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折腰
紅羅帳層層低垂, 將床內起伏的兩人包裹。
不?知過了多久,男人伸手掀開簾子,緇色里?衣敞開, 魁梧的胸膛已?被汗水打濕。
他披好衣服,蓋去肩膀上細微的抓痕,吩咐外面?的人抬水進來。
轉頭看向床上背對與他的女?子,她安靜躺在那?里?,錦被蓋住她玲瓏的身子,烏發從肩上垂下, 白皙的皮膚上布滿紅痕。
嘴上無力?喘息著, 雙腿掩蓋處輕微顫抖,唇瓣被咬出了一圈血印。
手下錦褥也被她攥得發皺, 精致的鴛鴦圖案扭曲得不?成形。
他微瞇了眼眸, 手撫上她的肩,周漪月身子抖了一瞬,呼吸急促起來。
她僵硬著起身, 錦被順著肩膀滑下。
“魏將軍, 我們之間的約定,可否增加幾個條件?”
一雙鳳目漾著殘存的春色,支離破碎的語氣?, 仿佛還未從方才的劇烈中緩過來。
“殿下這是美人計嗎?”
周漪月被他一句話噎住,對上他那?晦暗不?明的視線, 還是咬牙繼續道:“我是想?讓我們之間的交易更加妥帖些。”
“只有兩個條件, 第一, 一旦你們離開墉都城, 立刻放我走,第二, 不?能限制我的自由,允許我在宮里?宮外自由行?動。”
魏溱遲遲沒有說話,周漪月心下忐忑,又加了句:“你若是不?放心,大可派人寸步不?離跟著我,左右你監視我監視了那?么長時間,也不?在乎這半個月。”
“你們離開墉都前我不?會反抗你,你想?如何報復我都奉陪,直到你滿意為止。”
即便是在求人,她還是咬著牙不?服輸的模樣。
魏溱目光順著她的唇往下滑,她玉手緊緊攥著被角,臉上猶帶淚痕,梨花帶雨的模樣,看著好不?嬌弱。
偏那?直挺的腰背,一寸也不?肯對他彎下。
他垂下眼簾,眼底有陰霾浮現。
周漪月大駭,忙用手往上拉了拉被子,將自己的身體裹得嚴嚴實實,強忍怒火道:“魏將軍,我們能不?能先將此事說個明白再論其?他?”
殊不?知,防備性的動作帶著股欲拒還迎的興味,勾得男人心癢。
“其?他,指的是什?么?”
魏溱輕挑眉梢:“答應你也不?是不?可以,橫豎你逃不?出墉都城,不?過……”
“不?過什?么?”
“不?過,殿下方才這招美人計未免有些含蓄,既然想?跟我提條件,總得做得更引人入勝一些,施展得淋漓盡致才好。”
他抬起她下巴,指腹來回摩挲她飽滿欲滴的唇。
“公主殿下淪落至此還不?不?肯服軟,我偏要看看,是你的嘴更硬,還是我的耐心更長久。”
已?經抬了熱水過來的宮女?太監將將到了門口,冷不?丁又聽到屋里?的動靜。
雪蘭遲疑了片刻,對幾人吩咐道:“一會再過來吧。”
幾人面?面?相覷,沒說什?么,轉頭又將木桶抬了回去。
第二日周漪月醒來時,覺得整個身體都不?是自己的,胳膊綿軟得半寸也抬不?起來。
雪蘭雪青端著水盆進殿,“殿下,奴婢們伺候您洗漱吧。”
周漪月從床上緩緩起身,雙腿止不?住的打顫,趔趄一下便倒在地?毯上。
“殿下!”雪蘭雪青忙上前扶起她,雪蘭面?露不?忍道:“殿下,奴婢給您找一些消瘀止痛的藥吧,太醫院的藥庫應該還存著一些藥,我們給殿下尋來,這樣您能好過一些……”
雪青滿臉不?情愿:“姐姐,太醫院的人早就逃之夭夭了,我們就算去了也找不?到,何必去招惹那?幫兇神惡煞的晉軍?”
雪蘭氣?得臉皮漲紅:“你這丫頭怎么凈偷奸耍滑,殿下從前待我們不?薄,怎能如此沒良心!”
周漪月擺了擺手,不?甚在意的樣子:“罷了,你們的好意我心領了,我現在不?過是晉人的階下囚,不?必如此嬌貴。”
只是第一日便這般難熬,往后還有十幾日,不?知該如何與之周旋。
希望她能撐到那?個時候。
“雪蘭,雪青,我問你們,城破那?幾日你們就在宮中,朝堂上情況如何,諸位大臣對晉軍是何態度?可有人反抗?”
雪蘭回道:“李太傅等重臣們都隨陛下南逃了,剩下的臣子大多被困于城中,有的投降歸順了晉軍,還有的避于家中不?出。”
“武將們呢?”
“攻城那?日大多戰死了,禁軍統領當場被俘,聽說就被關押在牢獄。”
周漪月頓了頓:“也就是說,晉軍目前對梁國臣子態度不?明,并未趕盡殺絕。”
“是,奴婢們也搞不懂他們是什么意思。”
周漪月撫了撫長發,沉默不?言。
晨鐘在破曉時分準時響起,悠悠裊裊,穿過殘破的城墻,回蕩在空曠的街道上。
此時中書府官衙內,幾個梁國臣子們圍坐在一起,昏黃的燈光映照著他們憔悴的面?容。
一位年歲稍長的文?官緩緩站起,“諸位同僚,國破家亡,江山社稷平白遭此大難,我們這些臣子又該何去何從,大家還是好好拿個主意。”
一時,有的主張和晉軍血戰到底,有的主張歸順以保全百姓。
三朝元老程中書大慟,“我大梁建國三百余年,豈可被一幫宵小攻占,若讓老夫屈膝,吾寧撞南墻隨陛下而去!”
身旁人趕忙勸道:“陛下未亡,我大梁氣?數未盡,程大人這是作甚?”
又有人叱喝道:“大話誰不?會說,我等文?臣手下無一兵一卒,如今這墉都城,連一塊完整的磚瓦都難以找到,諸位拿什?么反抗那?幫虎狼之軍?”
眾人僵持不?下,有人看向角落一處,開口詰問:“聞少卿,為何一言不?發?”
一瞬間,所有人目光投向那?個儒雅男子。
聞祁斂衣起身,上前對眾人行?了一禮:“若諸位問在下的意見,在下認為,只有活下去才有說話的余地?,玉石俱焚固然光榮,卻毫無意義?。”
程中書氣?到渾身顫抖:“你若是想?投靠那?幫晉人,大可不?必在這里?費口舌,只管巴巴求那?魏狗就是!”
聞祁本想?再勸他們一番,見他們這番義?憤填膺恨不?得飲血啖肉的架勢,便覺無力?回天,不?愿再多言了。
他還是那?副波瀾不?驚的語氣?:“諸位大人為官多年,無論是選擇轟轟烈烈地?死,還是屈辱地?活下去,不?過是各自取舍,何必強逼于人?”
“多謝諸位平日照拂,我聞祁不?過一小人耳,不?愿為區區名節而死,就此別過。”
說罷,他拂袖而去,旁邊另外幾個大人猶豫了半響,亦是跟了上去。
“在下覺得……聞大人所言有理,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不?如就按聞大人所說,假意順從他們,再找機會東山再起。”
他們早有此心,聞祁那?一番言論等于給了他們臺階下。
屋內離開了大概一半的人,程中書氣?得當場暈厥,嘴里?不?斷罵著:“懦夫!懦夫!”
聞祁回府邸后,隨從已?在門口等候,聞祁問他:“怎么樣,現在城中情況如何?”
“大人,情況不?容樂觀。”
隨從面?色凝重:“晉軍圍城,不?允許一人離開,城中物?價飛漲,米面?有市無價,百姓們為了一口食物?幾乎家破人亡,街上不?時有人搶劫,晉軍士兵對此視而不?見,以維持治安之名處死了那?些人。”
“果然陰險,”聞祁沉了聲:“讓我們自己內亂,他們便不?用落下屠殺百姓的惡名。”
主仆兩人陷入死寂的沉默。
隨從道:“大人,再這樣下去,墉都城里?的所有人都要被活活餓死了,大人可有解決之法??”
“自然是有的。”聞祁沉聲道:“他現在就是在等我們這些梁夏臣子低頭。”
“大人說的可是那?個晉國將軍?”
聞祁沒回答,對他交代了一番:“去看看府上還有多少食物?,先確保自己人的溫飽,若有余糧便暗中分給百姓,切記不?要暴露自己,也不?要提我的名字。”
隨從一一應下,下去安排了。
聞祁回到書房,將桌上案卷仔細整理好,每一個動作都一絲不?茍。
心緒卻是久久未平。
公主應該已?經逃出城了,等自己安排好這里?的事,他便能見到她了。
以公主的性子大概是不?會原諒自己的,他很清楚這一點。
也罷,只要她能活下來就好。
當時,那?個晉國將領對他施壓逼他離開公主時,他著實在心里?衡量了一番。
所有人都以為他是撞了大運,才被金枝玉葉的朝珠公主選做了駙馬,其?實,是他選擇了公主。
在朝為官,無家世背景者想?要立足,只能借勢而起,成為嫡公主的夫婿,不?僅能一躍成為皇親國戚,更可借此進入權力?核心,施展抱負。
他必須贏得公主的青睞,為此,他觀察了她很長時間,宮宴之上,一句話便打動了她的心。
他也清楚看到,周漪月朝他看過來的目光中,亦夾雜著利益算計。
這樣的關系比任何感情聯系都要堅固,也因此,若是兩人繼續待在一起弊大于利,他們便會彼此舍棄。
無論嘴上說得多么動聽,趨利避害次是人的本能。
他自嘲笑了聲,公主她說的對,他就是惺惺作態,卑鄙無恥。
此時御書房內,魏溱懶倦倚坐在龍椅上,翹著二郎腿一派放浪不?羈。
凌云剛從牢獄回來,對主座上的男子道:“將軍,那?禁軍將領還有他手下那?幫人果然是硬茬,受了那?么多刑也沒屈從。”
魏溱揚了揚眉,不?知想?起了什?么,唇角掀起冷峭弧度。
“不?肯屈從是吧?那?就把?他們的脊梁骨給我一根根拆下來,我倒要看看他們還如何挺立。”
“還有,讓宮里?人都去觀刑,尤其?是那?些性子乖戾不?肯服軟的,給我好好盯住了,膽敢閉一下眼就一并扔去受刑。”
凌云打了個寒顫,頷首應下。
太和殿前,五個八尺高的漢子如野獸般嘶吼,大罵魏狗不?得好死。
“我等生為國之將,死亦為國之魂,豈能屈膝于你等虎狼之輩!”
“魏狗小兒,你不?會有好下場的!”
喊罵聲和骨肉抽離聲混在一起,梁人看著這驚恐的一幕,篩糠似的抖成一片,肝膽俱裂也不?過如此。
周漪月亦是臉色蒼白,渾身血液像是被風干了一般,每呼吸一下都異常艱難。
她本就體力?不?支,實在受不?住如此刺激,正要昏昏然暈倒之時,臉上冷不?丁被人潑了一通冷水。
刺骨的涼意讓她瞬間清醒,凌云對她面?無表情道:“殿下,將軍說了,讓你必須睜著眼全程看完,否則就要一同受刑。”
周漪月指甲狠狠嵌進肉里?,把?眼睛睜得很大:“好,我看,我看。”
不?多一會,有個小宮女?實在忍受不?住這種場面?,彎腰嘔吐不?止,把?膽汁都吐了出來,被晉軍士兵一并帶了下去。
樓下的嘶喊中,夾雜了一道凄厲的女?聲。
不?知過了多久,這場煎熬終于結束,周漪月扶著墻顫巍巍離開,胃里?翻江倒海,眼前的一磚一瓦都好像蒙上了紅色。
沒走多遠,堪堪又被凌云攔住了去路。
他將一個托盤遞給她:“朝珠公主,將軍命您送進御書房。”
周漪月看著那?蒙著布的木托盤,問他:“這是何物??”
“是晉國文?書,將軍與兩國臣子正在議事,請殿下將此書送去。”
周漪月垂眸,將那?物?接過,淡淡道:“知道了。”
御書房內,聞祁等幾位梁國臣子圍在桌案前,虛汗順著臉往下落。
面?前男人肅寒的威儀讓他們坐立難安,聞祁見他們都默不?作聲,上前一步開口道:“將軍,百姓無辜,若再不?撤走關卡,他們只能餓死街頭,求將軍放他們一條生路。”
聞祁這一開口,眾人也定了心,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
可無論他們費了多少口舌,魏溱都不?發一言,待他們說得口干舌燥,方冷冷出聲:“不?可。”
眾臣急了聲:“為何!”
“放百姓出城,便有泄露軍情的可能,這件事,沒有商量的余地?。”
有一臣子憤然上前質問:“貴軍治軍森嚴,定是不?愿惹上殘殺無辜的名聲,如此與屠城何異!魏將軍是想?背負千古罵名嗎?”
聞祁心里?大叫不?好,此時激怒此人絕非良策。
果不?其?然,魏溱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低沉笑了起來。
笑聲越來越乖戾,讓人聽著汗毛直豎。
“爾等不?過亡國奴,有什?么資格,跟我談條件?”
說罷,森寒的目光轉向聞祁,眉宇間蘊著騰騰煞氣?。
“聞少卿,你不?會忘了自己是個什?么東西吧,當年你為了一己私利拋棄發妻,可是拋棄得很干脆啊,怎么如今又作出這般大義?凜然的模樣。”
聞祁衣袖下的手緊緊攥緊。
空氣?僵硬到幾欲碎裂,正僵持不?下間,宮門被人徐徐推開。
一個藍衣女?子提裙邁入殿內,手持托盤,從眾人面?前款步走過。
聞祁看清來人模樣后,脊背瞬間僵住。
第22章 當面
突然出?現的周漪月讓在場眾人齊齊怔住。
他們交頭接耳, 面露不解,“朝珠公主怎么落入晉軍手里?了?”
“她不是被?陛下關在禁宮了嗎……”
方才還?冷靜自持的聞祁臉色驟變,一把上前拉住她的手:“公主, 你怎會在這里?!”
拉上她胳膊的一瞬,周漪月身子輕顫,幾乎翩翩然就要倒地。
周漪月進書房前就猜到魏溱會來這么一出?。
她是梁國唯一的嫡公主,待遇和禮制,衣食之奢,禮制之遵, 待遇之厚, 遠勝于諸皇子,甚至可與?東宮儲君比肩。
甚至她還?不滿意, 跑去質問父皇為何官員見到公主不行跪拜大禮, 還?跑去找禮部尚書理論?了整整七日,說往日禮制有誤。
從那之后,每個官員見到她都不得不忍氣吞聲, 朝她行大禮。
她知道, 那些文臣表面對她恭敬,實則怨聲載道,時不時就要參她一本。
可后宮中她有母后, 朝堂上她有聞祁,那些官員就算對她恨得咬牙切齒也沒能拿她怎么樣?。
如今, 她這個名聲不好的嫡公主堂而皇之地伺候敵國將領, 定要被?這幫人唾棄, 釘在恥辱柱上。
梁國臣子和百姓不會放過她的。
她想了很多個朝臣的名字, 禮部,鴻臚寺, 三省六部,九寺五監,很多官員都在她手下叫苦不迭,甚至不惜彈劾她,說她貴為嫡公主,行為狂悖,不遵禮法。
但她不害怕見到他們,國破家亡,昔日貴賤早已不復存在,大家都是階下囚,誰又?比誰高貴到哪去。
可不知為何,她唯獨不愿讓聞祁看到自己?卑躬屈膝的樣?子。
他叫住他的一瞬間,她竟本能地想逃。
聞祁拉著她,看她咬著幾乎無?一絲血色的唇,整個身子都是虛浮的,仿佛一觸即碎。
他著急出?聲:“公主,他們對你做了什么?”
“聞少卿——”
主座上的男人一聲厲喝打?斷他們,緩步走?上前,周身裹挾著凌寒殺意。
他一把按住周漪月細頸,將她硬生生扯到自己?身邊,擋在兩人中間。
后脖上的手如鐵鉗一般,周漪月被?迫仰著頭,秀眉緊緊蹙起。
魏溱垂著眼簾,居高臨下睨了她一眼,緩緩抬目:“少卿大人,我勸您不要越界,覬覦別人的戰利品。”
目光仿佛能剜下人的血肉,輕飄飄一句話,讓本就緊張的空氣一瞬窒息。
“戰利品……”
聞祁喃喃這幾個字,臉色死?灰,渾身血液唰地淬成了冰。
魏溱撥開周漪月后背的頭發,愛撫一般捏了捏她的后頸肉,曖昧笑道:“昨夜不是說腿軟了嗎,怎么今日還?要跑來找我,嗯?”
混蛋。
混蛋。
周漪月在心里?把他千刀萬剮了一千遍!
嘴上不甘道了一句:“將軍,不是您方才吩咐我將東西送進來。”
魏溱聞言,微瞇了眼。
她在解釋給誰聽??
脖子上還?埋著他的吻痕,體內還?留著他的東西,全?身上下連頭發絲都都染著他的氣息,卻在這里?跟另一個男人解釋他們的關系?
想跟他劃清界限是吧?好,很好。
他手上力道加重,神情驟然發狠,薄唇抵在她頸間吐息。
“昨晚叫得像小貓似的,還?以為你要死?在當場,如今看來還?有力氣嘛……放心,今晚一定讓你下不了床。”
周漪月咬緊牙關,生生止住自己?想要拿托盤砸開他頭顱的沖動?。
雙眼緊緊闔上,不敢去看聞祁此刻的神情。
聞祁訕笑一聲:“魏將軍英明神武,我大梁國雖敗,可朝珠公主無?辜……公主自幼受教于宮中,未嘗世事,與?兩國戰事毫無?關系,將軍能否放過她……”
聲音已經扭曲得不成樣?,絲毫沒了往日的清冽溫和。
“未嘗世事……我怎么覺得,公主殿下的表現,倒像是久經人倫的樣?子。”
骨節分明的手順著女子的臉往下滑,如撫摸著上好的瓷器,托著她精致的下巴強迫她扭向自己?。
目光就像在看一件沒有生命的器物。
“而且,聞大人這是在用什么身份置喙本將?據我所?知,大人已經與?公主和離了,還?是你——親手寫的和離書。”
那封和離書,在他們簽上字之后,便被?他派人盜了去。
他這一年來時不時就要拿出?來欣賞一番,每次看到那帶著顫筆的“周漪月”三字,便覺得通體順暢。
聞祁還?想試圖爭取一番:“此乃我大梁公主,周氏皇女,將軍如此人物,何必……”
“公主又如何?你們國君鼠竄南下,國祚淪落,不過區區一個亡國公主,本將還?享用不得?”
“當年你們梁人鐵騎踏破我晉國疆土,肆意凌辱奴化晉人之時,可有人替晉人鳴不平?”
他聲聲質問:“皇城之內,誰人敢言無?辜!”
聞祁手攥成了拳,看著面前這個纖瘦的女子,完全?做不到心平氣和,理智也絲毫沒了蹤影。
往日,下人稍有不順她的意她便會大發雷霆,任何人膽敢給她找不痛快,她便想盡辦法加倍還?回去,愛和恨都是那么濃烈。
如今,她緊閉雙目,始終不發一言,臉上沒了一絲鮮活氣。
讓他感?覺非常陌生。
也許,她會變成這樣?,都是他的錯。
是他害了她。
無?力感?鋪天蓋地襲來,聞祁定定站在那里?,手松開,緩緩垂下。
其他幾個臣子看著眼前這一幕,心里?大概明白?了什么,面色都有些不自然。
他們只當朝珠公主已被?敵國將領強占,可如今山河破碎,黎民百姓尚掙扎與?水深火熱,區區一個公主又?算的了什么呢?
有人握拳咳了一聲:“魏將軍,依在下之見,現在不是談私人恩怨的時候,我們此番還?有正事未議完。”
還?有人拉住了聞祁,好聲勸道:“聞大人方才還?勸我們不要意氣用事,怎么自己?倒控制不住情緒,別忘了我們今日的目的……”
魏溱冷哼一聲,掀袍坐回龍椅,示意他們繼續說。
又?對周漪月道:“東西擱下,留在這里?伺候。”
周漪垂目應是,將托盤擱在桌上,退至角落。
方才被?打?斷的話題又?重新拾了回來,魏溱對那些官員道:“你們的意思也說的差不多了,可我認為,墉都城里?的人需要糧食,我軍亦需糧草維持軍紀。”
一個戶部官員將手中文書遞上:“在下早知將軍有此顧慮,想出?一折中之策。”
“糧倉中糧草充裕,不妨三分之一用于貴軍,三分之一接濟城中百姓,剩下三分之一留作不時之需。”
“如此,既能體現將軍仁慈,又?能保證軍需,還?能維持城中安定,一舉三得。”
他在那里?喋喋不休地說著,周漪月斂容垂目,余光瞥向面前龍椅上的男人。
魏溱面上始終漫不經心,帶了些不耐煩的神色,把玩著手里?的文書,甚至玩心大發地在手里?轉了個圈,一副不甚在意的樣?子。
“啪”的一聲,他手中文書滑落在地,
他朝周漪月抬了抬下巴:“撿起來。”
周漪月連大風大浪都受過了,如此不痛不癢的羞辱哪里?還?會介懷,順從蹲下將東西撿起。
正要起身,肩膀上猛地傳來一陣力道。
周漪月一個重心不穩,險些向一旁栽倒,正要怒視于他,男人忽然大力一扯,拉開她的襟扣。
周漪月大駭,雙手攥住了他的胳膊,驚恐望著他。
對方眸中劃過一抹寒光,無?聲威脅道:松手。
桌案有半人之高,明黃色繡金桌布將她的身子遮掩得嚴嚴實實。
可即便如此,她也沒想到他、他竟然要在這里?……
手指的力道越來越重,周漪月咬緊牙關,渾身顫抖,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皮膚上定是留下了青瘀,她捂著嘴,拼命不讓自己?發出?聲音。
隱忍克制的樣?子落在魏溱眼里?,讓他心里?騰起一股無?名火。
“看來一時半會拿不起來了。”魏溱扯了下唇,轉向那些梁國官員道。
“聞大人,把你手上那本拿給我。”
周漪月身子一抖,幾乎就要驚聲喊叫出?來。
聞祁默了片刻,朝他們緩步走?近。
周漪月聽?到地板上那不算平穩的腳步聲,神思幾欲崩潰。
不要過來,不要過來……
她第一次用哀求的目光看向面前那個男人,眼眶發紅,眼睫被?淚水洇濕。
魏溱垂眸于她,不為所?動?,甚至……加重了力道。
她絕望看向那個緩緩走?來的男子,頭皮發麻,心臟幾乎要破膛而出?。
那么近的距離,儼然下一秒,他就要看到桌底下不堪的一幕。
一道微弱的“啪”,聞祁將手中的文書輕輕擱在桌上,轉身后退而去。
從始至終垂著眼簾,將頭輕輕側向一邊。
算是給了她一分體面。
周漪月松了一口氣,身子頹然半垂了下去。
魏溱眸底卻涌上一層戾氣,輕挑了眉。
不想被?他看見是吧?
他猛扣著她后頸,將她頭壓下。
“唔……”
周漪月一瞬窒息,只能奮力撐住手腕,讓自己?獲得一絲喘息的空間。
臉上細膩的皮膚咯著男人腰間的龍紋玉帶鉤,冰冷陰寒的觸感?讓她渾然欲死?。
魏溱眼中眸光閃爍不定,按著她的手越發用力,將桌子搖得吱呀響。
周漪月手胡亂扶住桌腿,如溺水之人抓住浮萍,強撐著不讓自己?湮沒。
幾個梁國官員如有針芒在背,即便看不到也能猜到他們在底下做什么,面皮漲得紫紅。
戶部官員眉宇間升起騰騰黑氣:“將軍要么同意,要么不同意,總不該把我們這般晾著,如此羞辱于人,到底是何緣故?”
魏溱冷笑出?聲:“這便叫羞辱?”
他臉色陡沉,整個人盛起暴虐的氣息:“本將愿意在這里?跟你們心平氣和的說話,你們便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了?你們莫非還?以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王公貴族,朝廷脊梁?”
他“唰”地推開周漪月,斂衣起身。
“好啊,若不知道怎么當奴才,我教你們就是!”
他猛一抬手,桌上蒙著蓋布的托盤被?轟然掀翻。
托盤在空中打?了幾個轉兒,“哐啷”一聲落地。
盤中所?盛之物天女散花般落下,砸在幾個梁國官員的頭上,肩上,腳邊,滑下一道道血痕。
那里?面裝著的,竟是一根根沾著血肉的白?骨!
“這便是你們梁國的脊梁,你們梁人的驕傲。”
他負手而立,掃視眾人,厲聲喝叱:“你們幾個,去給那些梁國臣子帶話!”
“城中所?有梁國官員,今日都給我跪在梁夏護國柱前,磕一個人,我便放十個百姓出?城!磕倒一個,我便發糧百斤!”
“若是我今日見不到你們所?有城內的梁國官員,便好好跟你們的百姓,融為一體。”
“諸位,自己?選罷!”
殷紅潑濺上梁國官員齊整的官服,血腥味在御書房內蔓延開。
與?之相對的,是他們臉上死?人般的顏色。
第23章 屈辱
烏云密布, 遮天蔽日。
護國柱立于梁宮太和殿前,高聳入云,自開國以?來, 已歷經三百年風雨。
柱身由?堅不可摧的黑曜石雕篆而成,盤桓著一條栩栩如生的巨龍,鱗片分明,眼神犀利,仿佛下一刻就要騰云而去,驅散陰霾, 守護這座皇城。
柱上所刻乃是?梁夏國開國史, 每一道?刀筆刻下的,都是?開國國主的功勛, 和這個國家的榮耀。
像一座神圣不可侵犯的界碑。
然而此時, 護國柱上空千里愁云慘淡,激蕩不開,龍紋變得沉默而凝重。
登聞鐘響起, 數百個身穿降紗袍, 方心曲領的官員拾階而上,手持象牙笏板或是?竹木笏板。
他們按品階高低,依次排列, 朝護國柱石走去。皆是?面容肅穆,衣冠齊整。
若不是?城樓上赫然立著的晉軍軍旗, 以?及護國柱兩?側手持槍戟的晉國黑甲兵, 眼前這一幕, 不過普通的梁國臣子上朝之?景。
三朝元老程榮晟站在最前方, 拄著拐杖,步履蹣跚, 兩?鬢斑白。
“諸位同僚,國難當頭?,臣心何堪!我等身為朝堂之?臣,本該與梁夏共存亡,如今茍活于世,哪怕赴湯蹈火,也要為百姓謀得一線生機!”
他目光如炬,聲音沙啞而堅定。
言畢,程大人?屈膝跪下,額頭?磕在石板上,發出一聲沉悶回響,有如鐘鳴。
緊接著,其他臣子紛紛跪下,額頭?觸地,嘴里爆發出慟哭之?聲。
“陛下——陛下啊——”
“國破,國破——大梁國破——”
“國——破——!!”
一磕換十?民,一死?換百糧,這是?那?個晉國戰將給他們的承諾。
慟哭聲激蕩九霄,百年繁華盡擲層云之?中?,隨疾風飄然而散。
魏溱負手立于城墻之?上,看著底下烏泱泱匍匐的人?群,神情晦暗不明。
威逼的儀態,似乎能掌風雷之?號令,傾吞整片天地。
他轉身,同身后女子道?:“過來。”
周漪月無力虛扶著胳膊,整個人?看著搖搖欲墜,他上前扶著她,像扶起一根弱不禁風的枯草。
“放開,我自己能走。”
冷冷的語氣,已經是?她唯一能進行的抗爭。
他莫測地瞧了她一會,細細打量。
不過短短半日時間,她先是?仔細看了一場受刑,又被他當眾凌辱。
換作別的女子遇上這種事,定是?要上吊自盡了,她到了現在情緒還未崩潰,著實令人?贊嘆。
他微揚的嘴角笑意漸濃,不由?分說拉著她的手腕,拉到自己身前。
“這是?百年難遇的景觀,殿下應該好好看看。”
寬闊的胸膛擁著女子嬌弱的身軀,一寸也不容她退避。
長指輕抬,指向那?些起起伏伏的臣子們,如睨螻蟻。
城墻之?上,晉字軍旗如滾滾黑云,呼嘯發出獵獵聲響。
疾風卷起周漪月的秀發,城下人?群浩浩蕩蕩,空氣中?混雜著濃烈的血腥氣。
男人?下巴擱在她頸窩處,薄唇湊上她的臉,朝她耳畔吐息。
“殿下不是?曾跟我說,自己很討厭這幫道?貌岸然的臣子。”
“現在我幫你收拾了他們,殿下是?不是?該好好感謝我?”
他環住她的身子,戴著銀質護腕的胳膊緊緊箍住她的腰,大手熨帖其上,隔著衣料來回摩挲。
周漪月渾身汗毛直豎,像是?有一條蛇順著她的后背往上爬。
她閉了眼,只當他是?具死?尸。
不……只當自己是?具死?尸。
臣子們的額頭?已經磕出了血,順著磚縫往下蔓延,每一道?痕跡,都像是?梁夏王朝的殷殷血脈。
一個年輕官員突然倒地,額頭?血流如注,再也沒能起來,周漪月認出他,是?去歲瓊林宴上的新科狀元郎。
魏溱似乎滿意于她的順從,還非常有興致地問了她一句:“公主殿下,昔日你高高在上的時候,可曾想過自己也有淪為禁奴的時候?”
周漪月沒說話,他見狀又笑了聲:“你知道?我現在在想什么嗎?”
“你的整個國家現在都是?我掌中?玩物?,你也是?。”
周漪月不言,護甲堅硬的觸感壓著她腰窩柔軟處,像是?生生要把她的骨頭?碾碎。
她咬牙承受他帶來的狂風暴雨,眸中?盡是?恨意。
日頭?完全?隱于濃云,長河之?上,山線隱隱約約露著深灰的輪廓,蒼涼,蕭肅。
女子的光從遠處收回,飄散而落,朝那?些密密麻麻的臣子們看去。
城樓之?下,威嚴肅整的袞冕服、繡冕服、玄冕服,都成了他們喪服棺衣,每一次以?額觸地方,砸出的都是?喪鐘之?音。
天公若有眼,該有千尺招魂幡,十?里紙錢雨。
他們從沒有被誰玩弄于掌心,他們只是?在做他們該做的事。
突然想起什么,她輕聲問了句:“整座墉都城,只剩我一個皇室中?人?了嗎?”
“是?,其他皇親國戚都隨梁國狗帝逃走了,除了……一個沒人?要的小公主。”
他挑起她的一縷頭?發,置于鼻端輕嗅。
周漪月對他的動?作無動?于衷,心里忽然有些生涼……她也不知道?這種涼意來自哪里。
她以?為自己討厭這幫只會勾心斗角的文臣儒官,甚至曾當面破口大罵,罵他們是?戴著烏紗的牲畜。
他們死無葬身之地,死?得人?不認鬼不鬼,她應該是?歡喜的。
可如今,心里只有寒意,刻骨的寒意。
魏溱沒有給她出神的機會,身后重重一抵,像是?要把她的身體從中?劈開,穿透。
突如其來的力道?讓她雙手死?死?抓住城磚,指甲幾乎斷裂,滲出發絲般的血跡。
眼前的一切都是?死?的,只有身后的炙熱萬分真?實。
她把頭?往后扭去,質問身后男人?:“你恨我們梁人?,恨周氏皇族,恨這個國家,更恨我……”
“我什么時候才能化解完你心里的仇恨?”
女子含怒的聲音破碎得像一陣風,只換來身后人?的哂笑,冷得令人?發寒:“只要你在我們離開前,能伺候我到讓我滿意。”
“我既說過,便?不會食言。”
耳邊風呼嘯而過,讓他的聲音聽起來有幾分不真?實。
周漪月目光淬寒:“好,我會好好盡一個戰利品該有的職責。等你們離開,我們兩?不相欠,再無瓜葛。”
“若是?你出爾反爾,我哪怕粉身碎骨,也會殺了你。”
幽深冷漠的一雙眼像燃著火,似乎能讓昏暗的天地為之?變色。
魏溱感受到了她身體的變化,似乎也被她的火點燃,目光熱氣騰騰望著她。
道?了句:“好,都依你。”
情欲達到極盛時,城樓下一聲巨響,護國柱石轟然倒塌。
地面傳來巨大的震顫,百年榮辱興衰轟然倒去,塵土氣漫卷千里皇城。
眾人?霍然慟哭,七尺之?身一個挨一個地倒在了石階上,哭得聲聲皆血。
周漪月一寸寸閉上了眼。
她突然想起了自己的父皇,不知那?個男人?現在是?不是?跟她一樣,枕臥于殘江頹山之?上。
登聞鐘響了一整日,在日暮黃昏中?收起最后一抹尾音。
群臣跪敵軍軍旗之?事隨鐘聲傳遍皇宮內外,據說當日,大半的臣子當場撞柱身亡,石階上的血痕擦洗了整整三日。
剩下的一些臣子,要么是?辭了官窩在家里當縮頭?烏龜,要么是?順從地在投降書上簽了字,對晉國將領鞍前馬后。
周漪月在御書房里看到了聞祁的辭書。
她看著那?名字,跟和離書上寫的字沒有什么區別。
心里生不起任何波瀾,只是?無端的,喉嚨有些發干。
她堅強地承受住了魏溱的暴行,卻不是?所有人?都是?如此。
那?幾日,每當三更梆聲響起時,便?有發瘋的宮女在宮道?上狂奔,嘴里叫喊著:“死?人?,死?人?……好多的死?人?!”
還有人?聲稱自己親眼瞧見,那?日觀刑時被一并拖去的宮女成了孤魂野鬼,坐在角落哭泣,滿臉都是?血。
金磚碧瓦的宮殿,霎時成了一座活死?人?的墳墓。
她周漪月無疑是?這座墓里最厲的厲鬼。
不過幾日時間,她便?經歷了一場又一場的劫難,身心像在煉獄里滾了一回,被一層層剝去了皮。
見了那?么多的血,她已經意識到,那?個男人?——那?個被他親手扔入地府的男人?,拖著血軀從地府里爬了回來,就是?要把她拖下深淵,蠶食般擊碎她的意志。
她看著銅盆里憔悴的自己,掬起一捧水,狠狠搓著自己的臉。
水珠順著發絲往下墜落,她垂下眼睫看向水面,看到自己狠絕地勾了下唇,帶著深不見底的諷意。
她不會讓他得逞的。
雪青雪蘭步入殿內,吩咐宮人?將飯食擱上桌,伺候她用?膳。
除了那?些瘋魔的事,魏溱吩咐過朝珠宮的宮人?,按照公主的規制對待她,一切禮制不變。
雪青面露愁苦,在一旁唉聲嘆氣道?:“殿下不知,經此一回,京城內沒有誰不認清當下的形勢了,再沒人?敢對那?些晉軍說一個不字。”
“那?鴻臚寺卿左知熠大人?做得更絕,恨不得親自給魏將軍牽馬執繩,比那?哈巴狗還殷勤。好歹也是?朝中?二品官員,怎么跟那?狗奴才一樣。”
說及狗奴才三字,她猛地噎住,似乎意識到自己也是?奴才。
雪蘭沒有搭她的話,都說患難才能見真?情,原先她還將雪青當成親姊妹對待,如今看透了她的面目,連一個字也不想同她多說。
雪青自顧說著,對兩?人?的沉默好似渾然不覺,朝周漪月道?:“殿下,聽說梁國臣子們已經有不少。雖然魏將軍每日都來殿下宮中?,可保不齊回頭?就被哪位姬妾纏住了身子。”
“公主何不想些法子留住,說不定還能取得一線生機,也好救我們這些無辜之?人?啊。”
周漪月聽出了她的言外之?意。
若她周漪月沒有了利用?價值,被晉國將領扔在了一邊,她們這些伺候過她的宮人?便?不會有好下場。
她沒有立刻回話,捻指算了算,已經是?第五日了。
再有十?日左右的時間她就自由?了。
雪蘭的臉色已經難看到了極點,憤然罵道?:“公主殿下如此受辱,就是?鐵石心腸之?人?也看不下去,你、你怎能說出這種話!”
兩?人?又你一眼我一嘴地吵了起來,雪青氣得蹭蹭冒火,嘴里吐刀子一般。
周漪月綻出一笑,咬了下玉筷,美艷的五官像一把寒劍。
這夜,紅鮫紗簾如浪翻涌,待浪潮漸漸平息之?后,魏溱撫上她的臉,揩去她鬢角濡濕。
這是?他第一次在床榻間對她露出憐惜,讓周漪月渾身發毛,十?分不習慣。
她目露驚恐,他卻朝她一笑眼角眉梢皆是?糜艷:“你先前不是?對我說,要替我們當說客,現在有個任務交給你。”
“誰?”
“定遠侯。”魏溱薄唇冷冷道?出這個名字,“你去跟他說,我想要慶和軍。”
定遠侯名字一出,周漪月就明白了大半。
這位的確有些難辦,她雖和這位老侯爺接觸的不多,卻也聽說其脾氣古怪,少有人?能與其交往。
他手握慶和軍,手下精兵悍將不計其數,墉都淪落,可慶和軍還未完全?歸降,這對晉軍來說無疑于懸刀頭?上。
更何況,他們就駐扎在距京城不過百里之?地。
魏溱撫上她的臉,指尖余熱未消,帶著誘哄的語氣:“我本想直接宰了他了事,后來一想,何不用?用?你呢?”
周漪月譏誚:“那?我便?多謝魏將軍了……”
她仰著脖子,看向身上高大威猛的男人?,聲音中?還帶著酥軟。
他眼睛一瞇,雙手撐在她身側,將她再一次困于臂彎之?中?。
修長的手握住她的腳踝,壓到自己雄闊的肩膀上。
第24章 不乖
女?子受了驚嚇, 慌亂中,細白的胳膊胡亂往他肩上拍。
指甲摳進他緊實的肌肉里,滑下三道不深不淺的紅痕。
加上前幾日的那幾道挖出來?的痕跡, 魏溱身上已經不知道被她抓出了多少傷。
周漪月本就是被迫,沒有正常人的愉悅,身體本能的在抗拒。
與之相對?的,魏溱也?好不到哪去,幾乎是舉步維艱。
他俊美的臉一寸寸沉下去,眉宇間?似有一團黑氣, 一把擒住她不安分的手, 反手扣在繡枕上。
目光帶了兇狠:“你想在我身上留多少傷?”
紗簾后的燭火驟然一跳,周漪月瞥向?他胸膛靠近右肩處, 蜜色肌肉上赫然有一塊錢幣大小的疤, 已經成了淡淡的黑。
是那支射穿他胸膛的箭。
周漪月一瞬怔忡,腦海里閃過一張張畫面,怎么都抹不掉。
茫然無?措的樣子映在魏溱眼?里, 讓他很是滿意:“阿月, 我知道你想起來?了,別?在我面前裝傻。”
“你放心,在我離開墉都前, 一定讓你把所有的事都想起來?……我們還有十日左右的時間?。”
他摸了摸她的臉:“每次都這么不乖,你說, 該怎么懲罰你?”
意味非常明確的話。
周漪月身體顫得厲害, 仿佛一叢葦草, 隨狂風簌簌搖蕩。
美眸飄虛著, 幾乎要流出淚來?,紅唇微微張啟, 吐出的話微弱到像是嘆息。
“你從前,不是這樣……”
男人的手頓住,意識到她在說什么之后,兀自冷笑了聲:“看來?記起了不少。”
“今日有興致,跟殿下敘敘舊吧。”
他說是敘舊,手上動作卻未停,甚至眸色越發暗沉。
“有一次,殿下給我找來?一套宦官的衣服,拉著我的手去御花園,滿臉興奮,說要給我看一個驚喜。”
“我當時還是罪奴的身份,被你囚禁于皇家獵場,擅自入宮,一旦被人發現,便死無?葬身之地。我勸了你好久,可你就好像是著魔了一般,不管不顧拉著我去。”
“這還不止,你接下來?要告訴我的事才是瘋狂。”
魏溱將手從她手腕上移開,撫了撫她如云發絲。
“你對?我說,你突然想出一個絕妙的點子,如果你哪天忍不住殺了我,就把我埋在那片黑色的牡丹叢里。”
“因為那叢牡丹乃是名?貴的‘黑花魁’,梁帝最是喜愛,下人們稍有照顧不慎,少了一片葉子,都會被拖出去亂棍打死。”
“埋在那里,不會有人發現……”
周漪月雙手攥成了拳,迎上他的目光:“你是想說,你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全部拜我所賜?”
即便如此,他做的那些事實在讓人心驚。
那些反抗的梁國臣子,全部被他用殘忍的手段殺害,分給了那些百姓……
不僅如此,他還要那些百姓下跪謝恩,感?謝晉軍給他們的賞賜。
不少人被他折磨得當初發了瘋,在大街小巷奔走瘋叫,叫聲凄厲,聽之心驚。
先是毀了一個國家,再毀了他們的臣子,毀了他們的百姓。
已經不能用瘋子形容了。
魏溱并不否認,理所應當道:“一個瘋子才能教出另一個瘋子,你教得不錯。”
周漪月不愿再多言,轉頭移開了目光,胳膊無?力垂在絲織榻上。
魏溱還不愿放過她,咄咄逼人:“倒是你,為什么現在變的這么軟懦?怎么,待在你那沒用的駙馬身邊,性子被壓抑成這樣?連自己是個什么東西都忘了?”
“阿月,別?癡心妄想了,他根本不愛你。前幾日送來?辭呈的時候,他臉上可是一絲一毫的表情?都沒有,沒有提一句關于你的話。”
“著實無?情?的很吶。”
聽他提到聞祁,周漪月的身體似乎凝滯在了那里。
魏溱瞇了瞇鷹目,她的反應明晃晃告訴了他,她還在意這個男人。
目光如錐刺般落下,帶著鋪天蓋地的壓迫感?。
一番折騰,周漪月幾乎骨頭欲散,艱難扶住他的肩膀,淚光盈盈的眼?底藏著一片傲氣。
“你若想報復,大可一劍殺了我,何必做這些無?用的事,說這些無?用的話?干脆……讓我像那些臣子們那樣,直接撞死在護國柱上……”
他沒有回答,伸手攥住她下巴:“嘴巴這么厲害,看來?還有不少體力。”
男人灼熱的氣息噴灑在她的鎖骨處,貪婪擷取她唇齒間?的香氣。
像在索求,又像在巡視,反復地、仔細地確認,她身上沒有一絲安神香的味道。
翌日,周漪月疲憊從床上醒來?時,覺得身體有千鈞之重。
她抬起灌鉛一般的胳膊,踉蹌著下了床,心想著下次還是不要在床上跟他較勁,吃虧的是自己。
而且她發現,他會無所不用其極地挑起自己的情緒,喜歡看自己失控的樣子,看自己從一潭死水變得洶涌澎湃,他便也?達到了頂峰。
若非她心智堅定,早就被折磨瘋了。
簡單洗漱之后,兩個侍女?對?她道:“殿下,凌云侍衛說已經備好了馬車,就在宮門?外。”
周漪月頷首,選了件寬松的藤青色素雪絹裙,裙身寬大,足以蓋住她走姿的異樣。
侍女?幫她小心捋平衣服上的褶皺,周漪月坐到梳妝臺前,只吩咐她們簡單綰了個發髻,插了支碧玉海棠簪。
“雪蘭,一會我要去定遠侯府,你隨我一同?去。”
雪蘭頷首應是,雪青心下竊喜,想著自己可以偷懶一日。
周漪月緊接著道:“雪青,你留在宮里,去太醫院翻看那里的藥材,盡可能找到各宮宮人的藥方,什么藥方都好,我這幾日就要用。”
雪青瞬間?憤憤不平,臉色耷著,把不情?愿寫?在了臉上。
“殿下,整理藥材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您把這么重的差事交給我,只讓雪蘭做些輕松的活兒,奴婢不服。”
周漪月并不欲與她廢話,淡淡道了句:“若是不愿意,便跟凌云侍衛說你不想伺候我了,換個人來?罷。”
“還有,上次那個不遵從主子命令的宮女?已經被抽了肋骨,你自己掂量著。”
說罷,她起身向?宮外走去,留雪青一人在后面氣得跳腳。
周漪月提著裙袂,努力挺直了背,讓自己走姿看著正常一些。
雪蘭攙扶她的胳膊,忍不住道:“殿下,雪青這丫頭太不是東西了,您若是實在看不慣她,干脆把她攆走成了,省的她在這里惹殿下不快!”
“不急。”
她目光如水,眼?里攢著細碎的笑。
魏溱就站在不遠處的地方,看著她提著裙袂,一步步踏上紫金篷車。
目光投向?她身上那件不合身的裙子,還有緊緊系著襟扣的衣領。
嘴角勾起一抹愉悅的弧度。
他垂目轉了轉護腕:“那位駙馬爺現在在做什么?”
凌云回道:“到處找機會出城,像是在謀劃什么,居心不良。”
“垂死掙扎。”魏溱冷笑道:“派人盯著他。”
“是。”
馬車漸漸消失在宮道轉角,凌云問:“將軍,定遠侯府里有那個人在,您此番讓朝珠公主前去侯府,可是想讓她有去無?回?”
男人雙臂掖在胸前:“你不了解她,若她真的有去無?回,她便不是周漪月了。”
“區區定遠侯算的了什么,何須她替我跑這一趟,我不過是好奇,想看她是不是真的變了性子。”
他看了看自己手背,上面還留著清晰的淺白印記,像被貓爪子撓的一樣。
“不乖的小奴隸,是要受懲罰的。”
他學?著她曾經的語氣,慢悠悠道了這么一句。
馬車駛過寂靜的墉都城,長街兩邊的氣氛與皇宮內如出一轍,甚至比周漪月上次出宮時還要死寂。
想起這幾日她在京城里的見聞,她撩下車簾,倚坐在軟榻上,一路沉默。
定遠侯府朱門?恢弘,琉璃瓦在陽光下閃爍著刺目的光澤,匾額上刻了四個燙金字體,氣勢顯赫。
敲了幾下門?后,一門?童慌慌張張走出,問來?人是誰。
周漪月亮出自己身份,那人上下打量于她,猶豫了半響,還是進去報了。
不多一會,他小跑著回來?:“公主殿下,侯爺請您進去。”
雪蘭小聲道了一句:“竟然這么輕易就放我們進去了,我以為侯爺會閉門?謝客呢。”
周漪月何嘗不是這么想的,如今京城形勢混亂,定遠侯身為大梁一品軍侯,能明哲保身已是不錯,怎還會見生人。
回廊曲折,一路走來?越發人跡罕至,周漪月問那門?童:“似乎不是去正廳的路。”
門?童賠笑道:“朝珠公主,我們侯爺此時正有要事處理,吩咐小的把您先帶去西廂房。”
周漪月不置可否,隨他走進一處廂房,小廝掩上門?退去。
雪蘭看了看四周華麗的桌椅陳設:“奇怪,這里明明擺著茶具,怎么沒有人招待沏茶?”
周漪月蹙了下眉,在這時,耳畔忽傳來?一聲嬌笑。
“朝珠公子紆尊降貴來?我府上做客,怎么也?不通傳我一聲?”
珠簾一陣晃動,飄來?一股濃郁的香味。
簾子后緩緩走出一道纖細身影,身上的紫綃煙水百花裙柔柔曳地,手持團扇,半遮面容。
“上次見公主的時候還是在皇宮里,公主高高在上地坐著,看著我們給你行?禮,一副凌傲看不起人的樣子。”
女?子搖著玲瓏身段,帶著不懷好意的笑。
明明是嬌美的身姿,眉眼?間?卻帶著一股子尖酸刻薄,眼?里俱是得意,一副小人嘴臉。
周漪月認出來?人后,呼吸滯了一瞬,像是青天白日里看到了死人。
這是京兆尹府那個被她送下牢獄的小妾林氏。
林家世代皇商,經營絲綢香料,林氏被府尹相中納作了第五房侍妾,以商賈女?之身入了三品大員的后院。
可她并不滿足,仗著自己有幾分姿色,覬覦正室的位置。
當年?,周漪月為了籠絡府尹正妻王氏,和聞祁合作,派人查了林家,在賬本上翻找出一處漏洞,順藤摸瓜揪出一樁貪污舞弊案。
林家倒臺后,林氏已不足為懼,王夫人隨便找了個借口把她扔進了大獄。
那之后,王夫人便死心塌地效忠于她,聞祁也?在皇商里安插了自己的人。
真是冤家路窄。
周漪月被她身上的香料嗆到,倒足了胃口:“林夫人這么快就從獄中逃了出來?,轉頭勾搭上了定遠侯爺,果然有手段。”
林氏掩扇嬌笑,撫了撫發上金簪,冷嘲熱諷:“公主又何嘗不是有手段,京城剛一被攻占,就扔下自己的駙馬跑去伺候敵國將軍了,這么會接客,與青樓花魁何異啊?”
雪蘭怒道:“大膽,竟敢對?朝珠公主不敬!”
林氏冷笑一聲:“什么朝珠公主,不過一個賤人罷了,喪家之犬一樣,還不如我府上的狗。”
“我本來?是想要先去找姓王那個賤人,誰承想他們跑得倒快,晉軍還沒攻城就離開了。今日這么巧在這里遇上公主,那便先跟公主算算我們的賬罷。”
周漪月一瞬有些想笑:“你們怎么都是一個套路,見著我便要跟我算賬?”
她不甚在意的模樣激怒了林氏,她緊咬著牙,面露陰狠。
“朝珠公主,這可都是你咎由?自取,當年?你派人去京兆尹府的大牢,將一紙休書扔在我臉上時,你可知我當時有多恨,我恨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
“現在,終于是你落在我手里了!”
林氏面色陡轉,一瞬變得猙獰無?比:“來?人!”
門?啪一聲打開,幾個粗使婆子和家丁氣勢洶洶走進。
林氏指向?周漪月,對?他們道:“給我扒了她的衣服扔到街上,我倒要看看,朝珠公主一會還能不能笑得出來?!”
第25章 興奮
話音落, 幾個五大三?粗的壯漢婆子就要上?來抓人。
周漪月幾乎一瞬便反應過來,將桌上?茶具往那幾人頭?上?擲去。
她常年拉弓挽箭,準頭?很好, 茶杯正中為首人腦門?——
那人“啊”的一聲爆出慘叫,捂著眼,眼球已經被砸裂。
林氏氣得雙目迸火:“你?們是?死人嗎,給我綁了她!”
幾個粗實婆子手里拿著粗麻繩,挽起袖子上?前。
雪蘭已經被嚇得呆滯在了原地,周漪月甩了甩胳膊, 方才因為用?力過大, 她整個身體都?在顫抖。
不能被他們抓到!
手邊所有東西被她扔完了,那幾人繼續朝她合圍過來, 眼看就要拉住她的胳膊。
周漪月仿佛掙扎的困獸, 在桌椅間和他們周旋,一面艱難應付他們一面環顧四周。
門?口已被他們堵得嚴嚴實實,窗戶也緊緊關?著。
林氏沒料到她反抗得這么?厲害, 也沒想到這么?多人遲遲拿不下她一個女子, 氣得面目癲狂。
“快上?!都?給我上?!抓住她!”
家?丁和婆子們也被激怒,眼看近不了身,抄起長棍往她的方向逼近。
“公主小心!”
一家?丁從?周漪月身后繞過來, 雪蘭嘴里爆出尖叫。
此時,定遠侯剛剛下車回到府邸時, 一路面色凝重。
昨日, 他和其他幾個軍侯還有兵部官員, 一眾將領浩浩蕩蕩入了宮, 在歸降書上?簽了字。
他們個個都?是?鐵骨錚錚的國之將士,簽下那本恥辱的降書時, 覺得那筆仿佛有千鈞之重。
武將們有人握緊拳頭?,有人低頭?含淚,有人不發一言。
卻無人出聲說一個不字。
主座上?的那個男人盯視他們,全程不發一言。
待從?頭?到尾看過他們的戰敗書后,只道了一句:“歸降書已簽,今明?兩?日,諸位莫忘將各自兵權交給司郎將。”
他立于眾人之前,聲音穿破滿室沉悶空氣:“若是?愿意留在晉軍為我大晉效力的,在下可給你?們封官進?爵,若是?不愿,在下也不會強求,諸位何去何從?,悉聽尊便。”
“魏將軍說的可是?真,晉軍愿意放過我們?”
他道:“放心,魏溱可信。”
這讓眾武將都?松了一口氣,他們知?此人手段狠辣,嗜殺成性,原本以為今日是?場鴻門?宴,不少人來之前連后事都?交代好了,誰承想竟能全身而退。
是?以,眾武將雖說是?在降書上?簽了字,但因為魏溱這一番寬宏之言,大家?開始各懷心思。
果不其然,定遠侯還未走出宮門?,便有一武將找上?他。
“侯爺,您的慶和軍就駐守在距京城不到百里之地,雖說已被卸了甲沒了兵器,但那可是?足足三?萬士卒,若真是?反抗,夠那幫晉軍吃一壺的。”
“他們此次駐守兵力是?梁軍的足足三?倍,可他們晉軍乃不義之軍,天下人人得而誅之。”
“侯爺乃陛下親封一品軍侯,戰功彪炳,治軍整肅,慶和軍上?下都?聽命于您,”
“侯爺,正是?需要有人站出救黎民于水火,您一定要救我梁夏,救我黎民啊!”
“我等一眾將士,都?唯侯爺馬首是?瞻!”
定遠侯當時只是?沉默,沒有回應。
心里卻覺得,他說的不無道理。
定遠侯在心里反復盤算,又見林氏并未出來迎接,隨口問了句:“林姨娘在做什么?,怎么?這么?久還未見她?”
婢女支支吾吾:“姨娘她……她在廂房內,奴婢不知?在做什么?……”
定遠侯見婢女面露難色的樣子,臉色一沉:“今日府上?可是?出了什么?事?”
這廂屋內,雪蘭一道驚聲尖叫,周漪月抄起手邊長凳朝身后那人掄過去,“咚”一聲砸中他太陽穴。
力道之狠,在那人臉上?生生砸出一個血窟窿!
那個家?丁沙袋一樣倒在了地上?,發出一聲悶響。
鮮血沿著凳腿往下流,周漪月臉上?被濺了殷紅,雙目已然發紅,帶著嗜血的興奮感。
在場所有人都?被眼前一幕嚇住,個個神情呆滯,他們怎么?也沒有料到,這個嬌弱的公主下手竟然如此狠辣!
見眾人的動?作遲疑下來,周漪月瞧準時機對雪蘭道:“幫我,不然我們都?得死!”
雪蘭從?方才血腥的畫面中猛回神,順著她的目光往那邊看,瞬間明?白了她的意思。
兩?人一下抬起半人高的瓷花瓶朝窗戶砸去,“嘩啦”一陣破碎的聲音,瓷器四散而裂,飛濺的瓷片劃開她的手和衣袖。
他們身上皆掛了彩。
周漪月顧不上?身上?的傷,幾步跳出窗外,落下窗的時候腳上?傳來一陣劇痛,應該是?崴到了踝骨。
糟了!
“公主殿下!”
周漪月強忍劇痛,沒堅持幾步,還是?倒在了地上?。
林氏此時已經帶人沖了出來,哪會想到一個弱不禁風的周漪月讓她這么?狼狽。
幾個粗使婆子們一擁上前,滿面兇神惡煞,將兩?人三?下五下綁了起來。
“不過是?一個賤婢,喪家?之犬,還敢在我面前如此放肆!”林氏朝周漪月獰笑著:“這下我看你?往哪跑!”
正要動?手時,有一身著朝服闊步走來,厲聲呵斥:“你?們在做什么??”
周漪月認出那人,大喊:“定遠侯爺,我乃朝珠公主周漪月。今日我來貴府,無端被侯爺的侍妾凌辱,侯爺定要給我一個說法!”
定遠侯爺看著一身狼狽的周漪月,轉向林氏:“林姨娘,這是?何意?”
林氏臉色一白,狠狠擰了下眉,高聲道:“侯爺,我抓朝珠公主都?是?為了侯爺您啊!”
她語出驚人,定遠侯叱道:“放肆,本侯與朝珠公主無冤無仇,何時命你?如此行事!”
林氏道:“侯爺,妾身與您同床共枕,如何不懂您的心思?朝珠公主乃皇室嫡公主,若您抓住了她,便能挾天子令諸侯,整個國家?的軍士都?會聽您的命令!”
“到時候,侯爺便可號令百萬梁軍,建功立業,就是?封王也不無不可!”
定遠侯猛想起方才那個將士的話,神情莫測了起來。
周漪月何嘗看不出他態度的轉變。
林氏最擅長的便是?抓牢男人的心思,她方才那一番話,定是?說到了定遠侯心坎上?。
她當即駁了林氏:“這話我便聽不懂了,我被父皇幽禁與禁宮,不過一個被廢棄之人,哪里還是?什么?嫡公主,侯爺拿我號召梁國軍士可沒有任何的信服力!您可想清楚了!”
林氏不甘落下風:“侯爺,左右妾身已經得罪了朝珠公主,此女睚眥必報厚顏無恥,與梁宮里那位晉國將軍不清不白,若放虎歸山,她不會放過我們的!”
“侯爺想想她當年是?怎么?把妾身扔進?牢獄的,就知?妾身所言非虛!”
她幾步上?前,從?周漪月腰上?一把扯下令牌:“一個亡國公主身上?怎會有敵軍之物,周漪月私通敵國,定是?受了蠱惑,哪怕我們不殺她,她早晚也會被梁人處死!”
周漪月心里大叫不好,她的確是?受命來勸降,這是?板上?釘釘之事。
定遠侯接過那令牌,放在手里細細端看。
這幾日他的確聽到了一些風言風語,原本只當那是?謠傳,看到這令牌,他心下便可以確定了。
“朝珠公主,你?身為周氏皇女,伺候敵國將領,可曾想過梁國百姓,可曾想過陛下的臉面!”
嘴上?冷哼一聲:“果然是?小女子,毫無廉恥之心!”
林氏知?道定遠侯已經被自己?說動?,得意洋洋看向周漪月,猜她臉上?的表情定是?很精彩。
可她錯了,她轉頭?時,只撞見一雙深不見底的黑眸。
散落的碎發遮住了她的神情,周漪月默了片刻,突然爆發出一聲冷笑,繼而放肆大笑起來。
詭異刺耳的笑聲,讓周圍一干人等聽著心里發麻。
她抬起臉,目光如兩?柄利劍:“廉恥?我只是?想活下去,我有什么?錯!”
“國祚淪落,百姓待戮,國母死于冷宮,護國柱被生生砸碎,爾等七尺男兒未殺一卒而降,在歸降書上?毫不猶豫寫下自己?的名字時,又何曾想過廉恥二字?”
“你?們只關?心自己?的身家?性命,只在乎自己?的功名富貴,可曾見京城滿目瘡痍,太和殿前血跡未干?”
“大晉虎狼之國,燒傷強掠烹殺臣子無惡不作,你?們閉門?不出,可知?大敵兵臨城下之日,城中百姓無一退卻?”
“你?們可知?老弱攜家?拖口,婦人脫下荊釵布裙披上?喪服,寧死不做狗輩?”
“你?們可見餓得只剩骨架的災民捶打府衙大門?,哄搶臣子肉,野狗蹲坐路邊,等他們咽下最后一口氣?”
“爾等匹夫,爾等狗輩,女人幼童尚且不如!你?們才應該羞愧而死!”
這是?她這幾日出城時,從?墉都?城人口中聽來的話。
她看著那些一開始盼著梁軍趕走晉軍,甚至恨不得自己?上?陣殺敵之人,臉上?個個頹廢不堪,祈禱下次放糧之時,自己?能多搶一些。
往日里,周漪月只是?見那些百姓朝拜一般跟著自己?的香車儀駕,俯瞰于他們。
破城之后,她頭?一次地,對等地和他們接觸。
畢竟,現在的她與他們,并沒有什么?區別。
潮水般的指責生生震住在場所有人,定遠侯氣急敗壞,怒聲如雷霆:“不過一個被廢棄的公主,竟敢在本侯府上?口出狂言,何其猖狂!”
“將朝珠公主關?押下去,嚴加拷打,若再有狂悖之言便拔下她的舌頭?!”
下人們正要動?手之際,身后忽傳來一聲巨響,眾人轉頭?看去,只見數丈高的院門?轟然倒地。
數百個身披黑甲的士兵涌入,將他們團團圍住。
人群中,魏溱提劍緩步而來,在定遠侯跟前站定,抬目,梟視眾人。
“侯爺這里好生熱鬧。”
他看向周漪月,此刻她倒坐在地,滿臉血污,面若寒冰。
凌亂發絲撩撥著沾血的白頸,眸中不見一絲神采。
他了然笑道:“侯爺,本將在歸降書上?已經寫明?,晉軍接管梁夏皇城,非為私利,乃是?為了天下大義。我軍既然是?為了維持京城治安,便有義務保護皇室中人安全。”
“這些都?是?白紙黑字在歸降書上?寫明?的,侯爺又親手在上?面寫下自己?的名字,怎么?轉頭?就忘的一干二凈?”
尾音揚起,令人聽得心生驚駭。
周漪月在一旁聽得心里發笑,甚至有些倒胃口。
接管皇城,天下大義,如此厚顏無恥的話也只有他才能說出。
定遠侯臉色灰白,他看了看周漪月,似乎明?白了什么?,怒視于魏溱。
“這便是?魏將軍的計謀嗎?你?早就想對本侯動?手,故意將朝珠公主送到我府上?,又帶這么?多人來捉拿,好將我當場拿下!”
“將軍之心,未免太昭然若揭了吧!”
魏溱哂笑:“侯爺說的本將聽不懂,不過侯爺挾持皇室公主一事,倒是?被人證物證俱全。”
他轉眸,踱步向另一邊走去。長袍掠風,掃過石板矮草,沙沙一陣響。
周漪月抬頭?,看著他俯視于自己?,投下戲謔又帶著森寒的目光。
“我不了解你?們梁夏的律法,卻聽朝珠公主提過,挾持皇室公主者?,當誅九族。”
“公主,你?說如何?”
周漪月閉了閉眼,沒有回答。她知?道,就算自己?不同意,也毫無區別。
更何況,她沒有理由放過他們。
方才囂張的林氏一瞬間痛哭流涕,幾乎要暈死過去。
這是?她第二次被周漪月扔進?牢獄,可這次,她不會有機會再逃出來了。
黑甲軍正要將在場人押下去時,堪堪被人叫住。
“魏將軍。”
周漪月徑直站起來,看著魏溱道:“這個女人,讓我來執刑。”
她指向那個哭得梨花帶雨的紫衣女子。
魏溱挑了挑眉,沒有反對。
周漪月走到一個士兵跟前,拿走他手里的鐵鞭,朝林氏緩步走去。
林氏瞳孔散開,像是?見到了鬼。
周漪月盯著她,勾起的唇角散發著逼人的寒意:“如今,真是?什么?狗東西都?能踩到我頭?上?了。”
她揮鞭而下,“啪啪”的一陣脆響,傳來女子撕心裂肺的慘叫。
“殿下,殿下……饒了我吧,饒了我吧!”
“啊——!!”
周漪月連抽了數十下還不肯罷休,雙目因恨意而泛紅,像是?用?上?了全身的力氣。
又像是?要把這幾日所有的屈辱都?發泄出來。
魏溱饒有興致看著她,不發一言。
嘶嚎聲漸漸小了下去,周漪月持鞭而立,胸膛上?下起伏,臉上?潑濺的全是?女人的血,將紅唇襯得越發艷麗。
漆黑如墨的眸子深不見底,蘊著毀天滅地的氣息。
魏溱目光中帶了一絲興奮。
這樣的女人,讓人情不自禁地想征服她,占有她。
周漪月將被染紅的鞭子扔在了一邊,鞭落,她身體也像是?被一瞬抽走了魂,再也支撐不住,向后倒去——
堪堪被人一把接入懷中。
她看著那胳膊上?的銀護甲,頭?一偏,索性閉上?了眼。
魏溱將人橫抱起,大步往外走去,吩咐手下士兵:“將定遠侯上?下查封,一干人等全部押入大牢!”
周漪月睡了幾乎一整日,醒來時已是?掌燈時分。
一睜眼,便見雪蘭焦急不已守在床邊,見她醒來,忙給她遞了杯水。
“殿下您終于醒了,您不知?道,您睡的這會,外面簡直翻天了!”
“怎么?了?”
雪蘭慌慌張張道:“魏將軍將定遠侯抓下獄后,一日之內將梁國所有武將都?抓了起來,說是?同黨,一并論罪。現在墉都?城內到處都?是?黑甲軍,在各處府邸四處抓人。”
周漪月蹙著眉:“怎會都?抓了起來,罪名是?什么??”
雪蘭聲音弱了下去:“是?……和定遠侯一樣的罪名,傷害皇室中人。晉軍拿著那份歸降書,將所有簽過名字的將領都?抓了起來。”
周漪月一下子明?白了過來。
魏溱這是?在利用?自己?,借機鏟除所有的梁夏武將。
還順便將她的名聲敗到谷底。
她閉上?了眼,咬著牙,心中恨意更盛。
魏溱因為梁國武將之事,直到亥時才踏入朝珠宮。
宮人們都?躬身退了下去,他直直向周漪月大步走來,腳步比往日更顯急促。
周漪月此時正借著燈燭在看藥方,剛一抬頭?,就被人從?椅子上?抱了起來。
“阿月,等我很久了么??”
突如其然來了這么?一句,他緊緊摟住她的腰,抱起她往床榻上?走去。
緊貼的胸膛讓周漪月一顫,想起他利用?她這件事,她心里騰地生出一股火,直接譏諷出聲:“將軍這是?怎么?了,像是?打了勝仗衣錦還鄉似的。”
他沒有動?怒,反而笑道:“戰勝歸來,自然要先?回家?見夫人。”
夫人?
這個詭異的稱呼讓周漪月險些笑出聲。
他們的關?系,說是?妓子與嫖客都?不為過。
魏溱根本不在意她眼中的冷意,解開戰袍和腰上?革帶。
動?作甚至帶了些急不可耐。
侵略氣息朝周漪月撲面壓來,讓她心頭?陡跳了下。
今夜的魏溱格外興奮。
擁著她時,周漪月甚至能聞到他身上?沾染的血腥氣。
加上?周漪月白日里的狠勁還未完全消去,兩?人似乎真的像是?久別重逢的男女,將所有的情緒都?發泄在對方身上?。
晃動?間,魏溱啞聲道:“阿月,我想聽你?說,我們是?一樣人。”
周漪月發出一聲“嗯”的細吟,略帶嘲諷的說:“對,魏將軍,我們是?一樣的人,我們郎才女貌,天生一對……”
經過這么?多次她已經明?白了,和他做這些無意義的較勁只會讓自己?多受罪,不如順從?他的意。
輕聲細吟仿佛羽毛拂過男人心上?,他笑了聲,托著她的腰直起身,將她抱到自己?身上?。
然后,往后仰躺下。
兩?人位置一下倒轉,周漪月伏趴在他胸膛上?,腰上?被他的手緊緊箍著,一寸也脫身不得。
魏溱眉眼繾綣,長指撫過他布滿水色的唇。
“其實,我殺定遠侯,是?因為他有句話惹怒了我。”
“他說,要拔了你?的舌頭?。”
周漪月靜靜盯著他看,臉上?無悲無喜,一雙麗目勾魂攝魄。
第26章 妒火
女子發絲散下, 松松垂挽在耳側,慵懶中帶著?嫵媚。
居高臨下看?著?他:“我來?”
魏溱頷首,輕輕握了一把她的盈盈細腰, 無聲示意她。
沒有任何相隔之?物?,能非常明顯感覺到他手上的厚繭,炙熱粗糲的觸感,讓她皮膚上激起一層薄栗。
周漪月垂目看?去,男人烏濃的眼?仿佛浸染在幽潭中,深不見底, 散發著?濃烈的危險氣息。
寬闊緊實的胸膛兩倍于自?己的身軀, 已經染了一層薄薄的緋色,一路延伸至脖子、耳根、眼?尾。
仿佛璞玉上洇開一點赤色的墨。
周漪月毫無欣賞之?意, 勻了勻紊亂的氣息。
那一瞬間, 周漪月的五臟像是驟然被人攥住。
她倒吸一口涼氣,渾身繃直,情不自?禁往后仰去, 下意識想往后躲。
手腕卻被人啪一下捉住, 魏溱拽著?她胳膊,霸道強勢的姿態,不容她逃離一步。
雙手有如鐵鉗, 女子絲毫掙脫不得,身體?再一次出現抗拒。
魏溱緊抿了唇, 手臂有青筋隱現。
周漪月緊緊閉上了眼?, 努力不去看?他那張臉, 回想自?己曾經體?會過的那些美好。
她拼命告訴自?己, 自?己不是在被傷害,而?是兩相情愿, 她和面前這個男人夫妻多年,恩愛無比,情投意合。
腦海里閃過無數個畫面,下巴卻被人一把扳了過去,強硬地將她腦海里的畫面驅散。
“看?著?我。”
周漪月登時被激怒,甩開他的手咬牙切齒道:“你真是我見過最難伺候的!”
此話一出,忽見男人驟然臉色一沉,臉上春色煙消云散。
“最難伺候?怎么,殿下想起誰了?”
周漪月臉色霎地一白。
此時屋外,雪蘭雪青蹲守在門口,坐等右等,遲遲不聽里面吩咐抬水的動靜。
雪蘭眼?下一片烏青,心里直犯嘀咕,忍不住自?言自?語道:“今日怎么這么長時間,往日里這會子就?該喊人了……”
雪青倒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百無聊賴打了個哈欠:“別操那心了,公主殿下就?算再國色天香,看?久了也會看?膩的,總不能在里面待一輩子罷?”
她冷嘲熱諷抱怨了一通,雪青已經對她這副德行?見怪不怪了,干脆不理會她,兀自?抬頭看?星星。
雪青像是沒眼?色似的,一個勁兒的說著?:“雪蘭姐姐,那個晉國將軍如此殘忍,我都怕殿下哪天被他在床上活活折磨死?。”
“你不知道,我看?史書上說,歷朝歷代亡國公主都沒有好下場的,那折磨人的手段,比酷刑還可怕!”
“若是公主殿下真的沒撐下來,我們可怎么辦吶?”
想起晉軍那些慘絕人寰的手段,她心里直發怵,她可不想被扔到牢獄。
雪蘭罕見地沒有嗆她,默不作聲,雪青搗了搗她的胳膊:“我同你說話呢。”
雪蘭不勝其煩開口:“我有什么可說的,自?家?主子被人折辱,你滿心滿眼?都在想著?怎么利用殿下保住自?己的命。”
“我可好心奉勸你一句,公主殿下可不是個逆來順受的,她發起狠來的樣子你幸虧沒見,否則以你的膽子,早就?被嚇死?了!”
“我勸你好自?為之?吧,你看?你這段時間你都做了些什么,你對公主殿下可有半分敬意?可還記得自?己個的身份,記得自?己姓甚名誰?”
“你以為殿下縱容你是因?為仁慈?我告訴你,殿下只是不愿意跟你計較,哪天你真惹怒了殿下,你的下場不會好到哪里去的,自?求多福罷!”
雪青登時氣得臉色青紫,當場跟她吵了起來:“你有什么可得意的,不過是仗著?自?己能得公主殿下的歡心,拿著?雞毛當令箭!”
“公主殿下說的好聽了叫她一聲公主,說的不好聽就?是他晉國將軍的禁奴!”
兩人氣得臉面漲紅,正爭吵時,忽聽屋內傳來一聲巨響。
緊接著?,是女子的怒罵和碗盞碎裂聲,夾雜著?男人的暴怒,兩人像在劇烈爭執什么。
沒過一會,傳來女子的哭叫聲,比他們方才?爭吵的動靜還要大。
兩人齊齊滯在了原地,微張著?嘴,心下俱是驚疑不定。
過了不知多久,厚重的宮門被人一腳踹開。
咚的一聲巨響后,高大的男人闊步走?出,臉上沒有往日的神清氣爽,陰沉得駭人。
他一言不發,攏好外衣便離開了朝珠宮,沒有吩咐他們抬水進去,也沒有說照顧好朝珠公主。
凌云早已等在朝珠宮門口,見魏溱大步走?出,忙不迭跟了上去。
兩個侍女被撲面襲來的肅殺氣滯住了呼吸,緩了半天才?回過神來。
“糟了,公主殿下,快去看看!”
她們入屋的時候,面前一幕讓她們滿臉愕然,半截木頭般怔在了原地。
屋內一片狼藉,桌椅都倒在了地上,床紗被單被撕扯的不成樣,地上到處是碎成碎片的茶具和花瓶,花瓣與泥土灑了一地。
周漪月倒在冰涼的地板上,痛苦蜷縮著?身體?,褥單從床上滑落,半遮半掩蓋住了她,看?著?好不可憐。
露出的胳膊上,腿上,鎖骨上,到處是旖旎的痕跡,紅一片青一片,比往日更加觸目驚心。
兩人大驚失色,趕忙上前把人扶起。
“殿下,你還好嗎……”
周漪月身體?顫抖不止,嘴唇被咬出了血,腫得不像話。
她喃喃著?,聲音微弱到幾乎聽不見:“混蛋,混蛋……”
雪蘭和雪青一句話也不敢說,趕忙吩咐人抬水進來。
浴桶里,周漪月蒼白的臉堪堪恢復了一些血色,雪蘭拿絹帕小心擦拭她身上的傷,幾乎要落下淚來。
那磨出的傷,還有身上的掐痕,可是人做出的事?
“殿下,他、他怎能如此對您……”
雪青亦是小心翼翼出聲:“是啊,殿下何苦與那人爭執,得罪晉軍我們不會有好下場的,更何況魏將軍生性?殘忍,殿下何必自?找苦吃……”
周漪月閉了閉眼?,掩去眸中恨意,胳膊虛弱無力搭在木桶邊緣。
意識昏昏沉沉。
魏溱一連兩日沒有踏進朝珠宮。
太和殿內,凌云看?向主座上的男子,將名單遞給他。
“將軍,梁夏國的武將已全?部逮捕下獄,您準備如何處置這些人?”
魏溱略略看?了那名單,隨口問道:“聽說他們反抗得厲害,在獄中整日辱罵本?將?”
凌云將頭深深低下:“是。”
身前的人似乎輕笑了聲。
“不必管他們,且在牢獄里好好冷靜冷靜。別給弄死?了,我留他們的狗命還有用,其他的,隨你們發揮罷。”
魏溱看?了看?手背上的抓傷和咬印,神情不辨。
“上次給她嚇得還不夠,這次我倒要看?看?,她的心志有多強。”
凌云頷首,未言。
“將軍,還有一事,您讓我們監視的那位聞駙馬,這幾日有了動靜。”
提起此人,魏溱眸光一寒,面上霎時浮現陰戾,示意他繼續說。
凌云道:“原先我們以為他是想借機出城召集兵馬,可如今武將們都已被將軍鏟除,他手中沒有任何可以翻身的資本?,根本?無力與將軍對抗。”
“況且根據屬下觀察,此人對晉人幾乎是極盡討好,一副小人嘴臉,四處找出城令,只說自?己想告老還鄉。”
“這幾日,梁國臣子幾乎對他唾罵不已,梁人更是當街戳他的脊梁骨,讓他連著?好幾日不敢出門,跟過街老沒有什么區別。”
魏溱聽著?聽著?,忽而?玩味一笑:“莫非是我想錯了,此人當真是見利忘義,拋妻棄子之?人?”
凌云不答。
如若不是,那此人的心智非常人所能及。
恰在這時,有一士兵來報:“將軍,宮外有一個姑娘自?稱錦繡,說要見您。”
凌云驀地怔了一下,時隔一年,他沒料到還能聽到這個名字。
主座上的男人道了句:“讓她進來。”
錦繡步履匆匆入了殿,一年多未見,凌云竟有些認不出此人來。
她未施粉黛,少?了從前那股討好男人的媚勁,一身青衣素簪,活脫脫一個清理脫俗的溫婉美人。
朝主座上的人福了福身:“見過將軍,妾身錦繡,不知將軍可還認得妾身。”
魏溱上下掃了她一眼?,道了句:“錦繡姑娘,所來何事?”
“原來將軍還認得妾身。”錦繡笑意盈盈道,“妾身斗膽,此番入宮是想尋一人,因?此特來懇求將軍。”
“何人?”
“是妾身的義兄,和妾身一樣,原是國公府的人,名叫解揚。”
“妾身找義兄找了一年,怎么找都找不到,輾轉打聽,才?得知義兄當年被朝珠公主留在了御馬苑。”
“將軍攻下京城后,朝珠公主被將軍所俘,按理說義兄也便恢復了自?由身,可不知為何,他竟然又回了梁宮……”
她緩緩下跪:“妾身心下不安,一時沒了主意,只好來懇求將軍,能否將妾身的義兄釋放出宮,我們也好兄妹團聚。”
凌云疑惑不解:“現在的皇宮可是進來容易出去難,此人既是恢復了自?由身,為何要回宮里?”
錦繡搖頭:“妾身也不明白,想著?義兄此舉定是有非來不可的理由。”
魏溱不發一言,烏沉的眸底劃過幾分思量。
皇家?獵場。
腦海里驀地閃過一幕畫面。
織金般的眼?光下,身著?紅色獵衣的女子端坐在馬背上,身前男子面容俊朗,手牽韁繩,牽著?她走?在獵場上。
他的余光偷偷瞥向身后人,直直撞上女子的笑容,慌亂垂下頭,不敢看?她。
魏溱雙拳攥緊,騰一下從主座上站起——
“她現在在哪!”
太醫院內,周漪月立在藥柜前,仔細翻看?那些藥方。
這幾日魏溱不再去朝珠宮,她樂得清靜,心里巴不得他不來,她也好在宮中自?由行?動。
一想起那個混蛋她就?恨不得吃他的肉,她現在身上全?是他留下的傷,走?起路來撕心裂肺的疼。
可恨,可恨!
周漪月翻箱倒柜找了半響,幾乎要把太醫院掀過來,卻始終沒找到想要的。
想來也是,皇宮中的女人哪個會用避子湯,她們只會跟太醫要能生子的秘方。
心里頓時有些泄氣,她去年剛生下晏兒,元氣大傷,身子還沒好全?,又被一個畜生這般整夜整夜的折騰,萬一懷上了,身子指定吃不消。
一旁的雪蘭看?著?她忙前忙后,不解問道:“殿下可是身體?不適,不妨從宮外請個大夫來相看??”
周漪月頭未抬,將那些藥方整理好:“宮里全?是晉軍,我如何出宮?”
“殿下上次出宮不是……”
雪蘭止住話頭,伸手往自?己嘴上狠狠拍了下,惱自?己多嘴。
上次出宮,殿下拿的是那個魏將軍的令牌,為著?這事,殿下受了好一通折磨,她好死?不死?的提這件事作甚。
更何況,兩人現在正在冷戰,公主殿下怎會去找那個人?
周漪月臉色平靜,眼?里沒有一絲波瀾。
走?出太醫院時,正在廊下小憩的雪青見他們出來,一骨碌爬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
周漪月未理會她,往朝珠宮方向走?。
拐過一處宮道時,一個身穿太監服的人從她們面前一晃而?過。
周漪月直直定在那里,眸中閃過一瞬驚詫。
“你們在這里等我!”
周漪月提裙朝那個人影跑去,留下雪蘭和雪青兩人在原地面面相覷。
雪青緊緊盯著?周漪月離去的身影,看?著?她不顧身上的疼痛朝那人匆忙追去,臉上閃過一絲狐疑。
周漪月見那人進了一處廢棄的房間,也跟著?走?了進去。
剛一入門,就?被人拉著?胳膊拽到了一邊。
門啪一聲關上,那人脫下冠帽,道了句:“殿下。”
周漪月驚聲:“真的是你!”
第27章 共浴
解揚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往外面看了看。
確定四周無人后,他?將門上了閂,窗戶緊緊關好。
周漪月看他?一番忙碌, 著?急出?聲:“解公子不是在御馬苑,怎會出?現在皇宮?你怎么進?來的?”
解揚壓低聲音:“殿下?,在下?此行?入宮,是專程來救你出?去。”
“救我出?去?”
周漪月疑惑打量于他?:“晉軍的手段你可知道?,若被他?們發?現,絕不止丟了性命這般簡單。我和你相?識時間并不長, 如何值得你這般相?救?”
防人之心不可無, 周漪月對于此人的突然出?現,下?意識地保持了警惕。
解揚怔了一瞬, 嘴角扯出?一笑:“殿下?不信我。”
“不是我不信你, 而是——”
恰此時,窗外閃過幾道?人影,幾個晉國士兵走?過, 解揚連忙拉著?周漪月蹲下?。
影子透過窗紙投在兩人面前, 兩人躲在窗臺下?,屏住呼吸,豎著?耳朵聽著?外面的動靜。
“你們幾個還?敢偷懶, 小心被凌云將軍逮到罰你們軍棍!”
“這幾日宮里不少人私自出?逃,上次那個藏進?恭桶逃出?宮的小太監, 被抓住后直接扔進?了大牢, 活生生把?皮給剝下?來了。連著?那個還?有那個守門士兵一并受了罰, 打了足足五十軍棍。”
“晉國的大人們馬上就?要入宮了, 你們都給我仔細著?了,但凡發?現私逃出?宮的, 企圖反抗作亂的,一律扔進?牢獄!”
“是!”
待那些士兵走?后,窗下?的兩人臉色俱是泛白。
周漪月抿了抿唇:“縱然你冒死前來救我,可皇宮各個宮門都有晉軍士兵把?守,我們如何逃出?去?”
“藏書閣。”
解揚解釋道?:“藏書閣有一條密道?,直通宮外,幾乎無人知曉,只要等到他?們晉軍換防守衛松懈之時,我們便可從那條密道?逃出?。”
周漪月還?在猶豫,解揚急聲道?:“殿下?,那個魏溱嗜殺成性,你待在他?身邊定是受盡折磨,到了現在,你難道?還?指望這個狗賊能放過你嗎?”
他?一語中的,周漪月雙目微微睜大。
她心里不是沒?有這樣的疑慮,魏溱此前是與她承諾,只要晉軍出?城就?放她離開。
可他?在床上的架勢,實在不像會輕易放過她的樣子,無休止的索取和施暴,簡直像是要把?她整個人拆解下?來吞入腹中。
說不定等晉軍出?城,他?也這般發?泄完了獸/欲,便將自己一劍砍死了事。
身體上傳來火辣辣的疼,周漪月不自覺抱了抱手臂。
垂下?眼睫道?:“解公子,我不過是一個被廢棄的公主,你為何要幫我?我與你之間的交情,并沒?有到以命相?救的地步。”
女子冷漠疏離的態度并沒?有讓解揚心灰意冷,他?頓了頓,一字一句道?:“殿下?若是知我,便不會問這樣的話。”
堅定的目光定定落在周漪月身上。
“殿下?,我解揚一介書生,二十余年?空有才子的名聲,實則郁郁不得志,先前蒙國公府收留才得以茍延殘喘,說是門客,不過一走?狗而已……”
“那日幸得殿下?垂憐,收留于側,解某自此之后心有所屬,志有所向。只要一息尚存,便奉殿下?為主。”
他?朝周漪月深深低下?了頭:“請殿下?相?信我,我絕對沒?有害你之意。”
周漪月沉默半響,覺得胸口發?悶,不知是不是方?才在藥房的緣故,喉嚨里盡是澀意,有些難以呼吸。
她先前對此人沒?什么太大的印象,只是閑來無事拿來消遣,打發?時間罷了。
可現在她意識到,自己不懷好意的施舍,竟讓這樣一個人生出?了這樣的忠心。
心里忽然涌上一絲困惑,像是意識到自己犯了錯。
她在試圖掌握自己不可控的東西?,試圖玩弄人心,到頭來,反將自己吞噬。
她是不是……錯了?
怔忡間,解揚喚了她一聲:“殿下??”
周漪月恍然回神,看著?他?道?:“你準備怎么做?”
“殿下?若是信我,便在宮中等候在下?的消息,若是能尋找合適的機會,我一定帶殿下?離開這里。”
“這幾日,殿下?就?當從未見過在下?,該做什么便做什么,不要惹人懷疑……”
解揚沉思了片刻,似乎在回憶什么。
“對了,還?有,殿下?性子剛烈,這些日子定是有無限的委屈,請殿下?盡量與那人周旋,不要惹怒于他?,保重自己的身體。”
交代?完這些,他?又從袖兜里掏出?幾個藥瓶:“這些都是殿下能用的上的藥,對身體無害的,放心服用?就?是。”
周漪月看著?那藥瓶,瓷瓶透出的寒意在掌心蔓延開。
外面似乎又走來幾個晉國士兵,解揚見交代?完了,對周漪月道?:“殿下?,此地不宜久留,殿下?趕緊回宮罷。”
他將一轉身正欲離開,脖子上傳來一絲異樣。
低頭看去,一支金簪對準了他?的喉嚨。
他?緩緩轉身:“殿下??”
周漪月手持金簪,漠然看著?他?:“說,是誰命你來的?”
“殿下?這是何意?”
“不肯說是吧,好,那解公子能否先告訴我,你是怎么入宮的?”
周漪月冷冷看著?他?道?:“你只是回答了我如何逃出?去,卻沒?告訴我,你是怎么進?來的?”
“你只進?過皇宮一次,哪里來的宦官服,誰幫你入宮,你身后之人是誰?這些話誰教的你?”
“還?有,你又是怎么知道?藏書閣那里有一條密道?的,公子可不要告訴我,你是自己猜的。”
一連串的問題將解揚打得措手不及,足足在原地怔了半響。
周漪月繼續逼問:“解公子,你也許對我是有一些主仆情誼在,可若無人幫你,你不可能如此順利入宮,你不要把?我當成傻子。”
“還?不肯說實話嗎?”
金簪繼續沒?入皮膚,滲出?細密的血珠。
解揚生態收攥住簪身,沉吟了半響,終是嘆了口氣。
“殿下?,并非我故意隱瞞,而是對方?交代?過,千萬不要在殿下?面前提到他?……因為,您若是知道?對方?是誰,便不會聽我的話了。”
周漪月呼吸急促起來,解揚知道?,他?已經猜到是誰了。
他?記得,聞祁當日找上他?的時候,整個人憔悴的像一根枯木,鬢角多了很多顯眼的銀絲。
聽他?說罷自己的懇求,解揚當場出?聲指責:“大人并非不忠不義之人,為何能忍下?如此奇恥大辱,為何不提劍闖入宮將公主殿下?救出?!”
“如此畏畏縮縮,可還?是男子漢所為!”
聞祁并未反駁,斂眸嘆息:“亂世有亂世之道?,我說過,我活下?去,才有救出?她的可能。”
“只有活下?來,我們才能等到我們的將來。”
不論是和離,還?是拋棄,忍辱也好,世人誤解也好,他?們都是想活下?去而已。
解揚咬牙質問:“大人難道?就?不怕……公主撐不下?來嗎?”
“我說過,我會一直等著?她,等她處理罷自己的事,結束所有的恩怨,回來找我們。”
“若是不能,那我便也隨之去了吧。”
他?這么說著?,語氣輕飄飄得像一支羽毛。
周漪月聽著?他?的話,姣好的面容隱沒?在陰影里,手幾乎要將那藥瓶捏碎。
她先是渾身戰栗,又“噗嗤”一聲笑開,既而狂笑不已。
笑聲恣睢狂放,女子的雙目染上一層瀲滟的紅色。
“他?以為……他?以為這樣我就?會原諒,心里感激他?嗎?”
“他?憑什么覺得,我會按照他?給我安排好的逃出?去?他?覺得我們現在還?能面對彼此嗎,還?能當做什么都沒?發?生一樣談笑風生嗎!”
“你去告訴他?,他?做夢!”
解揚趕忙出?聲:“殿下?,現在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
“聞大人說的不是沒?有道?理,那個男人連手無寸鐵的百姓都下?得了手,根本就?是個沒?人性的畜生,怎么可能會放過殿下?!”
“大人他?已經找好了出?城的路,只要殿下?能逃出?宮,你們便能離開墉都城一家團聚了!”
“殿下?,你的家人都在等你回去。”
家人?
屋外風吹動枝葉,發?出?沙沙的聲響,似乎在嘲笑世事無常。
兩人沉默了許久。
周漪月終是垂下?眼簾,將手里的藥瓶收好,從解揚身邊擦肩而過。
“我知道?了,我會等你的消息的。”
說罷,她推門離去,步伐已經有些踉蹌。
宮道?上,雪蘭雪青兩人翹首而望,直到周漪月出?現才松了口氣,趕忙上前攙扶。
“殿下?去哪里了,可讓奴婢們好等,生怕殿下?出?了事——”
話還?沒?說完,便看到周漪月寒刀般的目光朝她投來,讓她觸電般放開了手。
雪青心里咯噔一跳,誰知周漪月只是靜靜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沒?說,轉身往朝珠宮去了。
當夜,凌云將周漪月喚到了碧波宮,將一托盤交給她。
“殿下?,將軍命您進?去伺候洗浴。”
周漪月不會天真到以為就?是伺候洗浴那么簡單,她沒?作聲,沉默著?將東西?端了進?去。
碧波宮浴池以白玉鋪成,壁上鑲嵌寶石,璀璨生輝。
池水常年?保持適宜溫度,蒸騰的水汽撲面而來,登時迷蒙上女子的眼。
水池內,魏溱雙臂撐著?池壁,闔著?眼,溫熱的水沒?著?男人修長的身軀,蜜色肌膚在水光的映照下?散發?出?光澤。
墨色長發?被水打濕,貼在腰背處……
周漪月垂下?了眼,再往下?,她便不想看了。
腳步聲驚動了水中的男人,他?抬目看向她,看著?她將巾帕和衣物擱下?后,靜靜跪在一旁。
滿臉都寫著?抗拒。
“幾日不見,不知道?怎么伺候了?”
他?抬了抬下?頜:“下?來。”
周漪月想起解揚交代?過她的話,這幾日盡量不要惹怒此人。
忍了忍后,她將裙袂系了個結,仔細挽起褲腳。
男人盯著?她那露出?的一截雪白腳踝,覺得身上熱了幾分。
周漪月俯身試了試水溫,他?一把?拽住她的胳膊把?她扯下?了水。
水花四濺,女子的胳膊慌亂間碰落池邊花桶,嬌艷的花瓣雨點般紛紛揚揚,落入水中,隨蕩漾的波痕層層鋪開。
周漪月粉白的衣衫瞬間濕透,水珠順著?發?絲往下?淌。
魏溱手攬上她的腰,將她箍在了懷里,高大的身軀宛如玉山傾倒。
“今日去哪了,這兩日可有想我?”
他?抱著?她,將她的一縷濕發?別在耳后,動作非常自然,仿佛他?們是親密無間的情人。
周漪月渾身發?毛,她寧愿他?對自己發?瘋似的逞兇,都好過這種令她惡心的親昵。
她質問:“你不是說過,不限制我在宮里的行?動嗎?”
魏溱沒?說話,莫測地瞧了她一會。
周漪月總覺得,他?今日的目光與往日有些不同,似乎多了幾分探究的意味。
唯一不變的,大概是眼里濃重到化不開的情/欲。
魏溱垂目看著?她,水汽氤氳,連交纏的呼吸都比往日灼熱幾分。
從他?這個視線看過去,輕薄的衣料被水打濕,緊緊裹住她的嬌軀,勾勒出?一段窈窕玲瓏的曲線。
粗重的呼吸聲入耳,周漪月還?未反應過來,便被他?從水中抱起。
抵在了池壁上。
第28章 討賬
壁燈中火焰輕輕搖曳, 金紗般灑下,光影交織中,水面波光粼粼。
男人激烈的?動作激蕩一池春水, 池上?花瓣被水裹挾,翻涌著向外奔逃。
不過一轉眼間,周漪月的?纖背靠在了堅硬的?池壁上?,整個人被他圈在懷里?,無處可退。
他緊緊握住她的?肩,常年握劍的?手滿是薄繭, 粗糲的?觸感在溫水中倒顯得柔和?了幾分。
女子倒吸一口氣, 下意識閉上?眼扭過頭去,手緊緊捏成了拳。
想象中的?事遲遲未至, 她頭上?一松, 發簪不知何時被她拿下,青絲如云似霧般垂落水中,柔柔飄蕩。
她睜開眼, 見魏溱手里?拿著她的?金簪, 嘴角揚起?玩味弧度:“上?面怎么沾了血,可是受傷了?”
周漪月看?向簪身上?的?那一絲血跡,還透著鮮紅, 滲入簪子的?紋路中。
那是……她拿來威脅解揚的?那支簪!
泡在熱水里?的?身體驟然失溫,耳邊幾乎能聽到心臟咚咚狂跳的?聲音。
她穩住自己的?心神, 鎮定回道:“這幾日制香, 拿簪子撥香粉, 不小心劃到了自己的?手。”
手不著痕跡往身后玉磚邊緣抹了一下, 將上?的?傷示意給他看?。
男人深邃的?眼眸盯了她一會,簪子在他手里?轉了個方向, 對準了她的?脖子。
皮膚上?傳來針錐的?刺感,沿著鎖骨一路下滑,周漪月霎時滯住了呼吸,死死盯著他。
“你若不信,大可以問我身邊的?人……我這幾日時常出入太醫院,就是想尋一些藥材,順便拿一些安神助眠的?香料。”
“拿藥材做什么?”
“補身子。”周漪月抿了抿唇:“我生?孩子后身體一直不好,需要喝藥調理,加上?……”
她抿了唇,生?生?咽下后半句話?。魏溱嘴角輕勾,將簪子擱在一旁。
執起?她的?手,拿絹布擦拭她手上?那處傷。
周漪月有些沒反應過來,又見他將自己的?頭發捧在手中,細細清洗,仿佛在對待一件上?好的?珍品。
親昵的?舉動讓周漪月渾身不適,一刻也不敢放松地看?著他。
他將她的?頭發放在鼻下輕聞,像在確認什么。
周漪月胸中生?出一股躁郁,正要出聲,對方卻先開了口:“助眠可以,但是,別讓我聞到你身上?有那種香,否則就不是在水里?這么簡單了。”
駭沉的?聲音,像是一桶涼水從她頭上?澆下。
周漪月喃喃道:“什么……”
怔了半刻才明白?過來,他說?的?是無根香。
他還不肯停手,似乎要把她身上?的?味道去除干凈。
周漪月白?璧似的?細頸染上?緋色,咬了咬唇,盡量讓自己的?神志保持清醒。
手在他胸膛虛推了下:“能不能……跟我講講我們過去的?相處,不是說?希望我恢復記憶嗎?”
她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盡量掩去聲音里?的?厭惡,帶上?一絲討好和?懇求。
“無根香的?事并非我所?愿,是我身邊人怕我陷入痛苦,才選擇讓我忘記過去的?事。若是我能早些想起?自己此前的?罪過,早日懺悔,你心里?的?恨不是也能減輕一些?”
故意裝出的?嬌弱聲落入魏溱耳中,他笑了起?來:“真是難得,公主很少在人面前示弱。”
“那便說?說?那次在這里?的?事吧,就在碧波宮,這處浴池。”
他這么說?著,其他的?事倒是不耽誤:“那次,你故意衣服穿的?很少,我知道你是為了討好我,讓我繼續心甘情愿待在你身邊。”
“因為,你做了件對不起?我的?事。”
當年,除了他之外,還有三十多個和?他一樣的?獵奴。除去第一輪被淘汰掉的?那些,還剩下十幾個。
一開始,她來獵場時只會找他一個人,當著很多獵奴的?面,只帶走他一個人。
他以為自己是獨一無二的?,可后來隨著時間久了,她似乎有厭倦之意,目光不會只停留在他一人身上?。
獵奴不允許離開皇家獵場,可有一日,他看?到周漪月瞞著他偷偷,帶了一個少年去了昌隆街,至晚方歸。
他幾乎當場暴怒要殺了那個人,五六個身強力壯的?人才制住他,拿粗繩捆得嚴嚴實實。
周漪月當時嚇壞了,第二人便想了個辦法把他偷偷帶進皇宮,用盡心思補償他。
“殿下很擅長玩弄人心之道,我早就看?出來了。”
他撥開她的?頭發,冷冷說?著,渾身散發著山雨欲來的?壓迫感。
那時,那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娃就站在水中,柔聲喚他過來。
“還在生?我的?氣啊?我都說?了,我只是一時看他有趣才愿意帶他出去玩的?,你怎么跟醋壇子似的??”
“那個人此前從來沒跟我說過話,昨日突然對我來了一句,昌隆街上?有一處好玩的?地方,名叫熙春樓,他正好知道如何進去。我實在沒忍住,便跟他一起?去了。”
“我發誓,我最喜歡的?只有你一個,我從來沒有帶獵奴進過宮,你是我唯一的?例外。”
說?罷,朝他伸出手,要他抱她。
她總喜歡找各種理由讓他抱著,其他的?,卻什么也不愿多給,吝嗇得像是全天?下最可惡的?人。
魏溱道:“你一連哄了我好幾日,將我打扮成太監貼身帶在身旁,很是親近。”
“結果有一日,你那皇妹因為對你不滿,想羞辱我給你添不快,你知道后發了怒,拿弓箭氣勢洶洶沖了出去。回宮的?時候已經哭腫了眼,說?自己第一次被父皇當眾掌摑。”
周漪月緊蹙著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好在,那座熙春樓已經被你親手燒了,連帶著整條街的?樓,算是連本?帶息。”
他走近一步,抓住她的?手腕壓在壁上?。
“阿月,我知道你想殺了我,可你現在身邊空無一人,你只能待在我身邊,哪也別想去。”
他不用在忍受每天?苦苦等待她的?痛苦,也不用再有任何的?壓抑和?隱忍。
可以盡情將從前的?債討要回來,討回她欠他的?所?有東西。
女主粉白?衣衫浸足了水,顏色越發鮮艷,映襯著她雪白?的?肌膚。
細頸上?一節細細的?系帶繞上?男人手指,手隨手一勾,雪色更盛,撞入他幽暗眼眸。
周漪月雙眼噙著淚水,努力從狂風驟雨中勻出自己的?呼吸。
聲音已經帶了顫抖:“我沒有差人殺你……就算過去是我負你,你又何嘗不是心甘情愿?更何況,你這樣糾纏就能把過去的?仇恨討要回來嗎,就能忘記過去的?痛苦嗎……不過是繼續相怨相恨,互相折磨。”
“魏溱,你干脆一劍殺了我,殺了我之后,我們兩清。”
淚水在眼眶里?打轉,所?有的?力氣在這個高?大的?男人面前都顯得微不足道。
“休想。”
他聲音喑啞道:“如何找你尋仇是我的?事,你只需要好好感受就好。”
言畢,他將金簪放到她唇間,道:“咬著。”
男人繼續沉浸其中,帶著深深的?迷戀和?渴求。
兩人近到能聽到彼此胸膛的?搏動,混亂的?,瘋狂的?。
山雨已至,壓得人喘不過氣。周漪月顫抖著唇,死死咬住簪身,不讓聲音溢出。
花瓣被水浪卷襲著一層一層向前激蕩、翻涌,在水面上?打了個圈兒?,直直往下沉去。
周漪月不知自己是睡了過去,還是因為窒息而暈倒。
第二日醒來,她覺得整個身體都是輕飄飄的?,像在水里?虛浮著,連入目的?寢宮床帳帷頂都在天?旋地轉,晃動不已。
她揉了揉太陽穴,試圖緩解身體的?眩暈感。
右手邊忽然摸到一個溫暖的?存在,她轉頭一看?,身子騰一下往后縮,雙目死死睜大。
面前的?男人靜靜躺在自己身邊,深邃的?五官在晨光中投下一片翳影,眼尾還泛著一抹旖旎的?紅。
赭黃色衣襟半敞,露出的?肌肉線條分明,散發著蓬勃的?男性力量感。
昨晚,他把自己帶回了朝珠宮,便在自己身邊躺下了?
周漪月渾身寒毛直豎,有種在棺材里?和?死尸躺了一整晚的?恐懼感。
又見他安靜睡在那里?,心里?忽然閃過一個念頭。
她是不是可以……趁這個機會殺了他。
心臟狂跳不已,眼前正是絕佳的?機會,只要殺了他,自己就能脫離苦海……
她腦子飛速轉動,開始琢磨可行?的?法子。
掐死,不行?,很容易把人弄醒還殺不成……簪子,周漪月摸了摸自己散亂的?頭發,抬頭卻見所?有的?發釵首飾都躺在妝臺上?。
她惱自己為何不在床上?擱一把剪子匕首之類的?,遲疑了半刻,將手中被子輕輕放下,躡手躡腳繞過他的?身子,爬下床。
心跳如鼓,她動作輕盈而緩慢,生?怕驚擾了身邊的?男人。
腳還未觸到地板,身邊嘩啦一聲動靜,正睡著那人驟然起?身,將她一把拽了過去。
周漪月被一下圈在他懷里?,對上?那張似笑非笑的?臉。
“怎么不多睡一會?”
嗓音低沉,帶著一絲慵懶的?沙啞。
面前女子輕薄的?寢衣隨方才的?動作滑落,露出優美的?頸線和?半截香肩,不施粉黛的?臉美艷不可方物,帶著渾然天?成的?風情。
他修長的?指尖輕巧穿梭在她發間,想起?昨晚的?一幕幕畫面,心里?又癢了幾分,摟著她的?手開始不安分。
周漪月推了他一把,有氣無力道:“魏將軍,我身體實在撐不住了,你讓我歇上?一日罷,當我求你。”
他看?著她,掐了一把她的?臉,似乎心情不錯:“好,那殿下今日好好歇歇,我今晚再來。”
說?罷,他起?身披上?衣服,吩咐外面的?人照顧好朝珠公主,大步邁出了寢殿。
確定他離開后,周漪月方捂著胸膛,平緩心中驚悸。
宮女們端了些食物進來,周漪月隨便吃了幾口便放下了筷箸,帶著侍女往太醫院方向去。
雪青還是跟從前一樣,百般的?不情愿,周漪月也任由她給自己臉色,并未發作。
剛一走出宮門,便見兩行?晉國士兵雕塑般站立,身著鐵甲,手持長矛,面無表情站在那里?,令人望之生?畏。
見她出來,五六個士兵便自覺跟了上?來。
這幾日每日便是如此,不管她去哪都有好幾個士兵跟著,若是出宮,跟的?人便會更多。
宮道上?迎面吹來的?風讓周漪月從方才的?驚悸中冷靜下來,她盤算了一下自己現在的?處境。
梁宮內皆是晉國士兵,就算自己找機會殺了那個人,她也逃不出去。
等將來晉國臣子們來接管皇宮,也未必就會對她這個敵國公主以禮相待。
她只能想別的?辦法。
周漪月輕提裙擺,步履款款走進太醫院的?門,雪蘭和?雪青便靜候在門外。
一整個上?午,太醫院內靜悄悄的?,陽光透過斑駁樹影,柔柔灑在青石板上?。
屋內光線柔和?,藥香濃郁,周漪月翻看?那些醫書,時不時拿筆話?標注幾道批注,連水也未喝上?幾口。
雪蘭拿帕子擦了擦臉上?的?細汗,抬頭看?向屋內靜坐的?女子,發簪輕挽,臉上?頭上?沒有過多的?裝飾,專注翻閱手中書籍,宛如從畫中走出的?美人。
太醫院內還留著幾個伺候的?小太監,不時手里?端著精致的?茶壺,為她的?杯添上?新茶。
有一人倒茶的?時候,將一張字條夾在了書頁中,周漪月裝作若無其事,待他走后,將那本?書拿來端看?。
回宮后她將揣了一整日的?紙條展開開,仔細看?了許久,放在火燭上?將其點?燃。
跳躍的?火光映入她眼瞳,灰燼中隱隱約約透著幾個字。
“三日之后”。
第29章 配合
一連三日, 梁宮內安靜異常。
金碧輝煌的宮殿靜靜坐立在那里,仿佛從未經歷過戰火的洗禮。遠處城樓上,玄色晉軍旗幟在陽光下?隨風飄揚, 仿佛在迎接新的統治者?的到來。
周漪月看著那獵獵作響的軍旗,突然覺得江山易主,不過彈指間。
宮道上的宮人們忙著清掃,動作熟練而有條不紊,眼神中有一絲憂慮和惶恐,但更多的是對新秩序的順從。
晉軍鐵騎踏足這里的痕跡, 不到半月, 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攏了攏外衣,往太?醫院方向走?去。
朝珠宮內的日子?如水流過, 周漪月上午坐在太?醫院翻看醫書鼓搗, 晚上便?是應付那個如狼似虎的男人,第二日渾身酸痛地睜開眼。
好在,她從這幾次和魏溱的接觸里摸索出一些規律, 只?要她提及兩人先?前的事敘舊, 或是自己主動,他?便?會下?手輕一些,至少?不會讓自己身體那么受罪。
他?的情緒點很奇怪, 一旦自己表現出失控的樣子?,他?也?隨之攀上高峰。
發現這一點后, 她便?盡可能調動自己的情緒配合他?, 不斷欺騙自己, 在清醒中瘋狂。
并在第二日清早盡力平復自己的情緒, 在醫書和藥房中尋找一絲寧靜。
否則,早晚被那個人給逼瘋。
除此之外, 她又出宮了兩三次,每次出去身邊都是跟著十幾個晉國士兵,一步不離地跟著她。
經過那些聳人聽聞的事,現在走?在街上,總會聽見關于她的傳聞,說她投降了敵軍,出賣自己國家的文臣武將。
“那位朝珠公?主竟然投了敵,丟進?我們梁人的臉面!”
“國難當頭,她不思報國,反而向敵國將領搖尾乞憐,無恥至極,無恥至極!”
還有人抱著孩子?哭罵不已:“老?天若有眼,一定要讓她得到報應!她一定會得到報應的!”
冪離遮住了周漪月的臉,只?有一雙漆黑的眼眸在細紗下?若隱若現。
四周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她駐足聽著那些哭聲,辱罵聲和詛咒聲,幾息之后,轉身離去。
雪蘭看著面前那個纖瘦的身影,想起她先?前在定遠侯府的一番慷慨之言,覺得心里有些涼。
又覺得,她堅強的不像一個女子?。即便?那步履匆匆的身形,多少?看著有些踉蹌。
周漪月出宮,主要為了勸說那些立場尚未明確的王公?貴族歸順大晉。
這任務不難,那些人目睹了那么多慘狀,早就存了歸順之心,她的到來不過是給他?們臺階下?罷了。
他?們一面討好地說著歸順的話,一面用異樣的眼光看向她。
偶爾有一兩個骨頭硬的人,聽了她的話登時氣到渾身顫抖,哆嗦著手將一杯茶水潑到她身上。
滾燙的茶水順著周漪月的衣衫流下?,打濕她的裙擺。
那人滿臉悲憤指向她,聲音顫抖:“你這亡國奴,有什?么資格在這里指手畫腳,還恬不知?恥地替敵軍說和!梁國有今天,都是你們這些皇室人造成的,還想讓我們和你一樣歸順,癡心妄想!”
“程大人為了梁國的尊嚴撞柱而死,文臣們為了城中百姓不惜跪敵軍軍旗,朝中武將全部慘死,你卻在這里茍延殘喘,何其無恥!”
“我梁夏國尊嚴全無,全都是你這個公?主的錯,你若不敢反抗,為何不去死!為何不自盡好全我大梁國的清白!”
怒罵聲如潮水襲來,周漪月看著面前這個不改氣節的郡王爺,不欲多說什?么,行了一禮,轉身離去。
還未走?出郡王府,迎面撞見兩行身披黑甲的晉軍沖進?府門?,步伐齊整,震得地磚輕微響動。
他?們直直沖進?,不過多久,屋內傳來刀鋒割開皮肉的聲音,以及重物落地的一聲悶響。
雪蘭驚恐不已,顫聲道:“殿下?,他?們來得也?太?快了些,郡王他?就這么……”
周漪月沒說話,這時,一個士兵匆匆走?出追上她,滿身學血腥氣,笑得不懷好意。
“公?主殿下?,將軍專門?命屬下?對您交代,若是勸說不成,對方便?是這樣的下?場,請殿下?好自為之。”
扔下?這句話他?便?走?了,雪蘭氣得幾乎把牙咬碎:“他?們這算什?么,是想說這些人被殺都是公?主的錯嗎?簡直豈有此理!”
周漪月拿帕子?擦了擦脖子?上的茶水,臉上沒有什?么表情:“他?們是生是死,不過是各自取舍,我自身性命難保,不可能兼顧所有人。
“想要全部怪罪到我頭上,倒是可笑。”
雪蘭憤憤不平:“真搞不懂他?們,若是想解決掉所有的梁國官員和王公貴族,只?管派士兵上門?抓人就是,何必要公主來多跑這一趟費這些功夫?”
周漪月冷笑:“魏溱就是這樣的人,明明一刀就能解決的事,非要留著慢慢折磨,既能折磨我,還能折磨梁人。”
“不光肉/體上的折磨,還有精神上,他?想盡辦法讓我們恐懼,惶惶不可終日,最終被其逼瘋,不攻而破,他?便?能從中獲得莫大的愉悅。”
周漪月閉了閉眼。
魏溱說的對,她從前就是這般對待那些獵奴,他?學得很透徹,還將自己的方法發揚光大,反加諸到自己身上。
這又何嘗不是一種?折磨人的手段?
他?就是想告訴她,她現在所有遭遇都是她咎由自取,自作自受。
周漪月在心里冷嗤一聲。
雪蘭聲音弱弱:“可是那些歸順的人,晉軍并沒有下?死手,是不是能說明,他?們還是有一些良知?的……”
周漪月轉頭,像是自言自語:“我倒是在想,那些投降的人……他?真的會放過他?們嗎?”
她說這話時,一雙鳳目古井無波,出神望著遠處梁宮方向。
隨口說的無心之言,雪蘭聽著卻不寒而栗,頭皮一瞬發麻。
“公?主,若是他?不肯放過我們……那豈不是,也?不會放過您!”
周漪月頓住腳步,臉色一點點變白。
刺眼的暖陽下?,她身上從頭到腳冒出寒意。
凌云處理完郡王府的事,從府門?內走?出,朝周漪月行了一禮:“殿下?,天色已晚,您該回去了。”
周漪月還怔在原地,深呼一口氣,緩緩對他?道:“凌云將軍,我想在宮外四處走?走?,可能行個方便??”
凌云面色冷峻,語氣不帶絲毫溫度:“公?主殿下?若想散心,御花園即可。”
周漪月心里生出一股火,嘴上好聲好氣道:“不讓我四處走?動,去城樓上看看總行吧,就在前面,只?是上去看看。”
凌云沒說話,周漪月見他?沒反對,自顧往城樓方向去了。
陽光還有些刺眼,周漪月抬手遮了遮眼,將墉都城的景象收入眼簾。
登高望遠,無論看了多少?次,心里都覺物是人非。
目之所及皆是一片死寂,街上只?有成群結隊的晉國士兵,黑色的幾條線,像是大地上的傷痕。
宮墻內外皆有巡邏,將整座梁宮合圍,沒有一絲空隙。
皇宮四周是高大的城墻,城墻上布滿箭樓和烽火臺。正門?前方有一條寬闊的御道,兩側古木參天,直通城樓和皇宮第一道宮門?。
她所在的城樓就坐落于御道盡頭,每日朝會之時便?響起鐘聲。只?不過,經過文臣跪護國柱一事,登聞鐘再也?沒有被敲響過。
皇宮后方乃是祭臺,祭臺旁矗立著一座古樸宏偉的廟宇,供奉梁國祖先?和神靈,只?有在重要的祭祀日子?才會由皇室成員親自開啟。
東邊,王公?貴族的府邸比鄰而居,每一座都莊嚴肅穆,彰顯主人的尊貴與權勢,周漪月方才就是從東邊而來,莊嚴的府邸,如今也?不過是茍延殘喘。
西邊曾是繁華的市集,從前一到掌燈時分便?人聲鼎沸,各種?商品琳瑯滿目,從金銀珠寶到綾羅綢緞應有盡有。
去年,一把火燒毀了最繁華的那條街,西城還未回復元氣,又遭遇戰火,已無生機。
皇宮東處有一片園林,與御花園相連,遠遠可望見亭臺一角。
園林靠近護城河,位于高城之下?,河面寬闊,兩岸栽滿垂柳。
碎金般的陽光下?,明明是如詩如畫的風景,卻在滿城凋敝的景象中顯得面目可憎。
耳邊疾風拂過,身后的鐘發出幾不可聞的低吟,周漪月在風中站立許久,似乎要將每一處都牢牢刻入眼底。
凌云道:“殿下?,該回去了。”
語氣已經是不容拒絕,周漪月收攏目光,轉身下?了城樓。
一連數次她都是這般,在回宮前登上城樓吹風,之后一路沉默著回去。
次數多了,凌云和其他?幾個士兵管的也?松了些,不會再催促她。
這日,周漪月剛回殿內,便?見雪青從外面回來,臉上笑吟吟的,卻在見到周漪月時猛地收回笑意。
嘴上不冷不淡朝她道了句:“殿下?,您回來了。”
她看了看宮門?方向,問她:“雪青,你方才在和那些晉國士兵聊什?么,你何時和晉軍這般熟絡了?”
雪青怔了怔,臉色變得很難看:“殿下?這么說,定是雪蘭那妮子?告我的狀。您可千萬不要聽信小?人之言,奴婢只?是想著替殿下?做些事,打探打探魏將軍的喜好,這樣殿下?也?能過得舒服些。”
周漪月對著妝鏡將頭上發飾摘下?,拿篦子?梳了梳自己的頭發,未置可否。
垂下?眼簾道:“罷了,伺候我沐浴吧,今晚魏將軍來的時候,記得把如意銀粉盒里的香粉點上。”
聽她說要拿香粉討好魏將軍,雪青心里霎時翻了個白眼。
先?前雪蘭還經常為朝珠公?主鳴不平,時不時以淚洗面的,說她委身敵軍,受盡了委屈云云。
她當時便?嘲諷她當丫鬟的命卻瞎操主子?的心,多少?有些顯得下?賤。
如今看來她罵是對的,公?主殿下?表面裝作不情不愿的樣子?,其實還不是和自己一樣,對晉軍百般討好。
她這么想著,心里更不屑了,連應諾一聲都忘了,轉頭將那一盒香粉收好。
當夜,魏溱踏入朝珠宮的時候,周漪月罕見的沒有在殿內,而是坐在庭院中的秋千架上。
銀輝鋪就一地清冷,她脈脈坐在那里,一襲水紅色繡衫羅裙,裙擺隨風拂動,手里握著一枝淡白色的夜來香。
抬頭望著月亮,不知?在思索什?么。
佳人入目,魏溱只?覺得周圍夜色一瞬淡去,世間只?剩下?面前一幕美好。
他?迫不及待走?上前,將人一把抄起腿彎從秋千上抱起,大步邁進?了寢殿。
周漪月順勢抱住他?的脖子?,埋進?他?頸窩。
女子?乖順的模樣讓魏溱心生蕩漾,含笑說道:“這幾日公?主殿下?甚是乖巧,待會定要好好獎勵。”
周漪月又羞又怒,剜了他?一眼,惹得男人朗聲大笑。
誰知?,他?長腿剛邁入殿,一股異香撲面而來。
他?頓在了門?口,周漪月見他?面色一瞬冷硬,問他?:“怎么了?”
魏溱沒說話,眉頭緊鎖,將懷中女子?放下?,循著香味緩步走?向楠木桌,一眼瞧見桌上那個那個錯金銀博山爐。
他?陡然失控,一掌將香爐打翻在地,香粉灑滿玉石地板。
周漪月趕忙走?上前,滿面驚疑道:“怎么可能,明明我已經把所有的香料扔了……”
魏溱唰地轉身,掐上她的脖子?,瞇了瞇眼眸:“你告訴我,這香哪來的?為何這香的味道和你之前用的那么像?”
“你還想把過去的事忘了嗎,阿月……”
周漪月被扼得喘不上氣,臉漲得通紅:“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對了,是……是雪青那丫頭,這幾日,她總是和宮門?處那幾個晉軍聊著什?么,隱約聽她說希望我討好你,這香粉許是她找人要來的……”
脖子?上的手一點點松開,魏溱低笑了一聲,眼底浮起殺意。
此時,朝珠宮宮門?處,兩個守門?的太?監靠著柱子?假寐,不小?心撞到了頭,誒呦一聲叫喚。
年輕小?太?監揉了揉腦袋,看了看遠處:“你說說,這哪是人過的日子?啊,我們這到底算什?么呀,說囚犯不像囚犯,說俘虜不像俘虜的。”
年紀稍長的太?監寬慰他?:“害,不都還是奴才嘛,左右伺候的人不一樣罷了。”
年輕太?監急了:“那也?沒有伺候過這么難伺候的兩位主,一整晚都不帶消停,光叫水能叫六七回,還叫不叫人睡覺了?”
“要說這朝珠公?主真是今非昔比了,怎么說也?是曾經的嫡公?主,現在呢?跟我們這些人不過大奴才和小?奴才的區別,你沒看她連自己的丫鬟都管不住,成日在主子?面前蹬鼻子?上臉的,哪有個主子?樣?”
兩太?監一遞一回地抱怨了一番,忽然聽到宮內傳來一陣凄厲的尖叫。
他?們登時豎起了耳朵,覺得那聲音有些耳熟,緊接著,響起女子?撕心裂肺的求饒聲。
“奴婢冤枉!奴婢冤枉啊——”
兩個太?監趕忙推開宮門?,只?見庭院中央,好幾個晉國士兵手持丈長的板子?,朝地上趴著那宮女身上狠狠砸去。
每一記重板下?去,都在女子?身上綻開一片血肉模糊。
眼前的慘像讓他?們嚇得沒了魂,不過一會,地上的女子?沒了聲息,被兩個士兵抬出了宮。
那個血人從兩個太?監面前經過的時候,清麗的臉已經變得面目全非,瞪著兩顆眼珠,仿佛到死都不瞑目。
雪蘭眼睜睜看著這一切,死死捂著嘴,大氣不敢出一聲。
一轉頭,卻見周漪月柔柔倚著廊柱,水紅色的紗衣穿在身上,風情萬種?。眉眼柔媚迷離,像是百無聊賴時看了一場好戲。
公?主殿下?她……不光去太?醫院找補身體的藥,還順帶著制了香。
只?是憑借著記憶,便?把復雜的安神香調配出來了嗎。
雪蘭面帶恐懼看著這個女子?,后背冒出一層冷汗。
周漪月走?向一旁面色冷沉的男子?,攬上他?的胳膊:“讓你那些士兵也?撤走?一部分吧,我用不著這么多人,只?留凌云他?們幾個在這里就好。”
乖巧溫順的語氣,柔柔弱弱,仿佛方才那種?陰冷的眼神只?是別人的幻覺。
男人摸了摸她的頭,唇角勾了勾:“好。”
手攬上她的腰,擁著她往里走?。
第30章 出籠
此時?東城區街道上, 一乞丐滿臉污泥,頭發凌亂,手上拿著一個滿是豁口的破碗, 在月色下步履蹣跚。
他身體搖搖欲墜,往一處府邸走去,敲了敲門,對?開?門那?小廝討好笑?道:“大人行行好吧,小的已經餓了好幾日了……聽說你們這放糧,能不能賞我一口飯吃……”
小廝揉了揉眼, 見對?方是個要飯的, 臉上甚是不耐煩:“怎么凈來些叫花子,我們聞府現在不放糧, 若要糧食去京兆尹府衙門, 那?邊有晉軍放糧。”
乞丐雙唇囁嚅著想求點吃的,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晉軍的好糧都被那?幫身強力壯的搶走了,其他糧食, 那?實在不是人吃的啊……求大人行行好吧, 行行好吧……”
小廝瞪了他一眼,沒?好氣道:“罷了罷了,進來吧, 今晚廚房還有些剩菜,你都拿走吧, 拿了飯就?馬上離開?, 以后別在這亂晃悠臟了我們府的門!”
乞丐千恩萬謝, 歡天喜地進了門。
門外監視的晉國士兵見那?人不過是一個跛腳乞丐, 繼續隱藏在暗處,目不轉睛盯著聞府方向。
小廝把人帶進來后一刻也不敢耽誤, 加快步伐進了廚房,嚴嚴實實關?上了門。
“大人,人帶來了。”
屋內,聞祁從暗影中走出,接著燭光上下打量那?個乞丐,果然身量和長相都跟他有七八分相似。
“把身上的衣服換下,留在這件屋子,一步也不能離開?。”
“是。”乞丐應諾,將身上的破衣服脫下交給他。
小廝看著那?破爛不堪的衣服,隔著老遠都能聞到上面的餿味和腐臭味,忍不住捏住鼻子。
見聞祁面無?表情將那?衣服換上,還把衣服上的臟東西往臉上抹,他心里說不上的滋味。
他們家?大人可是生性?愛潔,無?論什么時?候見著都是從頭到腳打扮得一絲不茍,甚至每日都要沐浴更衣,眼里容不得一絲污穢。
聞祁對?著鏡子確認的一番,清俊的臉已經完全看不出原來的樣子,問?小廝:“你們方才進來時?,門外那?些晉軍最近可有動靜?”
“放心,大人非常謹慎,每次換身份都會先安排一相貌相似人入府,再夾雜幾個無?關?緊要的人,那?些晉軍尚未起疑。”
聞祁又問?那?乞丐:“宮里可有消息傳來?”
乞丐回道:“守城士兵中已經混入了我們的人,都是裝作歸順晉軍的梁國侍衛,與先前那?些被殘殺的武將們不合。他們說三日前解公子傳來消息,兩人準備在明日逃出城。”
聞祁點頭:“好,多派幾個不顯眼的人在附近接應,什么身份的都要有,別引人注意。”
他轉身同身邊隨從道:“可給司楓將軍下了拜帖,他怎么說?”
“拜帖已送到,按照大人的意思,定在后日。”
聞祁沉思了一番,又想起什么,說道:“這幾日跟府里的人說,一切照舊,不要與往日表現出任何?不同,也不用刻意裝成低調,該和百姓起起沖突還正常起沖突。”
“準備好給司將軍的禮品,最好是一眼能看出價值不菲的金器一類,越顯眼越好。”
“是。”隨從一一應下。
知道這件事的只有他們幾個心腹,隨從做這些事時?雖然也心里忐忑,但只要他家?大人在,他心里就?有底氣。
往日,就?算朝珠公主闖了天大的禍,大人他都能想盡辦法化解,似乎什么都難不倒他。
可這次的禍,太大了。
大到傾覆了他們一整個國家?,大到每走錯一步,都會在史書?上留下驚心動魄的一筆。
大人他幾乎每日都是行走在刀尖上,定是比他們辛苦萬倍。
他上前一步,朝聞祁躬下身子:“大人放心,我等眾人早就?報了必死之心,謹遵大人吩咐。”
聞祁冷聲喝道:“我說過很多次了,不要做無?謂犧牲,一旦事情敗露,你們只管把我推出去,不必因為我聞祁一人白?白?喪命。”
“是,大人……”
隨從垂下頭,他待在聞祁身邊多年,自詡非常了解他的脾性?,卻還是時?不時?覺得心里發寒。
說他無?情,他為了公主和京城百姓可以說費盡心血,說他有情,他毫不猶豫拋棄發妻,毫無?廉恥背棄同僚,獻媚敵軍。
他琢磨不明白?,可還是決定相信他。
聞祁幾乎想到了所有可能出現的情況,凝重的臉色卻并未緩和。
晉軍在每個城區都設有關卡把守,嚴查過往行人,且在城內到處安插眼線,布下天羅地網。
因此,他走的每一步都要萬分小心。
這幾日他有時扮作商販,故意在商物中夾幾封密信,都是些無?足輕重的家?書?一類,試探守城士兵的盤查程度。有時?扮作乞丐,還會故意把自己弄得滿身傷,看能否用苦肉計博取守關士兵的的同情。
試探多次,他終于找到幾處守衛相對?沒?那?么森嚴的地方,在輿圖上都標注了出來。
若是能將公主順利救出,他們只需在城中找一處隱秘角落躲著,等到晉國臣子到來,他們便有逃出的希望。
近來他百般討好晉軍,從他們嘴里聽到些風聲,晉國的臣子不日就?要入京,一旦他們入城,守城士兵會著重安排在皇宮周圍,除了幾個重要關?卡,其他地方的兵力會減少一半。
除了找守衛松懈的地方,還要有出城令。
護國柱一事后,晉軍也算是信守承諾,按照約定起草了一萬張出城令。
但是,他們并沒?有公布任何?申請章程,也沒?有明確的標準和規則,仿佛只是隨意挑選百姓發放。甚至,將擁有出城令人的名單公布在衙門處。
那?些欣喜若狂的百姓還未高興多久,第二日便被人奪了性?命。
甚至有人當?街哄搶,幾十?個人廝打在一起,像一群發瘋的野獸。
晉軍對?他們的廝殺不聞不問?,只管每日更新名單,公示在衙門處。
一想到那?人的手段,還有街上隨處可見的橫尸,聞祁雙手緊攥成拳,渾身氣到顫抖。
此人將梁人當?成掌中玩物,肆意挑撥,兵不血刃就?讓梁人元氣大傷……
墉都,快要成一座空城了。
他力量有限,只能試圖周旋,一是從他身邊幾個武將入手,二是耐心等晉國臣子來,不讓此人一家?獨大,為梁人爭取一絲喘息之機。
也是為了他和公主。
聞祁收拾好之后,推開?門,穿過回廊,擁著滿身月色往府外走去。
遠處,皇宮的輪廓隱匿在黑夜中,偶爾走過幾行手持火把的士兵,幽幽的火光在金殿碧瓦間閃爍。
朝珠宮殿宇廊檐下,掛著一只精致的鳥籠,籠里是一只羽色黯淡的黃鸝。
這是周漪月前幾日經過別的宮殿,在廊檐下發現的,見著的時?候黃鸝已經奄奄一息。
她吩咐雪蘭將它帶了回來,照顧了一晚,好歹算是救活了。
夜晚不算寧靜,屋內不時?傳出潮水般的嘆息,黃鸝鳥安靜梳理自己的羽毛,似乎已經習慣了里面的動靜。
這時?,檐上一只玄色貓悄無?聲息朝它逼近,一步一頓,琉璃珠般的眼睛迸出狩獵者的殺氣。
它一個飛躍跳到籠子上,居高臨下看著它,爪子朝籠子里伸去——
金籠搖顫不已,壓迫感鋪天蓋地籠罩,黃鸝在籠里亂飛亂撞,翅膀在籠壁上拍打出急促的節奏。
金籠堅硬,四處碰壁讓它痛苦不已,撲騰出“啪嗒啪嗒”的劇烈聲響。
陡然響起一聲尖叫,貓兒受了驚,一瞬收回利爪,從籠子上抽身而下,消失在了花叢中。
周漪月無?力喘著氣,身體像要散架一樣。
她已經盡力配合他,可還是這般難以承受,黛眉上沾了細細的汗珠,發間已被打濕,桃花面因窒息而泛著一層薄紅。
魏溱滿臉靨足撩開?床簾起身,本要吩咐人抬水進來,一轉頭見女子眉眼惺忪,配上那?嬌弱含淚的模樣,眸光又暗了暗。
眼見他又剛下床又折返回來,周漪月驚恐坐起身,雙腿艱難支撐起身子,一個勁往里縮:“不要了,求你……”
她求饒的聲音帶了顫抖,魏溱也沒?再為難她。
因為方才那?件香料的事他心里壓著怒火,情緒都變成了力道,的確失了輕重。
周漪月緩了一口氣,有種劫后余生的感覺。
宮人們魚貫而入,伺候兩人洗浴,周漪月換了身衣裳,試探著問?那?男人:“我瞧這幾日宮人們都在布置各處宮殿,晉國官員是否馬上就?要入宮了?”
魏溱挑起長眉:“公主是急著想讓我走,好結束我們的關?系么?”
周漪月噎住,咬了咬唇,隨口謅了個理由:“我并非這個意思,我是想著……你們晉國人在宮中議事,我的身份多有尷尬,也許……我可以假扮成宮女,出行也方便一些。”
他拿接過宮人手里的絹布,仔細擦了擦自己的手上水漬,笑?道:“再沒?體面的事都做了,還怕這個?若有人敢置喙,我拔了他們的舌頭。”
周漪月深吸一口氣,腦門突突直跳,覺得自己和這個沒?人性?的人無?法交流。
她強忍怒火,換上柔軟乖巧的語氣:“好罷,左右是你們晉國的事。”
她不欲與之較勁,轉身往里走準備休息,腰上突然多了一只胳膊。
魏溱摟著她的腰勾進自己懷里,另一只手緊緊扣住她后腦,不允許她有絲毫后退。
周漪月還未驚呼出聲,炙熱的吻已覆上她唇瓣。
他低聲道:“阿月,晉國臣子們明日就?會入城,我白?日里要與他們議事,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過來。你在這里乖乖待著,等我過來。”
“明日?”
周漪月想要問?什么,他卻未再多言,托著她的腰抱上了楠木桌,閉上眼,朝她俯身而來。
男人眉眼繾綣,全身裹挾著濕漉漉的清冷氣息,落下的吻卻熱度滾燙,夾雜著很多她說不清的意味。
仿佛帶著深深的眷戀,不舍,與方才的那?些……不太一樣。
周漪月喉里仿佛堵著硬塊般難受,也不知為何?他今日這般有興致,發神經似的糾纏不清。
不就?是一日見不到,至于這般依依不舍?
可又轉念一想,他不來這里,對?自己來說,豈不是天大的機會。
想著自己還要逃出宮,她努力壓下心里的不適,抱住他的脖子,將男人摟緊了一些。
下人們自覺退下,殿門再一次關?上。
翌日,周漪月從床上睜開?眼時?,每一寸皮膚都仿佛留著男人的重量。
周漪月捂了捂胸口,胃里直犯惡心,心里忍不住怒罵那?個魏溱。下床從藥瓶倒出一顆藥丸,溫水服下了肚。
雪蘭端著水盆推門而入,伺候她洗漱,周漪月明顯感覺到她今日伺候得小心翼翼,甚至帶了一些惶恐。
她坐在妝鏡前,直接開?口問?她:“雪蘭,昨晚的事你害怕是嗎?”
雪蘭拿發釵的手頓住,面露尷尬:“公主,對?不起,我……”
“你知道雪青為什么會死么?”周漪月打斷了她,“因為對?朝珠宮的人來說,你們的命運跟我的命運是相連的,我好過,你們就?好過,我若出事,你們也會跟著遭殃。”
“雪青愚蠢,她看不清這一層,把自己放在了我的對?立面,這樣的人,自然沒?有什么好下場。”
雪蘭大驚失色,冷汗順著額頭往下落,慌慌張張跪下:“請公主放心,奴婢定會一心一意跟著公主,絕無?二心!”
周漪月看著這個惶恐的女子,將她從地上扶起,溫和笑?道:“你伺候了我這么長時?間,我何?嘗看不出你的忠心,你放心,我一定不會虧待你的。”
“雪蘭,我現在,正需要你的幫助。”
雪蘭抬頭,見周漪月定定看向她,目光鋒利如兩柄利劍。
侍衛們已經守在了宮門,見朝珠公主和雪蘭從里面走出,忙不迭跟了上去。
周漪月看著面前三個眼生的侍衛,問?了一句:“凌云將軍呢?”
為首之人回道:“殿下,凌云將軍與魏將軍要一同面見晉國臣子。請殿下放心,凌云將軍已經跟我們交代過,屬下會盡力保護殿下安全。”
周漪月沒?說什么,心里覺得他所謂的保護安全有些可笑?。
進太醫院后,侍衛們跟從前一樣守在外面,不知過了多久,里面傳來一陣翻箱倒柜的聲音,動靜非常大。
“怎么會找不到呢?你們確定都翻遍了嗎?”
太監們面露難色:“公主,里里外外都找遍了,真的沒?有您要的那?味藥。”
周漪月惱火道:“若是找不到醫書?,我如何?把握藥材的用量,萬一調配不當?出了事,你們擔待得起嗎?”
太監們下跪請罪,周漪月面露薄怒,甩袖出門。
侍衛一個閃身攔在她身前,堵住她去路:“殿下要去哪?”
“我要去藏書?閣找書?。”周漪月揚了揚手里的方子,“這個方子上有一味雪蓮草,冬季用量宜少,春夏季則需加倍,普通的醫書?上沒?有記錄,我需要翻閱藏書?閣那?套《神農百草經》。”
侍衛沉思半響,“公主殿下,這不合規矩,屬下需要請示凌云將軍。”
周漪月蹙緊了眉:“今日晉國臣子入宮,你們將軍一整日都要與人議事,忙的不可開?交,怎會管這等小事?”
侍衛還在沉默,周漪月道:“罷了,大不了你就?跟我一同進去,一步不離地跟著,正好多個人幫我找,這樣總行了吧?”
說罷,周漪月從他身邊繞過,徑直往藏書?閣方向去。
藏書?閣內收藏了無?數的珍貴古籍和孤本,書?架上布滿灰塵,晉軍攻占皇宮后沒?有踏足這里,里面還保留著原來的樣子。
閣內光線昏暗,空氣中彌漫著陳舊的書?香和灰塵氣,《神農百草經》乃是巨著,周漪月從架子上抽出幾本,吩咐那?幾個侍衛都幫自己找。
幾人開?始埋頭翻閱那?些厚書?,屋內只能聽到書?頁的沙沙聲。
一個身影從架子旁經過,周漪月合上手中書?,往架子那?邊走去,身形被書?架擋得嚴嚴實實。
解揚已經在此處等候多時?,周漪月蹲下身,將一個藥包交給他,壓低聲音道:“只有一次機會。”
解揚點頭,將那?東西收好。
幾個侍衛正在翻書?,忽聽架子那?邊傳來一道尖叫,他們猛然抬頭,循聲沖了過去——
“殿下,發生了何?事!”
待幾人都來到書?架前,只聽“嘩啦”一陣巨響,書?架朝三人重重砸下。
他們都是訓練有素的士兵,幾乎瞬間反應過來,揮臂擋住,一股濃烈的氣味猛地鉆入他們鼻中。
“不好,有毒!”
藥粉迎面四散,他們忙捂住口鼻,已是為時?晚矣,三個侍衛瞬間失去了力氣,被厚重的書?架壓在底下。
周漪月蒙著面罩,踩上書?架,拿簪子朝他們脖子狠狠刺去,動作干凈利落,不帶一絲猶豫。
血腥氣彌漫,解揚和雪蘭看著面前的一幕,一時?怔愣在了原地,卻聽周漪月道:“別發愣,把藏書?閣的門鎖上,拿書?架抵著門,盡量多拖延些時?間!”
兩人堪堪回神,按照她說的去做,待一切做好之后,解揚對?她們道:“快跟我來!”
幾人一路往地下室方向去,到達盡頭后,解揚往墻上摸索了一番,咔噠一聲按下。
石墻緩緩轉動,一條幽深密道出現在他們面前。
三人對?視一眼,彼此點了頭,依次鉆入密道之中。
幾乎沒?過多久,藏書?閣的門被幾十?個侍衛猛地撞開?,轟隆一聲巨響,三排書?架應聲倒地。
凌云仔細查看了一番書?架下的三具尸體,走出藏書?閣,朝魏溱回話:“將軍,是毒粉,還有脖子上的貫穿傷,應該是拿針錐一類刺的。”
“比我想的下手還要狠。”魏溱眼尾上挑,低笑?道,“我以為她只會拿毒粉放倒他們,是我低估她了。”
凌云道:“將軍,可要派人去追?”
“不急,總得讓她嘗試一番,在外面四處碰壁,才會乖乖回到我身邊。”
他斜了斜唇:“看在她昨晚那?么辛苦討好我的份上,讓她多跑一會罷。”
凌云垂首道:“是。”
魏溱抬起手,撫上自己肩膀那?處箭傷的位置。
想起先前她每一次和自己玩獵殺游戲前,都會用溫和的語氣對?自己說——
阿棄,跑啊。
快跑……
“阿月,快跑。”他低喃著這句話,抬頭望著宮門方向。
密道內伸手不見五指,解揚手持火折子,借著微弱的光,三人勉強能看清一點路。
周漪月心緒尚未平緩,心臟咚咚直跳,其他兩人亦是不約而同屏住了呼吸,一路上沒?有人開?口說話。
安靜到只能聽到彼此的腳步,和輕微的心跳聲。
不知走了多久,他們終于走到了盡頭。
密道連接的是皇宮東側園林的一處假山,此處和東城區比鄰,因景致平常,在京城中不甚惹眼,沒?成想竟然有一條密道直通宮內。
周漪月看著遠處高聳的城墻,懸著的心落地不少,他們……竟然真的走出了皇宮。
假山里藏有幾套平民的衣服,是聞祁先前安排那?些乞丐平民擱在此處的。
幾人換好衣服,解揚道:“公主,現在還不宜分心,您這幾日需要待在一戶民居里,聞大人說,只要等到晉軍離開?京城,我們就?能出京了。”
雪蘭道:“那?事不宜遲,殿下,我們現在就?走!”
解揚和雪蘭抬腳欲走,周漪月攔住他們:“不,現在不能出去。”
解揚急聲道:“公主殿下,晚一刻出去,我們被發現的幾率就?會大一分!”
周漪月平靜解釋:“現在出去會和晉國巡邏兵撞個正著,相當?于自投羅網。”
雪蘭問?:“公主怎么知道我們會和巡邏兵撞上?”
“我已經觀察了好幾日,他們晉國巡邏兵每隊十?人,兩個時?辰一換防,每條街分配的兵力都有所不同,主要街道和官府衙門附近至少兩隊巡邏兵,偏僻的巷弄至少一隊,有的持槍有的持劍。”
那?兩人一時?沒?反應過來,周漪月繼續說著:“如果我算的沒?錯,馬上就?有一隊侍衛回到宮墻內,是二十?人的兵力,手持長槍。”
她往遠處指了指,果不其然,有一隊手持長槍的黑甲兵朝宮門處走來,正好二十?人。
兩人目瞪口呆,驚疑不定的目光看向周漪月。
雪蘭猛然想起什么,先前她還在疑惑,為何?公主前幾日每次出宮都要上城樓,一站就?是好幾個時?辰,原來是在觀察晉軍的巡邏布防情況。
周漪月沒?工夫跟他們解釋那?么多,目光嚴肅:“我們得一路躲開?他們,解公子,那?戶人家?在何?處?”
解揚堪堪回神:“在韶安街。”
周漪月眨了眨眼,心里盤算了一下路線,對?他們道:“好,你們跟著我走。”
周漪月帶著他們一路穿街走巷,她算的非常準確,三人一路上幾乎沒?有撞見一個晉軍。
此時?城樓上,魏溱負手而立,長發被風吹起,拂過他肅寒俊美的臉。
看著街上來來往往的晉軍,他對?凌云道:“安排下去,巡邏士兵提前半個時?辰換防。”
“是。”
周漪月一行人此時?正躲在一間巷子里,原本應該半個時?辰后出現的十?人隊伍提早出現在了巷口。
她大驚失色,趕忙將兩人拉進一旁的巷子,咬牙道:“壞了,這支隊伍怎么變了時?間。”
雪蘭忐忑不已:“殿下,這可怎么辦?”
周漪月抿了抿唇,指著巷子那?頭:“從這邊走。”
巷子的盡頭是昌隆街,街上幾乎空無?一人,兩邊是被燒毀的幾座高樓,一片死寂。
因為無?人居住,昌隆街上沒?有一個巡邏士兵。
“快走,一句話也不要說!”周漪月沖他們低聲喊道。
他們從這里走相當?于鋌而走險,這里雖然沒?有巡邏兵,但從這里走異常顯眼,一旦被人看到定會惹人懷疑。
周漪月心臟幾乎快要從胸膛跳出,從前來這里游玩的時?候,竟不覺得這條街有這么長。
好在她賭對?了,他們順利穿過長街,進入西城區。
解揚給他們帶路,將他們帶到一戶人家?,在門上連敲三下。
開?門的是個老婦人,看了看四周,將幾人引至屋內。
“草民見過公主殿下。”
屋內,一對?老夫婦朝周漪月下跪,周漪月趕忙扶起他們:“受不得,二位請起。”
老婦人拿帕子擦了擦眼:“公主殿下從皇宮中逃出,定是受了很多委屈,這幾日就?安心在我們這里住下,等時?機一到我們就?把幾位送出城。”
周漪月鼻子有些發酸,卻還是問?了一句:“不知二位是何?人,和聞祁是何?關?系,為何?我此前從未見過你們?”
老者回道:“草民姓陳,原是一教書?先生,昔日犬子卷入無?端卷入一場命案,好在受聞大人恩惠,讓老夫兒子得以沉冤昭雪,從此,我們一家?便視大人和公主為恩人。”
他從一旁桌上拿出兩張出城令,交到周漪月手上:“請殿下放心,我們會竭盡全力保護公主殿下的安全,把你們安全送出城。”
周漪月深深頷首:“有勞二位,此恩此德我周漪月銘記于心,來日若有機會,我一定報答。”
一整日下來,她幾乎每一刻都在提心吊膽,到了現在,才終于算是半顆心落了地。
松下這口氣之后,身體也一點點恢復了知覺,只覺得每一根骨頭都是疼的,雙腿像灌鉛一樣沉。
當?夜,幾人草草收拾了一番便睡下了,雪蘭幾乎倒頭就?睡,鼻息均勻緩慢。
周漪月卻遲遲難以入眠,透過窗欞望向皇宮方向。
她和魏溱的較量才剛剛開?始,只要想盡辦法撐到晉軍離開?,她就?自由了。
到了那?時?,她再也不用困在皇宮中,困在那?人身邊,可以從此隱姓埋名,跟自己兒子待在一起,開?始新的生活。
她在心里這么盼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