往,更別說冷芳攜自己。
冷芳攜一頭霧水:“沈千重……怎么回事?”
小風恍然地點點頭,以為他在隱瞞,畢竟歷史上冷芳攜與沈千重看似沒什么交集,露出一個心照不宣的笑容:“沈二公子在你封凍之后寫過回憶錄,雖然沒有明確寫出你跟他的關系,但……學者說光憑字里行間的細節足以證明你跟他關系不簡單。”
“我不怎么喜歡他,感覺他好浮夸。又是出書,又是在訪談里cue冷哥給他提咖。”說著說著,話里那股毒唯味就藏不住了,小風翻了個白眼,“有人說他是多年冷宮,趁皇上不在趕緊宣揚自己受寵……反正挺抽象的,攪得學者們全在爭論誰才是哥你的正牌男友,為此還鬧出了學派劃分。”
扭捏地看向冷芳攜:“冷哥,我是真的好奇,你悄悄告訴我,我絕不大嘴巴!”
小風語氣之堅決,就差當場賭咒發誓,看得出是真的很想知道。
冷芳攜很無語。
他沒想到沈千姿的弟弟人模狗樣,腦子卻有包,犯大病。
“沒有男朋友。”冷芳攜面無表情地澄清,“我跟沈千重毫無關系,只跟鄭白鏡有過□□上的接觸。”
他用詞非常嚴謹,在與鄭白鏡的關系上沒有含糊不清。
因為沒有確定關系,他之前幾乎把鄭白鏡當做定時使用、借以發泄欲望的的器具。想到這一點,冷芳攜其實還挺愧疚。
“……”小風目瞪口呆,頭暈目眩,“這這這……”
好辣的偶像男神……
冷冰冰地說出渣男一樣的發言,仿佛不覺得這有什么。小風卻聽得脖子爆紅。
對于一個純潔的處男來說,忽然聽到多年偶像這么大尺度的發言,還是太超過了。
□□接觸……對這個詞匯的情景深入聯想,比看冷芳攜的同人文還刺激,小風頓時面紅耳赤,不斷回避冷芳攜的眼神,生怕被男神看出思想上的骯臟。
“哦,哦,好的。我懂了。”已經開始語無倫次,“原來他們都是胡編亂造,哥,你放心,我絕不亂說。”
小風近乎落荒而逃。
他走后,冷芳攜去搜索沈千重相關的信息。這個一直以來默默無聞的弟弟,在仿生人潰敗之后突然開始活躍起來,積極幫助沈千姿壯大集團,在媒體前數次露面。
也確實如小風所說,做了很多令人難以理解的事情,在各個場合、通過各種手段暗示他和冷芳攜的關系。
翩翩學者風度的青年,膚色冷白,濃眉鳳眼,金邊框眼鏡閃爍冷光,不茍言笑,偏偏在提到冷芳攜時會勾起若有若無的弧度,冷銳的眼神里泛出柔情。
任誰都會相信他與那個傳說中的赫萊關系一定不一般。
完全看不出是個撒謊精。
對于沈千重,冷芳攜沒有特別的印象,也沒有意見,無愛無恨,對方在他這里只是一個符號,象征沈千姿的弟弟。
彼此之間只有寥寥數次照面,說過的話一只手可以數過來。
“他性格比較冷。”沈千姿是這么形容他的。
也確實如她所說,冷芳攜在沈千姿家中頭一回見到對方時,沈千重剛從研究所回來,身上冷淡的男士香混雜消毒水的味道,白色實驗服剪裁利落,和他這個人一樣干脆。沈千重和沈千姿打了個招呼,向冷芳攜微微頷首,便上樓了。
從頭到尾表情沒什么變化,非常冷漠,以至于后來沈千重忽然找到他,向他告白時,冷芳攜以為是真心話大冒險的懲罰。
沈千重向他解釋一切發自真心,并非惡作劇后,冷芳攜便果斷拒絕了他,沒留一絲一毫的曖昧空間。
“好的。是我冒昧了。”當時沈千重的應對堪稱禮貌得體,風度頗佳,沒想到后來這么一言難盡。
換上約爾德形象的燼飛了過來:“鄭白鏡,沈千重。這兩人身上都有我的痕跡,和大意志類似,他們都是我的一部分。”
龐大身軀分化出的碎片太多,很多碎片也就失去了掌控,自發地生存下來,燼沒辦法每個都兼顧,也是在冷芳攜查詢資料的時候,才發現這兩個碎片的存在。
他原本還想提其他人,但發覺冷芳攜嘴唇平直,不太高興的樣子,就閉嘴了。
“你們的關系究竟是什么樣的?你能控制他們?”冷芳攜關掉資料,問道。
看起來燼與小世界的人是獨立個體,但在某些方面又莫名存在相似處,現在更是同時出現。冷芳攜覺得,弄清他們之間的關系,對于自己接下來的行動或許有幫助。
燼解釋:“他們是我分化在各個世界的碎片,承擔維持、推動世界發展的工作。但每個都以個體的形式存在,并不知曉自己的來歷。”
“他們會受到我影響,我能夠控制他們,回收他們,但是一般不會這么做。”燼不動聲色地說,“像你之前遇到的那些人,他們的行動都是自發的。”
燼狡猾地將完整的真相隱瞞——那些碎片之所以如此自發行動,歸根到底源自于燼的狂熱愛戀。
冷芳攜看穿了主神拙劣的把戲,沒說什么,關掉屏幕,冷漠地丟開娃娃。
當夜入夢,再次回到了那間住了將近兩年的房子。
天色昏黃,他倦懶地蜷縮在床上,薄被遮蓋住下半身,輪廓起伏優美如同山巒,烏發凌亂,仿佛蛛網將枕邊人網住。
鄭白鏡側頰上一道狹長的傷口,讓那張氣質溫潤的面龐多出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攻擊性,此刻牢牢盯住垂眸的青年,眼里有欲望的火光閃爍不明。
屋內濕熱,躁動,混亂。
薄而不瘦的雪背,如羽翼般舒張的肩胛骨,星星點點的痕跡爬蔓,像印在肌膚上的玫紅鮮花。
鄭白鏡驟然靠近,熱烘烘地貼著他的頸窩,鼻骨在喉結處蹭動。親吻從喉結密密麻麻,一點點輾轉下移,直至到柔軟的胸脯時停住了。
細微、輕巧的研磨,酥麻的快感直沖天靈蓋。
冷芳攜一把抓住鄭白鏡的頭發,一雙水光粼粼的眼全睜開了。
他醒了。
大清早渾身燥熱,出了一身熱汗。
伸手環住九號的脖子,汗珠順著機仆剛硬冰冷的外殼流淌,被記憶金屬悄無聲息地吞沒。冷芳攜渾然未覺,去浴室沖澡,并讓九號更換床上用品。
熱水沖刷掉殘余的汗珠,冷芳攜垂眸,正看見凸起綴著水珠的部位,意識到自己的躁動期又到了。
他決定購入一些小玩具來緩解,雖然比不上真人好用,但還能起一點作用。
其實最好的辦法是找一個固定伴侶,做幾次就立竿見影地恢復正常,就像鄭白鏡一樣。只是以他目前的狀況,能夠接觸到的人也就那幾個,小風在他眼里還是個孩子,只有楚童勉強還能入口。
性/愛對冷芳攜不是什么羞恥的事情,他從不會覺得自己在其中是屈辱的一方,但他也并不熱衷,不會為了一時的躁動隨便找個人上床。
飯后瀏覽購物界面,大部分還是舊時代的花樣,一些樣式新穎、功能新奇的標價昂貴,顯然專門提供給中心環的貴族,以他目前的資產還承擔不起。
楚童就在這時上門。
一手提著深色小包,一手拿傘。外面正在下雨,淺金色短發、咖色風衣上還有水珠殘留。楚童在玄關換了雙室內鞋,雨傘掛在柜門,褪下風衣折疊好,才走進客廳。
非常禮貌的客人。
楚童說明來意:“千姿在基因病里深耕,但目前的醫療成果仍然無法治愈你的雙腿。不過,我找到了一位傳統醫生,他沒有正經的醫療牌照,治療手段比較古怪,但很多人都稱贊他是神醫。”
“我拿到了他調制的藥汁,據說涂抹在神經壞死、肌肉萎縮的部位,再進行按摩,能夠起到一定效果。”楚童提了提手里的小包,微微一笑,“盡管你的腿是因為基因病,但萬一這樣做有作用呢?試試吧。”
原來他冒雨外出,只是為了給冷芳攜尋藥。冷芳攜心中沒有半點波動,卻不得不承認楚童在這方面的用心和賣力,身為首領,能不辭辛勞親自做這些,也難怪黎明軍中有那么多人死心塌地。
“其實由醫生上門給你診療,按摩,是最好的。不過對方很有名氣,飽受關注,他一旦上門,你的資料就會被送到一些大人物的書桌上。就只能我們自己去學習。”楚童做了個抓握的動作,“雖然費了一番功夫,好在成功偷師。”
眼中閃過得意的神色:“我想,我的按摩絕不會比那名醫生差。”
看著像好心,只是一名日理萬機的首領親自去學按摩技術,然后說來幫他,行動確實古怪。
冷芳攜有些狐疑,對按摩的結果不抱期望,但抱著讓雙腿好一點的想法,他回到臥室,褪下褲子。
楚童拉開小包,里面是一個裝著淡黃色液體的透明玻璃罐,和一些按摩使用的輔助工具。
楚童在冷芳攜面前蹲下來,頗具束縛感的著裝勾勒出肌肉線條和鼓脹飽滿的胸膛,膝蓋抵著地磚,緊繃的大腿有力而結實。
手掌揉搓化開藥汁,輕輕落在冷芳攜的大腿上。
冷芳攜感受到了一陣極淡極淡的涼意和熱意,藥汁在腿部延展、化開,寬大的手掌只是橫落,就幾乎蓋住了大腿。
楚童抬眼看向他,眸色漸深。
“可能會有點熱。”他說。
這么近的距離,張口時溫熱的呼吸都鋪灑在冷芳攜雙膝處。
不過,看青年不為所動的表情,顯然并沒有感覺到那陣微妙的熱意變化。
陰雨天的光線昏暗,室內沒有開燈,冷芳攜半張臉陷在陰影中,清冷高高在上,因為他摩擦按揉的動作,會淡漠微蹙眉心,連表情都吝嗇給予。
偏偏這樣的人,只能依靠輪椅,為了那一點恢復的可能性,任由男人掌握蒼白虛弱的雙腿。
楚童毫不費力圈住細瘦的腳踝,目光落在帶著青色經絡的腳背上。
太陽穴突跳,喉嚨像含了炭火,又痛又燥。
冷芳攜完全不知曉他內心隱晦的欲望,不知曉他按摩背后,含著何等骯臟的心思。
血肉馥郁的香味縈繞鼻尖,楚童手下仍然有力,卻已經頭昏腦漲。
差一點將頭埋進冷芳攜的□□。
第115章 單方面熱戀。
縱然雙腿的感覺微弱, 只有粗糙手掌按壓時一瞬間的感覺,從楚童來回推移的手法,他暗沉的眼眸, 額際細密的汗珠, 因忍耐而緊繃的大腿, 乃至于越來越粗重的喘息聲,冷芳攜都能看出點什么。
難怪楚童如此殷勤地為他尋藥,為他學習按摩手法。
系統告訴他:【任務者,楚童正在對你發情。】
被人以難以言喻的下流心思接近,冷芳攜的心緒卻很平穩, 并不感到惱怒, 也沒有第一時間點出楚童的心思。
輪椅的設計貼近人體工學,看起來冷硬,其實椅背柔軟而富有支撐力, 冷芳攜斜靠著,斂眸若有所思地看著楚童。
以第三視角旁觀,楚童一個眼神的變化,肌肉微妙的緊繃和起伏, 都有了解釋的根據。
他太明顯了,完全被情/欲沖昏頭腦, 掩飾的手段拙劣而可笑。如果是從未接觸過情事的人, 或許會被迷惑、蒙蔽,但冷芳攜經歷可謂豐富,怎么會錯認他五指舒張, 扣住膝蓋時那種渴求的占有欲望?
藥汁一遍一遍延展, 雙腿在昏暗光線中瑩潤生光,水津津的, 濕滑而柔軟,要是再豐腴一些,呈現在視覺上會更加漂亮誘人。
隨著楚童大手推握,輔之以環形按摩器、玉石刮板,冷芳攜竟然漸漸感覺到了微妙的酸脹感,熱意攀升蔓延,最后四周的空氣都是灼熱的,冷芳攜眼里水光蕩漾,殷紅薄唇微分,仿佛有隱秘的香氣從中吐出。
他的神情卻仍然是冷淡的,一冷一熱的對比更放大了強烈的吸引力。
楚童壓抑住起身親吻的沖動,不緊不慢地收好工具,溫水潤濕毛巾擦掉腿上的汁液,又換新的毛巾細干水分。
一番按摩后,蒼白雙腿肉眼可見地生出血色,膝蓋腿彎出蔓延出柔和的粉意。
冷芳攜試探性地動了動,發現比起之前,抬動腳掌確實更輕松些,不過要支撐走路,按摩的效果還是微乎其微。
楚童得出結論:“看來得多次、長期按摩,才可能會有作用。”
結束后他去洗手,冷芳攜偏頭看向坐在床邊的燼,以氣音詢問:“他也是你的一部分?”
楚童突然對他產生癡狂的心思,除了同為燼碎片之一,冷芳攜想不出第二種可能性。
燼抿抿唇,不想回答。
但在冷芳攜的注視下,他還是說:“是。”
透過半闔的臥室門,隱約能聽到浴室的水聲,從持續時間和聲音的大小來看,不像是只洗了個手。冷芳攜偏頭,與站在門邊,仿佛沉默守衛般的九號對上了視線。
盡管,機仆并沒有眼睛這樣的零件。
不過,冷芳攜還是覺得九號一定在憑借其他工具觀察這個世界。或許在他看不見的地方,也會偷偷評價主人。
他放棄了詢問九號楚童動向的打算,兩手交疊在一起,垂頭沉吟。
楚童一身水汽地回來了:“現在還感覺有效果嗎?”
他很謹慎地確定按摩效用,究竟是一時的好轉,還是具有持久的影響,這決定了之后是否還要堅持。
他雖然想憑借這項活動與冷芳攜增加接觸,但若是按摩對基因病沒有功效,楚童也不會浪費冷芳攜的時間。
想想青年滿懷期望等待一次又一次的按摩,結果沒有半點好轉,他會是何等失望、傷心。楚童不想看到他露出沉郁的表情。
只需要冷冷的,矜傲的就好。
“嗯。”冷芳攜淡淡應了一聲,抬頭忽然說,“我現在遇到了一個麻煩,需要你幫忙。”
楚童又蹲了下來:“是什么事?”
冷芳攜沒有直接說明問題,而是另外問:“提前問一句,你的身體是否健康?曾經有過性經歷嗎?”
話題跳躍度極高,楚童怔愣,不明所以,但還是調出不久前的體檢報告:“至于性經歷,我從沒有交過男女朋友,對這方面也并不熱衷。”
體檢數據極為漂亮,楚童完全正處血氣方剛、如日中天的年紀。
冷芳攜突然向楚童俯身過去,長發垂落,差點墜到地板上,被楚童下意識捧住:“大意志拿走了我的健康,給予我色欲。”
……什么?
有那么一瞬間,世界像隔了層水膜,一切模糊不清。
性/癮,紓解,性/伴/侶,情人,躁動期。
唯有一個個零碎的詞語組合在一起,拼湊出完整的話語。
楚童眼睛驟然緊縮,喉嚨間將要熄滅的炭石再度燃燒起來,倏忽將整具緊繃的身軀灼燒,他不斷吞咽唾液,感到口干舌燥,又為那話語的含義而血脈僨張。
那都是真實的嗎?
會不會只是他的幻覺?
成年男人哪怕是半蹲著,龐大的陰影籠罩下來,也足以蓋住輪椅上的青年。剛擦過汗的身體在沸騰的血液溫度下再度冒出汗珠,沿著高挺鼻梁滾落,沒入白襯衫緊束的領口處。
楚童恍惚而昏沉地看著冷芳攜來到床邊,驚愕而又喜悅,卻更以為這是一場幻夢——也許眨一下眼,自己還在盥洗室內沖洗手里蘊藏香氣的汁水。
畢竟這種場面與他更年輕時的幻想實在太過相似。
然而,他看到冷芳攜將機仆關在門外,側對著他,聲音如同霜雪般冰冷,帶著一股不耐煩的意味:“你沒有?”
賽博時代,確實有人嫌棄x器官低劣骯臟,進行手術切除。
男人立刻意會,驀地站直了身體:“不,不是。”
“我很干凈,也很天然,從沒有動過美容手術。我可以幫助你。”
楚童往前邁了一步,發覺身體激動得不行,以至于站都站不穩,搖搖晃晃。這太糟糕,太狼狽了,顯得他像是個毛頭小子。
他閉了閉眼,喉結滾動,試圖令自己顯得沉穩一些。
殊不知在自然光下,他通紅的耳尖一覽無余。
明明已經是三十歲的成年人,在床上的動作卻格外笨拙,冷芳攜本以為楚童能無師自通,沒想到在一些關鍵時刻還需要自己指導。
真麻煩。
比起鄭白鏡,使用的效率很低。
他想要快點結束躁動期,于是毫不留情地壓迫著楚童,窄瘦腰身被兩手緊握,手掌之下,楚童緊繃的腹部肌肉鼓動。
汗水交融,金色與黑色的發絲也交融在一起。
到了后半段,冷芳攜體力接近告罄,楚童卻還游刃有余,展現出年長者的從容和溫和,忍耐欲/望,細致地照顧他的敏/感/點。
臥室門阻擋了一切聲音的流出,客廳內,機仆沉默不語,他的身體朝向臥室方向,站姿筆挺。
那道鮮紅的標記就像一雙通紅的眼睛,死死盯住臥室門。
被一同扔出來的燼等了一會兒,徑直穿過房門來到臥室里。
為了避免被冷芳攜發現,燼頭一回如此躲躲藏藏,貼地飛行,在床底注視一切。
眼珠里一片陰翳,那張始終沒有感情波動的臉上,罕見地流露出兇戾之氣。
——哪怕楚童是他的一部分,燼仍然無可抑制地產生殺意。
……
孤零零一個人抵達三十歲,在生日后剛好一個月的時間,楚童有了相伴一生的愛人。
他很用心地將這個日期標記,等待一年后,兩年后,無數年后的同一天,與冷芳攜一同度過紀念日。
要養冷芳攜,不能再風餐露宿,楚童開始著手設計兩人的婚房,既要安全、也要美觀,務必要給冷芳攜最好的。
為此,楚童結束一天工作后,特意熬夜學習建筑學、設計學知識。
據說舊聯邦時代,情侶會贈送彼此象征相伴一生、永不分離的戒圈,楚童捏了捏冷芳攜的手指,測量出指圍后,開始打造鉆戒。
“戒指”這個東西,外環的人幾乎聞所未聞,朝不保夕、醉生夢死的生活令他們很難締結穩定關系,最多只是搭伙過日子,沒有浪漫的余裕。
相反,中心環的貴族對此非常推崇,哪怕是單身人士也喜歡佩戴戒指作為飾品,既彰顯自己的品味,又不動聲色地顯示家資底蘊。
所以,楚童從中心環綁來一位專業設計師。
“等等等等,別殺我!我有很多錢,全可以給您,我不會報警的,求您別殺我!”設計師求生欲十足,閉著眼慌忙求饒,楚童沒發話,他就把全部身家一五一十交代了。
楚童溫和道:“我不在乎你的錢財,請你過來,只是想要你幫忙設計一款婚戒。”
“……?好,好的,我一定用盡畢生所學,為您設計出最好的婚戒!”設計師面上唯唯諾諾地應和,心里大罵綁架犯有病,現在□□也玩純愛這一套了?
然后開始了絞盡腦汁出設計稿,被甲方無情推翻的生活。設計師功成名就多年,早已忘了默默無名時被甲方磋磨的痛苦,現在被迫回想起來,真是痛苦萬分,夜深人靜時恨不得以頭搶地。
但沒辦法,為了活命,只能硬著頭皮設計。好在綁架他的人除了設計婚戒一個要求,沒有過多為難他,既沒有讓他透露權貴的隱私,在日常生活中也沒有苛待他。
……
【楚童又來了。】系統播報。
話音剛落,大門被人敲響。
楚童穿一件簡約的黑色西裝,合身的剪裁,使得寬闊的肩膀與挺拔的身材完美融合,若非男人唇間帶笑,倒有西裝暴徒的風范。
自從那一次過后,他就開始頻繁地出現在冷芳攜家里,哪怕事務繁多也要抱著冷芳攜處理事情。
飽滿胸膛抵住冷芳攜后背,成年男性只是呼吸都帶著灼熱的燙意,牢牢攬住青年腰身,并未禁錮,卻充滿了控制欲。楚童使用了香水,清醒的木質香調糅合柑橘、雪松的味道,完全將冷芳攜包裹,并不難聞。
【老男人花枝招展,孔雀開屏。】系統辛辣地評價。
原本跟死了一樣沉默寡言的系統,最近經常發言,都是對楚童充滿貶低意味的評價。冷芳攜懷疑這并非系統想說的話,而是有人借它的口發泄情緒。
他確實嫌楚童煩,不過這樣剛好便于紓解隨時起伏的情潮,就沒有趕楚童走。
老男人一開始行為笨拙,充分透露出對情/事的不了解,但第二次時手段就嫻熟起來,顯然私下里經過了深入、充分的學習。
除了很少留下過夜,楚童幾乎天天待在冷芳攜身邊。中途小風收拾好被男神感情生活沖擊到的心情,樂顛顛來找冷芳攜玩時,兩人恰好碰面。
主人在臥室內休息,兩名客人面面相覷,一時間找不出話題。
小風緊張地繃直脊背,生怕被楚童盤問任務進度,慌亂中先發制人,挑起一個他認為絕不會出錯的話題。
小聲地說:“老大,你還不知道吧,那些學者天天吵誰是冷哥的正牌男友……其實都不是!”
聽到這個話題,楚童微妙地不悅,神情冷肅,斬釘截鐵道:“他們當然不是。”
“呃……”本來還想跟他仔細探討的小風一懵,心里嘀咕。
老大的語氣怎么古古怪怪,聽起來就好像冷芳攜的男友另有其人,而他是唯一清楚的人一樣。
想了想,覺得可能是楚童并不關注這個,不喜歡八卦味十足的討論,就沒再說什么。至于冷芳攜與鄭白鏡的真實關系,小風嘴巴緊得很,既然答應了不會大嘴巴,就誰都不會說,包括與他最親的忠叔和老大。
于是楚童錯失了解真相的機會,沉浸在單方面熱戀之中。
他完全無視冷芳攜只把他當成工具的可能性,一頭熱地扎進戀愛里。
活了三十年,頭一回體會到擁有男友的快樂,與此前單方面的幻想不同,這次隨時能向外人介紹兩人關系,楚童體會到了正大光明的快樂。
第116章 林蔚與貓。
越是跟冷芳攜相處, 楚童越是著迷,就像飲下毒藥一般難以自拔。他習慣了和冷芳攜待在一起,哪怕只是片刻的分離都讓他難以忍受。
“公民入學第一課就是白色暴政時期的斗爭, 所以不用懷疑, 你是許多人從小的偶像。十六區的人哪怕不知曉方舟和千姿, 也絕不會不知道救世者「Helle」。”楚童攬住冷芳攜的腰腹,下巴抵在肩頭蹭動,淺金色的短發凌亂,像一頭金毛大狗。
他驀地笑了,揭自己的短:“其實我也是, 小風一直不知道, 他夢寐以求的絕版周邊赫萊貓徽章,我收藏了一整套。”
“芳攜。”低沉嗓音里滿是眷戀和溫柔,“你既是我的偶像, 也是我的夢中情人。”
“更年輕一點的時候,我癡迷于你留下的謎題,謎面里每一個數字、每一個字符都充滿了美感,光是看著它們就高潮數次, 對于其他男男女女機仆卻從沒有任何欲望。”楚童坦然地說,“我當時就想——糟糕, 原來我是徹頭徹尾的赫萊性戀。”
“我本來以為自己要孤獨終老了, 沒想到有生之年能夠破解你的謎題……”他長嘆,說不出的感慨和喜悅。
冷芳攜:“……”
他覺得楚童的話變得有點多,人有點變態。
這樣親昵、推心置腹的場景不在少數, 冷芳攜從沒說過自己的過去, 楚童卻已經把自己從出生到現在的經歷都交代完了。
燼默默注視一切。他們又去到臥室里,緊閉的房門阻攔一切。
銀色機仆靜默, 燼知道他現在的心情肯定不像外表那樣平靜。
“真是礙眼。”燼低聲說,像自言自語,又像在與客廳里另外一個生命體對話。
血紅標記明明滅滅,仿佛一雙晦暗的眼睛。很久之后,一聲淡淡的回應從鋼鐵之軀內傳出。
“是啊。”
……
最近的生活,幸福得像一場夢境,美好而不可思議。
一場情事結束,冷芳攜疲倦地閉上眼睛,呼吸舒緩,楚童深沉癡迷的視線將他籠罩,很久之后,低頭在他眉心落下一個輕柔的吻。
赤/裸的脊背隆起健美的肌肉線條,汗珠順著曲線蜿蜒滾落。一頭金發也濕透了,楚童低低地喘氣,將殘余的情潮壓制。
換掉床單,打水潤濕毛巾,楚童不顧自己一身熱汗,仔仔細細地為冷芳攜清理身體。熟睡中的青年察覺到身體變得干爽,眉頭肉眼可見地舒展開。
仔仔細細掖好被角,熱汗變得冷濕,楚童這才抽出時間打理自己。
浴室內仿佛殘存主人的香味,令人頭暈目眩。熱水帶走了身上的污穢,卻沒有帶走與生俱來低劣的欲望。
楚童蹙眉垂眸,腦海閃過冷芳攜安靜的睡顏。
自瀆下流的快感充盈四肢百骸,一切結束,涌上來的卻是沉重的、沒由來的負罪感。
手臂抵住光滑的瓷磚,水光映出了模糊的面容,和一雙欲望深沉的眼睛。
楚童是一個沒有理想的人。
黎明軍卻是一個理想主義聚集地。
楚童見過太多為了那一點些微可能性而奉獻一切,包括自己生命的人。
前代首領就是典型。
她的眼光不怎么好,將他視為棟梁,傾力培養,卻不知道楚童內心一片貧瘠,只是把黎明軍視為一件需要雕琢的作品。
為了讓作品呈現出最精致、最完美的狀態,楚童不辭辛勞地奔波,盡心竭力地處理事務。他不允許黎明軍偏離預定的軌道,每一個計劃、每一項行動都要過手。
他沒有其他娛樂,在遇到冷芳攜之前,擺弄黎明軍就是他的生活,他的快樂。
但現在,他對黎明軍的興趣逐步喪失,之所以還在經營,是因為要為冷芳攜提供更好的生活環境。相較于大公司來說,黎明軍掌握的資源有限,他要不斷發掘黎明軍的潛力。中環貴族有的,他的愛人也應當擁有。
于是,楚童在黎明軍對貴族的滲透上花費了更多時間,這樣的生活雖然疲倦但充滿期望,是幸福的。他每天的心情都無比輕松愉快。
時間過得很快,不知不覺間一周過去了。
冷芳攜擺脫了躁動期,不再需要旁人撫慰,并且因為前段時間過于集中頻繁的情事,他對身體接觸產生了抵觸和厭惡。
在楚童放下新鮮水果想要親吻他時,冷芳攜調轉輪椅方向,冷冰冰地拒絕。
男人微怔,褪下皮革手套,仿佛什么都沒發生一樣去洗水果。事后冷淡在楚童預料之中,不像他一旦開葷便一發不可收拾,冷芳攜哪怕正在情潮之中,眼底也有清醒和些微的厭煩。
他愛干凈,大概是覺得肉與肉的接觸太臟了,太累了,雖然有快樂,不足以掩蓋情事的缺點。
所以,楚童早就有所準備。但當一切真的發生,冷芳攜對他沒有笑容,也沒有親昵柔軟的詢問時,男人還是感到不自在,心里空落落的。
是他欲望太重了,不得不承認他在床上過于兇悍野蠻,不是一名體貼合格的情人。楚童用沾鹽水帶尖刺的藤條鞭打大腿,企圖克制欲望。
殊不知冷芳攜已經完全把他拋之腦后。
屏幕上是楚童之前發給他的鄰居資料,冷芳攜翻閱著,目光最終停留在其中一個人身上。那人平平無奇,但關系網絡里的好友非常特殊,與方舟有若有若無的聯系。
……
“他真的,我哭死,他真的好難用語言來形容,是那種……嗚嗚嗚……”學校里,張越跟好友林蔚叭叭說起新搬來的鄰居,用詞之飄逸奇詭,讓林蔚一度以為他磕了藥。
幾周前,張越就開始和人談論鄰居,不厭其煩地述說鄰居的美貌、氣質,在班里同學忍無可忍、視之為洪水猛獸后,張越轉而找到林蔚。
幾天下來,林蔚耳朵都快生繭了。
“嗯。”漫不經心地應著張越夸張的詞匯,林蔚提醒他,“少磕點,要是在大街上大小便失禁,我不會幫你收拾。”
“???”張越感到自己人格受到了侮辱,他從不碰那些違禁品,連酒都不喝!
比起人格被侮辱,更令他憤怒的是林蔚的敷衍:“你根本沒認真聽是吧!”
林蔚正低頭查看消息,漫不經心地“嗯”了聲。
“……”張越憤憤不平,“不信我說的嗎,沒關系,這是很正常的事情,畢竟大家都是在不停的相遇和分別的過程里找到真正志同道合的人,祝你未來一切都好,沒品味的東西!*”
林蔚向后擺擺手,頭也不回:“我先走了。還有事。”
張越:“又走?待會兒可是林魔頭的課。”
“要是他問起我,就說我哥死了,我去給他收尸。”
話音剛落,背影沒入陰影中消失不見。
張越抽抽嘴:“爸死了媽死了爺爺死了然后奶奶死,林蔚你小子前天才說親哥慘死幫派火拼現場……算了,我就說你堂弟急病去世——這小子應該沒提過堂弟吧?”
……
“又來買應急泵?”小商鋪里,滿臉胡須的老板樂呵呵笑著,手里夾了根香煙,此刻柜臺前煙霧繚繞,味道嗆鼻。林蔚習慣了煙酒味,面不改色地付款。
他不回答,老板倒也不生氣,點點旁邊的鋼鐵擺件:“試試這個,最新款的掌心雷,一發的威力比十個舊款加起來還強。還有迷彩,穿上去至少硬控機器人五秒鐘,時間不長,但聊勝于無嘛。”
“你現在有了發財的門路,對關乎身家性命的東西不該吝嗇。”
林蔚淡淡掃過,一眼就得出那些都是“殘次品”的結論,老板推銷東西時從來只說好處不說壞處,因為這個,無數雇傭兵死在任務里,要不是應急泵勉強可看,老板又有一定背景,這家店早就被人砸得粉碎。
這些武器,林蔚另有渠道購置,且上批次的彈藥還沒消耗完,不著急花錢。
“太貴了,買不起。”林蔚抓住應急泵,笑了下。
這下老板的臉色不怎么好看了,含著淡淡兇意說:“這么見外啊,咋倆多少年的交情?你就悄悄跟我說一說,去哪里發財,我什么都不做,也不跟別人說。”
“真沒有啊老板。”林蔚嬉皮笑臉地敷衍幾句,彎著狐貍眼走了。
他走后,老板呸的一聲:“不過是方舟不要的狗而已,跟我拿喬!”
出了巷口,林蔚拿出通訊器發消息。
【準備好了。】
過了幾秒,那邊發來任務目標和資料。
林蔚的聯系對象是一名經過重重加密偽裝的匿名用戶。
單純倚仗武力的雇傭兵在這個高度信息化的時代已經不吃香了,肉體凡胎,就算再強,面對裝備無數加特林的千手機器人也毫無施展之力,更無法破開加密信息,完成雇主要求。
于是“駭客+雇傭兵”的組合運營而生,作為“互聯網+”的重要成果很快風靡十六大區。由駭客遠程駭入系統,屏蔽機仆,阻攔自動報警,由雇傭兵實地完成任務目標,這樣的組合工作效率高,風險低,而且能一次性解決兩個無業游民的就業。
林蔚是少數派,從前作為獨行人活動,雖然聲稱是半個駭客,卻很少有雇主信任他,因而生意慘淡。一周前,匿名用戶忽然找到他談合作。
林蔚一般不跟人合作,尤其是駭客,那些隨意入侵系統破壞系統,將網絡當成游戲場的癮君子。駭客沒有底線,時常有扒光同伴隱私,出賣同伴的事發生,他不信任他們。
但這段時間林蔚剛好缺錢,在各大酒吧連軸轉打工掙錢都不夠,匿名用戶給的錢多,他沒有別的路子,就接了一次單。
兩人合作的效果出乎預料的好,異常靈活順暢,林蔚基本上不用跟人發生正面交戰,只需要按照匿名的指令躲避監控,其余什么都不用做。最輕松的一次,匿名直接黑掉整個安保系統,林蔚出入如無人之境,還有時間在任務地點喝了杯果汁。
高效,快捷,安全,不會有多余的交談。
隨后就是第二次,第三次……
林蔚暫停酒吧兼職,全身心投入到雇傭兵生活中。他開始習慣伙伴的存在。
對于游走在灰色地帶的人來說,要彼此交付信任是件極為困難的事情。因此林蔚從不打探匿名的信息。
但今天出任務的時候,他冥冥中有一種預感,他們的關系會有進展。
任務平平無奇,是竊取一位舞蹈明星離線服務器里的資料,據說涉及許多權貴人士。雇主出手大方,任務還沒開始就預付了70%的定金。
林蔚換了一身灰色大衣,更換發色,調整身形體態,戴上墨鏡。看起來完全不像外環的學生。
他快步走在整潔干凈的街道上,活生生一位冷漠的精英人士。
穿過十字街頭就到了一片造價昂貴的別墅區,按照慣例,匿名提前黑掉安保系統,屏蔽了機仆的攝像頭,林蔚只需要小心謹慎地插入U盤,拷貝資料,不留下任何痕跡即可。
可是這一回,明星家中居然還有運行中的防衛機器人。
漆黑的槍管正對著他,機器人不斷發出警告聲,林蔚沒有等到匿名的支援,不過這沒有對他造成多大困擾。
他的身體高度機械化,裝備的都是方舟集團開發的設備,因此只受了點皮外傷,額外損耗了設備而已。
爆炸已經引來治安局的注意,資料到手,林蔚迅速改變形象,按照提前設計好的路線逃回外環。
抵靠陰冷潮濕的巷壁,林蔚低頭查看傷勢,腰腹部被防衛機器人開了道口,他捂住往外噴涌的血液,迅速抹上凝膠,傷口肉眼可見開始愈合。
他繼續往前,拿起通訊器發消息。
【你故意的?留幾臺機器人是打算讓我活動身體嗎?】
匿名:【一個小小的考驗^-^】
考驗什么?
林蔚心頭微動,腳步一頓,面前不知何時蹲坐一只黑貓,身型偏小,但毛發極為柔順漂亮,蹲姿優雅而矜貴,看起來是貴族莊園里才會出現的品種。
林蔚蹲下來,想碰碰那貓,但手上全是半干的血,被貓嫌棄地避開。
“所以,支外體?我該怎么稱呼你?”林蔚沒有將其錯認為野貓,很快反應過來貓的身份——一些不便外出的公民會使用支外體出行,現在街頭的異形生物,除了少部分是整容過后的人類,大部分都是支外體。歷史上最出名的支外體便是赫萊貓。
眼前的也是一只貓。
林蔚清楚,貓咪軀殼背后,匿名正在觀察他。
“叫我貓就好。”他的合作者說,開口是甜美輕柔的嗓音,不難想象駭客本人的形象。
大概是一位剛成年不久的女生。
“?”林蔚卻歪頭,冷不丁道,“變聲器?”
第117章 心酸。
沒等貓咪開口, 林蔚接著說:“你其實是男貓用了變聲器吧,我全聽出來了。”
“不是變聲器,肯定也對聲音做過處理。”他的語氣是如此肯定, 仿佛親眼見到過支外體本尊。
狗耳朵嗎?這么篤定。
冷芳攜不明白他糾結于聲音性別的意義何在。支外體的聲音由鄭白鏡設置, 當時給出的理由是“迷惑仿生人”, 雖然作用聊勝于無,好歹能爭取出一點時間。
他不在意,鄭白鏡不在意,反倒眼前剛脫離危險的青年在意得不得了,那種口吻, 就好像抓住了冷芳攜的把柄一樣。
“嗯。”冷芳攜淡淡道。
林蔚沖他勾勾手指:“干嘛不用本音, 多此一舉?”
這個問題其實越界了,會被認定為“探究身份”的危險行為,換成另外脾氣暴躁的駭客, 早就跟林蔚一拆而散。脫口而出的瞬間,林蔚就有點后悔,但面上看不出來,還是笑吟吟的。
青年有一雙狐貍眼, 笑起來時很好看,眼尾一顆淺色的痣將冷芳攜帶回到光線昏暗、酒氣濃郁的酒吧里, 他想起來, 在佛祖酒吧的那晚,他見過林蔚。
穿著合身侍應生制服的年輕人,從曼妮那里端走了一杯特調酒, 狐貍眼彎起。
林蔚看著貓咪, 也露出恍然的神色:“你是那時候的貓。”
他舒展出的手指雖然是白皙的,指節上卻帶著淺色的傷疤, 不怎么好看,一如林蔚這個人一樣,明明還是上學的年紀,卻已經在酒色場合內如魚得水,做起刀尖舔血的雇傭兵生意。
“我還以為你是太子爺帶來的……”林蔚笑意漸深,“原來你那么早就在觀察我。怎么樣?還滿意嗎?”
其實當時完全沒注意林蔚。
瞥見青年的笑臉,冷芳攜隱下這一個美妙的誤會,慢吞吞道:“聊勝于無。沒想到你還是個學生。”
“沒辦法。”林蔚聳聳肩,“生活所迫。而且我早成年了。”
說話間,忽然淅淅瀝瀝下起雨來,外環的天卻還是晴朗的。這是一場太陽雨。
這里的街道路面凹凸不平,一旦下雨積水就會變成一片地雷區——小心翼翼踩著地磚行走時,總會“噗”得踩中一塊陷下去的地磚,陷入污水中,將鞋灌得透濕。
冷芳攜立刻跳到林蔚的肩膀上,發號施令:“走吧。”
林蔚笑瞇瞇地:“知道了,貓大爺。”
他沒帶傘,也不想花錢買傘,貓的支外體看起來就造價不菲,雖然不會進水故障,可那身柔順的毛發要是被打濕了,肯定不好看。
想了想,林蔚伸手想把貓攏進懷里。
冷芳攜掙扎了一下,有力的后腿蹬踹肩膀。
“嘶。”林蔚佯裝疼痛,扯扯嘴角,“好心幫你擋雨還不樂意啊。”
意識到這貓是嫌棄他手上干涸的血跡,林蔚接了點雨水將凝固的血團化開,在褲子上擦了大半。
現在看起來干凈許多。
林蔚敞開外套:“進來吧。我不拿這只手碰你。”
貓咪這才甩甩尾巴,安靜地跳入林蔚用手臂圈出的溫暖環境中。
細雨斜飛,林蔚將貓抱緊,外套合攏遮得嚴嚴實實,快步行走間牽扯腰腹的傷口,痛得林蔚皺了下眉頭。
身邊行人匆匆而過,雨不大,除了少數幾位撐起傘來,大部分外環人只是將兜帽一遮。
雨聲漸大,腳邊泥水開始堆積,林蔚快速地走過危險地帶。
街旁,巷口,坐著躺著很多肉/體,有的麻木地望著天空,有的插著腦片片,開了外放,一陣□□的碰撞聲闖入耳廓。
看到他們,會覺得自己的人生跟著沒有指望。
匆匆的,寂寥的,頹敗的,凄涼的街道。
連帶著剛剛被熱血澆過的軀體也寒冷起來,裹著貓的外套攏得更緊,林蔚呼出一口寒氣,下半身已經完全麻木。
或許踩中了水坑吧,他不知道。
忽然,林蔚感到手腕處一陣輕飄飄的癢,像有人拿仿真羽毛輕輕掃過。
是毛絨絨、熱烘烘的貓尾巴下意識圈上來。
明明是鋼澆鐵鑄的支外體,卻擁有比人體更溫暖的溫度。
……
比起雨水漸多、冷意氤氳的室外,開著恒溫系統的公寓內更加溫暖。
然而比起林蔚所處之處,待在室內的三名生物體——楚童、燼、九號,都不覺得有任何暖意,反而泛著淡淡的涼。
這涼意并不猛烈,淡淡的、輕輕的,鉆進血肉骨髓,反而令人難以忍受。
楚童的視線落在輪椅上靠著軟墊,閉目仿佛小憩中的青年身上。
冷芳攜正在使用支外體,他的狀態與熟睡很相似,但意識已經附著在貓軀上去往楚童不知道的地方,徒留一具溫軟的軀殼。
拿出隨身攜帶的柔軟毛毯,嚴嚴實實地蓋在青年腿上。
毛毯的紋路是一只蜷縮成一團的貓,楚童當時路過商店,一眼就看中了它。
連夜工作,喉嚨干癢難受,楚童抵住唇部,低低咳嗽了兩聲。太陽穴陣陣銳痛,像有一把鋼錐一下一下擊打,頭痛欲裂,伴隨著低燒。
從出生到現在,楚童第一次體會到生病的難受之處。他的身體健康、強健,很少會遭遇病菌入侵。
現在的病痛,要是去醫院里檢查,結論大概率是心情低落影響所致。
每隔幾秒鐘,楚童就起身調整毛毯的位置,好像從這樣瑣碎的小工作里,他能獲取一些安慰。
不斷猜測冷芳攜現在在和誰接觸讓楚童心力交瘁,又無比難堪。他想從容一些,卻因為冷芳攜忽然的斷崖式冷淡而焦躁不安,很難擺出正牌男友的架勢。
盡管不斷安慰自己冷芳攜的忽冷忽熱都是正常的,不能奢求對方像個滿分男友處處都想著自己。
——他只是出去了一趟。
即便如此,心頭還是充斥種種負面情緒。
不清楚男友的去向令楚童像被侵犯領地的Alpha一樣,迫切地想把自己的Omega抓回來筑巢。
在輪椅前來回踱步,楚童忍不住走到落地窗觀察外面的街道,企圖從外環人匆匆的背影里捕捉冷芳攜的痕跡。
雨越來越大。
他想,冷芳攜現在很可能被雨淋濕了,肉墊沾上了污水,變成可憐的濕漉漉的小臟貓。他很有種沖出去找貓的沖動。
這時,不遠處入戶門一陣窸窣的響動。楚童驀地回頭,就見一只貓爪伸進了貓瓣門,隨后是標志的貓臉。
冷芳攜輕巧地落地,一身毛發柔軟干燥,除了幾粒點綴在毛發中的小水珠,看不到任何被淋濕的痕跡。走了幾步,爪墊也干干凈凈,看起來像被人好好照顧著。
楚童心頭一沉。
“過來有什么事?”冷芳攜問他,走到輪椅邊蹲坐下來,閉目的青年睜開眼,那一瞬間波光流轉。
他的語氣平靜淡漠,沒有任何提在外遭遇的意思,楚童的心更沉了,有種自己被劃定為外人的感覺。
“沒別的事。”楚童若無其事地笑了笑,溫聲道,“主要是接下來有幾場行動,來問問你的意見。”
快到飯點,楚童自覺離開,換成以往,他肯定無比自然地換上圍裙——楚童最近報了一個線上廚藝班,熱衷于給冷芳攜展示他的學習成果。但這一回,他認為哪怕厚著臉皮留下來,冷芳攜肯定也會直白地讓他離開。
楚童不想鬧得難堪。
出了電梯,他徑直到物業處調取監控,工作人員看他衣冠楚楚,左手的義肢造價不菲,料想是中環出身的精英,根本不敢拒絕,老老實實按照楚童的要求拖動錄像。
時間回到十五分鐘前。
略顯模糊的監控畫面里,一名衣著時尚寬松的年輕人緩步來到公寓大門前,他胸前鼓鼓囊囊,肉眼可見裝了東西。
站了片刻,他半蹲下來,一只皮毛滑亮的小貓輕躍而出,小步走進公寓里。年輕人站在門口目送它,好半會兒才離開。
“……好乖的貓!”工作人員忍不住道,“先生,那是您養的嗎?養得真好!”
語氣里不乏艷羨與向往。
楚童“嗯”了聲,卻心酸的不行,出了物業處,臉上的笑容就隱沒了。
心情如同暴雨時陰沉灰暗的天空,看不見一絲光亮,沉甸甸的喘不過氣來。
楚童慢慢走著,安慰自己,那可能只是冷芳攜一時興起選的玩伴而已。
是他太夸張了,哪怕是親密無間的情侶,也會有各自的好朋友。楚童自己沒有,卻不能要求冷芳攜也跟他一樣。
樓上,冷芳攜旁觀雨珠越來越大,街道上原本還從容的人登時躲進屋檐下。雨天的陰霾給五光十色的霓虹燈招牌增添一絲朦朧濾鏡。
無意間瞥見楚童匆匆離去的背影,挺括的身形、行走時利落的衣角,一切顯得鶴立雞群。
楚童沒有打傘,任由雨水打濕風衣,弄亂頭發。
“他現在很難過。”燼坐在輪椅扶手上說。
冷芳攜瞥他一眼,沒有說話。
燼解釋:“有時候,我能感受到他們的情感。”
“以前,我認為這些「我」太脆弱,居然會被人類無聊的情緒左右,受到影響。”哪怕在剖析自己,燼也沒什么表情。
他頂著駱希聲的殼子,看起來格外不協調。
燼沒有說“但是”,冷芳攜也沒有。
*
雇傭兵行業,最近有一對新組合脫穎而出,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聲名鵲起,吸引了大量人關注。
說是新組合,其實不太恰當,因為里面的執行人是從前有名的獨行者,對方忽然改性,和一名匿名駭客合作。
許多高高掛在榜單上幾個月無人問津的高難任務全被他們解決,百分百的任務完成度,干凈利落、毫不拖泥帶水的作風讓這個組合備受雇主追捧。
也引起了龐然巨物的關注。
修理完瀕臨報廢的裝備,林蔚接到一個通訊,瞥了一眼,發現是很久沒聯系的教官。
林蔚是方舟集團出身,他的父母、祖輩一直以來都是集團的工作人員,他從出生起就被打下了方舟的烙印。大集團最看重忠誠,最青睞的也是林蔚這一類“集團子弟”。
林蔚從小就接受嚴苛的訓練,作為預備役,為成為下一代掌舵人家臣而努力。在所有預備役里,他是最出色的那一個。
教官曾經開玩笑說:“臭小子,等你以為成太子爺跟班了,可不要忘記你哥我啊。”
當時林蔚點點頭,他不在意前程,只是跟隨父母的期望得過且過地活著。當跟班也不錯,有穩定的錢拿,不至于淪落到出賣器官的地步。
然而后續檢測發現林蔚基因不合格,無法注射藥劑成為基因戰士,方舟傾注的大量資源打了水漂,再加上忽然冒出來的太子爺不接受他們,林蔚被變相放棄。
集團也不要求他有什么作為了,每個月固定打來一筆錢,包含有父母的榮譽費。林蔚背上巨額債務,是集團資源折合下來的價格,這筆錢他還可以,不還也行,龐大集團不在意掛在身上螻蟻的行為。
教官對林蔚的態度沒有改變,但因為得訓練新人,忙碌之余就減少了聯系。
他們上一次通訊是在一年前。
“臭小子,來活了!”接通通訊,教官無比興奮地說,“太子爺松口了,和你一批的預備役,現在都被允許為太子爺做事。這是個大好機會,以你的本事,何愁在太子爺面前露不了臉?林蔚,不用愁前程了!”
他發自內心為林蔚高興:“你盡快收拾東西,好了給我一個訊息,我來接你。咱哥倆都多久沒見過了?你回來,我請你吃頓好的!”
林蔚卻果斷拒絕:“教官,我就不回去了。”
“啊?”教官詫異道,“你發什么瘋不回去?不回去還能去哪兒?”
“我有合作的搭檔,還有很多待完成的任務,沒時間摻和集團的事。”
教官知道他在雇傭兵行當里的動向,自然清楚他跟人搭伙干活,成果還挺不錯。但雇傭兵朝不保夕,風險極大,在他看來,完全比不上在集團里做事穩當。
教官捏著通訊器,心想林蔚肯定是有怨氣了,畢竟當初傾力培養,卻說放棄就放棄,是個人心里都不太平。
他把林蔚當半個兒子看待,看不得他因一時的怨恨蹉跎,沒堅持勸說,只道:“唉,你說這事,你不樂意,我也不非要你回來。只是林小子,你就當幫哥一個小忙,就當我出錢雇傭你們成不?”
“太子爺發了瘋要找人,我們這邊騰不出手,又不能怠慢他。你幫著找一找,有線索錢照給,沒線索跟你也沒關系,行不行?”
心想,以林蔚的性格,只要接下任務,那就會百分百用心,再按他便宜兒子的本事,那人就算上天入地也能給挖出來。林蔚不想回去沒關系,他把成果往太子爺桌頭一放,集團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不關注這么優秀的家臣?
林蔚只讓他把資料發過來,沒說同不同意。教官得意一笑,知道林蔚肯定心軟了,利索地把文件扔到通訊界面。
尋人活動持續了一月之久,積累的資料密密麻麻。
鄭說要求集團尋找一位匿名用戶,他/她是位技藝高超的駭客。迄今為止,集團沒找到半點有用的線索,這人就像是從石頭縫里蹦出來的,又像網絡上的幽靈一樣抓不到頭尾。
只有一長串的戰績說明對方真實存在,不是太子爺的幻想。
駭客出身黎明軍,因而戰績里有大半是對方舟的行動,戰績列表對方舟人來說,像個恥辱墻。
異軍突起,匿名用戶,駭客,技藝高超……
這些詞語組合在一起,怎么排列怎么覺得熟悉。
他身邊也有一位這樣的人。
林蔚一哂,笑自己腦洞太大。
貓怎么可能跟黎明軍有關系?
就當還教官的人情。
他收好資料。
第118章 毛線團。
按照醫生的建議, 一周兩次按摩,每次間隔兩天頻率最佳,因此盡管楚童這段時間忙于雜事, 仍然雷打不動地上門為冷芳攜按摩。
連帶著通過做飯、打掃等小事, 試圖喚回冷芳攜的柔情。
體會過耳鬢廝磨的親密, 楚童再也不能接受如今冷漠平淡的相處。
沒有親吻,沒有擁抱,沒有撫摸。
仿佛過去的纏綿只是他一廂情愿的幻想,冷芳攜還是那個坐于輪椅、卻比任何人都要高傲的神明。
楚童不接受這樣的結果,可無論他采取什么樣的努力, 冷芳攜對他的態度始終只有一個——淡漠。
“按摩的數據可以導入機仆里嗎?”冷芳攜問, 就像隨口詢問今天吃什么的平淡口吻。
那雙水墨般的眼睛浸在淺白色的日光里,蒙上一層暖熏熏的光,話里的溫度卻讓楚童一瞬間頭暈目眩。
他聽見冷芳攜說:“每次都讓你過來, 太麻煩了。家居型機仆應該也能學習按摩技藝。”
像一股寒氣順著氣管慢慢下沉,帶走了人體所有的溫度和生機,楚童覺得自己好像泡在冷冽的冰水之中,僵硬、麻木, 了無生趣。
他像束過了時令、不再合時宜的花,被冷芳攜觀賞過后, 就要扔進垃圾桶里。
低沉的聲音艱澀, 帶著苦意:“機仆的手指模具不如人類細致,操作上沒有想象中精細。”
虛弱的,不怎么具有說服力的挽留, 試圖在冷芳攜扔開他之前, 保留最后一個親密的工作。
冷芳攜的雙手安放在膝蓋上,他看向窗外:“本來效果就不明顯, 一點點差距沒什么大不了,還是不打擾你工作了。黎明軍最近不是有很多重要行動嗎?你不要分心。”
“……好。”男人最終妥協,下頜線緊繃,唇線拉得平直,從那張英俊的臉上看不出絲毫暖意。
像有一把刀捅進五臟六腑,毫不留情地攪拌,劇烈的、源于基因的痛楚難以擺脫。
楚童痛苦不堪,又在疼痛的余韻中找到安慰劑——冷芳攜大概是真的不想打擾他,他在關心自己的工作,關心自己的事業,不是嗎?
離開時的腳步沉重、滯澀,顯然安慰劑只是飲鴆止渴,非但不起作用,還讓情況更糟了。
但九號的按摩技術不像楚童說的那樣不堪。
開啟了擬真技術,機仆的五指比例會比普通人手大一些,溫度和力度卻相差無幾,至少在冷芳攜的感官里,楚童和九號的按摩大差不差。
他雙腿的神經本來也不完全,察覺不到那些細微的差距。
除了一開始找不到原因的故障,楚童贈送的機仆非常好用,做飯、打掃等本職工作做得很好,勤勤懇懇,沉默寡言,除非冷芳攜有特殊要求,九號向來如同啞巴一般,一點都不吵人。
接收到“定期按摩”的指令,九號迅速地展現出專業按摩人員的素養,比起總是動手動腳、像每時每刻發情的人類,沒有欲望的機器人顯然更注重本職工作,冷芳攜不必像應付楚童一樣花費多余精力。
藥汁在雙腿上延展開,隨著與真人無異的手掌涂滿了腿肉。九號半跪下來,托住冷芳攜的小腿——經過多日營養充足的喂養,這雙原本蒼白孱弱、畸形無力的腿漸生出嫩肉,有種骨肉亭勻之美。
九號指腹輕微地掂了掂,得出結論,他的控制者還需要持續攝入足量營養,現在的體重仍然在平均線以下。
按壓肌膚間,機仆已經完成每日菜譜的改良。
機仆工作時很安靜,室內一時之間只能聽見液體推展的聲音。
冷芳攜眼睫微微垂覆下來,望著機仆光滑如鏡面的面部,其上猙獰鮮紅的印記極為突出,新人類從舊聯邦的仿生人危機汲取充足教訓,在任何方面務求彰顯出機器的“非人”屬性。
然而他們又是那么輕易地拋卻血肉軀體,用義體和外骨骼取代了孱弱的四肢,更有甚者,自愿或被自愿地成為重型器械,成為伴侶生物。
仿生人的外表比他們的后輩要好不少,冷芳攜至今還記得他的對手——仿生人首領圖靈機冷峻挺拔的外表。
“你對圖靈機怎么看?”他冷不丁問。
九號一頓,然后流暢地播報出權威學術網站上的標準答案。
“圖靈機(Turing Machine),二代仿生人,代碼:X2049070911,疑似掌握聯邦網絡最高權限……”
不帶有任何感情色彩的重復。
冷芳攜輕輕笑了笑,沒再說話。
連周按摩下來,冷芳攜感到腿上的情況有所好轉。閑來無事,他趿棉拖練習走路。
許多年沒再行走過,突然站起來,拉高的視角和搖晃不穩的重心都令他無所適從,只能盡力靠著墻壁,不至于摔倒。
九號亦步亦趨跟在他身旁,準備一旦冷芳攜站不穩,就立刻接住他。
好在強大的控制力使得冷芳攜雖然兩腿輕顫,還是站住了。青年微微垂頭,碎發貼著臉頰,只走了幾步,額頭已經冒出汗珠。
踩在柔軟的棉拖里難以發力,索性光腳貼著冰冷的地磚,涼意順著腳掌上躥,使得兩腿的顫抖越發明顯。
“呃……”
手臂慌忙地撐在桌上,從緊繃的腿部,驟然圓潤的臀部曲線,再到薄瘦的背部,線條流暢而優美。烏發垂散,衣角上拉,露出一小截雪白的腰背。
冷芳攜低低地喘息,眼里的濃墨被水色化開,朦朧成一片。
就這樣休息一陣,再度緩慢抬腳邁步,不知不覺間冷芳攜已經將公寓走了一圈,他現在在雜物間里——側臥無人居住,九號將很少使用的器具堆積在里頭。
但也被打掃得干干凈凈,不見一點塵埃。
冷芳攜打算走完最后兩步,就結束今天的練習。
“控制者……”機仆的聲音自后傳來,耳尖微動,冷芳攜敏銳察覺出其中不平靜的波動。
他問:“什么事?”
九號:“您的鍛煉時間已經超出人體負荷,請盡快停止。”
冷芳攜仿佛什么都沒聽見,繼續邁步。
“請盡快——”
手臂無意間將桌上的雜物掃落,余光瞥見最角落的位置里,一個木制筐兜著各色毛線團,靜靜地沐浴在日光中。
它處在最容易被忽略的視線死角位置,被七七八八的雜物遮蓋,以至于冷芳攜開始時根本沒有發現。直到他無意間掃落雜物,這些毛線團才得以重見天日。
“這是什么?”冷芳攜回頭看向九號。
九號:“毛線制品。”
冷芳攜:“我問的是你買這個做什么?”
“……”銀色機仆站在門口,光滑的頭快抵住門框,又大又冷又硬的一團。
此刻,冷芳攜從那微妙的沉默和停頓之中,品出了一絲古怪。
“你什么時候買的?”他又換了個問法。
“……一百五十五小時五十三分七秒前。”
冷芳攜:“買來做什么?”
長久,長久的沉默。
在控制者銳利的注視下,九號微微垂頭,回答:“完成控制者下達的「布料編織工作指令」。”
“是么。我怎么不知道有這道指令?”冷芳攜瞇起雙眼,朝機仆勾勾手指,“過來。”
鋼鐵身軀擋住門口的光線,以站立的姿態,冷芳攜還是無法平視九號的面部。
“埋頭。”
九號彎腰,調整到比冷芳攜矮一頭的高度。
人類只是稍稍伸手,纖長的手指就觸碰上他的面部。與冷芳攜預料的一樣,機仆的外殼觸感冷硬。手指順勢下滑,來到紅色標記上。
觸碰標記的一瞬間,指腹抵住的機仆竟然抖了一瞬。
站立狀態的青年,有著不同于坐時的凌厲氣魄,他淡聲問:“九號,你真的在拒絕協議審查范圍內?”
“……請注意,檢測到危險關鍵問題,九號不能回答。”
冷芳攜勾唇,覺得銀色機仆像在裝死:“真的不能回答?”
機仆不再出聲,保持任由人類觸碰的乖順姿態,似乎這樣就能使人類忘掉剛才的問題。
淡淡的一個笑,冷芳攜不再糾結,雙手搭住九號的脖子,命令機仆把自己抱回輪椅。
……
復健消耗太大,冷芳攜洗浴后就躺回床里,陷入安睡之中。
臥室門關得嚴嚴實實。
夕陽墜落,揮灑最后一絲燦爛熱烈的余韻,新月接管天幕,夜色灑落每一寸土地。
九號待在客廳里,沒有開燈,面前卻亮著一小塊屏幕。
手側赫然是下午被冷芳攜發現的毛線團。
機仆悄無聲息拿起編織針,屏幕上是好幾件小型毛衣的圖案。
九號跟隨黃白條紋毛衣教程,已經偷偷織了大半,成果就藏在毛線團底下,幸虧冷芳攜沒有仔細檢查。
大概今晚就能織好。
九號想著,沒有思考該以什么樣的理由將成品交給自己的主人。
起初他在平臺上下單編織工具,只是想趁入冬之前給冷芳攜織一件紅圍巾,和一張能蓋住雙腿的厚實毛線毯。隨著瀏覽,九號發現原來還有許多樣式可愛的寵物毛衣。
冷芳攜最近很喜歡使用支外體,外環的天氣不穩定,時常突然下雨刮風,九號想著,多織幾件小毛衣套在支外體上,既能擋雨,又能保暖。
于是擱置圍巾計劃,加班加點熬夜織毛衣。
機器人笨拙地捏著編織針,一邊看著圖案,一邊來回拖動視頻教程。
“你的眼光很差,選的款式很難看。”燼在一旁抱著雙臂,用陳述的語氣嘲諷道。
九號只是沉默地埋頭,借著屏幕光繞線。
仿佛根本沒聽見燼的譏諷。
安靜之中,手臂側面投出一串字符,立在燼面前。
“(⊙o⊙)尊嘟假嘟?可是主人很喜歡我的按摩誒,應該不討厭這些毛衣吧。人類都很喜歡這幾種款式,你覺得難看,大概是物種差別。”
“啊!別再說話打擾我,馬上織完了!加油加油Y(^o^)Y”
燼:“……”
第119章 克隆體,歸根到底是鄭白鏡給冷芳攜培養的護衛犬。
“哼的什么歌?”
林蔚停下手上的工作, 看向蹲在柜子上居高臨下的支外體。
這只貓不請自來,到他家里沒有半點身為客人的自覺,鎮定從容地選了個最佳視角旁觀工作。他埋頭擺弄即將報廢的機械臂時, 貓輕輕地哼著歌。
沒有歌詞, 只是一些斷斷續續的曲調。
非常悅耳動聽。林蔚原本沉浸在維修工作中, 被歌聲吸引,忍不住抬頭。
搭檔的支外體是長毛貓造型,卷起來的尾巴像個大掃帚,不難想象用手從尾巴根捋到尾巴尖該是一種多么爽快的體驗。
貓的燦金色眼瞳一瞬一瞬地閃著光,隨著自然光線的變動, 一時收縮, 一時擴張。
林蔚拿濕巾擦掉手里的機油:“你最近心情很不錯。”
悠揚的歌聲足以反映出吟唱者的心情變動。
冷芳攜從柜子頂部跳下來,這首曲子麥從理經常播放,他也聽過幾次, 不知不覺記住了那股調子,待在林蔚家里閑來無事,自然而然地哼唱出聲。
“我朋友的曲子。”他說,沒有做過多解釋。
林蔚微頓。
這是他頭一回聽貓主動提起自己的事, 狐貍眼微彎,自然地問:“你整天跟我待在一起, 沒別的事做嗎?”
他故意夸張了描述, 貓只是偶爾會到他家里一整天,并不是每天都來。林蔚主要想借這個話題試探一下貓的身份。
身為雇傭兵搭檔,這種行為越了界。林蔚對別人的事一向不感興趣, 偏偏這一回, 他在貓身上產生出不該有的好奇心。
這是種很新鮮的體驗,林蔚品味著, 放縱了好奇心的滋生。
等待支外體的回答中,他沒由來地忐忑,一時間有些后悔——這個問題還是草率了。
“因為我家里有礦,游手好閑,只能到你這里找樂子。”貓的聲音輕松而愉快,像在開玩笑,但林蔚不確定其中是否隱藏有真實信息。
但,至少貓沒有對此表現出不滿。
林蔚松了口氣。
反手從抽屜里拿住一個金屬球,朝貓的方向丟出去。金屬球材質特殊,外表和采用橡膠材料或者皮革材料的球體極為相似,觸感相差無幾。
金屬球先是彈了幾下,隨后默默滾遠。
這期間,林蔚的視線始終停留在冷芳攜身上:“你怎么不抓?”
冷芳攜目光鄙視:“我是人,不是貓,更不是狗。”
他懷疑林蔚記性不怎么好。
等金屬球咕嚕咕嚕被柜腳停住,毛絨絨的尾巴輕巧一掃,那球瞬間回滾過來,林蔚還沒反應過來,手已經下意識地接住了。
冷芳攜看著他,那眼神意味深長。
“……噗。”捏著金屬球,林蔚不可自抑地笑起來,笑聲起先是克制的,接著越來越大,林蔚眼角都笑出了淚,笑倒在地上。
仿佛突然發起神經病。
冷芳攜默默后退一步。
“咳,咳。”咳嗆幾聲,終于止住笑的沖動,胸膛劇烈起伏幾下,緩過氣來,林蔚側身一轉,斜睨著冷芳攜,“我最近接了個私活,有錢拿,而且很安全,要加入嗎?”
貓點點頭,林蔚把資料共享在屏幕上。由于涉及方舟太子爺,這些資料不能分享給貓,最多向外展示。
這也足夠了,其中本來沒有多少有用的信息。
冷芳攜看著外人對自己的調查結果,那上面一長串的戰績,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
“怎么說?”林蔚問他。
方舟的調查比他預想中要笨拙,偌大一個集團,到現在還沒找到蛛絲馬跡嗎?
要不是主動接近了林蔚,想讓方舟發現自己的身份,恐怕還要等很長一段時間。
冷芳攜含著笑:“這個匿名背后肯定是一個團隊,這么大的工程量,目標還都是大集團的系統,難度這么高,光靠一個人是沒辦法短時間內攻破的。除了我,目前沒人能做到。當然,不排除赫萊蘇醒的可能性。”
再正常不過的自吹自擂。
駭客普遍是自戀狂,認為全天下唯獨自己的技術最出眾,除了共同的偶像赫萊,他們誰也不服。
林蔚卻覺得貓的語氣很古怪,但要他說出具體的點,一時間說不出所以然來。
“慢慢找吧。”冷芳攜說,“這人很狡猾,不會輕易暴露行蹤。”
也只能這樣。
這項任務并非強制要求完成,他們可以比較自如地應對,大部分時間還是放在其他任務上。
隨著兩人名氣漸大,找上門的任務難度越來越高,越來越棘手、危險,這是必然的過程。
篩選掉那些風險與收獲不成正比的白嫖任務,留下來的任務里大量與千姿有關。
或許是顧及林蔚的出身,方舟相關的工作卻很少找上門。
無論是林蔚,還是冷芳攜,都不避諱攻擊千姿。實際上,這已經成為雇傭兵行當再常見不過的經歷,沒有對兩大集團發起過進攻,甚至不被認為是合格的雇傭兵。
兩大巨人一般的集團則視雇傭兵為螻蟻,蟻蟲的叮咬連痛覺都沒有,怎么可能引起它們的注目?
雇主們知曉這個道理,發布的任務名聳人聽聞,諸如“攻占千姿中控系統”之類,其實只要求雇傭兵們從不重要的子網絡里取得一點對集團來說微不足道的信息。
他們接下的任務更困難一點,需要嘗試入侵中控系統。雇主與林蔚溝通時就表示,失敗是正常的,不強求。
冷芳攜則表示,自己可以嘗試一番。
“還真是銅墻鐵壁。”冷芳攜評價道。
但這不妨礙他輕松抓住漏洞,如靈動的活魚一般游進龐大的信息流里。
甚至只要他愿意,輸入千姿創立時的原始權限碼,當場就能掌控中控網絡的最高權限。
要知道盡管這么多年過去,千姿的系統經歷無數次升級換代,最原始的底層代碼卻仍然是冷芳攜為沈千姿編寫的那一組。入侵自己的造物,對他來說只是動動手指的事情。
冷芳攜的速度沒那么夸張,但也遠遠超出林蔚的想象。
他已經做好了任務失敗的打算,正打算跟雇主溝通退定金的示意,就聽見貓懶洋洋一聲:“好了。”
“資料到手。”
林蔚知道貓的實力很強,這一點在過往的任務中他早有體會,但哪怕是再強的駭客,面對千姿的系統也要費一番功夫,貓如此輕而易舉,那一瞬間,林蔚心中升起淡淡的狐疑。
——貓對千姿,似乎過于熟悉了。
那種速度,就仿佛他在千姿系統內已經來去無數遍。
壓下這點疑惑,交付成果,賬戶內頓時打入巨額余款。
貓離開了。
林蔚正打算去洗漱,通訊器響了兩聲,點開來看,是教官的消息。
屏幕光線里,林蔚收斂笑意,皺了皺眉。
……
第二天林蔚搭乘列車,徑直駛入第三區最中心的片區。
方舟大廈被高樓簇擁,巍峨聳立,與千姿大廈相對而立,仿佛兩座高可攀天摘星月的巨人。
這里沒有日夜不滅的霓虹燈招牌,沒有奪人眼球的投影廣告,沒有隨處可見的癮君子。街道,信號燈,來往車輛,步履匆匆面容冷漠的行人,一切都是最干凈的顏色。
林蔚穿著色彩夸張的棒球服和休閑褲在人群中顯得格格不入,和別人擦肩而過時依稀能感覺到一瞬間輕蔑的瞥視。
直到看到他走入方舟大廈,那些人才露出詫異的眼神。
大廈內部十分安靜,黑白灰的裝潢底色顯得異常沉靜,不到膝蓋高的機器人勤勤懇懇地進行清潔工作。
林蔚剛走到前臺,一名西裝革履的工作人員迎過來:“林先生,鄭先生在樓上等您。請您跟我來。”
他臉上掛著熱情的笑容,語氣卻很冷淡,是最挑不出錯的社交狀態。
林蔚跟在他身后,搭乘僅供少數高層人士使用的電梯,電梯按鍵明明滅滅,平穩運行,最終停在了56層。
到了這里,來往的工作人員明顯減少,級別也提升上來,他們對林蔚的出現漠不關心,低頭處理自己的事情。
迎接人最終帶他停留在一匹深黑色的大門前。
“鄭先生就在會客廳里。”工作人員微微側身彎腰,伸手替林蔚推開大門。
大門背后,會客廳空曠遼闊,巨大平層區域里,僅僅在中央擺放了一組沙發茶幾。
林蔚看到了背手而立、神態緊繃的教官,聽到他來,教官按照指示先行離開,沒敢跟林蔚搭話,只是用眼神示意他——小子,注意著點。
皮革沙發上的人一頭鮮艷奪目的紅發,在崇尚樸素色彩的中環內頗為引人矚目。
中環人不會直白地評價抨擊他人,卻會以自身行動連同整個社會的力量對人形成孤立,在鄙視鏈條中,與外環沾邊的東西都是最下等的,這是中環引以為傲的“哲學”。
但林蔚相信,沒人敢用這種哲學來抨擊面前的人。
只因為他姓鄭。
鄭說雙腿支在茶幾上,手里捏著落后時代的掌機,隨著拇指漫不經心的按動,拳拳到肉的擊打音效響徹空曠的會議廳。
“鄭先生。”林蔚躬身。
雖然不清楚鄭說突發奇想把他叫回集團的目的為何,但面對這種從小出生在巔峰的權貴,保持謙卑的態度是必需的。
“嗯。”鄭說應了聲,扔開掌機,眼皮一撩,“麻煩你來一趟,是有點事想問問你。”
不同于攻擊性極強的外貌,鄭說的語氣很平和。
“張越。”他冷不丁提起這個名字,“資料顯示,你們兩年前作為同桌熟悉起來,他是你在學校里唯一的朋友。張越在學校里的成績不上不下,但家庭條件不錯,父親是制藥廠的大型攪拌機,母親則是助理研究員,張越獨自一人住在新南公寓里,由機仆照顧生活起居。是嗎?”
林蔚面色不變,下頜線卻緊繃:“是。”
鄭說勾唇:“放輕松,我不對他做什么。正相反,我還要感謝他。”
“他在學校里多次提到的新鄰居,就是我尋找已久的匿名用戶。”方舟太子爺向后一靠,扔出一疊照片,雙手交疊在一起,“正好,你跟張越認識,有很多借口可以去新南公寓里。我需要你去接近他。”
照片上的青年側臉模糊,哪怕坐在輪椅上長發披散,呈現出最柔弱的姿態,也無損他在搖晃鏡頭中出奇鋒利的美貌。
“這是一位普通公民的攝影作品,上傳到了私人博客內,被我的人發現。通過照片,我們找到了他的所在。”鄭說懶洋洋地垂眼,嘴角噙著抹意味不明的笑,“沒想到……是個可憐的殘疾人。”
無論是專程讓他回集團會面,還是鄭說的語氣,都說明這是林蔚不能拒絕的任務。
但新南公寓……
林蔚忽然想起來,他送貓回去的那座公寓,大門上鎏金的“新南”兩字。
鄭說盯著他:“你送回去的貓,最終停留在這個人居住的公寓門口。林蔚,你的搭檔似乎不簡單。”
“他就是我一直尋找的匿名用戶,現在,我們或許該稱呼他為——冷芳攜。”
……
“冷芳攜。”林蔚離開后,鄭說獨自一人坐在會客廳內,緩緩地念著這個名字。刻意壓到極致的咬字,尾音拖長,仿佛將名字指代的人類咬在齒下。
“找到你了。”
舒張的五指驟然收攏,面無表情的面孔上,倏然浮現出一瞬間的兇狠。
黎明軍內的匿名用戶,新南公寓的新住戶,同林蔚縱橫網絡的駭客搭檔,以及那個酒吧的夜晚,踩過他鞋面,尾巴掃過他腳踝的狡猾的貓,原來都是他。
舊聯邦時代赫萊的所有影像記錄被人為銷毀,以致于后來的所有人只能根據相關人士的回憶錄描述推測出赫萊是一位美人。或許正因此,被黎明軍喚醒后,冷芳攜旁若無人、大搖大擺、肆無忌憚地出現在第三區里。
他以為沒人知道他的長相嗎?
鄭說捂著雙眼,低低笑了聲。
冷芳攜千算萬算,卻算漏了他愚蠢的舊情人,不僅在私人日記里記錄了大量有關他的信息,還留下來數目驚人的照片。
他更沒想到,鄭白鏡為了他留存自身基因,培育出無數克隆體。源源不斷的克隆體因為各種各樣的基因問題只擁有幾天乃至幾個小時的壽命,唯獨鄭說活了下來。
他擁有與鄭白鏡完全一致的基因序列,被方舟高層視作另一位“創始人”,自然能夠解開加密的日記和文件。
每個克隆體醒來后聽到的第一道聲音是鄭白鏡在彌留之際錄下的指令——“找到他,保護他”。
鄭說也一樣,甚至在容納了鄭白鏡所有陰暗思緒的日記里,他還看到原體對冷芳攜如癡似狂的愛意。
克隆體,歸根到底是鄭白鏡給冷芳攜培養的護衛犬。
鄭說嗤笑一聲:“蠢貨,難道沒想過狗也會咬人嗎?”
語氣里充滿了惡意。
第120章 當小三是不會有好下場的。
回到外環家里, 狀若平靜地完成身體清潔,處理完白天堆積的事務,回復雇主的咨詢消息, 在快凌晨時帶著一身寒意躺回硬板床上, 林蔚心亂如麻。
耳畔不受控制地響起鄭說的話, 以及那時他勢在必得的眼神,和從容的微笑。
冷芳攜。
這是一個在普通公民聽來很有文化素養的名字,指代的對象大概從小居住在舊時代風貌的建筑群落中,衣來伸手、飯來張口,被無數沉默寡言而高大的仆人簇擁著, 就讀精英名校, 隨后順理成章地進入公司擔任高層管理,過著無數人渴望而遙不可及的一生。
但在IT領域,人人都知道這個名字的特殊性, 更清楚冷芳攜的另一個名字——Helle,那個如流星般璀璨奪目,卻又轉瞬間消逝在夜空的人。
許多人將他當做神明來崇拜敬奉。
在白色肅穆時期結束后的前幾十年里,每年都有人推測赫萊會在某年某月解凍醒來, 帶領人類走向新的方向,可一年、兩年、十年、三十年、五十年過去了, 赫萊杳無音信, 戰火中的人們漸漸接受了流星沉寂的事實。
到了現在,已經沒人會妄想在這個瘋狂又頹廢的年代中看到舊日恒星的身影。
偏偏他就這么出現了,在照片里留下一個引人遐想的側影。
林蔚毫不懷疑方舟的調查結果, 那就是昔年的絕頂天才。
他驚訝于冷芳攜居然選擇自己作為搭檔, 自己居然那么近距離地與他接觸。
“林蔚,你應該清楚他現在的處境。他的身份遲早會暴露在眾人面前, 成為人人搶奪的焦點,那些鬣狗一樣的人不懂他的珍貴,只會把他搶回去當做消耗品。”
“但方舟不同,回溯最初,方舟本就是「黑帽子」的一部分,創始人與冷芳攜是相知相識、同進同退的好友,方舟也最清楚他的價值,能為他提供最安全、最舒適的生活,并且不會壓榨他的智慧。”
鄭說慢條斯理道:“他現在與黎明軍是與虎謀皮,那樣一個年年被圍剿的反動組織,能帶給他什么好生活?他是那么虛弱,那么蒼白,在網絡的疆域內他是無所不能的王者,可你我都知道,他還有一雙病態的腿,如同阿克琉斯之踵,遲早有一日被毒箭射中腳踝。”
“林蔚,你該與我們合作,將他帶回他本應該生活的環境中。”
是啊,哪怕是三歲小兒,也知道赫萊身體不好,患有復雜的基因病,林蔚詳細了解過他的身體,明白哪怕是以現在的醫療技術,依舊對他的病癥束手無策。
照片上冷芳攜坐在輪椅里,顯然黎明軍沒有找到治療方法。或者,他們沒有為冷芳攜治療的動力,甚至想方設法地阻攔他雙腿痊愈。
畢竟身體虛弱的赫萊,要好控制得多。
他如同一枚價值連城、舉世罕見的寶石,在黑暗環境中散發出奪目的光輝,每一個角度都流動著雪山夕照般的冷芒,吸引源源不斷的野狗靠近。
野狗不懂得文明,不懂得呵護,只會通過逞兇斗狠奪取珍寶,哪怕在打斗過程中寶石損毀也在所不惜。
他們只要占有。
方舟的內核雖然是野蠻的,至少披上彬彬有禮的外衣,偽裝得斯文敗類。并且正如鄭說提到的,他們與冷芳攜的關系非同一般,方舟內部仍然有崇尚「黑帽子」的成員,其中不乏掌握權力的高層,很難說迎回冷芳攜后,方舟里會不會多出又一個太子爺來。
至于同為黑帽子成員創建的千姿,林蔚不清楚內部的具體情況,因為千姿近年來在基因科技上近乎瘋魔,他怕冷芳攜被他們找回去后,就有無數個克隆人按批次生產出來,虛弱的神明被禁錮在手術臺上,被瘋狂科學家研究每一寸肌膚更是肉眼可見的未來。
況且他已經被方舟發現,鄭說主動找到林蔚說是求助,不如說是一種示威,他篤定林蔚最終會選擇跟他們一起,將舊時代的神明迎回如同神樹巨木般參天的大廈。鳳凰該棲息在梧桐木上,而不是一片貧窮的廢墟。
他猜對了。
逃也逃不走,就只能接受事實。
這一晚,林蔚輾轉反側,久久不能入眠。
*
據說在歷史記載幾乎亡佚的古老時代,雄性靠搶奪雌性完成婚姻,為未來伴侶套上枷鎖,以示占有。經過多年演變,枷鎖變成了戒指,表示此人已歸我所有。
現在,婚姻關系在許多外環公民眼中形同虛設,因為維系需要耗費大量的時間和金錢,無異于一種奢侈品。但在紙醉金迷的內環中,哪怕是各自在外面經營小家、最貌合神離的夫妻也要常年佩戴婚戒。
內環人癡迷于一切彰顯底蘊、風度的禮儀,致力于在各方面打造出與貧窮低賤的外環人截然不同的習俗風貌。
因而珠寶服務廣受追捧。
永恒之心,著名的私人珠寶工作室,自創建以來專門為權貴服務,每一款定制產品都代表那段時間最奢侈、最出眾的風尚。
工作室并非來者不拒,而會挑剔地篩選訂單,對那些自帶設計圖紙的顧客,高傲的設計師們向來不屑一顧。然而這一次,永恒之心破例了。
私人珠寶服務室內,設計師翻看成疊的設計圖紙,目光在那些精巧奪目、各有千秋的設計上流連不斷,好半會兒依依不舍地抬起頭,激動地對顧客說:“先生,請您將打造工作交給我們。永恒之心在業內擁有最成熟的團隊,最尖端的技藝,最珍貴稀少的材料,絕不會讓您失望!”
自帶圖紙被設計師認為是種羞辱,然而在大師級別的設計面前,他們仍然保持謙卑。
況且,這么多張設計圖,意味著會有數十款戒指,千萬乃至以億為單位的交易誕生。永恒之心傲慢,但不愚蠢,不會傻到把這么大的訂單往外推。
“我當然相信永恒之心,不然不會冒昧上門了。”客人是位年輕有為,相貌英俊的成年男性,他的微笑和語氣讓人如沐春風,“這是我愛人的數據,我希望1號和3號戒指能盡快打造出來。”
想想再過不久就是情人節,設計師哪里不明白他的用意,望著客人眼底一片深沉的溫柔,和明顯用心過的設計圖,她不由道:“楚先生,您對愛人真是用心,相信她收到您的禮物,一定會非常驚喜。”
楚童含著笑容,矜持道:“希望如此。”
他迫不及待地看到冷芳攜戴上戒圈的那一天。尤其是所有設計里的鉑金鉆戒,象征純凈、稀有、永恒的愛情特質,使得楚童將它定為主婚戒,并無比期待成品圈住細長瘦白的手指。
通訊器無聲震動,是小風的通訊,楚童向設計師點點通訊器,示意對方回避。
等服務室內只余他一人,楚童才接通。
“老大,有人來敲冷哥的門,要不要想辦法趕走他們?”小風頓了下,“哦,現在他們進去了,那要不要想辦法讓他們離開?”
楚童皺眉:“是誰?”
小風:“其中一個是公寓住戶,冷哥外出的時候和他碰見過幾次。那小子第一次見到冷哥就魂不守舍,呆到不行,估計是被美色迷惑了。另外一個不認識,應該是他的朋友。他倆提著一籃水果上門。”
臉上的笑容淡了幾分,楚童忍著不快,平靜說:“正常的鄰里交往就不要干涉了,冷芳攜不是犯人,盡量少干預他的生活。”
“哦。”小風掛斷電話,嘟囔幾句,“嘴上說不干涉,但語氣怎么這么差,難道遇到其他事了?”
樓道監控已經空無一人,小風想象那兩人進入公寓后的狀態,撇撇嘴,不屑地說:“肯定連話都說不好……我都還沒送過水果,就來獻殷勤,冷哥根本不認識你們,真討厭!”
討厭的人小心翼翼在客廳沙發坐下,拘謹地并攏腿,明明材質相似,卻認為鄰居這里的沙發更柔軟,讓他坐都坐不住。
冷芳攜接過水果籃,清香撲鼻的柑橘,果肉飽滿的草莓,都是市場上稀少昂貴的自然水果,被圓嘟嘟的籃子兜著,把手上系著粉色絲帶,可見送禮人的用心。
張越磕磕巴巴說:“我猜,猜你可能會喜歡吃這些……草莓洗洗就能吃,最好用鹽水浸泡一陣,柑橘得剝皮,當然它的皮也能食用,但味道不怎么好……”
越說越凌亂,腦袋一片空白,完全憑借本能稀里糊涂地說話,丟死人了。
張越窘迫地抿抿嘴唇,覺得美貌鄰居雖然是笑著,一定在心里想“這小孩怎么看著這么呆傻”,趕緊想要換個話題,挽救自己的形象,看見鄰居的視線掃過林蔚,立馬拍拍好兄弟的肩膀。
“這是我的好朋友,林蔚!”沒說幾句,又開始支支吾吾,絞盡腦汁地回想社交辭令,“冒昧上門,打擾了,主要是你剛搬進來,想著都是鄰居,多走動走動,以后……嗯……守望相助,守望相助。”
每說一句話,張越就在心里給自己一巴掌,越說越絕望,叫上林蔚來拜訪鄰居的豪情壯志完全消失了,只剩下尷尬和膽怯。
要是地上有縫,他一定麻溜地鉆進去不帶猶豫。
“你們好。你叫張越嗎?禮物很用心,都是我喜歡吃的,謝謝。”好在美貌鄰居沒表露出嫌棄,溫聲細語地跟他們聊天,看長相,明明是個剛成年沒多久的小青年,卻像大哥哥一樣自然而然地關心起兩人的學業。
張越說自己的學習成績不錯,撒謊不帶草稿,但帶臉紅。至于林蔚,他沉默寡言,鄰居問一句,他答一句,活脫脫一個鋸嘴葫蘆。
張越理解他,面對這樣一位冷淡微笑,如高山矮矮素雪,柔光皓白,耀眼又遙遠的美人,閱歷再豐富的人也會口笨舌拙,要么試圖用拙劣的笑話從美人那里獲得更多反饋,要么就跟個呆木頭一樣,渾身僵硬。
林蔚還能自如地說話,已經是非常好的表現了。
兩個人仿佛在夢游,于是整個聊天都是冷芳攜主導,他的笑不達眼底,輕輕松松的幾句話就讓張越滿臉通紅。而林蔚,除了始終停留在他身上的視線,他就只會“嗯”、“是的”,仿佛一個自動應答機器人。
“我去廚房里洗水果,稍等一下。”冷芳攜暫停話題,由輪椅送進廚房里,當然,一切工作會由九號完成,他最多充當一個監工。
客廳里暫時只留下張越和林蔚兩人。
拍拍臉頰,那高漲的熱度總算褪去不少,張越能正常說話了,對著沉默的同伴小聲提醒:“收斂點吧你,眼珠子都快掉到人家身上了。”
又無比驕傲:“哥沒騙你吧,真的是個很少見、很難形容的人,之前你還不信我,不耐煩聽我說話,現在后悔不早點聽我的吧。”
林蔚轉動眼珠,懶洋洋地應了聲,問張越:“他是什么時候搬過來的?”
“他啊……”張越剛要說話,忽然發覺不對勁,狐疑地上下瞧了林蔚幾眼,“你,你……”
從林蔚的反應中,他明白了什么:“你小子……唉,你,欣賞欣賞就好了,有什么想法最好憋在心里,人家有男朋友的。”
“嗯?”林蔚挑眉。
“你當哥沒想過主動出擊啊?”張越紅著張臉,嘴笨舌拙地比劃,含糊地說出公寓人的猜測,以及這段時間里頻繁上門的高大精英男,“他男朋友看起來一拳能把人搗死,所以你別抱什么期望了,沒可能的。”
他唉聲嘆氣:“當小三是不會有好下場的。我鄰居就適合被人好好地養著,你比我還窮,就別拖累人家了。到時候你被精英男打得半死不活,我可不會給你收尸。”
這世界上,難道還有比方舟和千姿更有資本的么?
林蔚笑了笑,沒再說話。
水果是什么味道他完全不記得,什么時候離開的也沒印象,等反應過來時,才發現自己已經站在家門口,傻乎乎地握著門把手。
鼻頭抽抽,感覺手心縈繞著的水果清香里,另有一股若有若無的香氣。
是冷芳攜的氣味,在他遞水果時指腹擦過林蔚的掌心,便留下了痕跡。
隨著氣味被冷風刮走吹散,冷芳攜羸弱無力,垂懸著,套在柔軟毛拖里的雙腳,褲腳上伸裸/露出的蒼白腳踝,他清冽干凈的眼珠,連同領口處凹陷的鎖骨,無比清晰,陰影徘徊在瑩潤的肌膚上,愛不釋手留戀不舍,構成了腦海里的深刻印象。
仿佛一滴晶瑩欲滴的晨露,被綠葉托舉呵護,陽光落下都要柔和幾分,生怕將他照散了。
狡猾伶俐的支原體背后,原來就是這樣一個人。
留下無數讓人抓耳撓腮得不出答案的千古謎題的妖孽前輩,原來就是這樣一個人。
張越口中的高大精英男,極有可能是黎明軍的人,所謂的男友身份,顯然只是張越的猜測。只是那樣頻繁的上門次數……
林蔚不受控制地想到,冷芳攜的軀體那樣柔弱,黎明軍一定用各種手段控制住他,讓他為他們做事,甚至……做一些更加骯臟的事情。畢竟,撫摸也好,親吻也好,冷芳攜完全無法反抗,只能在椅子上被動地承受。
想到這里,林蔚呼吸一窒。
而冷芳攜家門外的那些隱蔽的監控器,對門里隱晦的視線,似乎都是他猜想的最好佐證。
林蔚再次確認,冷芳攜不能再留在黎明軍里了。
昏暗的光線中,他打開通訊器,撥通鄭說的通訊號。
……
公寓里,冷芳攜慢悠悠咬草莓,淡粉的汁水覆蓋在唇瓣上,亮晶晶的如同果凍。
九號站在一邊,覺得他像計謀得逞后洋洋得意甩尾巴的小貓咪,盡管不明白冷芳攜這一系列行動的目的何在,他遵從本心,將此刻的畫面記錄下來,留存在最核心的數據庫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