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不能收回。”公孫玨緊張地搖搖頭,好像這是什么可怕的舉動似的。
早點結束是越無潮現在最想的事,他正要把人趕去看一看陣法,身后就傳來了徒弟的聲音,“師尊,我回來了!”
李存青拽著王木林的手往他這里跑,脖子上還掛著一條細長的小黑蛇。
這個時候他還不忘離自己的師尊遠遠的,在一邊把王木林推到公孫玨面前,越無潮沉著臉斜看了他一眼,他就屁顛屁顛地跑近,只是看起來有些心虛,根本不敢抬頭看他。
越無潮見他這么心虛,反倒心情愉悅了,這個家伙剛才手賤亂摸他的化身,摸到不該摸的東西了自己又害羞了。
師徒倆之間的氣氛倒還算好,而公孫玨看著臉色慘白的王木林,看起來就沒有和睦的氛圍了。
“你為什么要把我迷暈?”王木林冷眼看著面前的男人,眼中的氣惱藏不住。
他以為他是個好人,他都要認他做哥哥了,結果轉眼就被迷暈扔進那么黑的山洞里。王木林思及至此,眼眶有些濕潤。
公孫玨的眼睛沒有了,旁人無法通過他的眼睛觀察他的情緒,只能看著他的一舉一動。只見他刻意忽略了王木林的話,恭敬地向越無潮作揖,“真人,若陣法不補,恐怕會讓槐城里鬼域殘存的怨氣與詛咒往外泄了去,更何況……更何況魂魄逗留在一處地方久了,怕是會生成厲鬼。”
這番話是事實,也確實有道理,公孫玨想補陣是認真的,但越無潮看他這個罪魁禍首就不順眼,“你也知道,那還不去?”
他還真的要去幫忙,槐城之禍不解決,早晚還要他回來收拾爛攤子。越無潮狠狠地磨了一下牙,這個動靜讓系統差點以為自己的宿主在磨刀。
聞言,公孫玨并沒有動,而是期待地等在原地,“真人……”
被扔在一旁的公孫常勝充滿怨毒的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當他對上了越無潮的眼睛,壓迫感瞬間壓下他的怨氣,他快速移開視線,繼續去看別的東西,看到王木林那張郁悶又充斥著一絲怨恨的臉,他終于忍不住咧嘴,笑意浮上眼尾。
*
天色發紅,抬頭看天便能看見破碎的陣法在浮動。
羅循帶著孟雙寧坐在城主府內部的一處高墻上,垂目往下看去,蜿蜒小路上、連廊的地上橫七豎八躺著一堆痛苦翻滾的公孫家的弟子,他們有的應是疼得受不了了,不自覺地將身上衣袍扯散開,露出胸口的森森白骨。
看了一會兒這個痛苦的場景,孟雙寧坐不住了,她站起身來,思索著要不要下去,腳踝突然一緊,她被一只只剩白骨的手往下拉。
身邊的羅循反應極快,提劍砍斷那只手并把孟雙寧拉回來站好,師兄妹二人配合的很好,當即背靠背做出防御的姿勢。
“師兄,我們要下去了嗎?”
“走!”
兩人先后落地,方才抓住孟雙寧腳踝的東西還未來得及跑,被他們一劍刺穿胸口。地上的骷髏穿著熟悉的公孫家弟子服,被帶著靈力的劍穿胸而過后凄厲的慘叫聲讓還在地上翻滾的其他弟子都愣了一瞬。
從骷髏身上躥出的黑影又被羅循等人一劍一劍砍碎。
“臭丫頭小心點,我們過去看看他們。”羅循擰眉向身邊的人叮囑了一句。
兩人兵分兩路,分開去查看地上躺著的人,孟雙寧跨過一個身材矮小的弟子,剛蹲下身就察覺到自己背后的殺意,但很快,那股殺意被一道靈力打斷了。
“大師兄!”
李存青一手托著羅盤,見狀收回了手,神色嚴肅道:“小心些。”
他觀察了一下周圍的情景,向著羅循所在的方向提高音量,“槐城的陣法毀了,怨氣橫行,一些鬼怪會趁機作惡,你們切忌要小心,異變的尸骨就不用留了。”
“是。”
斬殺低等級的鬼怪雖然很輕松,但太多太密也讓人感到麻煩,盡管師兄妹三人快速找到城主府中的人貼上定魂符,但還是有一些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黑影搶先他們一步滲進部分人的身上,異變的弟子和找不到寄生體的鬼怪一齊追殺在城主府中唯三的活人。
畫陣耗費心神,李存青腳都軟了追著他的那些鬼怪還在源源不斷增加,羅循和孟雙寧執劍拼殺,所過之處皆是碎成一塊一塊的白骨,他不能指望師弟師妹們。
被逼到一處墻角時,李存青看著離自己越來越近還發出咽口水聲的黑影,他咬咬牙,忽然從身后掏出一把鐵劍,用力往前刺去。他看過那本劍譜,又經過師尊指導一點,他快要筑基了,難道還打不過這些東西嗎?
他邊回憶師尊的指點,邊凝神注入靈力,一劍揮向那些鬼怪,此起彼伏的慘叫聲讓他安心許多。
師兄妹三人遛了一圈,將為數不多的異變弟子和黑影趕到一起,他們身上不缺定魂符,一股腦全粘到他們身上,沒想到還真的有效,那些東西不動了,動的東西被一劍攪碎。
正沾沾自喜著,胸口衣襟一重,里面探出一個蛇頭,李存青看見了有些亢奮,他還以為師尊已經走了。
“師尊,我們要過去幫您嗎?”
黑蛇歪過腦袋,一個眼神也不給,它鉆出李存青的衣襟掉到地上,然后快速消失在原地,這讓他又想起了自己不久前干的好事,臉又被躁紅了。
“呀,師兄,你們看。”孟雙寧指著一邊的天嚷嚷起來,語氣有些焦急。
他和羅循順著手指的方向看去,那里的陣法破的最厲害,天也是最紅的,好像現在帶著血腥味的紅雨就是從那里出現,然后再過來淋他們。
修士視力敏銳,他們都看見了那個地方有黑影往下掉,跟方才追著他們和控制公孫家弟子的黑影好像差不多一樣。
“師尊那邊應該不會有什么大問題吧?”
*
周圍的場景不斷變換,一會兒是藏書閣一會兒是掛尸體的密林,風聲呼嘯如同鬼哭狼嚎,在場的人卻感受不到一點風,血紅的雨水未落地就已消失不見。
公孫玨得了越無潮的靈力,整個人有精神多了,他坐在符紋交匯的地方,不時仰頭望天。再等一等,只要等到兩個大陣的陣眼交匯的那一刻。
公孫小狼擔心地趴在他旁邊,兩只耳朵也耷拉下來。他很害怕不成功,陣法補不好這個地方就要再遭一次災難了。
越無潮盤膝坐在另一處陣眼,他將神識放出,監視整個槐城上方的陣法變化,認真的模樣看起來是真真正正有了一個宗門真人該有的姿態,額心的蓮花印因他的舉動而亮起來。
“宿主,你小心點呀,出點力就行了,你的身體里現在各種能量暴動啊。”系統看著面前亂七八糟的數值,擔心不已。
“你不是還想讓我幫嗎?”
越無潮咽了咽口水,他突然很餓,尤其是神識靠近那個由詛咒之力構成的陣法時,上面逃竄出的黑氣見到他馬上跑了回去,但他很想靠近。現在去靠近身后那個廢物也不錯。
嗤笑的聲音讓系統送了口氣,它當然要以宿主的安全為第一位,怎么能讓宿主在任務需要外的地方出問題呢。
被捆得嚴嚴實實躺倒在地的公孫常勝幾次想要撲到越無潮身上,但都被彈開,他又想好好談話求情,但越無潮還是不肯看他一眼,他氣得原地打了個滾。
他恨自己沒有早點讓公孫玨動手把那些魂魄收過來,而是慢悠悠地蠱惑公孫玨,放縱那些魂魄游蕩,現在奪舍不成大計也輕易被毀,他更恨越無潮這個小畜生出爾反爾,多管閑事。
自己當初應該一出來就讓公孫兩兄弟自相殘殺,然后奪舍,最好布下殺陣把小畜生給宰了,而不是讓小畜生攥住他的魂魄,這可是他最后的機會。對,如果他能吃了那些魂魄……
他忍不住對著背對他的越無潮破口大罵,“小畜生你最好祈禱老子沒死,老子要是沒死一定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眼前多了個黑影,公孫常勝抬眼一看頓時下了一大跳,小畜生竟然湊到他面前,他的眼睛跟蛇瞳似的,那雙眼睛看他時他能感覺到令人頭皮發麻的恐懼,更要命的是,小畜生伸出舌頭舔嘴時,那分明是蛇信。
一個修士并不會怕蛇妖,但是,公孫常勝此刻掙扎著想要逃走,他不敢回頭看那人。開什么玩笑,那個東西不僅不是修士,還不是正常蛇妖!
后背被人重重一踩,明明只是一只游魂,但他感受到了好像□□被人踩碎的痛。
“你說的對,我不會讓你有機會的。”
噗——
王木林縮著身體坐在離越無潮更遠一些的地方,當他看到越無潮的臉時,下意識捂住自己的嘴。越無潮修長有力的手像是掰大餅一樣,將地上的那個人一塊一塊掰下來,然后放到嘴邊咽了下去。
他想挪開視線,卻還是忍不住再看一下,仙人此時真的不像仙人,倒跟話本里的羅剎一樣,那張比死人還白的臉就夠嚇人了,還穿著一身紅色的衣服,眼睛也紅紅的,吃人還要不時舔嘴……
惡心的感覺涌上來,王木林忍不住吐出來。
嘴里的東西不好吃,又臭又臟,越無潮嫌棄地吐出來并放火燒了那碎成塊的魂魄,公孫常勝的哀求聲漸漸虛弱。
他肚子再餓也應該吃點干凈的,比如李存青。
越無潮這么想著,也這么說了,“我想吃了李存青。”
本來就專注觀察宿主的系統聽到這話,差點嚇得魂飛魄散。好的,其實它也沒有魂魄。
“宿主你的身體有不明力量影響了你,你要保持清醒啊,不能真的吃了男主!”想了想,它又小聲補充了一句,“你如果不吃他,就能多去找他解壓并刷一刷氣運值。”
系統慌里慌張的樣子讓越無潮噗嗤笑了出來,他還不至于這么沒有理智,小小心魔就想控制他?他連自己現在作為蛇的本性都能壓制。
而公孫玨這邊,帶天空出現金色的碎光,他終于等到了機會,借著越無潮的靈力,他開始補陣,沾血的手指在空氣里快速移動,一個字一個字隨之出現,并快速飛向天空。
先前的陣法破損太嚴重,他想著改變兩層陣法讓它們融合,只要他的生機大陣壓下那些詛咒,那么就發現利用。
越無潮回到原地盤膝打坐,將自己的靈力源源不斷輸送給公孫玨,這么做耗損太大,他便取了幾個法寶給自己吸收靈氣,然后再將靈力送給公孫玨。
系統也是擔憂不已,它在越無潮識海里轉來轉去地打氣:“宿主加油,等我聯系到主系統一定要給你獎勵!”
槐城上方,陣法破損的地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修補連接,白光金光交織著,公孫玨作為補陣的人,靈根既已破碎,魂魄又有缺損,只能苦苦撐著不讓自己的命消失的太快。
差一點,就差一點,他要并起兩陣一同運行。
畫著符文的手改變了走勢,在公孫玨面前多了一行黑色的符文,他在后補充了別的話:鬼域長生,得見故人……斷路迎天,嘆悲離悲……
靈力越要越多,越無潮的手有些失力,他睜開黯淡的雙眼,仰頭望天,上面的陣法好像有兩種力量對抗,還引來天雷,雷聲一聲比一聲響,每一次出現都給人要劈到這里的錯覺。
一個大乘期修士都不夠補的,他有些惱火了,系統怕他介入別人的罪孽因果中又沒妥善處理,也是哄了又哄。
七竅流血的公孫玨感覺自己的身體好像要炸開了,他不知道哪里最疼,但手還在不停勾畫,絲毫不敢停下來。
陣法在交融,公孫玨面前的符文也在重合,一切看起來都好了不少,他收回手,努力撐起身,踉蹌著腳步站穩,腳邊的小東西不安地叫出聲。
他使勁咧開嘴做出了一個難看的表情,“你等下去那個仙人身邊,求一求他,他應該會心軟帶你走的。”
說著,他搖搖晃晃地向王木林走去。
越無潮見靈力突然斷了,他又給上面的陣法輸送靈力,余光看著公孫玨艱難地跪在王木林面前。
“我本來還是想留下你的,你是我最善的一魂,我不敢讓你回來。”公孫玨摸了摸王木林的腦袋,看見他面露疑惑,“但是現在不成了,我們應該獻祭給陣法,完成這個陣法的最后一環。”
他茍延殘喘這么久,好不容易有機會救人,現在怎能還要自私,這個陣法,他其實練了很久。
王木林什么也不知道,他覺得自己應該是感到害怕的,但他沒有。聽從自己潛意識的呼喚,他抱住了公孫玨。
“兄長……”
公孫玨牽著他的手,在一片黑暗中努力對準越無潮所在的方向,他的神識也沒法代替他的眼睛了。
“玄道真人,多謝您助我挽救槐城,您請出去吧,若有機會,我定會當牛做馬報答您。”
他的聲音很虛,已是吊著一口氣隨時斃命的樣子,開始有天雷劈了進來,擦著公孫玨等人的腳邊落地。
越無潮見自己已無用,毫不遲疑地起身,拎起公孫小狼往結界外走,手里的小東西突然掙扎著跳下去,他無奈地回頭看他跑向公孫玨。
仔細想了一下,他了然了,直接大步往外走。這個小東西還真是沒死夠,竟然跑回去找害了他的人。
他還要去收拾一大堆爛攤子呢。
一道一道雷劈下來,王木林的臉色變了,他想要掙脫公孫玨的手,卻被死死攥住,耳邊還有公孫玨溫和的說話聲,“老祖,害死人就要償命啊。”
公孫小狼跑到公孫玨的腳下,兩只前爪緊緊扒著他的腿。真是的,還好他藏了一滴精血,應該足夠獻祭了吧。
“小狼,是你嗎?”
公孫玨哭了。他沒有低頭去看腳邊的小狼,巨大的空洞感席卷了他那顆破碎的心,他連聲音都在顫抖。
“嗷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