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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嫉妒 渾身的血液都在沸騰翻滾!

    “吻你可以, 云雨卻不行,這是為何?難道不是要拒絕便一起拒絕么?”

    姬珩撫著唇上被咬出來的傷口,血珠滲出, 襯得那淡色薄唇都有了點鮮紅血色,愈發顯得面孔妖異。

    他盯著身下瑟瑟發抖、滿臉抗拒的女人,幾乎要氣笑了。

    “還是說, 今日見了你那從前的夫君,便破天荒地想起要為他守貞了?”

    婉瑛死死地拉著被子, 遮住自己幾近赤.裸的身軀。牙齒打著顫, 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好半晌, 才從牙關之間擠出一句話。

    “你……你說過, 你會等……”

    “是啊, 朕是說過。如果你不愿意,朕會等你回心轉意的那一天, 但是小九啊, 前提是真的有那一天。”

    姬珩苦笑一聲, 指尖劃過她的鎖骨,引起一串戰栗。

    他很清楚婉瑛這樣的性格, 就像縮在洞穴里的兔子, 膽小被動,別人推一下,她動一下, 所以這陣時日以來, 他殫精竭慮,挖空心思,拿捏著和她相處的尺度, 若太近了,她害怕,若太遠了,她又不把他當回事,他必須處在一個不會嚇著她,但又讓她不得不緊張在意的位置,循循善誘,步步靠近。若不是他主動提出教她念書,又厚著臉皮一親芳澤,恐怕這輩子她都不會讓他沾她一根手指。

    姬珩曾以為只要自己耐心等下去,再耍些小手腕,總能等到守得云開見月明的那一天。可是他后悔了,他漸漸地失卻了這份耐心,尤其是在遇仙酒樓偶遇蕭紹榮時,他清楚地在婉瑛的淚眼中看到她對蕭紹榮的情意,她從未用這樣的眼神看過自己。

    那一刻,渾身的血液都在沸騰著,翻滾著,嫉妒令他雙眼血紅,幾乎喪失理智。

    他想要沖下樓去,當著婉瑛的面,將她心心念念的蕭紹榮一劍砍死!再將他那雙膽大包天的眼珠挖出來,裝在盒子里,送給她做禮物!

    婉瑛根本不會知道,他當時是用了多大的自制力,才將骨子里這份嗜血的沖動壓下去,她為什么要拒絕他?她怎么敢拒絕他!

    在鎖骨處游移的手緩緩移到那纖長白皙的脖頸,這樣細的頸子,仿佛一掐就能折斷。

    婉瑛本能地閉上雙眼,瀕臨窒息的痛苦令她恐懼不已,淚水打濕了睫毛,她看上去就像只明知死期將至卻無能為力的小貓,只能顫抖著等死。

    可是死亡并沒有到來,那只冰涼的大手離開了她的咽喉,以一種稱得上溫柔的力量輕輕抬起她的下巴,他的聲音溫和得讓人害怕。

    “小九,告訴朕,你究竟喜歡蕭紹榮什么?”

    婉瑛掀開濕漉漉的睫毛,驚恐地看著他。

    姬珩皺著眉道:“不然朕實在是想不通啊,作為一個丈夫,你被婆母欺負,指尖都燙出血泡了,他護不住你。你被他親妹子絆倒嘲笑,他無法替你撐腰。就連你妹妹珠胎暗結,懷上他兄長的孩子,你在林子里急得直哭,也不敢告訴他,怕他休了你,可見你對他也并非全然信任。一個男人,倘若護不住懷中的女人,便是無能。這樣一個無能又懦弱的男人,他有什么值得你喜歡的?”

    想起蕭紹榮憔悴落魄的模樣,即使心中再害怕,婉瑛也忍不住反駁:“不是他的錯,都是我的不好,是我出身卑賤,人也不伶俐,無法讓公婆喜歡我,父母養育之恩大過天,他無法違抗爹娘,那不是他的錯,他也是身不由己……”

    看著她口口聲聲維護前夫的模樣,姬珩心中只想冷笑,手指替她拭去眼尾淚珠,語氣輕柔得像是在為她嘆息。

    “傻小九啊,哪兒來那么多身不由己,不過是看你聽話不計較,哄一哄你罷了。養育之恩又如何,真正在乎你的人,是不會任你受一點委屈的。若是朕,無論是誰,若是欺侮了你,朕一概殺之!

    婉瑛震驚地抬起眼。

    他好笑道:“看什么?難道你不知,朕從來不是什么謙謙君子!

    “不……”

    婉瑛哭著搖頭,不是的,他說的都不對,蕭紹榮很愛她,可是無論再怎么說服自己,她的心底還是有什么在逐漸松動,忍不住順著他的話去思索。

    她想起每一回在尤夫人那里受了訓斥,蕭紹榮都要去替她討回公道,可是只要她稍微一勸,他就放棄了,說是不想讓她為難,所以都聽她的。

    難道真的是這樣嗎?

    他只是看她聽話,不計較,顧全大局,忍氣吞聲,所以刻意做出要為她出頭的樣子來哄她?那這兩年的夫妻恩愛,又算得了什么?

    婉瑛不愿意相信,只能自欺欺人。

    “不,你能這樣說,是因為你是皇帝,你有生殺予奪的權力!

    姬珩微微一笑:“是么?那這些暫且算作身不由己罷。可后來他打你,罵你,辱你,甚至想要掐死你。你被他父親關在黑屋子里,不見天日,最后落下怕黑的毛病,夜里不點燈都不敢入睡,睡著了也總是做噩夢。這個時候,你的好夫君干什么去了?想必是在借酒澆愁,聽別的女人唱曲兒罷?”

    “他恨朕搶了他的發妻,可他不敢對朕做什么,所以他扔給你一把刀,讓你自盡全他聲譽,若不是朕將匕首奪了過來,小九,你是不是此時已命赴黃泉?九泉之下若有靈,你看著你的好夫君,為你的死掉兩滴眼淚,然后轉頭就將你忘記。他是家中獨子,靖國公夫婦定不會允許他為了個女人終身不娶。他又是個無法違逆父母的大孝子,到時候只好‘身不由己,迫于無奈’,娶別的女人為妻,與她生兒育女。小九,你在天之靈,可會甘心?”

    他言辭溫和,極盡耐心,仿佛講故事一般,將她死后的事細致地描述出來。

    婉瑛毛骨悚然,而更令她感到害怕的是,她知道,他說的都是對的。

    當日她若真的自盡成功,蕭紹榮可能會緬懷她一年、兩年……但最后,在父母的施壓下,他終究是會另外娶妻生子,到時他一邊懷念著死去的她,一邊兒女雙全,與新的妻子齊眉舉案。

    頭痛得想要裂開,她心想,他知道,原來他一切都知道,雖然不知道他是如何得知的,但他知道自己被蕭紹榮打罵,被靖國公關起來……

    而這一切,又是誰造成的呢?

    是誰不顧她有夫之婦的身份,窮盡手段也想要得到她,讓她聲名喪盡,成為眾人口中不惜拋棄丈夫,也要爬上龍床的惡毒淫.婦?

    而他竟然還在這兒厚顏無恥地指責蕭紹榮的不是,憑什么?憑什么!

    這一刻,一向膽小怕事的婉瑛突然生出無邊的勇氣,那雙從來不敢直視皇帝的雙眸亮得驚人,迸發出強烈的恨意。

    她咬著牙:“是你……都是因為你……”

    如果不是他,她和蕭紹榮或許能白頭偕老,是他為了一己私欲,將她強行搶來身邊,攪亂她的人生。

    婉瑛閉上眼,眼淚一串串地滑落。

    “不會有那一天的!

    她像是在告知皇帝,又像是對自己發誓:“永遠不會有我心甘情愿的那一天,如果有,只能是我死了!

    “……”

    姬珩笑了,心像是被人撕開一個大洞,卻若無其事道:“寧愿死,也不肯和朕在一起,是這個意思么?”

    身下的人緊閉雙眸,顯然不肯再與他多說一句話。

    姬珩輕輕碰了下她沾著淚珠的睫毛,淡淡道:“沒關系,不需要!

    長睫顫動,如翩躚的蝴蝶,美麗而又脆弱。

    他說:“真心這樣的東西,有則有之,沒有,也不甚要緊。朕不需要你的心甘情愿,只要你的人在這里,就可以了!

    他俯身湊去她面前,吻了吻她的臉,隨即將唇貼在她的耳邊,溫柔地像與情人耳鬢廝磨。

    “不過有些話,你確實沒說錯。朕是皇帝,手握生殺大權。所以,下回在拒絕朕之前,不妨想想,你的好夫君蕭紹榮的命,是攥在誰的手里!

    他離開了,暖閣里寂靜無聲,只有床前的琉璃燈徹夜長明。

    這一夜,婉瑛久違地做起了噩夢,夢里依然是無盡的黑暗,蕭紹榮掐著她的脖子追魂索命。

    陷入夢魘不得清醒時,這一次,沒有人將冰涼的手放在她的眼皮上,低聲告訴她,天還沒亮,再多睡會兒。

    第32章 往昔 當時只道是尋常。

    當蕭紹榮酩酊大醉、滿臉淤傷地被送回靖國公府, 毫無意外地受到了他爹的一頓狠罵。

    “衙門不去,有家不回,成日混在秦樓楚館里喝得爛醉!現在還爭妓打人, 你到底還要墮落到什么地步?”

    蕭紹榮跪在燈火通明的祠堂中,任他爹聲嘶力竭地吼罵,他只是無動于衷。

    靖國公見了他這副死氣沉沉、油鹽不進的樣子, 只能重重嘆了口氣,又見他鼻青臉腫, 衣襟上還沾著血, 到底是老來得子,慈父之心逐漸占據上風, 語氣緩和下來, 與他好言相勸。

    “榮兒, 你是為父唯一的嫡子,將來會承襲我的爵位, 待為父百年之后, 靖國公府的擔子就要由你來挑。男子漢大丈夫, 你肩擔重任,必須振作起來。一個女人而已, 不值得你這樣為她, 況且她如今已是皇帝的女人……”

    “無恥鼠輩!

    一直沉默的蕭紹榮突然開口。

    “你說什么?”

    靖國公一時沒反應過來,以為自己聽錯。

    蕭紹榮抬起眼,目光筆直, 盯著他爹一字一頓道:“我說他是個無恥鼠輩, 好色之徒!奪人臣之妻,這樣的小人,他不配做皇帝!”

    這一刻, 所有年少時的熱血,無知的崇拜,理想被認可時的激動,全部在蕭紹榮的聲聲嘶吼中化為碎片,他多想回到過去,殺死那個愚蠢的自己,怎么會有這么蠢的人?

    他效忠的君王,那個曾在千軍萬馬中沖殺的英主,自己曾發誓將一生追隨他,視他如一座高山般不可逾越,可那人卻利用他的一腔赤膽忠心,將他當成傻子糊弄,當他在邊疆為他鞍前馬后時,他卻對自己的妻子起了覬覦之心!

    發妻被奪,奇恥大辱,即使是身無權勢的普通人也會手刃此仇,可他卻什么也不能做,甚至連一個字都不能說,就因為他是皇帝!

    堂堂七尺男兒,竟然窩囊至此!

    想到今日在遇仙酒樓中的所見,那個男人當著他的面,故意將慕婉瑛摟入懷中,而慕婉瑛仰頭凝視著他,一個眼神都不曾分給自己。

    蕭紹榮緊握拳頭,捶打著祠堂地面,恨紅了雙眼:“賤人!我當時就該殺了那對奸.夫.淫.婦!”

    話剛說完,“啪”地一聲,臉上挨了重重一記耳光。

    他被打得偏過頭去,長發凌亂地散落在臉上,那里很快浮現起一個鮮紅掌印。他摸摸刺痛的臉頰,什么話也沒說,只是靜靜抬起頭,目光平靜地看著臉上寫滿失望的父親。

    靖國公顫巍巍地指著他,氣得臉色鐵青,聲音都發著抖:“孽子!我們靖國公府,怎么會養出你這么一個廢物!”

    夜風忽起,吹得祠堂中燈燭搖晃,供桌上神主牌林立,俯瞰著這對堂中對峙的父子。

    看著緊抿著唇,死不悔改的蕭紹榮,靖國公一聲長嘆,轉身跪在蒲團上。

    祖宗在上,他們靖國公府自太祖時以軍功起家,為保后世子孫安樂,祖先們付出鮮血與生命的代價,才掙來這世代公卿的爵位與榮耀,家門不幸,靖國公府滿門,恐怕都要毀在這個不孝子手里了。

    出了祠堂,蕭紹榮跌跌撞撞地朝著觀瀾院走去。

    剛出門檻不遠,就看見憂心忡忡等在外面的尤夫人?匆娝B路都走不穩,尤夫人趕緊上前來扶。

    蕭紹榮卻避開了她的攙扶。

    尤夫人一愣,借著微弱的月光,看清他臉上浮腫的指痕,頓時心疼得揪成一團。

    “榮兒,疼不疼?娘給你上藥……”

    “母親!

    蕭紹榮冷靜地打斷她,沒有像往常一樣喊娘,而是恭敬客氣地喊上一聲“母親”。

    尤夫人從來沒聽過他用這樣冰冷疏離的語氣跟自己說話,還是這樣陌生的稱呼,一時之間怔住了。

    “您一定很開心罷?”蕭紹榮道,“能趕走瑛娘,您一定開心。”

    “……”

    尤夫人難以置信地問:“榮兒,你這是在怪娘嗎?”

    “兒子不敢!

    頓了頓,蕭紹榮又淡然道:“不過沒有母親的話,我與瑛娘斷不至于走到此種地步。夜深了,母親早點歇息,兒子告退!

    他拖著腳步離去,看著他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尤夫人久久地回不過神。

    她有種強烈的直覺,那個曾經賴在她懷中撒嬌打滾喊娘的孩子,再也回不來了。

    她只是想兒子娶個門當戶對的妻子,這有錯嗎?

    這是她十月懷胎,含辛茹苦養大的親兒子,從小到大,夏天怕他熱,冬天怕他冷,稍微有個頭疼腦熱,她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求神拜佛,徹夜照顧,為了他平安長大,她為他操碎了多少心,可是現在,卻為了一個女人,與她反目成仇。

    尤夫人不禁老淚縱橫,心底升起濃濃的悲哀。

    *

    通往觀瀾院的回廊上,風燈搖晃,散落一地燈影。

    喝了太多酒,又著了風,酒意全部揮發出來,蕭紹榮渾身滾燙,眼前一片重影。

    恍惚之中,好似看見婉瑛笑著向他走來的身影。

    是哪一年的盛夏,他尋了塊難得的美玉,迫不及待地想要拿給她看,還沒進門,就一疊聲地喚起了“瑛娘”。

    她在院中聽到,還以為出了什么大事,急匆匆地走出院子。

    回廊旁邊的庭院里栽著數竿翠竹,正是午后時分,陽光靜謐,光線從雕花漏窗灑進來,投下斑駁竹影。

    她步履匆忙地繞過轉角,頭上步搖輕晃,碰撞出清脆聲響。光影灑在白皙姣好的側臉上,還能看清細小的絨毛,那是蕭紹榮此生都無法忘卻的場景。

    那時不知道,這樣美好的時光,竟然這樣短暫。

    如今美景猶在,伊人卻不見了。

    “被酒莫驚春睡重,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只道是尋常。”

    眼眶濕熱,一行濁淚終于順著眼窩流下,他哭哭笑笑,狀若瘋子般呢喃:“瑛娘,當時只道是尋常啊……”

    腳下虛浮,不慎絆了個什么東西,一雙手卻從角落伸出,將他扶住。

    蕭紹榮抬眼去看,那隱在黑暗中的人沖他笑笑:“二公子,你又喝酒了么?一身的酒氣!

    “瑛娘,”蕭紹榮顫抖著手,指尖撫上她的臉,順著那相似的五官臨摹,“你回來了!

    “我才不是她!蹦侨瞬粣偟匕櫭,“二公子,你認清了,我是……”

    話沒說完,一個帶著酒氣的吻堵住了她的唇。

    這一夜,蕭紹榮仿佛回到了過去。

    鴛夢重溫,被翻紅浪,他極盡溫存體貼,將別后的思念與怨悔一一道來。他向他的瑛娘道歉,他不該掐她,不該罵她,從今往后,他會一生一世對她好。

    瑛娘好似原諒他了,從錦被中伸出兩條柔若無骨的臂膀,掛在他的肩上,在他耳邊難耐地呻.吟。

    “啊,二公子……快,冤家,你真是要折磨死我了……”

    這一夜,蕭紹榮帶著甜蜜與滿足睡去,他想第二天,他就帶著瑛娘離開玉京,爹娘他不要了,爵位他不要了,富貴前程他都不要了,他只要他的瑛娘。

    長天大地,總有他們的容身之處。

    然而第二天清晨,當他睜眼醒來,見到的卻是一張絕不可能出現在他枕邊的臉。

    “二公子,你醒了么?”

    婉琉眉眼含春,害羞地撓著印有曖昧紅痕的脖子,軟聲撒嬌:“你昨夜真的好過分啊,弄得我身上全是印子……”

    “你怎會……”

    蕭紹榮頭疼欲裂,按著漲痛的太陽穴,極力回憶著腦海里那些零星片段,忽然發現婉琉身上穿的衣服,頓時臉色陰沉下來,一把扯下她的衣襟,語氣冰寒。

    “誰讓你穿這件衣裳的?脫下來!”

    “哎呀,你弄痛人家了……”

    婉琉推開他的手,沒好氣道:“你以為我想穿慕婉瑛穿過的衣裳嗎?不穿的話,我只能光著身子,昨晚你把我的衣裳撕碎了!

    昨晚進門時,她也是嚇了一跳。

    從前她經常來這里翻找慕婉瑛的東西,是以她記得很清楚,這房中的布置格局,與慕婉瑛在時一模一樣,分毫不差,甚至房中的屏風架上還搭著慕婉瑛的一套衣裙,顯然是離開之前沒來得及收拾的,已經落滿了灰塵。

    婉琉在那一刻內心極度不適,懷疑蕭紹榮是不是腦子有毛病,居然干出這么陰森又惡心的事。

    不過,他就算有病,也是靖國公府唯一的嫡子。

    當初婉琉想嫁的便是他,還暗送過幾回秋波,可惜這人眼中只有她那個姐姐,竟對她的暗示視而不見。

    后來婉琉閑著無聊,又勾搭了幾回蕭家大爺,這人倒是上鉤了。婉琉也是為了排遣春閨寂寞,與他暗度陳倉了幾回,可萬萬沒想到,竟然會懷上身孕,這下無可奈何,只得嫁給蕭紹鴻。

    那蕭紹鴻對她也不是真心,不過貪圖她姿色,又看她好上手,撿來的便宜不占白不占,這才與她逢場作戲一回。娶到手后,便撂去腦后了,又因婉琉懷孕后身材臃腫,皮膚蠟黃,再沒有少女時期的嬌俏可人,蕭紹鴻是連她的房里都不來了,在外頭納了十個八個美妾,夜夜笙歌,哪里像個成親的人。

    婉琉出閣前就不是安分的女子,如今產后久曠,丈夫又不在身邊,她饑渴難耐,燥得就如一把干柴,一點火星子都能引燃。

    好在上天待她不薄,讓她昨夜撞上蕭紹榮,更喜的是他酒后識人不清,將她錯認成慕婉瑛。

    雖然婉琉并不想當慕婉瑛的替身,但當時也顧不得那么多了,所以當蕭紹榮在她耳邊一聲聲地喊著瑛娘時,她也含糊地應了。

    如今生米已煮成熟飯,有些事,也該趁早講明了。

    “二公子,既然你醒了,那有些話,咱們也該說說了!

    婉琉跪直身體,正色道:“我慕婉琉絕不是任何人的替身,昨夜你酒醉,將我誤認成慕婉瑛,我不怪你,但是從今往后,你若再將我認成她,我可是不依的。”

    她轉頭打量了一下房內陳設,又皺眉說:“還有啊,這屋子的格局我很不喜歡,等我進了門,是要重新布置一番的。”

    蕭紹榮一臉“你在講什么鬼話”的表情:“進門?”

    “是呀,”婉琉佯裝生氣地瞪來一眼,似喜似嗔,“昨夜我們已有了魚水之歡,你當然要迎我進門,你該不會不想負責罷?”

    “……”

    “滾!”

    蕭紹榮最終一腳將她踹下了床。

    第33章 彈劾 從云端跌落,掉入萬丈塵泥!

    蕭紹榮與長嫂有染的丑事最終東窗事發, 被捅到了靖國公夫婦面前。

    事情起因是那日蕭紹榮非但不想負責,還將婉琉一腳踹至床下,冷冰冰地讓她滾。把婉琉氣了個好歹, 心想昨夜還抱著我親個不停,結果天一亮,提起褲子就不認人, 把人吃干抹凈了,到頭來卻翻臉不認賬, 天底下哪有這樣的美事?你若無情, 那也休怪我無意,大不了豁出臉皮不要了, 也要爭來個世子夫人的位置。

    打定主意, 婉琉說干就干, 趁著身上印子還沒消,趁熱打鐵地跑去尤夫人那里脫衣自證, 說你兒子昨夜酒醉, 將我強拉上床, 玷污了我的清白。

    尤夫人一聽,有如五雷轟頂, 不管信沒信, 第一反應是讓人去堵婉琉的嘴。

    好在婉琉早有準備,趁著婆子來抓她之前,早已經一嗓子嚷開了, 她既不要臉, 嗓門兒又大,嚎得二里地外都能聽見,不出半個時辰, 靖國公府上上下下,連同門口養的狗都知道蕭紹榮跟嫂子睡了。

    宿醉剛醒的蕭紹榮被提來了松鶴堂。

    也不知是哪個耳報神的嘴那么快,連摟著美妾在被窩里睡覺的蕭紹鴻也得知了此事,連忙拔足狂奔,一路跑回靖國公府。

    剛進松鶴堂的正門,他看見跪在堂中的蕭紹榮,氣得怒吼一聲,拎起他的領子就要揍。嚇得尤夫人臉都白了,趕緊指揮幾個小廝將人拉開。

    “別拉我!都給爺死開!”

    蕭紹鴻兩只膀子往后一甩,掙開這些人,轉眼又看到慕婉琉躲在角落里,正心虛地看著他。當即氣不打一處來,沖過去重重扇了她一耳光,又啐出一口唾沫,吐在她臉上。

    “賤人!早知道你是個不安于室的,沒想到這么賤!自家人都不放過!怎么,看你姐姐爬上龍床,眼紅了?也想撈個世子夫人當當?我呸!老子還沒死呢!你想給老子戴綠帽?沒門兒!老子先把你拉去浸豬籠!省得你丟人現眼!”

    說罷將婉琉發髻一把抓著,就要拉她出門。

    婉琉嚎得殺豬一般,死活掙脫開他,披頭散發地跑去蕭紹榮身前,一頭撞入他懷里,哭道:“二公子!你救救我!看在咱們昨夜的情分上!”

    誰知蕭紹榮看也不看她,像沾了什么臟東西一樣,隨手推開她。

    婉琉被推得一屁股跌在地上,索性撒潑打滾大哭起來:“爹啊!娘。∧銈冋l來給女兒做做主。√鞖⒌木竾,一家子都不是好東西啊!老的為老不尊,小的欺男霸女,大兒子把女兒身子強占了,小兒子又吃了不認賬,是要把女兒往絕路上逼啊……”

    這頭蕭紹鴻也不甘示弱地嚎起喪來,又是哭他生娘,怎么死得那么早,留他在這世上讓人欺負,又是罵靖國公夫婦偏心,不把庶出的當人看,只把蕭紹榮當個寶,任憑他睡了自己媳婦都不吭一聲。

    這兩夫妻嚎得一聲比一聲高,一個比一個凄婉,活像在比賽一般,生怕別人不知道這樁丑事。

    下人們聚集在門口,一個個伸長脖子,都當成笑話看。

    靖國公的臉色陰沉得能擰出水來。

    尤夫人看著這倆活寶,不由得嘆了口氣。

    這府里,真的是一點體統都沒了。

    *

    這件丑事最終還是被靖國公壓了下來,不僅讓府中下人不許往外傳,連蕭紹鴻都被他罵了一頓,只能悶聲吃下這個啞巴虧。

    不過像這種高門秘辛,尤其是涉及小叔子和親嫂子亂.倫的這種勁爆大新聞,向來是瞞也不瞞不住的,流言就像長了腿一樣,不出幾日工夫,就傳得滿玉京都是,上至王公貴族,下到販夫走卒,都知道了靖國公府這樁丑聞。

    有好事者笑言,蕭家這兄弟倆也真是有趣,綠帽子戴到一處去了,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最郁悶的就要數蕭紹鴻了,妻子被親弟弟睡了,親爹還不讓他討個公道,逼他打落牙齒和血吞,做男人憋屈到這個份兒上,還真不如死了。

    他的狐朋狗友給他出餿主意:“要我說,你還不如把這事捅破,捅得玉京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最重要的是,是要讓那個人知曉!

    那人指了指頭頂的天,一臉諱莫如深。

    蕭紹鴻愣了下,反應過來:“你是說,皇上?”

    “是啊。”

    朋友見他明白過來,也不再打啞謎,干脆指點迷津:“你去敲登聞鼓,將此事上奏天子,請圣上來裁決,為你主持公道!

    “可是……”蕭紹鴻一時有些猶豫,“我無官身,按大楚律,以民告官要先挨五十杖殺威棒。”

    朋友沒好氣:“你到底還要不要討還公道了,五十杖你都受不住,再說了,要是真的能上達天聽,你二弟只會比你更慘,你怕什么?”

    “這是家事,陛下會管嗎?”

    “要不說你腦子不靈光呢,你也不想想,你老子為什么耳提面命地不許你再提這事,他怕呀,怕什么呢?當然是怕這個現成的把柄送到陛下手里去。”

    “你們靖國公府最近熱鬧呀,你二弟的夫人被陛下青眼相中,現如今入宮去了,你想想,陛下能容得下你二弟嗎?實不相瞞,蕭二公子如今是危若累卵,死期將至了,你爹怕就是怕的這個。你放心,你盡管去敲登聞鼓,陛下不僅不會不管,還會感謝你,說不準,到時賞你個官兒做做呢?”

    經他一說,蕭紹鴻頓時茅塞頓開。是啊,他怎么就沒想到這一茬兒呢?

    不過,敲登聞鼓是大事,他還是有些擔心:“陛下該不會牽連我們這些無辜之人罷?”

    朋友冷笑道:“歷來富貴險中求,你若沒這膽子,便趁早歇了心思,做你的冤大頭去罷!

    蕭紹鴻被他三言兩語激得泛起怒容,同時心底又生出一股破罐破摔的悍勇之氣,心想,最差的結果不就是個死嗎?他死了,也要拉蕭紹榮做個墊背的。

    其實,他倒不怎么在乎妻子被老二睡了這件事,反正慕婉琉那個賤女人,一天到晚的想著勾引男人,不是蕭紹榮,也會有別的人。

    他就是咽不下這口氣,從小到大,蕭紹榮用的什么都是最好的,小時候,他們都不愛念書,蕭紹榮被老爹拿著雞毛撣子打得上躥下跳,到了他這兒,卻是管都不管。

    那時蕭紹鴻還沾沾自喜,覺得是爹心疼他,不舍得打他,長大了才知道,那是人家壓根不關心他的前程。所以后來兄弟倆屢試不中,蕭紹榮早早捐了兵部的閑職,是名副其實的官老爺了,而他卻被打發去管家里的鋪子,又不許他插手錢財方面的事,只讓他做個富貴閑人。

    蕭紹鴻始終想不明白,同樣是爹生的兒子,只不過從不同的肚子里出來,待遇怎么就能這么天差地別?

    一杯酒灌下肚,蕭紹鴻決定了,他要去敲登聞鼓。

    蕭老爹不是最看重他這個嫡子嗎?他倒要看看,當這個從生出來便眾星捧月,只見過世間美好一面的天之驕子,當他從云端跌落,掉入萬丈塵泥時,還有誰會愛他?

    翌日,蕭紹鴻敲登聞鼓狀告親弟奸.污長嫂,靖國公府兩兄弟反目成仇的事就傳遍了整個玉京。

    說來也是好笑,自從蕭紹榮被圣上奪妻之后,他們靖國公府就一直奇聞不斷,現如今,談論他們家的軼事如今已成了玉京居民茶余飯后的保留節目。

    靖國公府鬧得雞飛狗跳,宮里卻是一派祥和氣氛。

    自昨日至今,御書房的案頭就堆滿了彈劾蕭紹榮違背人倫、傷風敗俗的奏章,更多的折子從各地雪片似的飛入京。

    能在官場上混的都是人精,誰看不出來蕭紹榮現在是皇帝的眼中釘,肉中刺,對付他就是討好皇帝。于是一時間,各路官員各顯神通,痛打落水狗,將蕭紹榮說成是使圣人蒙羞的大奸大惡之徒,若讓此子活在世上,不足以正綱常。

    姬珩正愁沒個由頭整治蕭紹榮,沒想到打瞌睡上天送個枕頭,看著奏折上那些五花八門換著花樣兒罵蕭紹榮的詞兒,他的眉頭越皺越緊。

    “看看這個,連蕭紹榮有造反之心都寫出來了。真是得罪誰都別得罪這幫拿筆桿子的人。”

    一旁伺候的呂堅笑笑,陪著小心問:“陛下打算如何處置蕭公子?”

    這一問已經算干政,這種事發生在一向滑不溜手的呂堅身上,其實很少見。

    但姬珩沒有說什么,只是沉吟不語,半晌后,忽然問:“她人呢?”

    雖然沒有指明這個“她”是誰,但呂堅很快就明白皇帝指的是婉瑛。

    自從元夕那日回來后,兩個人就一直僵著,皇帝已經好幾日沒往西暖閣去了,慕姑娘也不往御書房來,所以最近皇帝的脾氣格外的大,稍微一點小事就不順心,眾人都是提心吊膽地伺候著。

    “回陛下,慕姑娘在午歇。聽說昨兒個又夢魘了,自三更嚇醒后就沒睡著。奴才見她眼底下都熬出青影兒了,臉色也不好,人蔫蔫兒的沒精神。聽春曉說,連續幾日沒睡好了,睜著眼到天亮!

    姬珩聽罷無語片刻,瞪了他一眼:“朕問你這個了?”

    呂堅忙認錯道:“是奴才多嘴!

    “下去。”

    “是!

    呂堅躬身告退,打起簾子,出到門外時,見著一名宮女在澄心堂階下等著,伸長脖子朝他的方向張望。

    呂堅走過去,將人帶到一個僻靜處。

    “呂公公,怎么樣?我家娘娘還等著消息!

    剛站定,對方就迫不及待地開口問,滿臉焦急之色。

    呂堅搖搖頭:“情勢不太好。素若姑娘,快回去稟明貴妃娘娘罷,最好是早做準備!

    素若眼中的光芒瞬間寂滅,連伴駕多年的呂堅都這么說,可見二公子是兇多吉少了。她勉強鎮了鎮心神,從袖中掏出兩張早已備好的地契,塞入呂堅手里。

    “多謝呂公公,這是槐花胡同的兩處宅子……”

    呂堅推開她的手,嘆氣道:“素若姑娘,這便不必了,咱家做這些,并不為別的,只為報答當年娘娘對奴才的關照之恩。話既然說到此處,咱家再給你指條明路,要想讓蕭二公子安然無恙,只能開口去求那位幫忙。”

    素若滿腹心事地回到了柔儀閣,將呂堅說的話向貴妃陳述了一遍。

    蕭云漪正在打棋譜,聞言倚在榻上,指尖拈了枚白子,看著滿盤棋局,沉默良久,最后道:“終究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素若于心不忍地勸道:“娘娘,您看開些,就當是為了二公子……”

    “是啊,都是為了他?墒撬厝舭,你以為他會感激我嗎?”

    蕭云漪捂著帕子,咳嗽了幾聲,素若忙替她撫背順氣。她苦笑著,悵然長嘆:“我這位弟弟啊,若知道我做了什么事后,只怕恨我入骨也來不及!

    素若不敢說話,卻聽短暫的寂靜過后,貴妃將棋子扔回棋缽,冷冷地開了口。

    “去罷,請她來喝茶!

    第34章 求情 不過是具皮囊而已。

    婉瑛沒有想過貴妃會邀請她喝茶, 自從上回重陽花會后,兩人便再沒有來往過。

    宮中的大小宴會,婉瑛也從不出席, 一是她沒有資格,二是她也不想去討眾人嫌。貴妃便也心照不宣地當她不存在,二人曾經是親戚, 如今見面,確實有幾分尷尬。

    貴妃一反常態地下帖相邀, 婉瑛不明原因, 心中多少有些忐忑。

    “春曉,你說, 貴妃娘娘怎么會請我喝茶呢?”

    其實蕭紹榮奸.淫長嫂的事早已傳遍整個玉京, 后宮本就是小道消息最靈通的地方, 自然也都知道了,只是皇帝下了死令, 不許在婉瑛面前談論此事, 所以當流言滿天飛的時候, 唯獨婉瑛卻是完完全全被蒙在鼓里。

    春曉也不知道,只是她向來心大, 便毫不在乎地說:“去了就知道了!

    柔儀殿總是充斥著經年不散的藥氣, 寢殿中,貴妃早就備好了茶點果品,坐在那兒等著她。

    相比起去年, 她人又消瘦了, 面龐蒼白,眉宇間纏繞著幾分羸弱不勝之態。

    婉瑛走過去見禮,蕭云漪拉著她的兩手坐下, 又親自斟了杯茶,遞到她面前,親切態度一如當年初見時。

    婉瑛道了謝,正惶恐不安,忽聽她說:“妹妹,我病了幾場,如今精神不濟,有些話,就開門見山地說了!

    “娘娘有話請直言。”婉瑛忙道。

    蕭云漪點點頭,直視著她:“如果妹妹還顧念往昔夫妻情誼,看在榮哥兒從未對你做錯過什么的份兒上,還請救他一命!

    婉瑛一時如打了個焦雷,半天都反應不過來,目瞪口呆良久,才想起問:“他……他怎么了?”

    “這事想必瞞也瞞你不住,所以我就實話實說了!

    似是覺得難以啟齒,蕭云漪停頓片刻,才說:“榮哥兒與你妹妹……他們,鬧出了丑事,F如今,都察院、各科道御史都在上疏彈劾榮哥兒,向陛下請命誅殺他,以正人倫綱常。”

    “……”

    婉瑛這次愣了更久,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蕭紹榮與婉琉?他們怎么會鬧出丑事?就算如今他已不再是婉琉的姐夫,可婉琉嫁給了他的長兄,依然是他的嫂子。

    那年冬天,婉琉崴了腳倒在他懷里,兩人在雪中對視的場景,再次在腦海里一遍遍浮現。

    婉瑛呼吸急促,太陽穴像針扎一般疼痛,手極力攥著,指甲陷入掌心,才不至于在貴妃面前失態。

    好半晌,她聽見自己問:“我要怎么救他呢?”

    蕭云漪攤開她握成拳的手,輕輕揉按著那掐出月牙印兒的掌心,語氣輕柔無比:“聽說妹妹不想侍寢?”

    婉瑛一顫,下意識想縮回手。

    蕭云漪卻用了點力抓住她,只覺得那握著的手滑如凝脂,十指纖細,嫩若削蔥,指甲蓋泛著淺淺的櫻紅色,是任何鳳仙花汁都染不出來的鮮妍顏色。

    媚骨天成,說的大概就是這樣的人了。

    “妹妹還在猶豫什么?陛下文武雙全,豐神俊朗,是這世間不可多得的美男子,若是生在民間,不知會是多少姑娘的春閨夢里人。況且陛下又對你情深義重,別的不說,就問妹妹自入宮以來,可曾短過什么?瞧你今日這身料子,是云州上貢的珍品絲綢,就連本宮也未得一匹,妹妹不知道,后宮的姐妹有多羨煞你呢!

    見婉瑛垂著頭不語,蕭云漪想了想,又下了劑猛藥。

    “有些事不必本宮說,想必妹妹也猜得到。悖倫這樣的事,說出去也許駭人聽聞,但在高門大戶中并不少見,都是家宅私事,原本不值得拿去朝堂上說。可為什么偏偏榮哥兒成了眾矢之的,人人恨不得殺而誅之?還不是有的人想拿他的命去媚上爭寵,搏一條通天坦途!

    蕭云漪嘆了口氣:“榮哥兒或許有罪,但罪不至此,今日種種,皆由前定,妹妹,這里面,未必沒有你一番原因!

    婉瑛長時間沒有言語,殿中一片寂靜,過了良久,才聽見她低聲說:“妾身不懂。”

    “什么?”

    婉瑛緩緩地抬起頭來:“娘娘是貴妃,執掌鳳印,統率六宮。若是生在尋常人家,娘娘是妻,陛下是夫,可是您卻勸別的女人給丈夫侍寢,娘娘真的不會介意嗎?”

    蕭云漪聞言一怔,隨即苦笑。

    真是個天真干凈的人呢,深宮之中,只有上下級的關系,哪有什么夫與妻?介意?她有什么立場去介意?

    “妹妹多慮了,本宮只希望有更多的姐妹來照顧陛下,替本宮分憂,哪里還會去爭風吃醋?那是無德婦人才會有的舉止。更何況,在后宮里的女人,不只是為了自己活著,她們的肩上還擔著家族興衰,父兄榮辱,倘若行差踏錯一步,便牽動的是數百人的安危!

    她拍拍婉瑛的手背,意味深長地笑:“也許,以后你就懂了!

    *

    出了柔儀殿,春曉立即迎上來問:“小姐,貴妃同你說了什么?”

    婉瑛搖搖頭,只說:“咱們回去罷!

    春曉疑惑地望了她好幾眼:“是不是有什么不開心的事兒?”

    婉瑛還是搖頭。

    也稱不上不開心,只是有些失望,可若要細究這股失望究竟來自于哪里,她也不清楚。得知蕭紹榮與婉琉有染時的震驚與無措已經退去,此刻她只剩一潭死水的平靜。

    興許一切在她入宮那一刻起就早已注定,何必心存僥幸呢?皇帝費盡心思將她弄入宮,總不可能是真的叫她做筆墨丫鬟,御書房那么多宮女,難道少了她一個?

    教書習字,上元觀燈,不過是逐步接近她的手段而已,他的最終目標是她胸腔下的那顆心,正如他最開始承諾的那樣,朕等你心甘情愿。

    所謂的“等”,也不過是一種說法,他可以收回,等他失去耐心的那一天,他隨時會褪去那副溫和面孔,就算是強取豪奪,也要得手他想要的東西。

    既然結局注定如此,為何不趁她這具身子還有價值的時候,去交換蕭紹榮的一條命呢?貴妃說的沒錯,是她欠他的。

    也罷,不過是具皮囊而已,他要便給他。

    時隔數日未進御書房的婉瑛再次踏進了這塊熟悉的地方。

    皇帝從堆成山的奏折中抬起頭看著她,鼻梁上架著水晶眼鏡,神情和姿態都好整以暇,看她一步步地走來,目光隔著鏡片,沒有絲毫避讓,就像看著獵物走入他精心布置的陷阱。

    這一瞬間,婉瑛有種直覺,他知道自己會來。

    就像那晚他離去前,最后留下的那一句話。

    下次在拒絕朕之前,不妨想想,你的好夫君蕭紹榮的命,是攥在誰的手里。

    是啊,他的手中攥著蕭紹榮的命,所以他拿捏她輕而易舉。

    從門口到御案的距離,分明沒有多遠,可婉瑛卻一步一步邁得艱難,好似走了半輩子。

    終于在桌前站定,她卻一時不知從何說起。

    姬珩沒有催促她,但也沒有移開視線,就這么眼也不眨地盯著她。

    最終,婉瑛開口:“放過他!

    長久的寂靜過后,換來他的一聲嗤笑。

    “你既然要朕放過他,自然知道他犯了什么事,還要替他求情么?”

    婉瑛垂眸不答,靜了片刻,忽然抬手,手指慢吞吞地解開系帶,披風掉落在地,堆在腳邊。

    這無疑是一個充滿暗示性的動作。

    姬珩挑了挑長眉,嘴角笑容意味不明。

    “和你的親妹妹亂.倫,這樣的事也能容忍,甚至不惜利用自己的身體,也要換他一條命。該說你是大度呢,還是對前夫情深不移呢?”

    他的眼中是明目張膽對她的嘲笑,婉瑛下意識攥緊裙擺,果然是云州進貢的上等絲綢,輕薄柔軟,握在手中,如同握了一團云。

    “看來,他在你心目中的地位,也沒有多么重要,這很好。”

    姬珩摘了眼鏡起身,那雙幽暗而深邃的眼眸沒了鏡片的遮擋,眼底浮動的欲望顯得更為清晰,瞳孔黑幽幽的,黏稠又陰暗,像吸人的深潭。

    繞過桌案,他大步走到婉瑛面前,將她攔腰抱起。

    “朕說過,朕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你既然肯給,朕就敢要。”

    芙蓉帳暖,燭影搖紅,西暖閣里,來自云州的貢紗無聲地散落了一地。

    婉瑛被剝得如新生嬰兒一般干凈,心中頭一次怨起了這燈為何這么透亮,照得人無所遁形。

    與她不同,姬珩依然衣冠楚楚,身上一件衣物都沒除。他跪坐在赤.身.裸.體的她身側,沒有絲毫急迫,目光不疾不徐,將她從頭掃視到腳,像是欣賞一件好不容易到手的珍寶。

    他的目光直白而熾熱,像要把她渾身舔.舐一遍,婉瑛不自覺地顫抖著,好似靈魂都被他看透,難以忍受地閉上眼。

    “不要閉眼。”

    冰涼的指尖輕觸她的眼皮,似在警告,眼睫便顫抖著睜開,星眸半掩,蘊著盈盈水光。

    姬珩輕輕一笑,仿佛很滿意她的聽話,指尖慢慢下滑,順著五官勾勒、臨摹。

    “你生了一張讓人想弄臟的臉!

    修長指尖劃過下巴,纖細的喉嚨,精致的鎖骨,逐漸往下。

    婉瑛再也忍不住了,無力道:“快點罷……”

    “小九等不及了嗎?”

    姬珩一笑,跨去她身體上方,陰影很快就將婉瑛籠罩。

    他動手一件件地脫去衣裳,強壯的身軀漸漸顯露出來,手臂和肩頭的肌肉如小山丘般隆起,腹肌整齊,青藍的血管蔓延,上面竟還遍布著刀劍留下的傷痕。

    一個高坐明堂的帝王,為什么擁有一具武夫一樣的身體?

    巨大的肌肉,丑陋的傷疤,這些組合在一起,落在婉瑛眼里,顯得格外可怖。

    她下意識地想閉上眼,卻又想起他之前的警告,只能盡量控制住恐懼,眼中泛出淚光。

    姬珩自上而下地俯下身,熱氣撲面而來,他在她耳際輕輕一吻,說道:“朕等得太久了,可能會有些控制不住力氣,若實在害怕,你可以像那天一樣咬朕!

    “……”

    這一夜,婉瑛仿佛流盡了此生的淚水,她從未哭得這么傷心,可無論她怎么哭,伏在她身上的男人好似都聽不見。

    她終于明白,為什么他要事先說上那樣一番話了。

    他確實失去了理智,有那么一瞬間,婉瑛甚至懷疑他是不是想要殺死她。牙齒將他肩頭都咬得滲出了血,他也沒有從這種失控的狀態中恢復神智。

    在極度的疲累之下,婉瑛數次昏睡過去,又因為他的動作一次次清醒,每次睜眼,都能看見他興奮到發紅的眼角,他在耳邊一聲聲地喚著她的名字。

    到最后,婉瑛幾乎要虛脫了,聲音嘶啞地哭著求他:“好累,求你,停下來罷……”

    “很累嗎?”

    “嗯……”

    “知道了!

    這之后的事便沒印象了,意識朦朧之際,依稀看到窗紗外映出的一點淡藍天光,好像有溫熱的帕子在身上擦拭。

    婉瑛皺著眉頭,不太舒服地發出呻.吟。

    一只冰涼的手掌搭在她的眼皮上,嗓音低沉柔和:“現在睡罷。”

    她就這么墮入黑暗,陷入死亡一般的夢境。

    第35章 貶謫 一輩子,原來過得這樣快!

    約莫剛過了卯牌時分, 呂堅就在窗外壓低聲喊:“陛下,該上早朝了!

    姬珩其實聽見了,但沒回應。他一夜未睡, 臨近天亮時分才叫了水,給婉瑛擦洗的時候,她就一直在打瞌睡, 等洗干凈,人徹底睡死過去了。

    姬珩把人塞被窩里, 自己潦草洗了一下, 便上床躺在她身側,只是毫無睡意, 便支著頭看枕邊人。

    想必是累極了, 之前又數日未曾睡好, 她睡得比任何一次都要沉,眼皮哭得紅腫, 顯得怪可憐的。

    姬珩模模糊糊記得, 她當時哭得是挺厲害, 只是自己那時沒心思去哄。不過……她哭起來也挺好看的,有種楚楚可憐的美。

    錦被遮到下巴, 姬珩掀開被子一角, 看到那雪白的脖頸上全是他留下的曖昧紅痕,一路蔓延向下。

    他忍不住伸出指尖去觸碰,不知是感到癢還是痛, 睡著的人發出一聲輕微的呻.吟, 眉心也糾成一團,他只好略感遺憾地收回手。

    中途婉瑛似乎又做了噩夢,嘟囔了幾句聽不清的胡話。

    姬珩像往常那樣, 撫平她皺緊的眉頭,又將手心放在她哭腫的眼皮上,輕聲安慰:“別怕,都是夢,睡罷!

    身旁的人漸漸地安靜了,再次陷入沉睡。

    時間就在他的注視中緩緩流逝,窗外晨曦初曉,天光大亮,姬珩卻有種怎么也看不夠的感覺,甚至不想去早朝,想陪在她的身側,等她醒來,當她清亮的眼瞳中映照出他的影子,那感覺一定很好。

    “陛下……”

    窗外呂堅又喊了一聲,聽上去快要哭了。

    卯時雖不算太晚,但相較起他平時上早朝的時辰,已經遲了,這會兒文武大臣應該都在勤政殿前的廣場上等著了。

    又給人掖了掖被子,姬珩起身下了床,撿起散落一地的衣服,怕吵著睡得正熟的人,他連靴子也沒穿,就這么赤著腳走出門去。

    門外的呂堅忙不迭地迎過來,見他只穿著身中衣,腳上還光著,登時一愣。

    雖已出了正月了,可這是二月的天啊,乍暖還寒的,穿著夾襖都嫌冷呢,皇帝怎么光著腳就出來了?

    “陛下,您……”

    “閉嘴!

    姬珩看一眼身后,低聲道:“就這么會兒,凍不死人,別吵著她!

    “……”

    去隔壁將朝服換上,再出來時,姬珩看見一名嬤嬤手中端著托盤,正要進暖閣。他出聲將人叫住,垂眼看著托盤上盛著一碗漆黑藥汁,散發著古怪難聞的氣味。

    “這是什么?”

    “回陛下,這是避子湯,按照規矩,侍寢后的娘娘們都要服用的。”

    “什么東西,”姬珩蹙起眉,“端下去倒了,以后都不要送了。”

    知春嬤嬤詫異地抬起頭,她是宮里的司寢嬤嬤,專管事后送避子湯的活兒,送了這么多回,還是頭一回被皇帝吩咐倒了的。

    看來傳聞確實沒說錯,這位澄心堂里住著的慕姑娘,雖然沒有任何名分,但日后是會有大造化的。

    將人打發走,姬珩又轉頭對呂堅道:“吩咐下去,今日不要叫慕姑娘起來用早膳,等午膳前……算了,讓她睡罷!

    呂堅傻著眼點頭稱是,心想,這是一夜沒合眼啊。

    *

    婉瑛直到黃昏時才醒來,她睡醒時,春曉正在門外躊躇,猶豫要不要將她叫醒,她已經錯過了早膳和午膳,按照皇帝早上的吩咐,晚膳是一定要吃的。

    正好這時候,她醒了。

    春曉急忙飛奔過來,將她從床榻上扶起。

    婉瑛發出一聲悶哼,身體僵硬。

    春曉忙問:“怎么了?哪兒不舒服?”

    “沒事。”

    倒也說不出哪個部位不舒服,只是渾身都酸痛,像骨頭被拆散了重新拼好的一樣。

    婉瑛記得自己昨晚流了很多汗,身上亂七八糟的,但此刻卻很清爽,不知道是不是有人給她洗過,她完全暈過去了。

    正發著愣,春曉的一聲驚呼喚回她的神思。

    順著她的視線往下瞧,只見衣衫不知何時滑落,露出半側肩頭和胸.脯,上面全是星星點點的印記,鎖骨上甚至還有半圈牙印。

    春曉心中暗自咋舌,她雖未成婚,但也不是沒見過世面的人,當初小姐和姑爺大婚,洞房花燭后的第二天就是她伺候的,那時也沒這么離譜過,渾身都沒塊好皮了,這皇帝是屬狗的么,這么喜歡咬人。

    春曉將衣帶替她系上,又問:“餓不餓?小廚房煨了鹿茸粥,還是熱的。”

    “我想沐浴!

    “還是先吃了再洗罷,一天沒吃飯,肯定餓了。”

    春曉說著,突然一拍腦袋:“瞧我這記性。下午的時候,貴妃跟前的素若姑姑來了一趟!

    婉瑛抬起眼:“她來干什么?”

    “也不干什么,就是讓我傳句話給你,說多謝,二公子一切平安!

    春曉疑惑地撓撓頭:“小姐,姑爺怎么了嗎?怎么突然給你報平安了……小姐!你怎么哭了?”

    “沒什么!

    婉瑛抹著掉個不停的淚,想要笑,卻笑得比哭還難看。

    “只是……只是我再也不欠他的了……”

    春曉苦著臉:“小姐,你說什么呢?咱們本來也不欠姑爺的呀,是他自己留不住你!

    婉瑛哭著搖頭:“不,春曉,以后別再叫他姑爺了……”

    “好好好!我不叫,你別哭!

    春曉一個頭兩個大,哄了又哄,還叫小順子進來說笑話兒,才總算哄得婉瑛眼淚止住了。

    她想沐浴,卻連下床走動的力氣都沒有,春曉只得用帕子隨意給她擦了擦,又喂她在床上喝了半碗粥,婉瑛這才疲憊地睡去。

    *

    蕭紹榮的案子最終重重提起,輕輕放下,他被貶去黔州永寧衛戍邊,不日就要赴任。

    這結果可謂是不輕不重。

    不重在于他長兄靠敲登聞鼓將此事鬧大,靖國公府的丑聞幾乎朝野皆知,按照之前各官員所提議的章程,是要將他處死以正綱常的,現如今小命不僅保住了,烏紗帽也沒丟,甚至連他們靖國公府的世襲爵位都還在,可不是不重么?

    可要論理說起來,這處置也不能說輕。

    因為像亂.倫這種事,實在不足為奇,大家族里哪能沒幾件丑事,不說遠了,就說皇帝之前不還搶了臣子的發妻嗎?當時誰敢說什么了?最后還不是雷聲大雨點小地過去了。

    可見這種事畢竟是家事,可大可小,主要看有沒有人借題發揮。蕭紹榮吃虧就吃虧在他如今是皇帝眼里的一根刺,放在跟前就礙眼,所以被群起而攻之,干脆打發去外地。

    黔州地處西南邊陲,林多瘴深,毒蟲蛇蟻遍布,當地百姓多不開化,苗漢混居,民風剽悍,被稱南蠻,時常有土司糾合山匪鬧事,去這里做官,相當于被流放了。

    想他蕭紹榮堂堂世家公子哥兒,生來便在錦繡叢中長大的人物,這輩子從沒吃過苦,突然被貶謫到這種邊遠蠻荒之地,要是不慎被毒蛇咬上一口,或是被剪徑的土匪截了道,死在外面也不足為奇。

    看來皇帝還是要除掉這塊心病,蕭紹榮注定有去無回了。

    觀瀾院中,尤夫人正聲淚俱下地苦求著:“兒啊,你就去罷,就當是娘求你了,黔州雖然偏遠,但好歹算是活著,你我娘兒倆還有重見之日,總比留在這玉京擔驚受怕的強啊!

    “不去。”蕭紹榮冷冷道,“他若要殺我,盡管來殺,總之我不會出玉京一步。”

    自從上回在祠堂嘶吼出那些大逆不道的話之后,他就好像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氣神,整個人像一具行尸走肉。

    深愛的妻子背叛了他,效忠的君主愚弄了他,他為之奮斗的理想成了一個笑話,人活一世,真是沒意思透頂。他看透了這世間的虛偽,人心的狡詐,如今只剩下生無可戀的厭煩。

    看著他這半死不活的模樣,尤夫人心如刀割,擦了擦眼淚,從袖中掏出一柄匕首,跪在地上。

    即使是如今心如止水的蕭紹榮,也不免被這一幕震懾住了,脫口而出:“娘……”

    尤夫人雙手捧刀,平靜道:“既然如此,那榮兒,你先把娘殺了罷。”

    “……”

    “圣旨已下,你不去黔州,就是抗旨不遵,這是殺頭的大罪。反正爹娘終究會被押上刑臺赴死,娘年老了,不愿受那份折辱,你先用這把刀將娘殺了,再去將你四個妹妹殺了,你爹那兒也去送他一程,如此,咱們靖國公府滿門都在九泉之下感激你!

    尤夫人想了想道:“對了,還有貴妃娘娘,以及你的外甥女兒,不過她們娘兒倆在宮里,應該輪不到你殺,這便算了,咱們一家子總會在地府團聚的。”

    她用最平淡的語氣講述著這些殺人誅心的話語,短暫的寂靜過后,蕭紹榮最終剝下了那層看似死氣沉沉的外殼,露出底下千瘡百孔的血肉,像孩子一般嚎啕大哭,跪在地上,雙手去拉扯尤夫人。

    “娘,你起來,孩兒錯了……是孩兒錯了……”

    尤夫人扔了刀,一把將他摟在懷里,痛哭道:“好孩子,我的兒,你要爭點氣,為娘只有你這一個兒,十月懷胎,日日夜夜懸心吊膽,養你到這么大,我為你操碎了心啊……”

    “你怪娘趕跑了你媳婦,娘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是你的便是你的,不是你的,強求也求不來,榮兒,你要學會認命……”

    母子二人抱頭痛哭,昔日的隔閡與生分瓦解冰消,蕭紹榮哭得兩眼通紅,沙啞著嗓音道:“我去,娘,你別說了,我去!

    第二日,蕭紹榮打點好行裝,靖國公夫婦一路將他送出城門。

    亭驛外,栽了一片杏子林,春日花開如云,遠遠望去,如一片煙霞。

    馬車暫時停下來修整,尤夫人對著幾個隨行的家人千叮嚀萬囑咐,此去山高水遠,路上盜匪橫行,這一路一定要護好少爺,將他平平安安地送到黔州。

    幾個家人點頭稱是。

    這邊靖國公則在對兒子做臨行前最后的寄語,他語重心長道:“到了任上,戒驕戒躁,有什么不懂的,多向公門中的前輩請教。地方不比在家里,沒人會讓著你,把那些公子哥兒的脾氣收一收。不過凡事也別忍讓太過,有什么拿不準的事兒,或是缺了什么東西,寫信來告訴家里!

    他一向寡言少語,還從未有過這么絮叨的時候,不過是慈父心腸。

    蕭紹榮見他兩鬢竟摻了不少白發,之前還沒有,可見是這些日子為他愁白的頭發,不免心中一酸,哽咽道:“知道了,爹。您和娘……也多保重身體,兒子不孝,讓你們掛心了!

    靖國公想說些什么,卻又覺得該說的都說完了,一時半晌也詞窮,便拍了拍他的肩,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

    馬車啟程的那一刻,原本好好目送著的尤夫人突然爆發出一聲哭腔,追著馬車哭喊,幸虧被靖國公一把攔住了。

    撕心裂肺的哭聲逐漸遠去,蕭紹榮斜坐在車轅上,趕車的馬夫勸他:“二少爺,外面風大,您進去罷!

    他沒有回應,從懷中掏出一個貼心口放著的布囊,打開,里面是用紅繩束著的一綹兒青絲。

    這是大婚當夜,他親手從婉瑛的發髻上絞下的一束頭發,他也剪了自己的,同她的綁在一起。

    “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搖晃的龍鳳喜燭下,少年頰生紅暈,同他的新娘說:“瑛娘,這輩子我們要白頭偕老,恩愛一生!

    一輩子,原來過得這么快。

    短短兩年,便是一生。

    蕭紹榮解開紅繩,掌心的青絲被風悠悠卷入碧空,頃刻便消失不見。

    ——卷二·入宮·完——

    第36章 香囊 “朕還是更喜歡小貓。”……

    四月初八是浴佛節, 也是貴妃芳誕,原本因為年初蕭紹榮這事兒,她不打算大辦, 想盡量低調,不料呂堅過來傳口諭,說貴妃今年滿三十, 是整壽,還是要辦一下的好。

    蕭云漪便想著就在柔儀殿擺幾桌席面, 再叫教坊司的人過來演上幾出歌舞, 請后宮的姐妹們過來熱鬧一番就可以了。她沒什么慶生辰的興致,不過是做做場面工夫給皇帝看。

    在擬客人名單的時候, 沒想到一下子犯起了難。

    旁的人都好說, 只是該不該請慕婉瑛呢?

    其實按規矩來說, 她在這宮中并無任何品級,不算嬪妃, 可實際上, 她又是皇帝的女人。再說了, 她如今并不怎么想看見她,一來尷尬, 二來看到她就會想起在黔州受苦的親弟。

    思來想去, 蕭云漪還是專門下了帖子請她,來不來是一回事,但她必須要請。

    婉瑛不知道這些彎彎繞繞, 只是突然收到她生辰宴的請帖, 一時有些意外,也有些高興,同時還發愁該送什么生辰禮。

    她的西暖閣里如今堆了一屋子東西, 多到都放不下,都是皇帝賞賜下來的玩意兒。這些東西雖然華貴,但送給貴妃當禮物,顯然不太合適。

    最后,在春曉的建議下,婉瑛還是決定親手做一只香囊,在里面放上一些藥材,可以治一治貴妃頭疼的毛病。

    距離四月初八不剩多少天,為了香囊能夠及時完成,婉瑛只好日夜趕工。

    一日,她正在燈下刺繡,不慎被提早進來的皇帝看見了,還不等她將快要繡好的香囊藏在裙下,就被皇帝眼疾手快地奪去。

    “這是什么?”

    他拿著那只天青色的香囊翻來覆去地看。

    婉瑛只能迫于無奈地說:“香囊。”

    “繡給朕的嗎?”

    “不……”

    否認的話還沒說完,就見他已經歡天喜地地將香囊掛在了自己腰上。

    “……”

    婉瑛只好閉上嘴。

    “這是繡的什么?”

    姬珩一手撈起香囊,好似愛不釋手的樣子,很感興趣地問。

    “木蘭。”

    婉瑛寄希望于他會認為木蘭刺繡太過女氣,不適合男子貼身佩戴,從而將香囊還給她。

    但希望還是破滅了,他竟然很喜歡。

    “‘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屈原認為木蘭是香草,唯有德圣人才可佩之,果然很適合朕!

    他摸了摸那精致的刺繡,忽然扭頭笑道:“不過,朕還是更喜歡貓,下次小九可以給朕繡一只貓嗎?”

    事已至此,婉瑛知道自己已不可能將香囊要回來了,只好說:“陛下先取下來給妾身罷,還有幾針沒縫完。”

    第二天清晨,姬珩神清氣爽地出了房門,遇上給婉瑛打洗臉水的春曉,叫住她問:“朕今日有什么不同嗎?”

    怕她眼瞎看不見,還特意挺了挺腰。

    春曉瞪大眼睛:“這香囊……”

    “你們小姐送的!

    他的語氣里藏著些不自知的驕傲。

    春曉:“……”

    從她這里得到了想要的反應,姬珩很快又找到了下一個人。更衣的時候,他沒讓奴才伺候,自己珍而重之地將香囊系上。

    他從不系玉佩之外的飾物,以至于一旁伺候的呂堅盯著那香囊多看了幾眼。

    姬珩發現了,問他:“好看罷?”

    呂堅訕笑著點頭:“是!

    他沒說這香囊配色過于鮮亮,看著像女人佩戴之物。

    果然姬珩下一句就是:“小九送的!

    呂堅立馬改變風向,一個勁兒夸這香囊針腳細密,設色清雅,一看就是用了心思去繡的,慕姑娘對皇上真是情深義重。

    姬珩正好已換上了朝服,聞言重重一點頭:“對!”

    這日上朝的文武百官,無一不察覺到一件奇怪的事,皇帝今日……似乎心情格外好,連對著犯錯的官員都如沐春風,再不是平日稍微一點小錯就陰沉著臉的爆炭脾氣。

    甚至去文淵閣參加內閣例行會議的幾位輔臣都被皇帝問了同一個問題:朕今日有什么不同?

    幾位輔臣還以為是圣上出了什么別致的謎題來考他們,或是在打什么機鋒,湊在一起商議半晌,還將皇帝從頭到腳細致地觀察一遍,一位年老的大臣戴著眼鏡,老花眼都險些找瞎,終于在他腰間發現了那只不起眼的香囊。

    就在皇帝到處找人炫耀他那只香囊的時候,春曉正在西暖閣為婉瑛打抱不平。

    “小姐,那香囊是你沒日沒夜花了多少工夫才繡好的,怎么就被狗皇帝搶去了?他還少了人給他做香囊嗎?”

    婉瑛忙放下針線去捂她的嘴,又小心看了看左右,好在房中無其他人。

    她嘆了口氣,告誡春曉:“宮里頭不比別處,隔墻有耳,還是小心些罷,別再這樣叫了。”

    “我知道,”春曉皺眉,“我又不在他面前叫,背著叫幾句還不行嗎?誰讓他老是咬你。”

    說起來她就生氣,她真沒見過比皇帝還愛咬人的人,小姐每次侍寢完畢,總是留下一身印子,看都沒法看,偏偏這狗皇帝還總是叫小姐侍寢,地主家的長工還有休息日子呢,小姐沒有。

    “那送給貴妃的香囊怎么辦?”

    婉瑛嘆了口氣:“我再另外繡一只罷!

    趕在貴妃生辰之前,婉瑛總算將香囊給完工了,她臨時改了花樣,換成了蘭草。

    初見貴妃時,婉瑛就覺得她如蘭花般高潔而嬌弱,令人心生親近之意,卻又不忍褻瀆。

    她過去赴宴時,柔儀殿里正熱鬧。

    過去貴妃身體康健時,宮中大小宮宴不斷,只是今年貴妃病了幾場,家中又出了那事,便沒心思操辦這些。

    自從慕氏進宮,皇上又久不來后宮,諸位娘子們閑得長草,左不過無聊時便去相熟的姐妹宮中坐坐,聊聊八卦,眼見終于有件喜事可以聚起來一樂,都非常積極地來給貴妃慶生辰。

    柔儀殿中美人如云,暗香浮動,就連那花廳、暖閣、廊里廊外都立滿了人,歡聲笑語不斷,只是婉瑛剛一進去,殿中所有人齊齊一靜,霎時間鴉雀無聲。

    各種視線聚集在身上,婉瑛也不大自在,硬著頭皮走進去。

    好在蕭云漪見她來了,也不怠慢,主動招待了她,又讓素若帶她去落座。

    婉瑛發現公主也在,她拉著乳母的衣角,躲在她身后,用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注視著她。

    婉瑛猶豫著要不要過去打個招呼,剛和她對上視線,她便倏地扭過頭,將臉埋在乳母懷里。

    婉瑛腳步一滯,雖然多少預料到了一點,但這一刻,還是不可避免地有些難過。

    開席前,各位妃子獻上準備好給貴妃的禮物。

    送禮也是件講究事,送的越貴,越奇,也就越顯得身份體面,和貴妃關系親疏。諸位娘娘各顯神通,有送玉石的,有送珍珠瑪瑙的,有送一人高的觀音大士像的,還有送字畫古董珍玩的,總之不是價值千金,就是市面上沒有的稀罕玩意兒,所以當婉瑛那個與眾不同的香囊拿出來時,眾人都傻了眼。

    都盯著她看,婉瑛也不由漲紅了臉,兩手拽著香囊,結結巴巴解釋道:“這……這里面塞了決明子、天麻、川芎、白芷、薄荷。妾身問過太醫了,都是治偏頭痛的藥材。娘娘佩戴在身上,或許……或許可緩解一二……”

    “難為你費心了,我正被頭疼折磨呢!

    蕭云漪笑著向她道謝,又示意素若去接她手中香囊。

    婉瑛愣了一下,香囊就被素若拿過去了,同眾多禮物混在一處,顯得格外突兀。

    散了席,婉瑛與春曉打道回府,途中路過御苑,經過一座假山石時,碰巧聽見兩位后妃在那兒聊天。

    婉瑛本不想聽壁腳,奈何無意中聽對方提到了自己,春曉便立即將她拽住了,還沖她比了個“噓”的手勢,躡手躡腳地拉著她過去偷聽。

    假山石后幽靜,又有回聲,二人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

    只聽其中一人道:“真不知道那慕氏臉皮是有多厚,居然來給貴妃賀壽,她是貴妃前弟媳,身份本就尷尬了,何況貴妃親弟還因為她被貶謫黔州,落得個骨肉分離、背井離鄉的下場,她竟還有臉出現在這里,也虧得貴妃娘娘脾氣好,對著她笑臉相迎,我若是娘娘,早讓人拿竿子將她打出去了!

    另一人笑道:“要不說人家能當貴妃呢,光這份胸襟氣度,就夠你我學一輩子的了。不過,貴妃也是不容易,其實今日這生辰宴,她不請慕氏還真不行,不然傳到皇上耳朵里,該說貴妃有意排擠孤立她了!

    她頓了頓,又道:“你不知道,方才開席,我不幸與她分到一桌去了,那可真是尷尬的,我這輩子就沒這么食不下咽過。你說她坐在那兒,她不動筷,咱們這些人都不敢夾菜,席上冷冷清清的,既沒人說話,也無人勸酒。偏生她又沒眼色,也不早點離席,愣是等到席散才起身走人。”

    “你怕她什么?”她同伴冷笑道,“你是皇上親封的貴人,還怕她一個既無品級,也無家世的人?”

    “唉,這話也不是這么說,品級算什么,你忘了先前傅昭儀那事兒,皇上寵她,一個二品的昭儀都說廢就廢了,我這個五品的貴人又算得了什么!

    “也不知道她如今算個什么,既然侍過寢了,哪怕是個最低等的采女,好歹也封個位份,大家論資排輩,這才成體統,F如今她住在澄心堂,又有專人伺候,過得跟個主子一樣。嬪妃不像嬪妃,宮女不像宮女,簡直不倫不類。”

    另一個壓低聲道:“我聽澄心堂伺候的人說,據說她是夜夜都要侍寢的,有時直到天亮才叫水,夜里傳出來的動靜,叫人聽了都臉紅。你說也是奇怪,之前還裝得三貞九烈,死都不肯的,結果這么快就有了新歡忘了舊愛,倒可憐了蕭二爺,為了她被貶去黔州那個山窮水惡的地方,也不知幾時能回來!

    “哼,不過是個以色侍人的玩物罷了!

    兩人嘰嘰咕咕嚼了半天舌根,先前那人忽又譏笑道:“這慕氏也確實小家子氣,既然來參加壽宴了,至少也得送一份拿得出手的禮物,一個香囊就打發了,以為娘娘是什么小丫頭子呢,怪不得別人說她是鄉下小門小戶的出身!

    “何止啊,她還往里頭塞藥材,說是治頭疼的。誰知道呢?萬一她往里面塞紅花、麝香了呢。要換做是我,我可不敢貼身佩戴!

    春曉先前聽到她們說什么侍寢,玩物,就已經夠生氣了,此刻又聽到她們說送香囊是小家子氣,還懷疑婉瑛往里面塞毒物,這下怒火中燒,徹底忍不下去了。

    婉瑛拉都拉她不住,春曉甩開她的手就從假山石后閃身出來,眼睛瞪得跟烏眼雞一樣,冷冷瞪著那兩名宮妃道:“那香囊是我們小姐一針一線親手繡的,她為了繡這個香囊,熬得眼睛都紅了,里頭摻了她的心血,豈不比你們那些買來的阿堵物強?再說了,香囊是送給貴妃的生辰禮,不是送給二位的,貴妃都還沒說什么,輪得著你們來急人所急?”

    那兩名妃子萬沒想到假山石后有人偷聽,而且恰巧還是她們正在議論的人,又見春曉一個丫鬟,講話實在不客氣,一個二個的都愣在了原地。

    春曉這邊還沒消氣,她素來牙尖嘴利,此刻更是將冷嘲熱諷發揮到了極致。

    “有些人,吃不到葡萄便說葡萄酸,見別人侍寢次數多了就眼紅,說些什么以色侍人的酸話。以色侍人怎么了?那至少還有色,不像某些人,年老色衰,就算把衣服脫光了躺在床上,皇上也不會看她一眼。”

    “你!”

    她說話實在難聽,其中一名宮妃忍不住上前一步,卻被她的同伴拽住。

    那人低頭謙卑地行個禮,道:“慕姑娘,若有冒犯之處,對不起,是我們二人的不是。還請您不要將今日事告訴皇上,嬪妾感念您的手下留情,來日必將報答!

    婉瑛垂著頭不發一語,一旁的春曉譏嘲道:“你說人壞話之前怎么想不到這點呢,現在來道歉,晚了。我非要將此事稟明皇上,讓他來為我們小姐撐腰。”

    她話音剛落,兩位妃子就愕然抬起了頭,臉色煞白。

    她們都還記得去年重陽,皇帝為慕氏撐腰時是什么處置,傅昭儀就是前車之鑒。在后宮之中生存的人,有條不二法則,那便是即使自己犯錯被罰,也不能連累家門。

    二妃對視一眼,都看見了彼此的恐懼,不約而同地跪了下去,甚至連之前那看不過春曉的狂妄,想要教訓她的妃子也是。

    二人一齊哭求道:“求慕姑娘高抬貴手,放過我等。”

    “你們起來罷,我不會說的。”

    說完這句話,婉瑛也不顧她們是什么反應,拉著春曉頭也不回地走了。

    第37章 永巷 “大有大的好處!

    當天下午, 婉瑛依照往常那樣來御書房伺候筆墨時,姬珩發現了不對勁。

    “鐲子怎么摘了?”

    曾經總是戴著白玉鐲的手腕現在空空如也,婉瑛看了一眼, 道:“不想戴了。”

    “也好,是該換個戴戴了!奔х駴]作他想,“朕上回見庫房里有只和田玉鐲, 極襯你的膚色,明日讓呂堅拿來給你!

    婉瑛平淡地謝了恩, 看上去, 也不怎么喜歡。

    姬珩打量她幾眼,忽問:“今日去了貴妃的生辰宴, 如何?”

    研墨的動作一頓, 片刻后, 婉瑛垂著眼答:“挺好!

    姬珩皺了皺眉,但沒說再什么。

    到了晚上, 她的不對勁表現得更明顯了。

    “今天怎么這么安靜?”男人的聲音響在耳畔。

    他舔.舐著她的耳后, 輕輕含.弄著小巧的耳垂, 可是往常連稍微碰一下都會顫抖的敏感身體,今天卻尤其僵硬, 甚至在他迫不及待地親吻她, 勾.纏著她的小舌時,她也只是小貓似地輕哼了一聲,很快又恢復沉寂。

    看著身下眉頭緊皺, 雙眸緊閉的人, 姬珩的手往下滑去。

    “嗯……”

    她緊咬下唇,抑制著即將脫口而出的呻.吟。

    姬珩給氣笑了,他低下頭, 倒要看看,她能倔到什么時候。

    身體很熱,像被架在火上烤,婉瑛情不自禁地想扭動腰肢,發出聲音,但她還是極力忍耐了下來。

    不,不能叫。

    她不能給出一點反應。

    下午那兩人的對話不停在腦海里回響,使她感到痛苦萬分。

    她極力在腦海里回憶著蕭紹榮的模樣,可他的面容卻越來越模糊,明明也沒過去多久,自己竟然快要記不清他了。

    難道真的像她們說的那樣,是她有了新歡忘了舊愛嗎?

    不,不是的,她只是迫不得已。

    婉瑛極力催眠著自己,現在覆在她身上的人是蕭紹榮,是他在吻她,撫摸她……

    “啊——”

    下巴上的劇痛令她突然清醒,尖叫起來。

    睜開眼,她對上一雙蘊含著沉沉怒氣的黑眸。

    “你在想什么?”

    男人的聲音低沉,壓抑著濃濃怒火,粗糙的拇指摩擦著她被咬破的下唇,殷紅的血珠滾落,顯得唇色愈發妖艷。

    “說!方才你走神時在想誰?”

    婉瑛苦笑,原來他不僅要占有她的身體,還要占據她的全部思想與靈魂,連她腦子里在想什么,他也要管。

    “妾身想要一個名分。”

    姬珩一愣,終于知道她今晚的異常是源自什么,有些意外。

    “你想讓朕封你為妃?”

    “是!

    姬珩神色復雜,沉默了半晌,才道:“你要什么,朕都答應,除了這個!

    見婉瑛不說話,他多了些平時沒有的耐心解釋:“封了妃,你就只能搬出澄心堂去住了,處處都要受規矩束縛,像這樣住在這里,朕下了朝就能見到你,不好么?”

    片刻的寂靜后,晶瑩的淚珠從婉瑛的眼眶滑落,她靜靜問:“妾身是陛下的玩物么?”

    姬珩一下就怒了,從她身上下來,語氣不由得加重:“這是說的什么話?你說這話是故意輕賤自己,還是糟蹋朕的心意?”

    婉瑛擦去眼淚,說:“陛下不愿封妾身為妃,沒關系,那妾身就做宮女,不然無名無分的,算個什么?”

    “……”

    真是奇怪,以往唯唯諾諾,連句稍微大聲點的話都不敢說的人,今晚卻格外堅持自己的立場,寸土都不肯退讓。

    先前做了一半的事自然也因她的極力抵制而做不下去了,姬珩只能去洗了個冷水澡草草了事,隨即裹著一身冰冷水汽上床,卻發現往常自己睡的位置上多了床被褥,而睡在里面的人春蠶似的緊緊裹著一床被子,臉沖著床帳,只留給他一個后腦勺,似乎已經睡熟了。

    這是要跟他劃清界限了?

    姬珩氣得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撈起自己那床被褥,隨手扔在地上,然后上了床,掀開被子一角,強行擠進去。

    可沒想到婉瑛平時看著好欺負,發起脾氣來竟有那么倔,寧可不蓋被子,也不跟他同衾共枕。

    她雙手交疊于腹,合目而睡,身上只穿著一件單薄寢衣。

    姬珩搖搖頭,心想自己同她計較什么。

    這么一想,也就消氣了,他扯出一半被子,蓋在她的胸腹上,好聲好氣勸道:“就算跟朕賭氣,也不要冷著自己,近日天雖轉熱,但夜里還是冷,著了涼可不是好玩兒的,你底子不好,更要惜身才是!

    婉瑛眼也不睜,將身上的被子一把掀開,淡淡道:“多謝陛下好意,但妾身不冷,陛下年歲大,要惜身也是陛下先惜。”

    “……”

    這是大逆不道的話,這話若是別人來說,姬珩早讓人拉下去砍頭了,可由婉瑛說出來,他只覺得好笑。

    “嫌朕年紀大?”

    閉著眼裝睡的人不置可否。

    姬珩輕笑一聲:“大有大的好處。”

    說罷,掀開被子翻身而上。

    *

    性子倔的人一旦擰巴起來,那就是不達目的不罷休。

    一連幾日,婉瑛都拒絕皇帝近身,也拒絕別人服侍,理由是她既然不是主子,那只能是奴才,而作為奴才,她理應同澄心堂中的其他人一樣,服侍主子,而不是由奴才服侍。她甚至還主動去御書房端茶遞水,去院子里掃地洗衣,把呂堅嚇得話都不會說了,看著她瞪直了眼。

    姬珩冷眼旁觀著她的這些舉動,心中積壓的火氣終于在她又一次拒絕他的時候爆發了,他攥著她的下巴,眼中怒火如雷暴般聚集。

    “就這么想做奴才?好啊,朕成全你,知不知道做奴才是什么樣兒的?那就是主子說的話絕不可違逆!轉過去,好生趴著!”

    他將她整個人轉了個身,壓著她的脊背,在她后頸處啃咬,極具侵略感的氣息鋪天蓋地而來,將她完全籠罩。

    這屈辱的姿勢讓婉瑛瞬間崩潰,心中有什么東西完全崩塌了,她氣得渾身發抖,不知從哪里爆發出一股力量,猛地轉身推開身后的人。

    “我不要!都說了我不愿意!你殺了我罷!如果你非要強迫我,還不如干脆殺了我!”

    她劇烈地顫抖著,心想,不過是一死而已。

    哪怕是死,她也要活得有尊嚴,她不愿意做一個供人恥笑的玩物!

    姬珩的神色完全冷下去,眼神也失去了平時的溫度,變成毫無感情的冰冷。

    “朕是不是太寵著你了?”

    他既像是在問婉瑛,又像在問自己。

    “你總是嘴上喊著要死,難道是仗著朕對你下不去手?”

    不等婉瑛回答,他便一把攥過她的手腕,力度大到像要把她的腕骨捏碎,將她強行拖下了床。

    婉瑛衣衫不整,兩腳還光著,她本能地察覺到了恐懼,不愿跟著他走。

    姬珩干脆將她打橫抱起來,冷著臉踹開門。

    春曉和小順子因為聽見巨大的動靜趕過來,正好看到這駭人的一幕。

    小順子腿腳快,跑在前面,只見一個女人披頭散發地被皇帝抱在懷中,修長雙腿在空中亂踢,毫無遮擋,潔白如瑩瑩美玉。

    他一怔,對上皇帝冷厲的視線,趕緊低頭往一旁避讓。

    春曉雖不知發生了什么,但出于護主心理,即使再害怕,也想要出手勸阻。

    “干什么?放下她……”

    “滾開!”

    姬珩陰沉著臉怒吼,一記窩心腳將她踹去角落,春曉的頭撞上墻角,瞬間失去意識。

    “春曉!”

    婉瑛大聲哭叫起來,用力捶打著他的肩膀。

    “放我下去!我要下去!”

    姬珩面無表情地任她捶打。

    呂堅聞聲趕過來,見了這一幕,也狠狠愣在原地:“陛下……”

    姬珩冷聲道:“去永巷。”

    在大楚朝,永巷歷來是犯錯的宮人和被廢黜的妃子所居住的地方,也就是常說的“冷宮”。

    姬珩即位時,永巷還未被廢棄,住著一些先朝的老太妃和白頭宮女,老得都看不出年紀了,人也癡癡傻傻的。姬珩便開恩將這些人全部放了出去,有家人且愿意收容照顧的,就遣送回家,沒有家人或已經癡傻的,就送入寺廟頤養天年。作為冷宮使用的永巷就這么長期空置下來,久而久之,成了一片廢棄之地,因為曾經死過不少人,有些宮人們還說這里陰氣森森,有鬼魂飄蕩,晚上走夜路寧愿繞遠都不敢經過此處。

    夜涼如水,沒有點燈的永巷空寂得如同一座鬼城。

    姬珩踹開其中一扇門,屋子里漆黑不見五指,到處都是厚厚的灰塵,蛛絲結滿棟梁。

    一直掙扎的婉瑛突然安靜下來,緊緊抓住他胸前的衣襟,心中有了不好的預感。

    “不……”

    話沒說完,就像她所預想的那樣,他將她扔在地上,同時留下的,還有一句輕描淡寫的話。

    “既然想死,那便如你所愿,留在這兒等死罷!

    “吱呀”一聲,年久失修的房門沉重地合上,這一幕與夢中的某個場景重疊,當最后一絲光線即將消失時,婉瑛如夢初醒,手腳并用地爬過去,用力拍打著門。

    “不——不要!求求你!我錯了!”

    黑暗中,魑魅魍魎朝她而來,伸出無數鬼手,要扼她的咽喉。一只綠瑩瑩的八爪蜘蛛吐著蛛絲,從房梁上倒垂下來,正好吊在她的眼前。

    婉瑛一邊驚恐后退,一邊絕望地哭泣。

    “不要……不要關著我!我害怕……”

    女人無助的哭喊聲被關在門后,姬珩轉身即走,呂堅惶恐地追上去,心想,皇帝這是多少年沒動過這么大的火氣了,有點像他剛親政那兩年雷厲風行、殺人如麻的樣子……

    剛走出沒幾步,身后就傳來撕心裂肺的尖叫。

    姬珩腳步一滯,低罵了一句,轉身大步流星朝房屋走去。

    一腳踹開房門,輕薄的月光投進屋子里,鋪了滿地銀霜,照亮地上躺著的女人,頭發亂七八糟蓋在臉上,動也不動,像具尸體。

    他心中一痛,趕緊上前將人抱進懷里。

    她卻突然驚醒,哭叫起來:“蜘蛛!有蜘蛛在我身上爬!”

    姬珩抓住她拼命拍打自己的手,安慰道:“沒有,沒有蜘蛛!

    “鬼!有鬼!鬼要來掐我!”

    “沒有鬼,都被朕嚇跑了!

    他將她的腦袋按入懷中,借著微弱月光,看見鮮血淋漓、斷裂的指甲。

    第38章 哄貓 “貓是個記仇的東西。”

    太醫在隔壁看診, 姬珩一個人坐在陰影中,臉色晦暗難明。

    呂堅壯著膽兒走上前,捧著茶勸道:“陛下, 喝口茶潤潤嗓罷,您嘴角都干得起皮了……”

    姬珩默不作聲地接過他手中的茶,接著往地上一摔, 茶盞頓時碎成齏粉。

    呂堅立刻跪了下去,發著抖道:“奴才有罪……”

    姬珩淡淡打斷他:“前幾日, 小九問朕, 她是不是朕的玩物?”

    呂堅低著頭,不敢輕易回話, 他伺候皇帝多年, 深知他面上越是平靜, 手段就越是狠辣。

    “她不是會說這種混賬話的人!

    姬珩輕輕敲著桌子,若有所思:“去把春曉叫過來。”

    “是!

    春曉先前挨了一記狠踢, 后腦勺還撞到了墻, 撞出一個雞卵大的包, 好在當時小順子救治及時,又給她拿井水冷敷了一下, 現在人已經清醒過來了。

    她跪在地上, 姬珩垂眼問她:“貴妃生辰那日,你陪你主子去參加壽宴,發生了什么?如實道來, 一句話都不要漏!

    春曉便將生辰那天、尤其是在假山石后偷聽到的話一字不漏地復述了一遍, 雖然婉瑛有交代過不要說出去,但是現在皇帝讓她如實道來,她也只能實話實說。

    姬珩的面色越聽越沉, 在聽到那句“以色侍人的玩物”時,眼中閃過凜然殺氣,冷冷問:“知道那二人是誰么?”

    “這誰知道……”

    在呂堅擠眉弄眼的暗示下,春曉勉強將話咽回去,換了種表述:“小姐不常出門,奴才能見到后宮娘娘們的機會也少,只知道那二人之中有一位是貴人,與她交好的另一名娘娘不知是什么品級,但眉間生著一粒胭脂痣!

    姬珩點點頭:“朕知道了,你下去罷。”

    待春曉捂著肋下皺眉起身時,他隨口道:“讓太醫也給你看看!

    春曉心里的氣再也忍不住,也不顧呂堅拼命給她使眼色了,硬聲硬氣地頂回去:“多謝陛下關照,只是不用了!

    呂堅嚇得臉都白了。

    但姬珩沒有計較她的大不敬,只擺擺手讓她下去。

    不一會兒,太醫過來回話,說斷裂的指甲沒有大礙,都是皮外傷,已經包扎好了,只是驚嚇過度,恐落下心疾,目前只能開兩劑藥疏散疏散。

    說到這里,他還小心翼翼地抬頭看皇帝一眼,試探地說道:“恐怕心病還需心藥醫!

    姬珩沉默良久,最后只讓他去抓藥,若有什么缺失的珍貴藥材,盡管報上來。

    呂堅送太醫出門,他獨自一人坐著,出了許久的神,才起身去了隔壁。

    婉瑛喝了一碗太醫開的安神湯,現在已經睡下,床前亮著琉璃燈,他坐在床沿,借著燭光,見她猶帶有淚痕的面龐,眉尖似蹙非蹙,喃喃囈語著:“錯了……我錯了……”

    姬珩將她眼尾滑落的淚珠擦了,帶有薄繭的掌心蓋在她冰涼濕潤的眼皮上。

    “不是你的錯,是朕錯了!

    *

    第二日,宮中消失了一名姓林的貴人和姓劉的才人,她們消失得無聲無息,只是一夜之間,二人仿佛從未在這世上出現過。

    澄心堂的宮人們全部換了一批,新來的宮女太監不是啞巴就是聾子,他們悶頭做事,從不打聽,有時澄心堂安靜得一片落葉掉在地上都能聽見。

    婉瑛似乎沒有發現身邊伺候的人換了,她如今又恢復到了剛入宮時那副對外界事物毫不關心的樣子,但又有些細微的差別,她變得更聽話了。

    她的聽話表現在對皇帝的絕對服從上,讓吃就吃,讓睡就睡,讓笑就笑,哪怕是笑不出來,也要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她就像木偶師手中最乖巧聽話的牽線木偶,絕不違抗自己的主人。

    即便是這么聽話,但姬珩還是發現她在日漸消瘦下去。那些好不容易養出來的肉消失了,兩頰變得干癟,下巴越來越尖,眼睛也顯得越來越大而無神,她的美麗正在枯萎,就像一朵因吸干水分而迅速凋零的花。

    問過才知道,原來她每日都不怎么用膳,即使吃也只吃一點。

    姬珩決定與她一起用膳。

    他每日忙于政務,閑暇時間很少,就連吃飯也是在御書房隨意塞上幾口便了事,沒那么多空閑工夫細嚼慢咽,所以一直都是單獨用膳,但為了盯著婉瑛吃飯,他抽出了時間。

    膳桌上的飯菜恐怕是按照國宴標準來的,說是滿漢全席也不為過,葷素皆有,食材多樣,冷盤熱盤擺在一起,總共占了三大張桌子,看得人眼也花了。

    婉瑛直愣愣地盯著這滿目琳瑯的菜色,有些呆滯。

    “要朕喂你嗎?”姬珩認真地問。

    她打個激靈,搖搖頭,抓起筷子,隨便夾了面前的一道不知什么菜。

    塞入嘴里才知道,是甲魚。

    辛辣味在口腔中爆發出來,還帶著河鮮的腥味,婉瑛生理性地反胃,惡心想吐,但在皇帝眼也不眨盯著她的目光下,還是硬著頭皮將那塊油膩的甲魚肉咽了下去。

    “再多吃點!

    一如既往的,她很聽話,他讓她多吃,她的筷子便沒停過,一直到食物堵塞住喉嚨,再也塞不下去。

    婉瑛很不舒服,胃部灼燒一樣的痛,嗓子眼兒也堵得慌,胸口發悶。

    她感覺到不對勁,不祥的預感冒上來,放下筷子剛想起身,干嘔的感覺就上來了,她立即捂住嘴,但這也堵不住口中噴涌而出的嘔吐物。

    要命的是,為了監督她吃飯,皇帝坐得離她很近,她彎著腰,還未消化的食物殘渣幾乎全部吐在了他的腿上、靴子上。

    “……”

    婉瑛立刻就哭了,邊哭邊吐:“對……對不起……”

    一只大掌輕輕地拍擊著她的背,又替她將兩側散落的頭發挽起,雖然是命令,但聲音很溫和。

    “繼續吐,別說話。”

    好不容易將胃里的東西吐干凈了,婉瑛滿臉通紅,眼角也紅,想磕頭認罪,可話還沒說出來,就淚如雨下。

    鼻子堵著,喉嚨像哽了一塊硬物,一句囫圇話都說不出來。

    她覺得自己太沒用了,不想再被關起來,她不怕死,可比死亡更可怕的,是夢里無盡的黑暗。

    但越是這樣想,犯的錯就越多。

    “妾……妾身知罪……”

    姬珩打斷她磕磕巴巴的認錯:“你是故意吐的嗎?”

    她一愣,茫然地搖了搖頭。

    “那就可以了!

    姬珩不顧身上的臟污,輕柔地將她嘴角殘留的嘔吐物擦凈。

    “不是故意的就沒關系。”

    太醫又被急匆匆地召來了澄心堂,最后給出的診斷是先前餓了太久,乍然吃油膩的食物,胃有些受不住,開了些養胃的藥丸,又吩咐之后只能暫時喝些白粥,飲食注意清淡。

    姬珩好心辦壞事,又把人折騰了一遭,內心多少有些煩躁。

    呂堅送完太醫回來,就見他沉著臉在那兒坐著,顯然心情不太好。他剛想上前勸慰兩句,就聽皇帝開口問他:“要如何才能哄好貓?”

    呂堅聽得云里霧里,訕笑道:“這……奴才也不知道,奴才沒養過貓!

    姬珩好像也并不需要他的回答,皺著眉頭,自言自語:“朕養過,貓是個記仇的東西!

    在他為了哄貓而煩惱的同時,小順子也在發愁。

    “唉,你說皇上這是圖什么呢,慕姑娘一個怕黑怕到沒點燈都不敢進房的人,皇上把她拉到那黑燈瞎火的永巷,把人一通嚇,人嚇壞了,還得他來哄。”

    他這廂愁眉苦臉地嘆氣,聽話的人卻是半點無動于衷,坐在大石頭上默默出神。

    小順子看她一眼,在她身旁坐下,嘆道:“春曉姑娘,這下澄心堂可就只剩下你我算舊相識了,慕姑娘要是再這么消沉下去,你是她的陪嫁丫頭,皇上肯定是不會送你走的,我可就不一定了,唉!

    小順子對自己的定位很準確,就是個開心果,吉祥物,哄主子高興的玩意兒。

    最開始,他就是通過哄慕姑娘一笑而上的位,調進了這眾人擠破頭都想進的澄心堂,小順子本以為只要抱好慕姑娘這條大腿,日后肯定能青云直上,光宗耀祖,可萬萬沒想到,成也蕭何,敗也蕭何,慕姑娘笑了他有功,慕姑娘如今不開心,他就有罪了。

    就比如這陣時日,慕姑娘不愛吃飯,任憑他怎么耍寶扮丑說笑話兒,她愣是嘴角都不牽動一下,小順子感覺皇帝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都是涼涼的,八成離他被趕出澄心堂也不遠了。

    他找春曉哭訴,原因是這里除了他與春曉相熟,還能與她說上一句話,更是因為如今澄心堂的宮人中只有他倆能說話的,其他人都是聾子啞巴,可沒想到春曉壓根不與他感同身受,甚至推了他一把。

    “滾遠點,給那些不長眼的人看見了,還以為我倆搞對食兒呢。”

    “……”

    小順子被她推得一跤摔坐在地上,真是萬分不理解,一對主仆,怎么性格就相差這么懸殊,一個是任人搓扁捏圓的泥人兒,一個潑辣得好比是炮仗,一點就著!

    小順子的苦惱最后終結于一個人的到來。

    那日午后,西暖閣里走入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她穿著百蝶穿花樣式的窄袖薄衫和大紅銷金羅裙,脖間戴著個金項圈,從外頭走進來,比窗子外頭的日光還要耀眼,見了悶悶坐在榻上的人,她手握折扇,抵唇一笑。

    “我們要扔沙包,還缺兩個人,算上你和你的丫頭正好,快換套輕便點兒的衣裳,準備出門!

    那玉雕似的美人眨了眨眼,像一粒石子投入湖中,激起圈圈漣漪,終于對外界有了一絲反應。

    “我……”

    “我什么我,你要說什么?該不會要說扔沙包你也不會罷?這有什么不會的?,別磨蹭!

    第39章 荔枝 終究也會厭棄她,放她自由罷?……

    姬蕓萬萬想不到, 婉瑛是真的不會。

    “不是,你還真是一點沒謙虛啊?我就想不明白了,扔沙包有什么難的?世上怎么會有連扔沙包都不會的人呢?難道你小時候沒玩兒過?”

    她一腔怒火, 但見婉瑛羞愧地低著頭,仿佛自己做了天大的錯事的樣子,又有些罵不下去了, 只得反復告誡自己,這只是游戲, 重在參與而已, 不要當真。

    “算了算了,這次輪到我們躲沙包了, 你就躲在我身后。不, 你就站著不要動, 如果有沙包砸向你,我會替你接住, 知道了嗎?”

    她一臉嚴肅地叮囑。

    婉瑛愣了愣, 鄭重地點頭。

    接下來的游戲中, 她果然像根柱子似的站在中央不動。

    這次負責在兩端扔沙包的是春曉和姬蕓的侍女茶茶。春曉難得見她出門一回,即使是被公主強拉來湊數的, 也想讓她在外面多玩會兒, 所以盡量不朝著她丟。

    但茶茶可不管這些,她又是個扔沙包的好手,見婉瑛直挺挺地站著, 就像個固定靶子, 不扔她扔誰,所以沙包屢次朝著婉瑛扔去,幸虧有同樣是老手的清河長公主力挽狂瀾, 愣是不讓沙包挨著婉瑛一片衣角。

    在隊友的保護下,其他人都陸續淘汰了,最后偌大的場地中,只剩下婉瑛這一根獨苗。

    婉瑛愣愣地站著,這回扔沙包的人恰好是茶茶,她活動了一下胳膊,顯然是準備一舉擊中婉瑛,拿下這場比賽的勝利。

    場外圍觀的公主等人都替她捏了把汗,當看到沙包旋轉著沖婉瑛面門而去,而她傻呆呆地站著,似乎完全忘了躲的時候,眾人都大喊大叫起來。

    “快躲開!躲開!”

    婉瑛理智上知道要躲,可雙腿就像被定住了一樣,完全無法動彈。

    她本能地閉上眼,等著疼痛到來。

    但說時遲,那時快,她被拉入一個散發著龍涎香氣的懷抱!芭尽钡匾宦,沙包撞上姬珩的后背,掉了下去。

    他沉著臉,瞪向扔沙包的茶茶。

    “沙包是讓你朝著臉扔的?”

    茶茶立即惶恐地跪了下去,其他人也跪了滿地。

    姬蕓順手將茶茶拉起來,一臉不滿道:“皇兄,我的侍女可不是讓你罵的,況且扔沙包不就是這樣嗎?有本事你來!

    姬珩下意識看向懷中的人。

    她低垂著眼,濃密眼睫遮去眼底情緒,興許是方才受驚了,呼吸有些急促,臉頰泛出玫瑰色的紅暈,額頭上滲出細密汗珠,打濕了鬢角。

    對于姬蕓方才的提議,她不自覺抿緊了唇,流露出些許不安。

    姬珩一時意興索然:“算了,小姑娘家玩兒的東西,朕沒有興趣,你們自己玩兒!

    離去前,他略作躊躇,終究還是停下,對姬蕓說了一句:“玩兒起來也要適當,要勞逸結合的好,天氣熱,仔細中暑了!

    說罷便轉身走了,仿佛只是偶然路過此處。

    看著他高大的背影,姬蕓撲哧一下,笑出聲來,轉頭對茶茶說:“想不到,他也有吃癟的時候。”

    方才她看得清楚,皇兄分明就是想留下來,可無奈有人不歡迎他,他只能給自己找了個臺階下。

    真是有意思,姬蕓還是頭一回見他如此遷就一個人,還得不到一個好臉色的。

    姬蕓一高興,便手一揮道:“日頭太曬,咱們先不扔了,亭子里躲躲涼去!

    七月盛暑,聞香榭坐落在水池之上,三面環水,夏風吹拂,吹得四周紗幔飄動,湖面縠紋漸生,迎風送來一陣涼意,令人心曠神怡。

    宮人們送來了各種夏日應季水果,林檎、楊梅、葡萄、西瓜……放在涼水里,看著便消暑解渴。

    姬蕓向來對手下人管得不嚴,今日扔沙包又出了滿頭滿身的汗,便讓眾人不用約束,隨意取用。

    小丫頭們謝了恩,便七手八腳地往桶里拿起水果來,有的說你讓我嘗一口,有的說你這個酸,亭中嘰嘰喳喳,似闖進來一群云雀,好不熱鬧。

    姬蕓叉起一塊薄皮脆瓤的紅西瓜,塞入婉瑛手中,說:“往后有什么好玩兒的,我叫你,天氣這樣好,成日悶在屋里有什么意思。只是扔沙包你不會,騎馬你也不會,到底有什么是你會的?”

    婉瑛兒時在江上度過,同齡玩伴少,是以像扔沙包、翻花繩、跳百索這類尋常女兒家的玩樂活動,她一概不會。就在她暗自思索自己有什么是會的時,姬蕓早已掰著指頭,羅列了一大堆,所幸她的耳朵捕捉到了一個熟悉的詞。

    “捉迷藏你總會罷?”

    捉迷藏……捉迷藏她會的。

    婉瑛遲鈍地點點頭。

    “那太好了,”姬蕓拍手,像是為終于找到一項她能玩兒的活動而開心,“下一回咱們玩捉迷藏!

    說完,她頓了頓,神情突然又嚴肅起來。

    “不過,我再也不想跟你一個隊了。”

    婉瑛也聽得出她這并不是責怪的意思,于是低頭赧然一笑。

    姬蕓往嘴里塞小香瓜的動作一頓。

    半晌后,她才從方才剎那的驚艷中回過神來:“你真該多笑笑,多美啊,總是愁眉不展的,簡直是浪費你那張老天賞賜的臉!

    “妾身長得一般。”

    “……”

    亭中的嬉笑聲一下子停了,茶茶手中拿著的一瓣西瓜啪地掉在石桌上,她詫異地看向一臉平靜的婉瑛。

    姬蕓嘴角一抽:“你該不會是故意說這樣的話給我們聽罷?大可不必如此,謙虛過了頭,反而惹人反感!

    然而婉瑛并沒有任何自謙的意思,她真是這樣認為的。

    從小到大,從沒有人夸過她長得好看,說她生了張狐媚臉的人倒是一大把。這自然不是什么好詞兒,以至于婉瑛對自己的認知一直不是什么大美人,她甚至討厭自己這張招搖的臉。

    對于審美正常的姬蕓來說,真的十分無語,恨不得塞給她一面鏡子,讓她好好審視一下自己的臉。

    “你生得很美,我要是有你這張臉,做夢都會笑醒。再說了,要不是你生得這么美,皇兄怎會……”

    她想起一日前,那人低聲下氣求自己的樣子,有些人生來便是天之驕子,又高高坐在帝位上,眼高于頂慣了,何曾有過出口求人的時候?若不是那千真萬確就是皇兄的臉和聲音,姬蕓甚至要懷疑是不是有人假扮他。

    她的原意是要糾正慕婉瑛對自己長相的錯誤認知,沒想到她眨了眨眼,一副有所頓悟的模樣,問她:“所以,陛下其實是看中妾身的臉?”

    “……”

    呃,話這么說也沒錯,但又好像有哪里不對勁。

    姬蕓一時詞窮了。

    她沒有看見,對面婉瑛松了口氣,似卸下一塊巨石的神情。

    *

    晚上,姬珩久違地踏進了西暖閣。

    自從上回他暴怒之下將婉瑛拖入永巷,并將她一個人留在黑漆漆的屋子里后,她就落下了嚴重的心病,有一陣日子,甚至見了他就害怕得發抖,兩人之間的關系又回到了她初入宮的時候,甚至還不如。

    為了避免將人嚇壞,姬珩只能適當遠離她,也很久沒有同床共枕過了,只能趁著夜里她睡著后,過來看一眼。

    今日午后,他折子批到一半,沒來由地有些煩悶,又聽小順子來報,說清河長公主帶上慕姑娘花園子里扔沙包去了,本來就浮躁的心,這下怎么都靜不下來了。

    借著外出散心的由頭,帶上呂堅一路散步到御苑,還沒走出石子甬道,就聽見一陣笑鬧聲傳來。

    穿花拂柳走過去,只見花圃前的空地上,一堆小丫頭們笑著跑來跑去,躲避著扔過來的沙包,在她們之中,唯有婉瑛格格不入地傻站著。

    當然,這不意味著她面無表情。

    當沙包朝她扔來時,即使站得這么遠,姬珩都能看清她臉上的緊張,當沙包被小十六以各種姿勢驚險接住后,又能看見她輕輕吐口氣的動作。

    姬珩就這么站著看了很久,若不是看見最后那個沙包朝著她的臉擲去,她又躲不開,很可能傷到眼睛,他都不會選擇在那時現身。

    回來后,想起她倚在自己懷中鬢發散亂、微微喘氣的模樣,姬珩總有些心馳神搖,最終還是沒能扛得過想見她的渴望,來到西暖閣。

    “今日和小十六玩得開心么?”

    方幾上恰有一盤嶺南最近上貢的火紅荔枝,姬珩便一邊問,一邊剝著荔枝,將剝好的肉放入瓷碟里。

    婉瑛拿著荔枝肉吃著,慢吞吞地點頭。

    閣中很是安靜,她后知后覺地想到,光是點頭,會不會顯得回答有些敷衍?可是她又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扔沙包很難,西瓜很甜,殿下說下回一起玩捉迷藏,只是不想再跟她一個隊……

    除了這些,還有什么可說的呢?

    一如既往的,在姬珩說著話時,她又自顧自地陷入了沉默。

    姬珩停下正在說的話,垂眸時,看到空了的瓷碟,有些驚愕:“你……全都吃完了?”

    本來堆了許多荔枝的瓷碟此刻空空如也,只剩婉瑛拿在手里的最后一顆。雪白的荔枝肉晶瑩剔透,被咬去一口,露出里面黑色的核。

    姬珩佯裝不悅地皺眉:“就沒給朕留一顆?”

    婉瑛頓時慌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何時吃完的。

    怎么辦呢?她下意識想將手中那顆給他,卻發現那已經被自己咬了一口,給不得了。她又想替他剝,卻發現盤子里所有的荔枝都被剝完了,只剩自己手上這最后一顆滄海遺珠。

    完了,他會不會再將自己關起來呢?她怕黑,更討厭亂爬的蟲子……

    姬珩捏了捏她皺起來的臉,又替她擦掉唇上沾的汁液,笑瞇瞇道:“原來小九喜愛吃荔枝,吃罷,多吃點,朕替你剝!

    “……”

    婉瑛直愣愣地盯著他。

    有的時候,她真的弄不懂皇帝,他的脾氣太令人捉摸不透,有時他看著生氣了,但又好像只是逗一逗她,有時他明明是笑著的,但下一刻就會雷霆大怒。

    婉瑛對他的敬畏,除了自己骨子里深藏的膽小怯懦,更多的是源于他這喜怒無常的脾性,以及他與生俱來的權力所帶來的震懾。只要他想,他隨時可以取走她的性命,這讓婉瑛時常有種自己是他腳下一只螻蟻的錯覺,命運被掌控在他的手心里。

    她任憑他捏開自己的唇,將那顆僅存的荔枝塞入她口中,還笑著提醒她不要忘記吐核。

    腮幫被頂起一個包,婉瑛呆呆地咬著那半顆荔枝,清甜的汁液在唇齒間迸射開來,她的舌尖卻品嘗不到任何甜意。

    突然,舌頭劇痛,她皺著臉。

    “怎么了?咬到舌了?”

    他捏住她的下巴,手指塞入她的口中,掏出那顆還未被吞下去的荔枝,上面還沾著唾液。

    婉瑛下意識想說臟,但他卻像是絲毫不在意的樣子,將荔枝核扔在桌上。

    “舌頭伸出來,朕看看。”

    婉瑛沒動,他也不介意,將她的舌頭揪出來,皺眉看了半晌,最后得出結論:“沒有腫,應當咬得不重,明日叫太醫來看看!

    “……”

    婉瑛嘴巴大張,口水被迫往下淌,舌頭被拽在外面,鮮紅的一截。

    這畫面說不出的淫.靡。

    姬珩的喉結上下滑動,最終用力抓著她的臉,吻上她的唇,反復揉弄吞咽。

    許久未曾有過肌膚之親,他就像餓了許久的狼,早已拋卻理智,將婉瑛抱來膝頭,吻得又兇又急,恨不得將她拆吞入腹。

    而婉瑛在最初的僵硬過后,漸漸放軟了身軀,雙手輕輕搭在他的肩上。

    這小小的動作令姬珩呼吸都停滯了片刻,喘.息聲更加粗重,吻勢也愈發兇猛。

    被親得雙眼迷離,意識朦朧之際,婉瑛想起傍晚時公主說的那番話。

    如果他真的只是看中她這張臉的話,那再好不過。

    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

    再如何嬌媚的容顏,也終有紅顏枯骨的那一天,而等到那一天,皇帝也終究會厭棄她,放她自由罷?

    第40章 承恩 寵冠六宮,粉黛失色

    這一年, 嶺南驛使數次往來京師,千里奔波,煙塵滾滾, 只為將枝頭最新鮮最飽滿的那一掛荔枝呈上天子案頭,博紅顏一笑。

    這一年,婉瑛正式冊封為美人, 成了這三宮六院中的一員。

    以她的圣寵,竟然只是從六品美人, 還不等旁人或竊喜或驚訝之時, 第二道圣旨接踵而至,稱她將遷出澄心堂, 搬往長春宮居住。

    長春宮, 歷來是皇后所居, 距離澄心堂最近。

    圣旨一出,前朝后宮議論紛紜, 諫官們口誅筆伐, 反對聲蜂起。

    為平息朝野物議, 皇帝做出的改變不過是將長春宮更名為承恩宮,重新修繕一番, 依然將一朝國母所居之處作為區區美人的寢宮。

    這一年, 慕美人入主承恩宮,恩澤不斷,寵眷不衰, 六宮粉黛盡失顏色。

    這一年, 從春到夏,從夏到冬,這是婉瑛入宮的第二年, 皇帝對她的迷戀有增無減,她始終沒等來他厭棄她的那一天。

    年關一過,婉瑛又得知一個晴天霹靂的消息。

    清河長公主即將和親建州女真完顏氏,下嫁給酋長烏里束的二兒子為妻。

    “不是和親。”

    大清早的,來承恩宮做客的姬蕓主動解釋起這件事:“這樁婚事是我向皇兄求來的!

    婉瑛更不解了。

    大漠偏遠落后,風沙漫天,部落逐水草而居,自然條件惡劣,生活條件艱苦,草原部族野蠻悍勇,崇尚武力,各部之間常有惡斗,與禮教森嚴的中原迥異,有些部落甚至還保留著父妻子繼、兄弟共妻的原始陋習,大汗死后,閼氏要作為財產留給下一任可汗繼承。這些風俗在中原是駭人聽聞的背倫大罪,在他們看來卻是再正常不過。

    自古以來,和親遠嫁的公主不是抑郁早亡,便是在對中原故土的思念中蹉跎一生,所以太祖定鼎時曾有言,我朝不和親,不稱臣,不納貢。

    元和九年,女真人寇邊,宣府、大同兩大重鎮相繼失陷,玉京北邊門戶失守,危在旦夕。文武百官驚駭不已,一寢數驚,甚至有人提出遷都江左,有人主張和談,而敵方給出的條件之一便是派公主和親。

    據說當日皇帝看罷和談書,便在群臣瞠目結舌的目光中,當著女真使臣的面,慢悠悠地撕毀了那頁紙,隨即將手中碎紙一拋,下達了御駕親征的旨意。

    后來便是那場人人皆知,日后史書也會大書特書的勝利了,他率領王師一路橫掃漠北,將女真韃子驅逐到呼倫貝爾以北,幾大部落聯盟潰的潰,敗的敗,剩下的只是幾個不成氣候的小部落,女真勢力大為削弱,如今只能屈辱地向大楚稱臣納貢,可以說既沒有和親的可能,也沒有和親的必要。

    何況清河長公主是皇帝年紀最小的妹妹,深得圣寵,他怎么會舍得將她嫁去草原受苦?

    “沒有你想得那么夸張,”姬蕓笑著擺擺手,“如今皇兄在邊境開了馬市,塞外各部族也可與中原互貿,并不是原來那種不開化的樣子,他們中的貴族也像漢人一樣,穿絲綢衣服呢!

    “況且我自生來便與別人不同,我愛跑馬,可宮里沒有這么大的地方讓我跑,馬場早就跑膩了,我又不能隨意出宮。盈哥說……啊,盈哥就是,就是…8仈傘靈七其五散柳…”

    她撓撓臉,一向不怎么容易害羞的她,耳根竟然慢慢漲紅了。

    于是婉瑛知道了,盈哥便是那位酋長的二兒子,她即將下嫁的丈夫。

    姬蕓清清嗓,臉頰爬上一層醉人的紅暈,若無其事地接著先前的話:“總之他說,草原廣闊得很,有幾十個玉京那樣大,我騎上馬背,跟著啟明星,一直走到天明,也望不到邊際!

    她明亮的眸中多了一絲向往之意,對婉瑛感嘆道:“你看,多么大啊,走上一夜也走不完。我生下來便在這座皇宮,我的足跡最遠也不過是從這座宮門到那座宮門,還從未見過這么廣闊的地方,所以,我想去看一看!

    婉瑛忍不住問:“陛下也同意嗎?”

    “他當然不同意了,可是我非要堅持,皇兄就拗不過我了,而且……”

    姬蕓說到這里,意味深長地笑了笑:“這其中,還有你的一份力呢!

    “臣妾?”

    婉瑛指著自己,一臉茫然。

    “是呀,去年你不是郁郁寡歡,不愛吃飯么,皇兄便找來我這里,希望我能帶著你玩兒!

    姬蕓停頓片刻,望著婉瑛抿唇笑道:“你知道的,我那時……不怎么喜歡你,我也不知皇兄為什么異想天開地問到我這兒。不過他難得對我有事相求,我自然也得向他伸手討要東西!

    她討要的東西,自然就是讓他答應這樁婚事了。姬蕓還記得那日皇兄沉默良久,最終還是點了頭。

    說到這里,她笑著拉過婉瑛的手。

    “為了從前的一些事,我曾對你生過一些嫌隙,可不管那時如何,至少如今我是將你當成朋友了,你不會怪我罷?”

    婉瑛紅著眼搖頭:“不會的,殿下,臣妾很感激你……”

    “叫什么殿下,就叫我幼儀罷,這是我的小字!

    她嘆著氣,終于生出一些背井離鄉的悵惘情緒:“從今以后,恐怕也沒有人這么叫我了!

    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明月中。

    想必日后她也只能身處一望無垠的草原之海,遙望著天上明月,去思念記憶中的故國了。

    姬蕓擦了擦眼淚,轉首笑道:“你有小字嗎?聽皇兄老是小九小九的叫你,這是你的乳名么?今后我也叫你小九罷。”

    “小九,我走以后,你能幫我照顧好皇兄么?”

    “他是個孤寂的人,也很不容易,旁人見他年少登基,身居高位,其實他這一生,甚少有什么開心快樂的時刻。我這一走,從此他連個說知心話的人也沒有了。”

    “況且,”姬蕓笑了笑,“他又是如此喜歡你!

    姬蕓想起那一日,皇兄來到她的鳳儀宮,那樣一個高大的人,卻甘愿放下身段,低下頭顱,說:“就當三哥求你!

    三哥,多么久遠的稱呼呵,印象里,自從他登基后,他就再沒讓姬蕓這么叫過他了。

    *

    三月三,桃花綻滿玉京,清河長公主自承天門出嫁,十里紅妝灼灼似火,全城百姓夾道相送。

    后來他們說,玉京再沒有過像這樣一場熱鬧隆重的公主出降禮。

    城樓之上,婉瑛淚眼滂沱地看著送嫁隊伍吹吹打打地走遠,她送走了自己唯一的朋友,也是自來玉京以后,唯一一個對她真心相待的人。

    晚上,流芳閣大開夜宴。

    姬珩坐在高臺上,左手是貴妃,右邊是幾位有過生養的嬪妃。就算再如何任性妄為,在這種國家體制之前,他也不能太過僭越。

    先前為了長春宮的事,臣子們已經罵過他一回,罵他是昏君,罵婉瑛是禍水,雖然他并不怎么在乎生前身后名,但至少要為婉瑛留下些好名聲,所以在這種大型宮廷宴會上,他也只能按照規矩,將婉瑛安排在符合她品級的位置上。

    只是,還是太遠了。

    她坐在靠近殿門的位置,他們之間,差不多隔著一整個宴廳的距離。

    水臺中央,舞伎們媚眼如絲,腰肢如水蛇般扭動,舞得令人眼花繚亂。他卻只嫌這些人礙眼,遮擋了他的視線,不耐煩地叫停歌舞,終于看見坐在角落里的婉瑛,她手撐著頭,一杯接一杯地喝著悶酒。

    姬珩皺眉,將案上一盤剛剔好的魚肉交給呂堅,用眼神示意。

    呂堅心領神會,捧著那盤御賜的魚肉走到殿尾,畢恭畢敬道:“慕娘子,陛下說,酒喝多了傷身,還請少食,請娘子多用一些膳食養胃!

    說罷,將那碟清蒸鱸魚放在她的案上。

    婉瑛卻看也不看,自顧自地飲著酒。

    待呂堅訕訕地走了,坐在婉瑛旁邊偷瞥了許久的一位謝才人忍不住道:“妹妹,這可是陛下御賜之物,你就算不吃,好歹也謝個恩罷?你看就連貴妃都沒有陛下親賜菜肴的恩典呢……”

    她話還沒說完,啪地一聲,就見那碟魚肉到了她的眼前。

    “給你!

    “……”

    謝才人如鯁在喉,氣了個半死。

    她是什么缺魚吃的人嗎?這是把她當叫花子打發呢。

    早就聽說此人出身鄉下,沒有教養,又被皇上寵得目無尊卑,放誕無禮,今日一見,果真是如此,偏偏自己倒霉,與她分在同坐一席。

    正咽不下這口氣,忽覺案上投下一道陰影,謝才人抬頭,登時嚇得倒抽一口冷氣。

    姬珩豎起食指,在唇邊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隨即輕輕拿走婉瑛手中的酒杯。

    謝才人這才發現,原來不知何時,她已經醉得伏案睡了過去。

    姬珩俯身將人打橫抱起來,在謝才人眼中看來,他的動作格外小心翼翼,仿佛唯恐驚醒了懷中人。

    真奇怪,皇帝長了一張薄情寡義的臉,可此時此刻,她卻從那雙向來冷淡的眸子中,品出了一絲溫柔的情意。

    謝才人霎時耳鳴臉紅,心跳如雷。

    入宮好幾年,這是她頭一回如此近距離地看清皇帝的臉。

    宮中美人如云,而皇帝遠如天上月,光是這短短一瞬的對視,便足以令她回味半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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