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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抉擇

    聞府內, 隨從匆忙入府稟報消息。

    “大人?,公?主?殿下已順利出宮,現就安排在陳老先生家中。”

    聞祁正在屋內來回踱步, 聞言快步走到他?面前:“公?主?殿下可有受傷?”

    “大人?放心,殿下一切安好。”

    隨從知?道為了朝珠公?主?奔波勞累了許久,忍不住問了一句:“大人?,是否現在就去?見公?主??”

    “不可!”方才還冷靜自持的聞祁瞬間臉色大變,厲聲道:“現在絕對不是見她的時候,我還需要時間去?安排一切, 確保她的安全。

    “你們?在外面無論被人?說什么問什么, 如何套話,都?要裝作?什么都?不知?道。記住, 我聞府與此事毫無關?系!”

    “是。”隨從忙不迭應道。

    “晏兒那邊怎么樣了?能否打探到他?的情況?”

    隨從垂首:“晉軍封城, 城門處守衛森嚴,我們?與外界的聯系完全斷開,屬下嘗試了幾次, 沒能找到機會。”

    聞祁擺了擺手:“罷了, 現在這?個時候,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雖然,他?心里也非常掛念兒子, 無時無刻不在盼著一家團圓。

    他?轉身從一旁的黑漆螺鈿箱內拿出一張輿圖,交到隨從手上?。

    “晉軍馬上?就會發現公?主?逃宮, 你將此圖帶給公?主?, 若是陳老先生那里不安全, 讓公?主?按照這?上?面標注的路線走。”

    輿圖上?密密麻麻標注著很多文字符號, 每一處關?卡兵力多少,嚴查程度如何, 是否需要出示身份牌,都?標注得十分詳細。

    “按照這?條路走不會撞見晉軍,一直走到東勝門,便可拿著出城令離開。那里遠離皇宮,傳達命令極慢,若是快一些便能趕在他?們?知?道前出城。”

    他?抬起手指在輿圖上?的一處,對隨從道:“記住了嗎?”

    “大人?放心,屬下一定送到。”

    隨從接過那份聞祁花了半條命得來的輿圖,覺得那張紙有千鈞之重。

    “安插在皇宮里的那幾個守城士兵可信嗎?”

    “都?是此前陛下分配給我們?聞府的死士,絕對可信。”

    “好,跟他?們?幾個說,讓他?們?今日刺殺晉國臣子,不必成功,但聲勢一定要大,最好是趁著他?們?人?多議事的時候刺殺。”

    “假意刺殺后?,讓他?們?自行了斷,不可被晉軍抓到。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他?一字一句交代,平靜的話里蘊藏殺意。

    隨從后?背冒出了冷汗,趕忙應道:“明白,請大人?放心,屬下定當竭盡全力。”

    東方既白,漫長的長夜過去?,曙光如金粉灑在青石街道。

    官衙門前已經聚集了不少早起的百姓,朱門緩緩開啟,幾個身著黑甲的士兵拿出一張文書從里面走出,張貼在告示欄上?。

    圍觀百姓指著告示上?的名單指指點點:“那不是張家的公?子嗎,整日好吃懶做欺男霸女,為何能擁有出城令!”

    “還有李家那三小?姐,她可是一直深居簡出,連門都?沒出過幾次,怎么就需要出城令了!”

    名單上?的人?大多是京城權貴,身份顯赫,名聲卻或多或少帶著污點。

    眾人?對此名單甚是不滿,可無論他?們?說了什么,那幾個晉國士兵只?是冷眼旁觀,神情嚴肅。

    “陳老先生和?陳老夫人?也在名單上?!”

    有人?指向?名單最末,唯一一個普通百姓的名字,與那些權貴們?的名字擱在一起,顯得十分突兀。

    周漪月是被砸門聲驚醒的。

    門外傳來一陣怒罵聲,緊接著,陳老夫人?匆匆忙忙推門而入,將床上?兩人?叫醒。

    “公?主?殿下,雪蘭姑娘,你們?得快點離開這?!”

    雪蘭原本還睡眼惺忪,見兩人?慌慌張張的樣子,一個激靈起了身:“怎么了,發生了何事?”

    “外面來了好多人?,看這?架勢是來搶出城令的,此地?不宜久留,公?主?需要盡快離開!”

    周漪月透過窗戶望去?,果然看見很多人?圍在門口,有的手里拿著農具和?長棍,氣勢洶洶,臉上?叫囂著怒火。

    陳老先生在和?他?們?爭論什么,被人?群推搡著,艱難招架,有的人?甚至開始翻墻而入。

    恰在此時,解揚也進了門,手上?拿著一張輿圖:“殿下,百姓動亂會引來巡邏晉軍,不能讓他?們?發現我們?,快隨我從后?門離開!”

    周漪月一刻也不敢耽擱,立馬起身將那兩張出城令收好,又問陳老夫人?:“我們?走了,你們?二位怎么辦?”

    “公?主?殿下莫怕,我和老頭子足以應付他們,只?要公?主?將出城令帶走,他?們?找不到東西,一會便離開了。”

    周漪月點頭,隨便換上?一身青色粗布衣裙,拿布帶在腰上?系好,和?解揚雪蘭兩人?快步從后?門鉆出。

    還未走出韶安街,雪蘭忽然扭頭看見了什么,啪地?捂住了嘴,臉上?驚恐不已。

    “殿下,你快看!”

    周漪月一回頭,見方才他?們?離開的那出宅院升起滾滾濃煙,火舌如狂舞的惡鬼,吞噬木梁和?屋檐。

    熊熊火光映紅半邊天際,映入她眼瞳,熏紅女子的眼。

    當年她從熙春樓逃出的時候,也是這?樣的火,這?樣大的火……

    熟悉的恐懼感涌上?,女子瞬間心跳如擂鼓。

    遠處的喧囂與混亂一瞬遠去?,她仿佛能感受到有一雙眼睛正從高處冷冷注視著這?一切,看著她倉皇逃竄,一步步跳入他?的陷阱。

    就如同當年那般。

    雪蘭哭個不停,周漪月身子一個踉蹌,堪堪被解揚扶住:“殿下,現在不能想那么多,只?要你能逃出去?,他?們?的死就沒有白費。”

    周漪月狠狠往自己胳膊上?掐了一把,疼的她倒吸一口涼氣,胳膊發顫。

    她看向?遠處那支巡邏兵,隱隱約約看到他?們?手里,拿著一幅畫像,朝路邊百姓比對。

    并且,一步步朝他?們?所在的方向?走來。

    周漪月強行穩住心神,咬牙對兩人?道:“我沒事,現在不是傷感的時候,晉軍已經接到追捕我們?的命令了,我們?得快點離開!”

    幾人?在街道間逃竄,外面的晉軍肉眼可見的多了起來,他?們?每走一會就要躲藏許久。

    出宮時,靠著周漪月的推算他?們?一路避開巡邏軍,可以說暢通無阻,可如今他?們?更換了巡防時間,變得毫無章法可言。

    更可怕的是,原本應該在皇宮周圍的士兵,都?一股腦涌到了西城區。

    周漪月當機立斷:“三人?一塊太過招眼,我們?分頭行動,你們?各自尋找藏身之處——”

    “站住,什么人?!”

    話還未說完,遠處走來齊整的腳步聲,一隊晉國士兵朝他?們?怒喝,往這?邊過來。

    幾人?互相對視,眼里瞬間緊張起來。

    周漪月壓低聲音道:“不能硬拼,跟我來!”

    她帶著他?們?迅速拐進一條狹窄的巷子,晉軍見他?們?沒有停下,一副形跡可疑的樣子,登時喝道:“他?們?在這?,快來人?!”

    三人?在巷子中七拐八拐,周漪月目光落在遠處一扇半掩的木門。

    “這?邊!”

    幾人?推開門躲進一處荒廢的宅院,迅速關?上?門,躲在半頹的土坯墻后?。

    周漪月屏住呼吸,凝神聽著外面的動靜,晉軍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數量至少多了一倍。

    “他?們?至少有三十個人?往這?邊來。”

    說這?話時,周漪月的臉色已經有些慘白,無論如何,他?們?都?敵不過三十人?以上?的晉軍。

    “公?主?,我從后?墻跳出去?引開他?們?!”

    解揚起身就要走,雪蘭出聲攔住他?:“不,殿下,讓我去?!”

    周漪月拉住她胳膊:“不行,你們?都?不能去?,萬一被晉軍抓住,他?們?不會放過你們?的!”

    雪蘭搖頭:“殿下,你帶著我跑不了多遠的,三個人?的目標太明顯了,我們?得分開行動。”

    “我在京城還有一位遠方表哥,若是能躲過晉軍不被抓到,我可以回去?他?家中避難,他?們?找不到我的。”

    說罷,她不顧周漪月反對,踩著水缸踩上?墻,一個躍身跳了下去?。

    外面的晉軍聽到了動靜,果然改變了方向?,朝雪蘭那邊追去?。

    周漪月忽然心中想起什么,心中哐啷一抖,手開始發顫。

    她臉色煞白的模樣把解揚嚇得不輕,扶住她胳膊:“殿下,你怎么了?”

    周漪月緊緊扣住自己的手,手心全是汗水:“雪蘭之前對我說過,她是孤女,父母早亡,這?才進宮當了宮女……”

    “而且,按照年齡,她明年就可以出宮了,我原本還吩咐過齊嬤嬤,給她多添些銀子……”

    她痛苦閉上?了眼。

    樹蔭如水,陽光照得人?心底如焚。

    此時皇宮內,接管墉都?的晉國臣子們?已經入了宮,大都?官職不低,不少是先前的使臣,以右相大人?為首。

    太和?殿內,右相立于?眾臣之前,面色不虞看向?對面的高大男子。

    魏溱雙臂環胸,冷眼如刀,桀驁不馴的模樣把右相氣得不輕,怒聲呵斥于?他?。

    “魏將軍攻破墉都?,雖說立下不世之功,可你把守這?么長時間,竟然讓他?們?在眼皮子底下安插刺客,實在失職!”

    “將軍在墉都?這?段日子都?做了些什么,不想著怎么宣揚陛下威嚴,推行晉制,穩定墉都?局勢,確保此地?長治久安,反而整日耀武揚威,將軍眼里可還有陛下?可還有我大晉?”

    右相氣勢凌人?,魏溱不怒反笑:“本將怎么倒覺得,前幾日墉都?城內一切安好,怎的右相大人?一來就出現了刺客?”

    “況且我還聽說,右相大人?的夫人?,出身梁國?”

    意有所指的話,殿內氣氛一瞬劍拔弩張。

    魏溱揚了揚眉,話語里盡是挑釁:“墉都?城已歸晉國所有,所有的文臣武將都?在歸降書上?簽了字,其?余的,死的死逃的逃。”

    “本將攻破墉都?城的功勞,如今不是由陛下來評判,倒成你右相大人?來指摘了,究竟是誰不把陛下放在眼里?”

    “你、你簡直是豈有此理!”

    右相氣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紫,旁邊的崔涯趕忙上?來打圓場:“右相大人?息怒,梁人?賊心不死并非魏將軍的過錯,將軍這?些日子把守墉都?城可謂是鞠躬盡瘁,怎可因一時疏忽就否定魏將軍的功勞。”

    其?他?晉臣也紛紛勸道:“是啊,左右沒出什么大事,我們?還是先論政事要緊。”

    右相冷哼一聲,心里也知?道,魏溱在軍中威望無人?能及,自己確實不能拿他?怎么樣。

    他?一甩袖袍,眼中閃爍著不滿和?警告:“樹大招風吶,魏將軍將功勞一人?獨占,將來出了事,可別怪本相沒提醒你!”

    魏溱眉宇蹙起,轉身,看向?不遠處站在眾臣身后?那人?。

    司楓直直撞上?那一記眼刀,汗珠子一下冒了出來。

    那眼神甚至讓他?以為,魏溱已經發現了是自己向?右相告的狀。

    昨日那個聞少卿來找他?的時候,他?原本心里還納悶,等見到他?手上?的禮物,心里便門清了。

    他?將那件價值不菲的金器放在一邊,謔笑道:“司某記得聞少卿曾是朝珠公?主?駙馬,與公?主?恩愛無比,如今朝珠公?主?被魏溱小?兒抓了去?,大人?就找上?了我——”

    “聞大人?不會是想挑撥離間,好讓我給你出氣吧?”

    聞祁冷笑道:“在下早就與公?主?和?離,哪還有什么情誼,左不過是想投靠將軍,從中得些好處罷了。”

    “在下可是一心為大人?著想,晉帝的詔書上?從頭到尾提的都?只?有他?一個人?,可攻梁不是他?魏溱一人?的功勞,怎么好處全被他?一人?占了去?。”

    “大人?雄才偉略戰功赫赫,難道就甘心……一直屈居人?下?”

    司楓沉默不言,他?心里何嘗不是這?么想的,每次看那魏溱小?兒在城中耀武揚威,他?都?氣得牙癢癢。

    本想著右相他?們?來能制約住此人?,誰知?魏溱幾句話就嗆得他?們?無話可說,實在庸懦。

    司楓低下了頭,裝作?什么事都?不知?道的樣子。

    魏溱走出太和?殿時,凌云走上?前朝他?抱拳行禮:“將軍,找到朝珠公?主?了,人?現在就在東勝門。”

    魏溱轉了轉手上?護腕,漫不經心問:“她手上?應該有兩張出城令,另一張是誰的?”

    凌云道:“應該是那位解公?子的,聞大人?方才已經拿著出城令離開京城了,是司將軍給的。”

    他?喉嚨里發出一聲冷笑,冷沉駭戾,聽得人?頭皮發麻。

    “想跟自己的兩個情郎,雙宿雙飛是吧?”

    凌云默默垂下了頭,大氣不敢出一聲。

    東勝門處,周漪月往關?卡那邊觀察了一番,果然沒在他?們?手里見到自己的畫像。

    她將一張出城令交待解揚手上?:“解公?子,我們?一前一后?走,若是晉軍發現,你自行離開,不要管我。”

    解揚收好出城令,朝他?溫和?一笑:“好,公?主?先走,不要怕,我就在你身后?。”

    周漪月點了點頭,抬腳離開那處地?方,越是靠近城門,心臟越是狂跳不止。

    守城士兵看了看她手上?的出城令,問了問她的名字,周漪月大腦飛速運轉,隨口謅了個。

    士兵看了眼名單,疑惑問她:“名單上?沒有這?個名字。”

    周漪月撫了撫發髻,故意用嬌蠻霸道的語氣道:“那些賤民哪配得出城令,本小?姐找人?收拾了他?們?一頓,他?們?就乖乖把出城令交給我了。”

    “軍爺,咱不是允許搶出城令的嗎,本小?姐這?樣……不過分吧?”

    晉國士兵上?下掃視她,并未說什么,道:“走吧。”

    周漪月心臟狂跳不已,接過出城令的手輕輕顫栗,身上?沁出了汗。

    走出城門的那一刻,光影交換,天光乍泄,映在她明媚的臉上?。

    她逃出來了。

    她真的逃出來了!

    心臟在胸腔劇烈跳動,周漪月壓下眼里幾欲涌出的淚,步伐平穩穿過城門。

    風吹動她鬢邊碎發,衣裙隨風輕舞,她的腳步越來越快,越來越輕盈,像是甩掉了一身束縛,將囚籠狠狠踩碎。

    她走了很遠,直到看不見城門,站在綠蔭叢中深呼吸,似乎要把胸中所有濁氣吐出。

    解揚不久之后?就追上?了她,兩人?相視而笑,帶著劫后?余生的欣喜。

    “殿下,聞大人?應該比我們?要早出城,我們?順著這?條路走,應該能見到他?。”

    “我將殿下安全送到他?身邊,我的任務就……就完成了。”

    他?說著說著,有些羞赧地?低下頭,顯得有些手足無措。

    清俊赤誠的模樣,與兩人?獵場初見那次,并沒有什么不同。

    周漪月心里五味雜陳。

    其?實她有很多話想問他?,比如,同樣是伺候過自己的罪奴,為何他?和?那個男人?完全不一樣。

    不過現在,都?不重要了。

    她走到他?跟前,踮腳抱住了他?,低喃著:“謝謝,解公?子,謝謝你……”

    解揚胸膛一僵,良久,輕輕扶住她的背。

    走了半柱香時間后?,兩人?望見遠處涼亭一角,亭內,聞祁正焦急望著城門的方向?,

    周漪月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在原地?頓住腳步,駐足良久。

    直到那人?亦瞥見了她,柔聲朝她喚道:“公?主?。”

    熟悉的沉穩聲音,細雨般柔柔落在女子心湖,周漪月提裙快步朝那邊走去?,眼里蘊出了淚花。

    她又哭又笑跑到他?面前,“聞郎”兩個字還未說出口,卻陡然撞進一雙驚恐目光。

    面前男子臉上?再無溫柔和?欣喜,雙眼直直看向?她身后?,臉色倏然僵硬,瞳孔一點點散開。

    緊接著響起的,是身后?如雷的馬蹄聲。

    “公?主?,快走!”

    聞祁拉著周漪月就往密林里鉆,晉國士兵卻從四面八方涌來。

    甲裳聲攢動,玄色鎧甲閃著森寒的光,將三人?團團圍住。

    馬蹄聲逼近,周漪月抬目,看到那個噩夢一般的男人?。

    男人?高大的身影逆著光,赤袍玄衣,腰系革帶,坐于?馬上?。

    熟悉的恐懼感再次襲向?周漪月顱內,比上?一次的要強烈百倍。

    這?一次,她可能是真的,在劫難逃。

    魏溱翻身下馬,動作?利落,緩步朝他?們?走來。

    周漪月渾身血液凝成了冰,聞祁和?解揚將她擋在自己身后?,一旁的士兵卻瞬間上?前,將兩人?一下擒住,拉到一邊。

    魏溱直直朝周漪月而去?,兩人?之間,再沒有任何障礙。

    他?頓住腳步,俯身看向?她,仿佛在欣賞自己的獵物。

    半張臉籠在陰影里,深邃的眼眸如獵鷹般銳利,一寸寸剮過她的皮膚。

    “公?主?殿下擅自離宮,原來是跑到這?里來了。”

    “殿下忘了,自己是怎么答應我的么?”

    周漪月后?背汗透,仿佛被人?掐住了喉嚨,一個字也發不出來。

    男人?盯了她一會,低笑了聲,看向?一旁的聞祁和?解揚:“還是說,是這?兩個無恥狂徒,居心叵測,誘使公?主?殿下做出這?等任性之舉?”

    他?轉身走向?他?們?,甩開手里鐵鞭。

    聞祁直直對上?他?的目光,沉聲道:“我親手給公?主?殿下寫了和?離書,公?主?殿下早就恨我入骨,將軍殺了我,對殿下來說不會造成任何痛苦。”

    魏溱嗤笑聲中多了幾分玩味與冷厲:“聞大人?這?番說辭,倒是比當年更加動人?心弦。”

    “當年大人?就是拿這?套說辭哄騙于?我,讓我以為你對公?主?殿下一刀兩斷,誰知?轉頭就拐跑了我的人?,甚至不惜策反我的部下。”

    鐵鞭在他?手中旋轉,發出令人?心悸的聲響。

    “聞大人?,不覺得自己前后?矛盾嗎?”

    就在兩人?緊張對峙間,解揚眼中怒火中燒,猛地?發力,掙脫了束縛他?多時的士兵之手。

    他?迅速從士兵腰間抽出一柄長劍,劍光直指魏溱——

    魏溱身為沙場宿將,反應力驚人?,一個側身避開,手刀精準狠辣擊中他?手腕。

    只?聽“咔嚓”一聲脆響,骨頭斷裂聲伴隨著男子的慘叫,長劍脫手而出。

    解揚痛呼一聲,冷汗順著額頭滾下,整條胳膊無力垂落。

    兩個士兵上?前,手刀將聞祁和?解揚兩人?砍暈。

    “不自量力。”

    魏溱冷冷吐出這?四個字,眸中寒光剜向?身后?那個女子,朝凌云使了個眼色。

    凌云拿出一副鐵鏈,不由分說扣到周漪月手腕上?。

    “咔噠”一聲清脆的鎖合聲,沉重的鐵鏈扣住她手腕,泛著森冷的光。

    周漪月臉色瞬間駭白,下一刻,一只?強有力的手捉住她手上?鎖鏈,將她拉近。

    他?輕松攔腰將她抗在肩上?,周漪月奮力掙扎,連打帶踹,可他?的臂膀就如鐵鑄一般紋絲不動。

    男人?翻身上?馬,穩穩將她放在馬鞍前,圈在自己懷里,勒緊韁繩,沉聲喝令道:“回宮。”

    駿馬一聲長嘶,邁開四蹄朝墉都?城方向?奔去?,后?面跟著浩浩蕩蕩的士兵。

    回宮后?,魏溱將人?交給了凌云,交代了一番,往太和?殿方向?去?。

    崔涯等人?已經在那里等候多時,急得如熱鍋螞蟻,見魏溱滿面煞氣走進,愣了一會,趕忙走上?前。

    “將軍這?是去?哪了,剛接到軍令,陛下命將軍率軍追殺梁帝,收復西南各城。此乃緊急軍情,不容有失。”

    崔涯把軍令狀鄭重交到他?手里,魏溱掃了眼,往一旁的桌前輿圖走去?。

    他?長指在輿圖上?劃過,在西南的地?形上?輕輕敲擊,似乎在思考行軍路線。

    崔涯沉下聲:“魏將軍,梁帝狡猾,陛下恐梁夏國有東山再起的機會,也是對將軍寄予厚望,還望將軍盡早出發,不負陛下所托。”

    魏溱起身,對崔涯道:“我已知?曉了,不日就出發。”

    “不過在此之前,我還有些事要處理。”

    朝珠宮內,周漪月靜躺在床榻上?,已經保持這?個姿勢保持了很久。

    雙手都?被拴在床頭,每次掙扎只?會換來手腕上?的疼痛和?刺耳的聲響。

    她索性不掙扎了,躺下保存體力。

    不知?過了多久,宮門被人?推開。

    周漪月睜開眼,見那個男人?步入屋內,摘下手上?的護腕,解開外袍,隨手搭在屏風上?。

    她一下子起身,警惕看著他?,想要往后?退,卻絕望發現自己動彈不得。

    魏溱將她雙手解開,把鎖鏈抓在自己手里,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還想跑嗎?”

    周漪月含淚抬目,見他?居高臨下道:“被抓回來的小?雀,是想被圈在我的肩膀上?,掌心,還是……”

    話語戛然而止,男人?的目光陡然黯沉,眸底涌上?深不見底的危險。

    周漪月渾身緊繃,整個人?如一根上?緊了的弓弦,隨時就要斷裂,嬌艷欲滴的紅唇微微發顫。

    他?沒有給她太多喘息的機會,牽起她手上?的鎖鏈,將人?猛地?拉近——

    鎖鏈在空中顫栗不已,發出沉悶有力的聲響。

    周漪月身子不可遏制地?往他?身上?倒,他?輕手將鎖鏈繞上?自己的脖子,動作?慢條斯理。

    女子被迫和?他?呼吸交纏,彼此的呼吸在空氣中交織、碰撞,兩人?距離近在咫尺,一瞬間,不知?是誰在拴著誰,誰不讓誰逃走。

    “這?樣,你逃不掉,我也跑不了了。”

    他?低笑著,將她抵在榻上?。

    后?背重重跌落在床榻之上?,明明是柔軟的被褥,女子的蝴蝶骨卻幾乎要被撞碎。

    燈火明滅,遠處一只?蝴蝶撲簌著斑斕的翅膀,不顧一切撲入火中。

    翅膀在火舌的吞噬下瞬間卷曲,還未振翅便化為灰燼落在腳邊,剩下一具支離破碎的骸骨,脆弱,無力,可憐。

    不遠處的角落,一只?黑身蜘蛛不愿意放過它,吐出繭絲將骸骨緊緊纏繞。

    繭蛹逐漸成型,從上?到下,每一絲縫隙都?被繭絲堵住。

    就在蜘蛛準備享用時,繭蛹瘋狂震動,裂縫不斷擴大,像有什么東西要撕裂開來,沖破繭絲的束縛。

    骸骨一寸寸被碾碎,擠壓,裂縫一點點擴大。

    直到,破蛹而出。

    女子哭啞了嗓子,聲音微弱到快要聽不見。

    她哀求道:“你已經實現你的目的了,放過他?們?兩個好不好……”

    “我答應你,我不會再逃跑了……”

    男人?起伏的動作?驀地?一頓,眼中騰起更為暴怒的火焰。

    他?扣住她的下頜,力道之大,在她嬌嫩的肌膚上?留下道道紅痕:“怎么,到了現在,公?主?還在想著那兩個人??”

    身下猛地?用力,那力量似乎要穿透她的身體,搗進她最柔軟的心臟深處。

    “你心里,究竟還有多少位置是留給我的,嗯?”

    周漪月閉上?眼,淚水無聲滑落,打濕了枕邊。

    “好,好得很……不是惦記他?們?么,我現在就帶你去?見他?們?。”

    他?冷笑一聲,松開了對她的鉗制,托著她的腰起身,外袍披到她身上?,直直抱著她踏出殿門。

    外袍從一旁被隨意抓起,落在周漪月光滑潔白的肩上?,皮膚上?衣料的觸感傳來,她神魂仿佛一瞬出殼,腦中轟然炸開——

    他?竟然、竟然就這?樣帶著她出去?了!

    “你瘋了,放開我!放開我!”

    她猛然意識到他?的意圖,心中驚恐交加,雙腿拼命亂蹬,可她的掙扎如蜉蝣撼樹,根本撼動不了這?個男人?分毫。

    他?冷沉著眉眼,保持著剛才的姿勢,就這?樣緊緊抱著她一路走出宮門。

    皇宮眾人?來來往往,遠遠看到這?一幕,慌忙躲到宮道兩側,低著頭,連大氣都?不敢出,更不敢多看一眼。

    周漪月仿佛被置身于?凌遲之刑中,每一分每一秒都?經受著蝕肌碎骨的折磨。

    護城河在夜色中靜謐無聲,宛如一條沉睡的巨龍環繞著城池,城樓上?亮著一排火把,火光投映河面,隨水波起伏而劇烈跳動,映出一幅光怪陸離的畫面。

    城墻上?,兩個身影被無情地?懸掛在半空,渾身傷痕累累,血跡斑斑,冰冷的軀體在夜風中搖晃。

    魏溱帶著她步上?城樓,逼她往那邊看去?。

    “你從前在你的駙馬面前不是很放得開嗎,總是笑語盈盈,千嬌百媚,現在當著他?的面,怎么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周漪月整個人?瀕臨崩潰,淚水如斷線的珠子般滾落而下,嗓子已經哭得沙啞,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

    “求你,你殺了我,殺了我……”

    魏溱抬起她的下巴,嘴角勾起殘忍笑意,柔聲問道:“阿月,告訴我,你在為誰落淚?是那個姓聞的,還是那個姓解的?”

    他?抱著她,轉向?那兩人?,聲音像來自幽冥地?府:“阿月,再玩個游戲吧,這?兩個人?,你只?能救一個,剩下的那個,我就讓他?永遠消失在世界上?。”

    周漪月身子如秋風中的落葉,劇烈地?顫抖著,瞳孔急劇散開,充滿了恐懼與無助。

    魏溱扣住他?的后?頸,強迫她仰起頭直視他?:“你敢為他?們?掉一滴淚,我現在就殺了他?們?。”

    周漪月紅著眼看著這?個男人?,如火焚五臟油煎六腑,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你到底要我怎么樣,怎么樣才能放過我們??我們?之間的恩怨,為何要牽扯到無辜之人?!”

    “我要你選!”魏溱的聲音如同寒刃,剖開她的心扉,不留一絲余地?,“就像當初,你選擇了那個男人?,拋棄我一樣!”

    周漪月整個人?已經崩潰,痛苦閉上?了眼,魏溱沒有給她太多考慮的機會,聲音寒刃般剖開她的心。

    “若你不想選,我幫你做決定。”

    他?抬了抬手,城上?士兵揮刀而下,兩道身影在夜空中劃出兩抹筆直的弧線,向?護城河墜去?——

    平靜的水面被打破,傳來清晰的重物落水聲。

    “不要——!!”

    女子的哭喊聲撕心裂肺,帶著徹骨的,毀天滅地?的絕望。

    魏溱湊近她耳畔,輕聲低語:“阿月,我明日就要離開墉都?了,這?是我們?在這?里的最后?一次游戲。”

    “原本我是說過,等我們?離開就放過你。可是我現在改變主?意了,你可以用另一種方式待在我身邊。”

    他?薄唇輕啟,緩緩吐出兩個字。

    “營奴。”

    輕飄飄兩字落下,他?順勢將她放倒在墻上?,赤色衣袍鋪展開,在夜色中如焚身火焰。

    她渾身無力,任由他?擺布,只?能哭喊著,哀求著,求他?放過自己。

    “想讓我放過你,做夢。”

    “我要你永生永世都?待在我身邊,一步也不準離開,眼里只?能有我一個人?。”

    “你只?能歸我一個人?,哪也別想去?!”

    男人?憤怒如同狂風卷地?而來,帶著毀滅一切的力量,女子的哭聲顯得微弱與無助。

    一瞬間,河面波瀾驟起,浪花撞上?堅硬的城墻,又洶涌著往后?退。

    粉身碎骨,至死不休。

    第32章 鎖鏈

    細雨如絲, 天蒙蒙亮時?,晉軍隊伍離開墉都,浩浩蕩蕩順西南方向而?下。

    軍旗獵獵, 馬蹄踩過泥濘,為首數千鐵騎戰鋒隊如黑色洪流,劃破大地寂靜。

    戰鋒隊之后乃是馬軍隊,跳蕩隊和奇兵隊,為軍中主力?。

    軍隊連行三日,這?日一早, 一斥候騎快馬穿過騎兵隊, 直直奔向三千驍騎軍,向為首之人報告:“將軍, 前面?就是青鷺關了。”

    馬上男子玄色戰袍, 腰佩長劍,雨水順著他銀色的甲衣滑落。

    魏溱點了點頭?,掃視前方山路, “青鷺關是通往潭州必經?之路, 山谷險峻,易守難攻,派一支五十人精銳騎兵先行偵查探明敵情, 切勿輕舉妄動?,一旦有敵情, 立刻來報。”

    “令后方步兵加速前進, 天黑前抵達青鷺關口, 在谷中安營扎寨。”

    身邊士兵齊聲應諾, 五十人騎兵霎時?分成兩隊,一隊沿左側, 一隊沿右側,朝山谷無聲進發。

    副將燕褚胤走?上前,廣額方面?,身高八尺,眉尾一道猙獰疤痕,從右眼劃至臉頰,本就魁梧的身軀更添幾分剽悍之氣。

    他朝魏溱抱拳行禮:“將軍是否過于小?心謹慎了些,梁國主軍已經?被我們消滅殆盡,剩下的殘軍根本成不了氣候,將軍何?故畏敵如虎?”

    魏溱反問:“燕副將以?為,方才那兩支騎兵,真?的是去刺探敵情的嗎?”

    他把玩著手里的馬鞭,在手里轉了個花:“恰恰相反,他們是去宣揚我軍軍情的。”

    此話讓幾位副將大駭不已,燕副將急聲道:“將軍為何?要泄露我軍軍情,還請將軍明示!”

    “最?好?的戰法,是不費吹灰之力?,擊潰敵軍的戰斗意?志,讓他們自亂陣腳,如此便能不戰而?屈人之兵。 ”

    魏溱冷笑?道:“陛下的旨意?很明白,追殺梁帝是假,占領西南十九城才是陛下的目的。”

    “梁帝雖然名義上還是一國之君,可不過是空有實名,大權早已旁落。正因如此,梁夏國地方軍侯才會生出別的心思。”

    “在本將看來,這?幫烏合之眾跟路邊撿剩食剩飯的野狗沒什?么兩樣,根本不配我費心費力?對付他們。”

    “本將只需派遣小?股軍力?,偽裝成大軍壓境之勢,扼住其?糧道要塞,再散布我軍即將大舉進攻的消息,必能讓殘余勢力?士氣大減。”

    “我要的不是負隅頑抗的硬骨頭?,我要的,是敗家之犬。”

    他掃視眾人,雙目如寒潭,平靜的語氣暗藏血光。

    一旁的凌云看著這?個鋒芒畢露又陰險狠戾的男子,心中生出一股寒意?,有畏懼,有尊敬,也有深深的感慨。

    忽然又想起自己昨日見著那個女人時?,她雙目無神,宛如行尸走?肉的模樣。

    領兵如此,對女人亦然,他家將軍,何?嘗不是這?么對那位朝珠公主的。

    將她圍成一座孤城,再擊潰她的精神,摧毀她的意?志。

    也不知道那個女人能撐多久,凌云心里不知怎的,竟隱約生出些異樣的滋味。

    在將軍這?里,這?個女人,比最?堅固的城池還難以?攻破。

    可他家將軍他是了解的,他想攻下的東西,怎么可能輕易罷手?

    魏溱掃視身旁眾將,良久,漫不經?心問道:“為何?不見司副將?他可是向來勤勉,怎么今日遲遲未至?”

    “回稟將軍,司副將現在應在左軍巡視,確保糧草供應無誤,故而?未能及時?前來。”

    燕副將說罷,八尺高的身軀深深低下,只敢用余光看面?前的男人。

    魏溱指腹摩挲韁繩,眉眼不辨情緒,手上的動?作卻暴露了他此刻的不悅。

    “他既喜歡巡視糧草,那便去轉告他,我軍不日就要攻城,讓他親自督戰,確保糧草無虞。”

    “若是還嫌不夠,便留在輜重隊當伙夫罷,本將讓他看個夠。”

    聲音低沉有力?,每一個字都像尖刃敲在人心尖上。

    在場眾將心中一凜,臉色都變得有些發白,司楓將軍一向以?勇猛著稱,魏將軍他,竟生生將人從前鋒位置貶至后勤。

    還未與?梁軍交戰就將副將貶為督軍,地位一落千丈,這?對一個武將來說是莫大的恥辱。

    武將們面?面?相覷,卻無人敢出聲言一個字,躬身稱是。

    細雨初歇,天邊泛起一抹霞光。

    除卻晉國士兵,隊伍最?末乃是輜重隊,大多是伙夫兵和糧草官。

    鍋灶里升起騰騰白煙,鍋碗瓢盆的聲音此起彼伏。

    營帳內,幾個女子圍坐在一起,手上嗑著炒熟的南瓜子,說說笑?笑?。

    營奴們大多是從坊間招來的風塵女子或是寡婦一類,還有些是晉國武將帶來的侍妾,白日里幫著伙夫兵為將士們摘菜洗米,或是縫衣納鞋底,晚上等著將士們的召見,鉆進一個個將領的營帳以?供取樂。

    一般級別的將領是沒有這?種待遇的,只有四品以上的將領才有資格享用營奴。

    說話間,有個人搗了搗身邊的紅衣女子:“翠兒,瞧見那個新來的姑娘了么?”

    帳簾朝上卷著,眾人往外看去,正好?看見河邊那道纖細身影。

    “呂四娘,你自己眼神不好?就算了,我們又不瞎,哪可能看不到?你沒瞧見今早營帳附近多了不少士兵,可不就是來瞧那小?娘子的。”

    身穿紅底黑紋布裙的女子擰著眉,滿臉潑辣勁。

    她們怎會注意?不到,只消遠遠望上那女子一眼,甭管是男是女都得愣上一會。

    無他,她們這?輩子可沒見過這?么好?看的人。

    那粗布衣裙穿在她身上像是仙娥織成的霓裳羽衣,簡單的木簪綰著秀發,瞬間成了價值連城的金釵玉飾,更不用說那一只手便能握住的腰,還有任誰看了都嫉妒的姣好?容貌。

    如果,忽略那手上的鐐銬,還有那死寂沉沉的表情,說是國色天香都不為過。

    這?樣的相貌出現在軍營里,無疑會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翠兒嘴上嘖嘖不已:“可惜呀,那小?臉,那身段,怎么就長在了一個木頭?美人身上,真?是暴殄天物!我要是能長成那樣,什?么將軍皇帝的,天皇老兒都得當老娘的裙下臣!”

    翠兒長得清麗水靈,身段卻還未出挑周全,臉面?清瘦,全身上下都有些單薄。

    偏那張嘴伶牙俐齒,什?么詞兒都敢往外蹦,張口閉口就是誰的活兒好?,哪個都尉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其?他女人連忙“呸呸呸”了幾聲:“瞅那你沒胸沒腰的身子,男人抱著都嫌咯得慌,還好?意?思說這?種話,不害臊!”

    呂四娘一身藍布衫裙,腰上系著一條洗得發白的絹布手絹兒,渾身上下打扮得還算齊整。

    她語氣擔憂:“誒呦,那姑娘瞅著也忒安靜了,那雙黑眼珠子一點光都沒有,也不說話,看著怪瘆人的。”

    “聽說是梁國京城的貴女,被入城那些士兵擄過來的,也不知是真?是假。從王公貴族淪為營奴,換我早就撞墻自盡了……這?姑娘還能撐到現在,真?是不簡單。”

    “害,良家子都是這?樣矯情的,在軍營里待個一段時?間就好?了。”

    “軍營里的女子可不是那么好?命的,各種死法都有,等她認清了現實,就會想著怎么用自己的美貌討好?那些將領,好?讓自己過的舒坦一些。”

    女人們都唏噓不已,感慨了下自己的境遇,又轉向男人的話題。

    “哎,你們見過那位魏將軍嗎,聽說魏將軍年級輕輕就當上了上柱國大將軍,還是陛下親封的行軍大總管,位比親王。”

    “我那次伺候燕郎將的時?候,正好?撞見魏將軍從另一處帳子里出來,當時?就給我愣了半響,簡直比天上的神仙還好?看!”

    “只是這?魏將軍從不召妓,身子也太曠了些,平日里是怎么忍下來的……”

    說著說著,她們都有些浮想聯翩起來。

    一女人揉了揉腰:“你們不知道,燕郎將那幫人在床榻上有多兇狠,看那魏將軍渾身貴氣,定是儒雅有禮之人,跟他同床共枕啊,說不定還真?能少受點罪。”

    “瞧你們一個個的,這?得虧是沒有選擇的機會,否則你們還不都巴巴地往魏將軍營帳里跑,到底是誰伺候誰啊?”

    此話一出,女人們又是一陣哄笑?。

    河邊的周漪月沒有聽到女人們的閑聊,專心處理自己身上的傷口。

    鐐銬將她細腕磨出了兩圈血痕,又疼又癢,指甲一抓就撓破了肉,傷口撕開鉆心的疼。

    她兩只手都被鐵鏈束縛著,胳膊根本甩不開,一舉一動?都甚是不方便。

    周漪月俯下身,將水澆在自己腕上,緩解傷口帶來的疼痛。

    她靜靜看向水面?,水里映出她的倒影,額發下的一雙眼空洞無神,布滿血絲,沒有一點光亮。

    默然良久,余光瞥見另一個人的身影,就站在離她幾步之遠的地方,露出猶豫不決的神情。

    “我已經?說過了,你不用跟著我。”

    周漪月冷冷開口,站起身,看向那個女子。

    錦繡施施然朝她跪下,聲音已然帶了哭腔:“公主殿下,當我求你了,我求你了……若我不贖罪,我兄長在天之靈是不會原諒我的!”

    她哭得可憐,可無論她說什?么,周漪月還是面?無表情回絕她:“錦繡姑娘,解公子之所以?會救我是他自己的選擇,即便你不去找魏溱,他未必就會放過我們。”

    “我不需要你的贖罪。”

    錦繡淚流不止,她何?嘗不是這?樣想的,可她就是過不了心里那關。

    解揚對她恩重如山,是她那段黑暗日子里唯一的光亮,這?讓她如何?接受,因為自己的泄密而?讓義兄喪命一事!

    “殿下,我求你了,求殿下給我這?個機會吧!”

    “殿下跟我一樣失去了最?重要的人,求殿下可憐可憐我,就當留條狗在自己身邊使喚!”

    “對了,對了……殿下心里定是有深仇大恨,錦繡,錦繡可以?幫助殿下!”

    周漪月古井無波的眼里有了一絲波瀾。

    這?幾日,每次她閉上眼,看到的都是聞祁和解揚從城樓上墜落的那一幕。

    夢境中,她無數次想要伸手去抓住那兩道身影,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一切發生。耳畔回蕩著自己撕心裂肺的呼喊,以?及那水花濺起后歸于死寂的絕望之音。

    每次回憶起,腦中就像有一只猛獸四處沖撞,整個身體像跟著那兩人墜下護城河,墜入深不見底的深淵。

    唯有心中的恨意?如同一點火星,在黑暗中頑強地燃燒著。

    “我何?嘗不恨!焉能不恨!”

    錦繡見周漪月態度松動?,膝行幾步,上前拉住她的手。

    “殿下,若您心中還有恨意?,還有想做的事,無論前路如何?艱難,錦繡都愿誓死相隨,為您鞍前馬后,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周漪月堪堪回過神,目光復雜地看向錦繡,問她:“我在軍營中身份特殊,你如何?待在我身邊?”

    錦繡聽出她語氣松了些,連忙道:“殿下放心,我私下里已向凌云將軍稟明心意?,說自己是出于感激魏將軍的恩情,特意?請命來照顧殿下。凌云將軍念及我平日里的表現,加之魏將軍的默許,便同意?了此事。”

    “請殿下相信我,我對殿下絕無半點不軌之心!!”

    她朝周漪月重重磕下了頭?。

    周漪月默了瞬,轉身向營帳走?去,錦繡忙不迭站起身追上,沒有再遭到她的拒絕。

    一整日,周漪月幾乎都沒說什?么話,倒是錦繡一直在耳邊說個不停,像是試圖轉移她的注意?力?,緩解她的心情。

    她拒絕了錦繡的伺候,只說她可以?待在她身邊,但不是以?丫鬟的身份。

    盡管如此,錦繡還是忙前忙后照顧她,知道她動?作不便,又是倒水又是遞巾,周漪月也作了罷,由著她去。

    沒來由的,她想起自己和聞祁的相處,他似乎也是這?樣,即便自己拒絕也硬要照顧自己,什?么時?候都把自己當小?姑娘似的。

    周漪月合上了眼,不忍回想。

    至夜,夜幕低垂,四野無聲,偌大的軍營里只有幾處巡邏的火把在搖曳。

    周漪月正合衣欲睡,忽聽有人在帳外喚道:“公主殿下。”

    錦繡不解:“這?么晚了,怎么還有人過來?”

    周漪月心里一沉,頓時?預感到什?么,掀開帳簾走?出,見凌云和幾個士兵正站在帳外。

    凌云開口:“殿下,魏將軍召你去他的營帳,馬匹已經?備好?,請您現在就走?。”

    第33章 下賤

    周漪月看?著面前?五個人高馬大的男子, 目光落到他們?腰上的佩劍,還有手里?緊握的鎖鏈。

    一副如果她不去或是有任何的反抗,就?要硬綁了她的架勢。

    周漪月冷笑:“五個人, 他怎么不干脆帶一個軍營來討伐我?”

    凌云平靜道:“殿下?,一味跟將軍較勁沒有好處,無?論?您作何種反抗,結局都是一樣的。何不從一開始就?順從一些,您也能少受一點苦。”

    “還有,奉勸您安生一些, 不要想著逃走, 在墉都您尚且逃不出將軍掌心,更不要說在軍營里?。您上次費盡心思逃跑后經歷了什么, 殿下?不用我提醒吧?”

    他毫無?人性的語氣與那個混蛋簡直如出一轍, 周漪月雙手攥成?了拳,恨不得拿起刀子朝他臉上砍去。

    一旁的錦繡半扶著她,撫著她纖瘦的背幫她順了好久的氣, 對凌云不滿呵斥:“公主殿下?這幾日隨軍奔波勞累, 吃什么吐什么,人消瘦了一圈,魏將軍怎么也不該在這種時?候讓公主去!”

    凌云還是那副雷打不動的生冷語氣:“這不關在下?的事, 在下?只負責把公主殿下?帶過去。”

    周漪月撥開錦繡的手:“不必說了。”

    凌云見她認了命,手拿一物上前?:“殿下?, 得罪了, 將軍說了, 不能讓您逃跑。”

    脖子上傳來沉重一壓, 一副鐐銬咔地鎖住她的脖子,鐵鏈緊緊貼著她的皮膚, 另一頭被人握在手里?。

    周漪月驟然感覺到脖子上傳來的掌控力度,身體?上的冰冷與沉重都在提醒她,她現在,不過是一個階下?囚,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

    錦繡看?著周漪月眼?眸一瞬間?失去了光彩,整個人飄飄欲墜的樣子,心里?沒來由陡跳。

    恍然想起什么,出聲叫住她:“殿下?,我有話要對您說!”

    錦繡慌忙拉住她的衣袖,雙眸含淚:“殿下?,公主殿下?,錦繡知道自己不配這么說,可是……”

    她正色道:“殿下?,您是皇室公主,梁夏國的瑰寶,殿下?也曾經被人深愛,是別人心里?的牽掛,錦繡求您,千萬不要因一時?之氣想不開,也千萬不要放棄自己!”

    “錦繡知您心性遠非尋常女子,殿下?的堅持不是毫無?意義,只要能好好活下?去,殿下?一定能守得云開見月明!”

    聽著這番似曾相識的囑托,周漪月腳步頓住,恍了恍神。

    凌云等人已經有些不耐煩,拉緊手里?的鎖鏈:“殿下?快走吧,將軍不允許您考慮太久。”

    中軍營帳前?篝火雄雄,火光映著晉軍將領們?粗獷的臉。

    他們?高舉酒盞,琥珀色的美酒順著熱喉往下?滑,化成?他們?臉上的酡紅。

    幾個美妾依偎在他們?懷里?,衣衫只有單薄的一層,用嘴給男人們?喂了一顆葡萄,引得旁邊人一陣起哄。

    只有主座上的男人不發一言,高束的長發顯出幾分狂傲不羈,手提酒壺一口一口往嘴里?灌。

    一個長著絡腮胡的都尉對身旁幾人低聲道:“別光顧著自己樂了,魏將軍身邊怎么不安排個人伺候?”

    “還用你說。”年輕都尉沒好氣瞥了他一眼?,“那幾位可都是老?子專門從潭州尋來的,個個都是花魁娘子出身。”

    有人皺著眉,小聲嘀咕道:“可我怎么記得,前?不久凌云將軍剛帶來一個營奴,說是專門伺候魏將軍的。”

    “怎么可能,將軍他從前?從不近女色,就?算是營奴,那姿色也強不到哪去,哪回比的過我找來的這幾個小娘子。”

    幾個都尉和郎將官不約而同看?向不遠處那幾個花枝招展的女人,覺得半邊身子都酥倒了。

    年輕都尉看?著他們?那副垂涎欲滴的樣子,得意洋洋道:“女人嘛,只要長得好看?一點,乖一點,哪有男人不喜歡的,你們?情瞧好吧。”

    營奴們?見著那幾個瘦馬,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領口,不太自然地地攏了攏衣服,

    翠兒嘴里?嘟囔了句:“不就?是胸大了點嗎,跟誰沒有似的。”

    那幾個瘦馬可不只是身材玲瓏,其中一個身穿水藍色衫裙的女子,扭著腰肢往主座上那人走去。

    她誒呀一聲倒在他懷里?,對上男人鋒利的目光,掩帕嬌笑一聲:“將軍,妾身給您敬酒。”

    魏溱垂眸打量面前?女子,堅毅的輪廓被火光勾勒得更加深邃。

    女子嬌羞低下?頭,往他懷里?蹭了蹭,香肩順著動作往下?滑。

    刻意討好的動作落在男人眼?里?,他心里?沒來由的反感,面露嫌惡將她推到了一邊。

    “滾。”

    冷厲的呵斥聲讓女子身子一顫,眼?里?浮起不甘的水霧,訕訕退了下?去。

    氣氛驟然冷了幾分,眼?前?這一幕讓眾人都有些出乎意料,方才放大話的年輕都尉更是臉色一白。

    魏溱心中煩躁更盛,他是正常男人,方才的確是被挑起了火,可一看到她那諂媚討好的姿態,心里?便索然無?味。

    他不是沒有想過,明明世間?女子那么多?,自己就?非得要那個女人不可?

    這幾日他一閉眼?,腦子里?想的全是她躺在自己身下?渾身汗濕,屈辱又不得不承受的倔強模樣,恨不得當即命人把她拎到自己跟前?。

    對于自己的異樣,他解釋為自己心中恨意太盛,區區十五日根本不夠,他要把她拴在自己身邊,折磨她一輩子。

    想及此,他胸中郁氣舒緩不少。

    就?在眾人噤若寒蟬時?,遠處響起一陣馬嘶,消失許久的凌云郎將下?了馬,將一女子從馬上帶下?來。

    兩人似乎在爭執什么,女子一把搶過他手里?鎖鏈,握在自己手里?,頭也不回地往這邊來。

    待眾人看?清來人的相貌,不約而同怔在了原地,周漪月坦然迎接所?有人朝她投來的目光,徑直朝主座上的男人走去。

    魏溱以手支頤,略帶玩味看?向她。

    前?幾日聽凌云那般稟告,還以為會見到一個失魂落魄貌若瘋癲的女子。

    可他想錯了,面前?走過來的女子平靜如水,木簪松松綰著發髻,額發被吹得有些凌亂,滿身從容不迫,仿佛在赴一場盛宴。

    女子的衣袂掃過草枝,沙沙作響,在眾人驚疑的目光中,她兀自坐到了魏溱身邊。

    儼然一副理所?應當的模樣。

    眾人神情變幻莫測起來,視線在兩人身上來回巡視。

    有都尉官起身朝魏溱抱拳道:“魏將軍,敢問?這位是……”

    “你們?不認得,這位是梁夏國的朝珠公主。”

    他親昵將人扯進懷里?,將鎖鏈纏在自己手腕上,像是野獸宣誓對獵物的主權。

    轉頭面向眾人道:“公主殿下?剛剛痛失夫君,新寡不久,真是需要關懷之時?。從今往后,見到朝珠公主,就?如同見到我本人。”

    除了與魏溱關系親近的幾個副將和郎將,眾人俱是震驚不已,看?向周漪月的目光或驚或疑。

    魏溱從腰間?抽出一只匕首,輕輕一揮,從炙烤的肉上割下?一塊。

    “吃掉。”

    他遞到周漪月面前?,姿態是不容拒絕的霸道。

    周漪月無?甚反應,幽黑的眸子直勾勾看?著那塊血淋淋的肉。

    來的路上她全程沉默,山谷風急,呼嘯著從她的發間?鉆過,讓混沌的腦子變得越發清醒。

    她似乎想明白了許多?事,也想通了很多?東西?。

    魏溱本以為她會反抗,結果周漪月只是看?了一眼?,面無?表情接過。

    狠狠用牙咬下?。

    鮮血順著她的噙著笑意的嘴角流下?,整張臉散發著茹毛飲血的野性美。

    眼?里?迸出寒光,仿佛在享用什么絕世珍饈。

    魏溱就?那樣看?著她,突然生出一絲念頭,想附身擷去她唇角那顆血珠,品嘗一番是不是真的那么美味。

    女子下?一刻的話打斷了他的心思。

    周漪月抬起手指,抹了抹唇角鮮血:“魏溱,我發現你就?是個賤人。”

    “賤人”二字如驚雷落地,震得在場武將手腳一抖,手里?酒壺哐啷一聲砸碎在地。

    空氣一瞬窒息,冒著火星的篝火凝成?了冰渣。

    周漪月抬起沾血的手指放在唇上,吻去那抹血,抬眸,朝他挑釁一笑,眼?神仿佛一只狡猾的貓。

    “不是么?好好的仇你不報,人你不殺,偏要和我做夫妻才做的事。柔情似水的女人你看?都不看?一眼?,非糾纏一個自己恨之入骨的人。乖順的女人你不要,就?要我這個一身反骨不愿朝你低頭的——”

    “你說,你不是下?賤是什么?”

    眾人倒吸涼氣,恨不得當場割下?自己的耳朵。

    魏溱瞇了瞇眼?,眸光陡然駭沉,抬手掐住她的臉,力道之大,似乎能把她的臉骨捏碎。

    “公主殿下?,都這么多?次了,你該知道惹怒我的下?場。”

    “我是賤人,那你是什么,伺候賤人的蕩/婦,嗯?”

    旁邊人把頭低得更低了。

    手上鎖鏈一點點收緊,周漪月被他扯得狼狽不堪,沁著毒汁的目光卻未改變一絲一毫。

    魏溱氣得渾身發抖,拼命忍下?一劍將她砍死的念頭,把人一把扯起來,攔腰扛起往營帳走去。

    周漪月被粗暴扔在床榻上,摔得她眼?前?直冒雪花。

    眼?見男人將護腕摘下?,抽出腰間?革帶,目光變得越發危險,周漪月抄起手邊東西?朝她扔去:“你除了用這種方法侮辱我還有別的花樣嗎,你不嫌膩嗎!”

    男人冷笑一聲,拽著她身上的鐵鏈,將人整個提了起來。

    “你惹怒我,無?非就?是想尋死。我若真一劍殺了你,豈不是如你的愿,你以為我還會上你的當?”

    他目光刮視于她,像在擇肉而噬。

    周漪月還在掙扎,揮著手臂朝他打去,魏溱怒不可遏,喝道:“凌云,這個女人性子烈得很,給本將換個大床來!”

    凌云趕忙吩咐人將床榻拆掉,又重新鋪好,比方才的寬大了兩倍不止。

    周漪月的力氣在他面前?根本微不足道,被他輕松擒住雙腕舉過頭頂。

    衣帛撕裂聲響起,混雜鐵鏈撞擊聲,這次的施為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兇狠,仿佛要將她所?有的傲氣和鋒芒統統撕碎。

    周漪月死死咬著唇,快要把唇咬出了血也不愿發出聲,渾身光芒勾魂攝目,散發著不屈不撓的擰勁。

    仿佛下?一刻就?能掙開鐵鏈,咬開他的喉嚨。

    身上男人登時?暴怒,掰開她的嘴:“叫出來,給本將叫得整個軍營都聽到!”

    周漪月雙目猩紅,含淚怒視于她,半直起腰身,用手上的鐵鏈勾住他脖子,將他死死扯近。

    “魏溱,我告訴你,我這輩子都不會對你屈服!”

    “你加諸在我身上的所?有痛苦,我發誓此生一定要讓你加倍奉還!”

    “哪怕你將我一輩子拴在身邊,把我燒成?了灰,我也會纏繞在你身邊讓你永世不得安寧。我要你每日都活得小心翼翼,每一次和我交歡,都要小心我從嘴里?吐出一把刀捅穿你的心臟!”

    情緒一瞬爆發,兩人皆是如此。

    魏溱臉上五官因興奮變得扭曲,笑得猙獰:“好啊,我求之不得,不過本將倒是想瞧瞧,公主能不能撐過今晚。”

    攻勢加重,戰火將方圓十里?之物盡數摧殘。

    女子唇上殘留的血在兩人唇齒間?渡來渡去,交疊的身影顯得格外凄厲和瘋狂。

    營帳外的人聽著帳子里?那天翻地覆的動靜,心臟砰砰直跳,趕忙離開此是非之地鉆回各自營帳。

    當夜,眾人驚心動魄過了一整晚,直到第二日清晨,那動靜方消停下?來。

    第34章 較量

    周漪月第二日是被抬回軍營的。

    幾個士兵大步掀開簾子走進, 將人放到榻上?后便一言不發了離開了。

    營帳里的女人驚詫看著?這一幕,有一兩個眼尖的人,指著?他們離去的身影, 支支吾吾道:“那些黑甲……剛才來的那幾個,莫不是驍騎軍?”

    她們瞠目結舌,驍騎軍相當于大將軍的貼身護衛軍,連副將都沒資格指揮。

    周漪月身上?裹著?戰袍,上?面?用金銀線繡成的華麗山河圖,一只兇猛的麒麟臥于云紋上?, 怒目圓睜, 仿佛在訴說不屈的意志。

    衣袍下的女子不著?寸縷,牙關緊咬, 纖瘦的身姿在寬大的衣袍下顯得柔弱不堪。

    唯獨那一雙拴著?鐵鏈的手死死攥著?戰袍邊緣, 像在尋找力量來源。

    錦繡已?經?哭得不成樣,聲音顫抖:“他怎么能這么對殿下,還?故意給殿下披這樣的衣服, 這不是成心羞辱人嘛!”

    心里像被利刃割過?, 她悔恨不已?,當初怎么就跟了這樣一個畜生,還?死心塌地?給他辦事!

    周漪月已?經?不省人事, 指尖微微發顫,整個人觸之即碎。錦繡伸出?手又不敢上?前碰她, 急得把臉都給憋紅了。

    其他幾個營奴面?面?相覷, 呂四娘下了床走上?前道:“姑娘別哭喪著?臉了, 照顧人要緊, 我?去煮點粳米粥,你給這位姑娘端盆熱水來。”

    錦繡抹了抹眼淚, 趕忙端了水過?來,其他幾個女子也上?來幫忙,拿巾帕沾了熱水,小心翼翼掀開女子身上?的戰袍。

    女子身上?觸目驚心的傷痕讓他們倒抽一口涼氣,白玉般的肌膚上?幾乎沒有一塊完好的地?方,尤其是腿間的傷更是讓她們不忍細看,只能拿帕子輕手輕腳幫她擦身。

    每一下擦拭,都會激起她身體的劇烈顫抖,她們從藥瓶里倒出?藥粉灑在傷口上?,生生把女子疼出?了眼淚。

    一通忙活后,周漪月終于有了一點意識,錦繡胡亂喂她吃了些東西,將她小心裹進褥子。

    待安頓好她之后,女人們擦了擦額上?的汗,后怕不已?:“從前只道燕郎將他們下手狠辣,現在一瞧,那魏將軍才是個心黑手狠的,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是啊,要換成我?們受這等罪,早就半條命沒了。好好的姑娘,怎么就折磨成了這副樣子……”

    翠兒想起昨夜兩人那番對話,陰陽怪氣道:“這姑娘可不是一般人,我?今早打聽過?了,她是梁夏國的公主?,還?是個寡婦,昨夜要不是她當眾忤逆魏將軍,也不會落得這般下場。”

    一聽說還?有這檔子事,女人們瞬間來了興致,拉著?翠兒嘰嘰喳喳問個不停。

    翠兒十分?享用這種追捧,將自己知道的一股腦抖了出?來。

    錦繡一聽就惱了,惡聲道:“什么叫忤逆,難道遇上?了畜生還?得上?趕著?臉跪舔不成?我?們家殿下沒你那么不要臉!”

    翠兒這幾日本就心情不好,被人指著?鼻子這般罵,臉騰地?漲紅,當即和她吵了起來。

    “到底誰假清高,不過?仗著?自己投了好胎,拿架子給誰看?現在還?不是落了難跟我?們一樣,連清白都沒了,還?好意思耀武揚威呢?”

    “真要有骨氣啊,早就早就那根繩子吊死了,哪還?會活到現在?”

    其他女人趕緊上?前將兩人拉走,好一陣勸和兩人才消停,坐在榻上?紅著?眼生悶氣。

    周漪月在女人的嘈雜聲中昏昏沉沉睡去。

    她做了很長?的夢,夢見?一場又一場的熊熊大火,夢見?長?街上?的橫尸遍野,梁宮里的金殿玉闕,還?有一個儒雅男子立于紅梅白雪中,展開笑顏朝她走來,青色氅衣的衣擺被風吹起一角。

    睜開眼已?是四五個時辰之后,面?前是昏暗的帳頂,微弱的燭光搖曳,將四周的陰影拉得很長?。

    床邊坐著?哭腫了眼的錦繡,還?有營帳里的幾個女人,神色各異。

    周漪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被子,艱難起身,頷首朝她們道了聲謝。

    幾人囁嚅著?嘴想說什么,又不知道怎么開口,終是作了罷。

    周漪月顫著?聲音對錦繡道:“不必哭了,錦繡姑娘,可否給我?找些筆墨和宣紙?”

    錦繡連忙去找了些筆紙來,周漪月撐起身子下床,在錦繡的攙扶下走到桌前,腿剛一彎,額上?瞬間冒出?了汗。

    她只能用胳膊勉強撐住身體,站著?寫字,錦繡擔憂不已?:“殿下若不是寫什么重?要的東西,要不還?是歇歇吧,您現在站著?都這般費力……”

    “很重?要。”周漪月緩聲道,聲音虛弱到幾乎聽不見?:“你不知,人在經?歷劇烈刺激的時候……腦子會變得,異常清醒……”

    此刻她的記憶就像是一張被撕裂的畫卷,零散的片段在鬧鐘瘋狂飛舞,時而清晰時而模糊。

    周漪月借著微弱的燭火,努力捕捉那些清晰的畫面?,提筆記下來。

    寫的全是她和那個男人之前的相處經歷,每一個細節都沒有落下。

    神情非常專注,專注到忘記了自己身上的疼痛。

    她的孽債,就由她親手來解決。

    她一定會把那個人再次扔回地府,死死關上?地?府的門,讓他永世?不得翻身。

    女子在心里這么對自己說道。

    軍營里的氣氛一天比一天陰沉。

    數萬人的軍隊,時不時就有違反軍紀的人,從前也只是打了軍棍了事,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魏溱的手段一次比一次毒辣。

    每次行刑,他手下郎將就會押著?一個嬌弱的女子觀刑,強行掰著?她的臉逼她從頭看到尾。

    軍營里雖說都是五大三粗的漢子,可經?了這么多回,就是傻子也能看出?點什么。

    將領士兵們對此叫苦不迭,整日戰戰兢兢夾著?尾巴做人,恨得牙癢癢,若不是顧忌她是魏將軍的女人,恨不得一個個上?去活劈了她。

    他們就不明白了,想那魏溱權勢滔天,也算是叱咤風云的男兒,兩國美人任其挑選,偏偏看中這么一個不解風情的刺頭。

    果然是色令智昏。

    周漪月對軍營里的這些議論?無動于衷,因為實在無關痛癢。

    左右她已?經?沒什么好失去的了,無非就是身體上?受些罪,大不了就讓那人殺了自己,一了百了。

    如今她心里有了支柱,不怕跟他一直對峙下去。

    她學著?從前在禁宮里的生活方式,逼著?自己吃下食物補充體力,吐出?來就拿水順一順,繼續吃,如此反復,總能往胃里留住一些。

    清早,士兵們起來訓練時,她也會在那個時間醒來,在周圍的山頭轉。

    見?她離開營帳,帳子旁邊就有十幾個士兵跟上?。周漪月只當他們是空氣,只要她不逃跑,這些人便不會干擾她。

    找到一塊石柱后,她深吸一口氣,猛地?將手腕往石頭上?揮。

    鐵鏈與?石頭碰撞出?沉悶的聲響,震得她胳膊微微顫抖,她恍若感覺不到疼痛,一下一下砸磕在石頭上?。

    錦繡看著?她平靜中發狠的模樣,心咚咚直跳,說不上?的心驚。

    就這么砸了幾個時辰,直到手腕上?滿是淤青,身體沒有一絲力氣,周漪月方轉身回營帳,待疼痛緩解后繼續出?來砸。

    白日里,她除了恢復體力就是努力回想從前的事,全部寫在紙上?,交給錦繡保存。

    魏溱隔個兩三日就會召她去自己的營帳,一次比一次陣仗大,兩排士兵整齊劃一開道,甚至專門給她備了馬車。

    周漪月面?色自若踏上?馬車,從走入營帳到走出?營帳幾乎都是一個表情,只是出?來時候臉白如紙,雙腿站不穩,只能一路被人攙扶著?上?車。

    這日,呂娘子慌慌張張從外面?回來,一扯開簾子,就見?桌上?的飯食已?經?空空如也。

    她正叫苦不跌,有人堪堪喚了一聲:“呂娘子。”

    呂四娘轉身,見?周漪月正坐在桌旁,手里拿著?針線,縫補被撕破的衣裙。

    “方才吃飯沒見?著?娘子,我?想著?你定是在河邊洗衣來不及,便跟伙夫兵多要了一碗飯,還?在鍋里熱著?呢,就等你過?來。”

    呂四娘大喜過?望,嘴上?自是千恩萬謝。

    吃飯間,她目光落在她纖細的手腕,鐵鏈已?經?被砸出?一條巨大的裂紋,與?之相對的,是她手腕上?密密麻麻的傷。

    她心里甚是感慨。

    其實過?了這么些日子,她們對這位落難公主?的性子已?經?有所了解,此女身上?沒有絲毫金枝玉葉的架子,跟她們一同勞作,很少請人幫忙,反而時不時拉別人一把。

    讓人不禁驚嘆,如此金貴的身軀,連穿粗布衣都會磨出?血的嬌嫩皮膚,是怎么受下這些苦還?能保持心性。

    “公主?……殿下。”呂四娘咽下一口飯,有些難為情地?道出?這個稱呼。

    “我?這人好管閑事,其實老早就想勸您了……我?知道您和我?們這些人不一樣,心里定是受了莫大的委屈,可人總要向?前看不是?左右咱們這輩子就這樣耗在軍營里了,既然拗不過?世?道,不妨讓自己過?得舒服一些。”

    周漪月沒說話,呂四娘見?話頭已?經?扯開,干脆一吐為快。

    “不瞞姑娘說,那魏將軍從前從未找人伺候過?,甭管營奴好看成什么樣,他連瞧都沒瞧過?一眼。”

    “雖說將軍他……下手是重?了些,不是個好相與?的,可我?們明眼兒人都能看出?來,將軍這是在跟您賭氣呢,說明他心里是在乎您,若是不在乎,連看上?一眼都嫌多,誰會費這等功夫?”

    “殿下何不趁著?他對您還?有些新鮮勁,讓自己好過?一些,等回頭將軍對您厭了倦了,隨手當貨物賞給了手下,一晚上?伺候好幾個,殿下可就得不償失了。”

    提起魏溱,周漪月心里直冷笑,卻并未打斷她。

    若換做十幾歲時的周漪月,有人對自己說這樣的話,她是要發怒的。

    跟聞祁成婚之后,她的性子變了一些,也學到了一些東西。

    “多謝,雖然我?們之間的關系可能跟你們想的不太一樣,不過?娘子的話倒是提醒了我?。”

    周漪月道:“我?可以試探一下,他是不是真的如娘子說的那樣。”

    是不是對她,有除了恨意之外的東西。

    主?將營帳內,凌云事無巨細地?將周漪月這段時間的動向?道出?。

    包括她吃了什么,跟什么人說了什么話,去了什么地?方,做了什么,甚至連她每日往石頭上?砸鎖鏈一事都一五一十說了出?來。

    主?座上?的男子不發一言,輕微起伏的胸膛卻暴露了他此刻的心緒。

    “好,好……”

    她這般行事不就是想告訴他,她周漪月,不愿向?他屈服。

    魏溱甚至可以想象,她故意作出?自在快活的樣子,紅唇邊漾著?一抹嗤笑。

    就如她在床上?那般,鋒利而剛直。

    遒勁有力的手摩挲著?劍柄,男人閉了眼,強行壓下心中的滔天怒火,還?有那些瘋狂的念頭。

    原以為他已?經?做到了預先設想的一切,把她從云端拽進泥淖,毀了她的名聲,殺死她身邊所有親近的人,用盡方法侮辱她。

    可這個女人就像是一頭難以控制的兇獸,仿佛隨時就要掙開鐵鏈從他的身邊逃脫。

    凌云正低著?頭,耳邊響起“砰”一聲巨響,面?前桌案登時一分?為二。

    “她就是擰,也得按照我?的方式去擰!”

    魏溱以手持長?劍,滿身肅殺氣:“不是覺得閑么,正好本將有事交給她,要是她敢不去做,給我?砍了她的手,省的天天去砸鐐銬!”

    第35章 設局

    營帳內, 周漪月聽完凌云的話,臉色煞白。

    原以為自己承受能力已經夠強了,可還是低估了那個人的混蛋程度。

    錦繡更是氣到咬碎了牙:“凌云將軍當我們是傻子嗎, 潭州城中?所有士兵幾乎都逃走了,魏將軍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拿下這?座城,為何要公主殿下勸降守軍?這?不是把公主架在火上烤嗎!”

    “更何況,殿下已經不是梁國公主,如此折辱人究竟是何道理!”

    凌云道:“這?是將軍的意思,若有什么話, 直接去找將軍說吧。”

    周漪月的神思已經有些恍惚, 強行穩住心?神:“就算我肯去,那些守城士兵又如何確認我的身?份, 父皇把我關進禁宮, 相當于廢除了我的皇室公主身?份,我如何勸說他們?”

    凌云早有準備,將一枚玉牌遞給?她:“公主應該認得此物。”

    周漪月仔細辨認了一番, 玉牌上刻著熟悉的花紋, 是梁夏皇室特有的圖騰,還有一處不易察覺的裂紋,正?是她此前?的皇室公主玉牌。

    她冷笑:“看來我不同意也得同意了?”

    凌云淡淡道:“殿下, 您從一開始沒有拒絕的權利。”

    “若城門開啟,晉軍可會傷及無辜?”

    周漪月垂眸:“并非我在意那些百姓, 我是擔心?自己的聲譽。你?們讓我做這?種遺臭萬年的事, 等回?頭晉軍出?爾反爾, 我豈不是要被徹底釘在恥辱柱上?”

    “公主殿下, 在下只能說,若是公主殿下勸降不成, 潭州城,就是下一個墉都。”

    周漪月腦中?瞬間變得空白,劃過一聲若有若無的嗡鳴,眼前?似乎能看見墉都城千瘡百孔的慘烈景象。

    說罷,凌云拿出?一枚小巧的鑰匙,將她手上被砸出?裂縫的鎖鏈解開,換上一副完好的。

    做完這?一切,他朝周漪月抱拳行禮,轉身?告退。

    錦繡氣得跳腳,嘴里不停啐罵著。

    “殿下,您大可不必聽他的,您要真以梁國公主的身?份勸降,潭州城的百姓會把您活吞生剝的!”

    周漪月看著手上嶄新?的鐐銬,握著玉牌的手微微發顫。

    良久,道:“給?我磨墨。”

    錦繡撲騰一聲跪了下來:“公主不可啊,錦繡雖是風塵之?身?不知道什么大道理,但錦繡在墉都親眼見過百姓們是如何拿起武器與敵軍殊死搏斗的,寧愿死也不讓敵軍踏入城中?半步!”

    “殿下,您替敵軍招降,城中?百姓會怎么想,他們會把所有的過錯推到您身?上,晉軍是絕對不會管您的,到時候您如何面對他們的滔天怒火啊!”

    周漪月眼中?閃過一絲決絕,“招降一事我在墉都城就做過了,你?以為那些人真的是要魚死網破么?他們不過是拉不下自己的臉面,過不去心?里那道坎,我的勸降,能給?他們一個很?好的借口。”

    “他們以為直起脊梁,自己就不是亡國奴了,以為將矛頭指向?我,就可以心?安理得對晉國俯首稱臣。所有的國破家亡都由我來承擔過錯,到時候史書上只需要加上一筆,梁國朝珠公主叛國,與晉軍通款,親赴城池招降……”

    “而他們,從始至終都是清白的,在世間繼續清清白白地?活下去。”

    “可是錦繡,我又何嘗不是想活下去。”

    就像她待在那個畜生身?邊,無論表現?出?抗爭還是順從,都只是為了活下去。

    她坐在桌前?,專心?寫招降書,腕上鐵鏈隨手的幅度滑過紙面,發出?輕微聲響。

    晉軍入城當日,天邊霞光正?亮,絢麗的色彩與面前?死寂的城門對比鮮明。

    周漪月從馬車上走下,跟著士兵們向?前?走去。

    城門外擺著一排拒馬槍,城樓上還搭建著弩臺,想是沒來得及拆去。

    面前?的城壕和陷馬坑都被細沙散土填埋平坦,城門徐徐打開,晉軍士兵一路暢通無阻。

    長街一眼望不到盡頭,這?里本該是箭矢如雨,火光沖天,可如今,只有滿城死寂,以及家家戶戶門前?飄搖的白幡。

    不遠處,兩人候在城門外,一人身?穿赤紅官袍,一人身?披鎧甲,朝晉軍方向?跪拜。

    “吾等,潭州守城刺史與都尉,今日代表潭州城,恭迎朝珠公主!”

    明明是跪敵軍,卻說是跪她,周漪月幾不可聞冷笑。

    士兵們紛紛涌入,城中?百姓聽到動靜從家中?走出?,遮天蔽日的晉軍旗幟讓他們失去了最后一絲希望。

    周漪月拿出招降書,高聲念道。

    “天命無常,國運有變,吾不忍見百姓涂炭,故書此文,以告我梁夏忠勇之?士——”

    “忠義不在守一城一池,而在保全百姓,延續血脈。今梁帝亡奔,我梁人若再戰,非忠于國,實為害于民。”

    “吾以梁夏公主之?名,勸潭州諸人,勿以一時之?勇,使潭州陷入戰火,誤我梁夏百姓性命……”

    字字鏗鏘,又字字皆血。

    百姓的情緒一瞬爆發,嚎哭不已:“為何要降,為何輕易將國土讓去!”

    “我們寧愿與潭州城共存亡也不愿對晉狗們屈膝!”

    “我大梁有今天,都是梁夏皇室的錯!”

    他們揮舞著手里的爛菜葉、臭雞蛋朝她扔去,憤怒如潮水一般將她淹沒,有的甚至沖上前?試圖阻止她。

    周漪月衣衫被石塊劃破,發髻散亂,渾身?狼狽,艱難招架百姓的怒火。

    一抬頭,恍然瞥見那個男人負手立于城上,靜靜看著這?一幕。

    霞光勾勒出?他寬闊的肩膀和高大的身?形,滿身?威儀風華,眸中?冷芒所到之?處,偌大的城池仿若變為尸山血海。

    目光俯視而下,周漪月擦去臉上的臟污,站直身?子,同樣睥睨于他。

    深吸一口氣,讓自己的聲音壓下所有的辱罵聲。

    “晉軍入城,非為屠戮,必不掠財物,不辱婦女,不毀城池。諸位若能識時務,晉軍必以禮相待,保我梁夏百姓安寧!”

    凌云聽著這?番話,猶豫著看了一眼身?旁的男子。

    他們從未給?朝珠公主這?樣交代過,她當眾這?樣說,是想給?晉軍制造壓力,讓他們不敢太肆無忌憚。

    魏溱挑了挑眉,輕笑:“還是不肯聽話,什么時候都想試圖掙扎,一身?反骨。”

    凌云問:“將軍,是否要攔住公主。”

    “不必管,本將就是要讓她受罪,省的天天跟我較勁。”

    凌云望見他衣領處幾道淡淡的齒痕,垂首應是。

    不知怎的,他方才似乎隱約瞥見,魏溱看向?朝珠公主的目光里,劃過一絲欣賞。

    城樓下,人群嘈雜著涌向?前?,霞光漸漸散去,晉軍旗幟在城頭升起,如一片黑云。

    當夜,凌云將她接到了一處氣派的府邸:“公主殿下今日辛苦,請入府衙休息。”

    周漪月并未拒絕,勸降一事極大耗費心?神,加上周圍百姓太多,她今日與游街無異。

    一整日下來渾身?都是軟的,整個人頭重腳輕。

    刺史府已經被晉軍將領占據,兩個侍女一路沉默著帶她入了一間廂房,房間內水氣氤氳,熱水已經備好。

    周漪月脫下身?上臟衣,踏入浴桶中?,她身?上滿是傷,新?痕舊痕都有,熱水一燙,疼痛順著皮膚蔓延。

    她靠在桶壁上,昏昏沉沉就要睡過去時,屋門被吱呀一聲推開。

    周漪月不用想就知道對方是誰,索性閉著眼,連看也不愿看他。

    男人步步走近,身?影將整個木桶寸寸籠罩。

    俯下身?,雙臂撐在桶沿上。

    “再敢裝睡,我就用別的辦法把你?叫醒。”

    周漪月唰地?睜開了眼,死死瞪著他。

    對方嘴角勾起:“怎么,今天不是很?有氣勢嗎,怎么現?在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他將手探進水里,拈起一片花瓣,長指揉搓了下,柔嫩的花瓣登時支離破碎。

    “你?以為,自己那點小聰明能左右大局?天真。今日我不攔你?,再有下次,你?便一個人進城招降,我倒要看看,沒有士兵的阻攔,那些百姓是不是真的會把你?生吞活剝。”

    周漪月嘲弄一笑:“魏將軍,每次我以為你?已經足夠無恥的時候,你?總能讓我再一次大開眼界。”

    他笑道:“阿月,跟我較勁沒有好處。”

    周漪月不說話,含著恨意的目光直直刺向?面前?男子。

    魏溱亦隔著水霧打量她。

    女子的臉頰發絲皆帶著水珠,皮膚比往日更瑩潤,唇瓣嫣紅欲滴,鎖骨上還帶著先前?留下的紅痕。

    兩人對峙了一會,感受到對方越發灼熱的目光,周漪月不自覺捂住了胸口,往后縮了縮,面露薄怒。

    欲蓋彌彰的動作落在男人眼里,讓他心?里生出?愉悅,伸手將人一把撈起:“往哪躲?你?身?上哪我沒看過,還怕我看?”

    他攬著他的腰,拿褥子把她整個人裹好,單臂將她托起,大步往床榻那邊走去。

    周漪月雙腳一下離地?,手扶住他肩膀,沒好氣道:“能不能允許我這?幾日在城中?轉一轉,我不想一直待在這?里。”

    “理由?”

    “我幫你?勸降了一個潭州,就當是報酬。”

    她此刻蜷縮在白色的褥子中?,嬌美的臉龐透著淡粉,整個人像一只溫順的小白兔,好不惹人憐愛。

    男人目光黯了幾分,笑道:“好,正?好本將今天心?情還算不錯。你?出?去轉可以,但要凌云他們跟著。”

    只要不限制她的自由,周漪月便不與他討價還價,有氣無力道:“好。”

    他將她放在床榻是,抬手扯掉金鉤,床簾層層垂下。

    周漪月下意識閉上了眼,黑暗中?,男人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其實,如果?你?過會再給?我提要求,我會更樂意答應。”

    “咔噠”一聲,女子一只手上的鐐銬被解開,拴在床的立柱上。

    男人高山般身?軀欺壓而上,氣息逐漸粗重。

    女子的唇瓣,比方才他想象的還要嬌嫩。

    周漪月心?里不停對自己默念著,再忍耐下,再忍耐下就好……

    翌日,周漪月從床上醒來時,床邊已空無一人。

    她心?里舒了口氣,更讓她驚喜的是,手上的鎖鏈是解開的,她趕忙下了床,步伐甚是輕快,稍微收拾下就出?了門。

    出?門時,果?然有十余個身?穿便服的士兵跟了上來,眼睛緊盯著她。

    從前?他們一直就是這?樣跟著,周漪月也只管拿他們當空氣,可今日,周漪月徑直向?他們走來。

    “身?上有銀子嗎?”

    幾人面面相覷,他們是奉命來監視人的,怎么還要給?銀子?

    周漪月也不客氣:“沒有的話,找凌云將軍要,或者直接找魏溱要,我需要銀子。”

    正?在跟將領們議事的魏溱聽完凌云的請示,對他道:“她要多少給?她多少,從刺史府府庫里拿。”

    周漪月拿了銀子,披著面紗在城中?轉了幾圈,鉆進一家藥鋪。

    藥鋪老?板將藥包遞給?她時,見她姣好的面容透著一股蒼白,好心?提醒:“夫人,避子藥對女子的身?體?損傷極大,一旦落了病根,想再生育就難了,這?藥啊,能不喝還是盡量不喝。”

    周漪月頷首:“多謝掌柜提醒。”

    她何嘗不知道避子湯傷身?,可魏溱只管任意妄為,是不管她的身?體?的。

    在整垮他之?前?,她絕不允許自己懷上他的孩子。

    甫一走出?藥鋪,一個年歲不大的男娃蹦蹦跶跶跑進,被他母親一頓斥責:“慢點,當心?摔著。”

    周漪月看著那奶聲奶氣的孩子,手不自覺摸向?小腹,心?里揪疼了下。

    之?后那幾天,周漪月每日拿著銀子在城中?轉,不是買胭脂就是買衣服,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

    她五官本就美艷,不施粉黛尚且驚為天人,更不用說精心?裝扮。

    周漪月對著鏡子看了下,覺得鏡子里那張臉熟悉又陌生。

    晉軍與潭州刺史簽了歸降書之?后,晉軍將領們也離了城,用不了多久,就會有晉國的官員來接管潭州。

    大軍都在城外駐守,錦繡等人也跟著待在城外,再次見到周漪月時,簡直不敢認她。

    不過幾日沒見,周漪月就好像變了個人似的,一身?綾羅綢緞,降紅色刺繡妝花裙上繡著金銀雙線,滿頭珠翠,發簪上垂吊著一顆水滴狀紅寶石。

    走進營帳這?一路,不知吸引了多少人的目光,想注意不到就難。

    錦繡見著周漪月時也怔了一瞬,連忙上前?問道:“殿下怎么樣,魏將軍可有為難你?,勸降之?事如何了,城中?情況什么樣?”

    周漪月將這?幾日的事簡單跟她說了下,一低頭,看見她手上拿著一個藥瓶。

    錦繡將手中?藥遞了過去:“殿下,這?是避子藥,這?次來找殿下本來隨身?帶了一些,壓在包袱底下,本來一開始就應該交給?殿下的,我竟給?忘了個干凈。”

    周漪月接過那藥瓶,不解問道:“你?怎么會有這?樣的藥?”

    “殿下不知,這?種藥在青樓里很?常見,不傷身?,藥效比避子湯還好一些。”

    周漪月看著她,眸底閃過幾分思量,無聲將那藥收好。

    兩人坐下后,錦繡給?她倒了杯茶,緩緩開口:“原先見公主殿下在寫從前?的回?憶,我心?里不甚理解,這?幾日我想明白了,正?想找殿下說說此事。”

    “當初我奉魏將軍的命令害了殿下和聞駙馬,隱約記得,魏將軍是因?為過去的事才找殿下的麻煩。”

    “我思來想去,殿下這?般跟魏將軍對著干沒有任何好處,殿下何不從過去的事情入手,看能否找到此人的弱點,也好跟從中?周旋。”

    “錦繡,你?跟我想到一塊去了。”

    周漪月心?里有些意外,她一直覺得,錦繡和自己性子差別極大,她今日這?般,卻好像是猜到了她的心?思一樣。

    又像是,有人在背后點撥她。

    她裝作不經意問:“你?先前?不是還痛罵魏溱,讓我不要屈從他,怎么現?在就變了態度?”

    錦繡噎了聲,眼神有些不自然:“我是想……殿下打扮成這?樣,定是心?里想開了,與其得罪小人白白讓自己受罪,不如過得舒服點,以柔克剛也未嘗不可……對,以柔克剛,以柔克剛。”

    周漪月看了她一眼,神色復雜,卻什么也沒說。

    兩人沉默良久,周漪月開口同她道:“我打扮成這?樣,并不是因?為我轉變了態度。”

    “那殿下是因?為……”

    周漪月眼底劃過一抹狡黠:“馬上你?就知道了。”

    晚間,幾個營奴從帳外回?來,見女子們都圍在周漪月身?邊,似乎在分什么東西。

    “這?些衣裳首飾都是魏將軍賞賜給?我的,我留太多也是負擔,娘子們不必客氣,隨便拿就好。”

    女人們看著那些價值連城的東西,看得眼睛都直了。

    呂四娘道:“殿下,這?怎么好意思……”

    周漪月笑了笑,將一條珍珠手鏈交到她手里:“娘子們平日里沒少照顧我,這?些權當我的一點心?意。”

    聞言,女人們也不再裝什么矜持了,千恩萬謝后,將那些東西哄搶一空,拿在手里愛不釋手。

    “這?么好的東西,我這?輩子都沒見過!”

    “魏將軍只帶了公主一人入城,不知兩人在城里怎么快活呢,平常人哪有這?樣的福氣啊?”

    “可不是,還是公主殿下命好,哪怕是做營奴,人家都比我們身?份要高貴許多。”

    周漪月笑著享受女人們的追捧,百無聊賴似的打了個哈欠。

    一旁的錦繡陰陽怪氣道:“是啊,人跟人的命就是不一樣,畢竟公主殿下只需要伺候一個人,不像有些人,一晚上得進三四個營帳呢!”

    她聲音很?高,說罷,還意有所指看向?站在門口的翠兒,眉眼間皆是挑釁。

    翠兒當即氣得當場甩下帳簾,怒氣沖沖走了。

    周漪月張揚行事了好幾日,凌云將此事告知魏溱后,他沉思良久道:“讓她今晚過來。”

    “不去。”

    周漪月見著凌云,還沒等他開口就直截了當地?拒絕了。

    “殿下,我說過,您沒有拒絕的權力。”

    凌云正?要吩咐人上前?拿人,周漪月道:“我來月信了,伺候不了你?將軍,等七日后再來。”

    那些人面露遲疑,周漪月冷聲道:“怎么,要我把證據扔到你?們跟前?你?們才肯信嗎?”

    幾人對視了一眼,想起她前?幾日在潭州肆無忌憚花魏將軍銀子,而魏將軍也對此聽之?任之?,心?里一時沒了底。

    猶豫了半響,幾人抱拳行禮后轉身?離開。

    這?夜,一處營帳內,一對男女正?交纏在一起,纏綿得難舍難分。

    “將軍明明說好,要帶人家去潭州城的,怎么出?爾反爾啊?”

    “還有啊,將軍得罪魏將軍都快一個月了,難道就甘心?一直待在這?里看守糧草?”

    司楓一把將懷里的翠兒推開,怒氣沖沖站起來:“你?當老?子當老?子愿意待在這?里,老?子心?里成天憋著火呢,恨不得明日就拿刀劈了魏狗!”

    自從他被魏溱發配到輜重隊,雖說名義上還是副將,身?份卻一落千丈。如今,連最末等的伙夫兵都不把他放在眼里。

    司楓嘴里啐罵不已:“他魏溱這?么做不就是想故意羞辱我嗎,小人,簡直小人!”

    “還有,那燕褚胤算什么狗東西,從前?給?老?子提鞋都不配!如今倒好,老?子問他為何不讓我一同入城,他說魏狗沒有吩咐過,真是豈有此理!”

    翠兒裹了裹自己的衣服,“將軍莫急,將軍若是想出?氣啊,我有一個辦法。”

    “司將軍可知,軍營里那位朝珠公主?”

    司楓皺著眉:“朝珠公主?”

    “對,就是那個朝珠公主,不過啊,她現?在就是一個營奴,哪配叫什么公主?”

    “既是營奴,哪能光伺候大將軍,我們這?些人,哪個不是在幾個副將的營帳里來回?轉,再被分配到其他將領那兒,怎么就她周漪月一個人特殊,這?是何道理?”

    “若是……將軍去睡了魏將軍的女人,還不得把他給?氣死?真是想一想就痛快。”

    司楓似乎回?憶起來,先前?在梁宮的時候,遠遠見過一眼,的確是國色天香。

    “你?想讓爺去碰魏溱的女人?”司楓冷笑道:“若他知道了,還不要爺的命?”

    “將軍哪里話,我瞧這?幾日魏將軍也沒有見她,說不定魏將軍往潭州去了一趟,見多了貌美的女子,早就不記得她長什么樣了。”

    翠兒心?里就是覺得周漪月那些首飾送得莫名其妙,后來才明白,那都是為了掩蓋她失寵的現?實,故意演戲給?他們看呢。

    人啊,就是越缺什么越炫耀什么。

    司楓沉默不語,腦海里想起那位朝珠公主的容貌,心?里開始浮想聯翩。

    他轉身?,往翠兒的胸口捏了一把,笑道:“你?真是爺的心?肝肉,想讓爺怎么賞你??”

    翠兒嬌笑一聲,順勢倒在了他的懷里。

    第36章 耍性

    離開潭州后?, 晉軍繼續南下,向宛陵一帶而去。

    魏溱那邊,自從上次周漪月拒絕了他, 一連十余日他都?未再派凌云過來?,周漪月自是樂得清靜,在?軍營里過著逍遙日子。

    眾人見?她許久不去魏將軍的營帳,整日跟營奴和伙夫兵們打交道,加上翠兒?不時在?軍營里散布謠言,他們便相信周漪月是失了寵, 對她的態度有些微妙起來?。

    本來?嘛, 營奴就是供男人們紓解用的玩物,誰會在?一棵樹上吊死, 就是再貌美也有玩膩的時候。

    女人們見?怪不怪, 對周漪月或多或少?多了些同?情,士兵們則放下心來?,至少?魏將軍不會因為跟女人置氣?拿他們開刀了。

    周漪月能?明顯感?覺到, 每次自己走出營帳, 總會有人朝她投來?異樣的目光,同?情,可憐, 或是幸災樂禍。

    她對這些渾然不在?意,只管我行我素, 干什么事都?帶著一股沖勁。

    不光給女人們送衣裳首飾, 還?教他們如何打扮自己, 拿妝筆給她們描花畫鈿, 又問伙夫兵借鹿角菜做發膠,還?帶著她們在?附近山林間轉, 找榆樹和桐樹做刨花水。

    她從樹木上刮下木板,再用闊創一推做成刨花,熱水浸泡后?便成了粘漿,往發上一涂抹,發髻瞬間成型,還?散發著淡淡的芬香。

    女人們驚喜不已,看著她變戲法似的變出那些東西,驚嘆她腦子里怎么有層出不窮的花樣。

    除了翠兒?,女人們開始喜歡圍著周漪月轉,周漪月還?順帶著跟那些伙夫兵打交道,教他們如何調配香料,甚至如何利用周邊的野菜野果增加飯菜風味。

    一來?二去,不止女人,士兵們也紛紛被?她的心性所折服,開始對她刮目相看。

    凌云將這些稟報給魏溱后?,他只是沉下眼眸,讓人分辨不清他的情緒。

    又過了幾日,凌云出現在?了周漪月營帳前,身后?是一輛馬車。

    周漪月連看也沒看他一眼,凌云道:“殿下,上次您說七日之后?再去,七日過后?,您說您下水捕魚感?染了風寒,之后?又說吃玉糝羹吃壞了腸胃……殿下這次還?有什么說辭。”

    周漪月正用燈燼做畫眉的黛膏,頭也未抬道:“我病了,沒力氣?伺候人,讓魏將軍過幾日在?來?請吧。”

    凌云半垂了眸:“殿下,將軍知道您會這么說,他說,今日就是專門來?請公主過去診脈的。”

    說罷,不顧周漪月的反對,強硬把她塞上了車。

    主將營帳內,魏溱抬起眼皮淡淡掃視面前女子。

    她側過身坐在?那里,面含怒容,顯然來?得不情不愿。

    一段日子不見?,她臉上雖說還?是蒼白,但不再是那種死灰的顏色,眼里也不再是飽含恨意,散發著淡淡的光彩。

    整個人看上去,靈動了不少?。

    不在?他身邊,就這么讓她快活么?魏溱攥著手里的鐵鞭,神情晦暗不明。

    大夫給周漪月把脈之后?,眉頭緊鎖,遲遲未語。

    凌云道:“吳大夫,您是軍營里醫術最好的將軍,又在?將軍身邊待了這么多年,有什么話不妨直說。”

    吳大夫沉聲道:“公主殿下脈象虛弱,依老夫看,應是體內陰陽失調,外加長期勞累和調理不當所致。”

    凌云問:“何為調理不當?”

    吳大夫緩緩道:“公主殿下曾經生?育過,看脈象,定是產后?未能?得到及時調理,落下了病根。殿下身體本就虛弱,加之……咳,承歡過多,以及長期服用避子藥物,這才導致身體虛弱。”

    似乎還?嫌自己說的不夠,他又加了句:“避子藥乃寒涼之物,殿下/體質本就不好,長期服用更是損傷元氣?,導致身體虛空,如此長久下去,只怕……”

    “不過將軍放心,待老夫給公主殿下開一副方?子,按時服用,便能?慢慢調理好。殿**質虛弱,需禁欲一月,房事上,還?望將軍節制。”

    一直沉默的魏溱終于?開口:“只管給她開藥,多猛的藥都?無所謂,我親自看著她喝。”

    吳大夫應諾,凌云帶他走出營帳,兩人躬身退下。

    屋內只剩下兩人,魏溱起身,步步朝周漪月走去。

    胸膛起伏不定,整個人壓著暴怒一般。

    周漪月瞬間呼吸急促起來?,魏溱卻沒有對她發難,而是從她身邊繞過,殺氣?騰騰走了出去,一鞭揮打在?木樁上——

    木樁足有三人合圍之粗,卻在?這驚天一鞭之下,如同?脆弱的枯枝一般,瞬間四分五裂。

    木屑四濺,門外士兵俱是大駭,八尺身軀轟然下跪:“將軍!”

    魏溱執鞭冷眼掃視他們,怒聲如雷霆:“你們幾個是死的嗎,我讓你們看住她,你們便看著她吃下那種藥?”

    幾人大駭不已,冷汗順著額頭往下掉,爭相驚恐說自己絕對不敢。

    魏溱疾步走回營帳,逼視那個臉色蒼白的女子。

    “誰允許你吃避子藥的?”

    周漪月難以置信看著他,臉上同?樣是騰騰怒火:“你發什么瘋!我吃避子藥是誰害的,你只管逞兇,什么時候管過我的身子!”

    “要是懷了你的孽種怎么辦,你是想?讓我生?下來?,還?是想?讓我找根白綾一尸兩命?”

    她哭著轉身朝門外逃去,被?魏溱一把扯著胳膊扯了回來。

    “放手!放手!”

    周漪月也來?了脾氣?,拼命掙開他的桎梏,可就算使出渾身力氣?也沒能?撼動他半分。

    魏溱死死鉗住她,冷笑道:“別以為自己生?了病我就不會對你怎么樣,這幾日你給我老老實?實?待在?這里,按時喝藥,哪也別想?去!”

    胳膊上的力道一點點加大,周漪月身軀輕顫:“魏溱!你、你簡直是畜生?!”

    魏溱根本不理會她的反抗,吩咐士兵將她帶了下去。

    他說到做到,一連數日,每日都?有人端藥過來?逼周漪月喝下。

    周漪月每次都?不愿配合,甚至揚手將藥碗打翻:“他讓我喝藥,那讓親自來?喂,否則我不喝!”

    魏將軍正在?與燕郎將等人議事,聽到士兵來?傳話,冷笑了一聲,扯開帳簾沖了回去,留下滿屋武將面面相覷。

    他大步邁進周漪月的營帳,端起那碗藥,掐住她的下巴給她灌了下去,把周漪月嗆得直咳嗽。

    臨走時,魏溱給他們冷聲交代道:“以后?再不喝,就給我這樣喂。”

    緊接著響起的,是周漪月的哭聲和怒罵聲。

    凌云整日看著他們兩人整日山崩地裂般對峙,心里隱約覺得這兩人哪里變得不一樣了,可就是說不上來?。

    他總覺得,朝珠公主對將軍的態度有了些變化,她還?是跟他對著干,但不是那種剛烈地擰勁,像是……在?耍小性子。

    將軍跟他說過,兩人初見?時,朝珠公主性情驕縱又不可一世,可惡到讓人想?殺了她。

    現在?的公主殿下,大概就是將軍說的那副模樣。

    凌云搖了搖頭,覺得自己有些胡思亂想?了。

    晉軍一路南下,每至一處,周漪月便隨晉軍入城招降。

    每次她在?那里念招降書的時候,魏溱都?會在?不遠不近的地方?看著她。

    不阻攔她在?勸降文中加那些無用的話,也不阻攔那些憤怒的百姓。

    宛陵城中,周漪月身邊連開道的士兵都?沒有,發狂的百姓將怒火撒在?她身上,拿起武器向她砸去。

    盡管有一些理智的百姓在?勸阻,可還?是難敵眾怒,憤怒的拳頭砸在?周漪月的身體上。

    凌云已經看不下去了,忍不住道:“將軍,讓士兵們去幫忙吧,再這樣下去,公主殿下會死的……”

    說完這句話時,連他自己都?沒有想?到,自己竟會有朝一日替朝珠公主求情。

    魏溱微微瞇了瞇眼,跌倒在?地上的女子恰在?此時抬起了頭,向上瞥了他一眼。

    漆黑的眼眸深不見?底,嘴角流著血,明明是在?笑,目光卻含著無盡的譏諷和嘲弄。

    再多的血污都?遮蓋不了她身上的風華絕世,那光芒太過耀眼奪目,讓人移不開眼,讓人心生?覬覦,想?要占有,又想?將其狠狠碾碎,毀滅。

    她始終,沒有求饒。

    凌云感?受到周圍空氣?一點點冷沉下去,身邊男人手背青筋暴起,面上騰起煞氣?,駭沉的眸底好似隱匿著滔天怒火。

    “誰敢上去幫她,本將把他剁成肉醬!”

    說罷,他憤然甩袖大步離去,城樓在?男人憤怒的腳步聲中搖搖欲墜。

    他瘋狂想?著她對自己施加的痛苦,想?她那副可恨猙獰的嘴臉,好讓自己心里沒那么混亂。

    百姓們發泄完憤怒,揉了揉手,心滿意足離去,周漪月倒在?地上,奄奄一息。

    士兵們猶豫著請示了下凌云,要不要找個大夫,總不能?讓人就這么死了。

    凌云心里也犯難,魏溱不允許他們救她,可要真死了,不知道將軍他會瘋成什么樣子。

    他琢磨了一陣,對他們道:“把殿下送回軍營吧。”

    這夜,大夫們圍著周漪月忙個不停,錦繡看著她身上的傷,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殿下,別繼續了,再這樣下去,您會死的!”

    周漪月嘴里低喃著,握住她的手,低聲道:“好錦繡……別哭了。”

    “我只是想?賭一賭,若是賭不贏,那便就這么死掉,也挺好。”

    說罷,她閉上了眼,沉沉睡去。

    周漪月一連在?床上躺了三日,這日,她渾身酸痛地起身,見?外面已是日上三竿。

    身上纏著的都?是布條,稍微一動便是鉆心的痛。

    環視四周,帳內空無一人,周漪月想?著錦繡她們應是去河邊洗衣了,便自己小心下了床,拿發簪簡單綰了個發髻,掀開帳簾,往炊事營走去。

    炊事營里的士兵與她關系不錯,每次她未來?得及用飯都?會給她留一些食物。

    周漪月一番尋找,果然在?蒸籠里見?到幾個熱乎的包子和一碗稀粥。

    她的手已經拿不住筷子了,便把包子擱在?手里啃了起來?。

    此時,司楓剛巡視完糧草回來?,一掀帳子,見?帳內多了個陌生?女人,一時呆怔在?了那里。

    兩人對視一眼,司楓道:“朝珠公主?”

    周漪月將嘴里食物咽下,疑惑問他:“你是誰?”

    許是剛睡醒,女子的聲音透著一股慵懶,比春日的花瓣還?要嬌嫩。

    司楓只覺得半邊身子都?酥軟了,笑著湊上前:“在?下是晉軍副將司楓,先前在?梁宮跟公主殿下有過幾面之緣,說不定殿下還?記得我。”

    說著說著,他走上前,伸手攬住她的腰:“聽說殿下現在?是我晉軍營奴,怎么從未去過我帳中,本將還?想?與公主敘敘舊呢。”

    周漪月看著他那不懷好意的笑,什么也沒說。

    司楓大喜過望,原本先前翠兒?那么跟他提了一嘴,確實?讓他生?出了點心思。

    如今這個時候,伙夫兵們都?出去操練了,四周空無一人,簡直是大好的時機。

    方?才只是往女子胸口起伏處瞥了一眼,他就覺得自己被?施了定身法一樣,根本走不動道。

    本想?著試探一番,誰承想?這個女人如此識時務,絲毫沒有反抗。

    見?周漪月沒有抗拒的意思,他的手更加肆無忌憚,在?她玲瓏有致的腰背游走,一路下滑。

    臉上漾出驚喜的笑。

    第37章 補償

    “別急嘛。”

    周漪月伸手?推了下他的胸膛, 不著痕跡將他放在?腰間的手?扯下。

    司楓挑起了眉,臉上浮現出不悅來,周漪月嬌羞一笑?:“將軍急什?么, 在?這里多不好,萬一被人看?見了——”

    “我們找一處僻靜的地方,沒?人打擾,豈不樂哉?”

    嬌柔的聲音,配上女人的如絲媚眼,看?得司楓心里蕩漾起來, 嘴角笑?意更濃:“好好好, 都聽公?主的!”

    周漪月伸出纖細的手?指,輕輕勾住他的腰帶, 含羞帶怯, 往外走去。

    此時,晉軍將領們剛從宛陵回到軍營。

    宛陵城的刺史幾乎沒?怎么猶豫就在?歸降書上簽了字,此行十?分順利。

    那個宛陵刺史是個明白人, 好吃好喝地招待了他們幾日, 刺史府內幾乎每日每夜歌舞升平。

    武將們臉上俱是神清氣?爽,回味著宛陵城內的那幾個美人,唯有?一人面色不善, 回去的途中?一言不發。

    凌云知道自家將軍在?想什?么,臨走前?, 宛陵刺史專程找上將軍, 送了他一箱金銀珠寶, 一勁溜須拍馬。

    “先前?看?將軍帶朝珠公?主殿下入城, 下官還不知是何意,后來打聽了一番, 才知將軍用心良苦。”

    “下官跟您一樣?,早對梁夏皇室失望透頂,將軍如此忍辱負重,是為了讓百姓不受戰火之害。因?此,下官自作主張,替您出了這口惡氣?,命人將那個梁夏公?主打了個半死,這樣?將軍也不用有?心理負擔了。”

    宛陵刺史說罷,微笑?著行禮告退,魏溱扯了下嘴角,沒?說什?么。

    不過,那個告密的士兵,幾個時辰之后就消失了。

    他的長官戰戰兢兢向凌云打聽口風,凌云只跟交代說了一句,讓他這幾日夾著尾巴做人,絕對不能出現在?將軍面前?。

    營帳內,武將們對著輿圖商議接下來的行軍路線,按照原定的方向,接下來晉軍應是順鎮江南下,往宣陽城去。

    宣陽城位于鎮江以南,四?周水網密布,是南下必經之路,若要抵城,需渡過水面寬闊的鎮江。

    晉軍不擅長水站,如何在?江面渡船,成了大?軍南下的難題。

    渡江準備需要時間,還要確保船只安全,不讓梁軍有?可乘之機。

    魏溱盯著輿圖沉思片刻,對幾名副將道:“傳令下去,抵達江邊后,讓工兵營先行,在?淺水灘處搭建浮橋,派人與周邊縣城聯系,盡可能多地征集船只。”

    將領們得了令,紛紛下去安排渡江事宜。

    魏溱重重倚靠在?座椅上,闔上眼,凌云適時走上前?,向他稟報其他事。

    “將軍,公?主殿下這次在?宛陵受了不小的傷,在?床上足足躺了三日。”

    凌云語氣?平靜,不帶任何情緒道:“聽說大?夫們忙活了一晚上,公?主的手?險些被人踩斷,傷口已經露出了骨頭。”

    說罷又補充了句:“將軍,吳大?夫他們雖說是自作主張,可畢竟是為了將軍著想,將軍先前?的意思,不就是讓公?主痛苦地活著。”

    “所以你?們也自作主張,不給她戴鎖鏈了?”

    魏溱抬起眼皮,漫不經心轉了轉手?腕,涔黑的眼底一片涼薄。

    腦海里想起前?幾日那一幕,她無助倒在?地上,纖細皓白的手?被人狠狠踩碾著。

    這幾日他總覺得心煩意亂,心里有?股無名火橫沖直撞,讓他不得安寧。

    想抓住什?么東西平息內心的風暴,卻總是不得要領。

    這種感覺,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不舒服與挫敗。

    凌云垂著頭,沒?有?說話。

    魏溱問他:“你?說,她現在?就在?自己的營帳里?”

    “是,這次的傷不輕,公?主殿下這個時候應該還在?躺著。”

    魏溱從椅上站起,五官在?光線下半明半暗。

    良久,扯開簾子,大?步出了營帳。

    凌云張了張口,沒?說什?么,跟著走出了門。

    距主將營帳不遠處的地方,周漪月正引著司楓往另一處走去。

    司楓看?著面前?這個女人,覺得她的一舉一動都可以說是勾魂攝魄,心里嘖嘖稱嘆。

    此前?他還在?納悶,那魏狗一向不開葷的人,在?這個娘們兒身上一栽就是數月,在?梁宮那會每日雷打不動往她宮里鉆,比上朝還積極。

    原以為他就是一時貪戀美色,誰知出了墉都也不放手?,直接把人強行帶到了軍營。

    想來這個女人除了美貌,定是在?床上有什么過人之處。

    果然啊,只是說了這么幾句話,摸了幾把,就讓人走不動道了,比青樓里最騷浪的女人還帶勁。

    司楓把手?握成了拳,又徐徐展開,盡情回味方才女子腰上的觸感,那纖細的腰肢,不知道一會在床上會不會給她掐斷了。

    好在?姓魏的對朝珠公主也沒多大憐惜,司楓看?著她手?上還有?脖子上的傷,心里便有?了數。

    “聽說魏溱前幾日帶公主入城,害得公?主受了傷?”

    周漪月明白他的意思,舉了舉自己的手?:“不打緊的,只是手?有?些活動不開,還望將軍憐惜。”

    司楓摸了摸下巴,如此乖順可人的公?主他還是第一次見。

    “魏溱那個狗娘入的,真不是東西,一點都不懂憐香惜玉,一會讓爺好好疼疼公?主。”

    他一邊嘴上哄著,一邊攬著她的肩,往她胳膊上捏了捏。

    周漪月垂眸一笑?,不勝嬌羞。

    司楓嘴上“嘖”了一聲,這小臉,這身材,怎么看?怎么勾人。

    雖說是被魏狗穿過的破鞋,他心里有?點嫌臟,可沒?關系,只要能讓人舒坦就行。

    他俯身在?她脖頸間輕嗅了下,沉醉于她身上的馨香:“公?主,爺現在?胸口難受得很,像被妖精勾了魂似的,一會若是不招呼好爺,爺定要好好收拾收拾你?……”

    “若是招呼好了,回頭等爺封了大?將軍,我就把公?主接到我身邊,還有?翠兒,你?們二人就當?爺身邊的侍妾,一同伺候爺。”

    “都聽將軍的。”周漪月調皮眨了下眼睫,雙目瀲滟。

    兩人姿態遠遠看?上去甚是親密,男人低聲細語,女子抬手?掩唇,美目含嗔。

    他們相擁著鉆進了一處營帳,將帳簾放下,似乎還從里面將簾子系上了扣。

    凌云看?著眼前?這一幕,低下頭,沒?敢去看?魏溱的臉色,用盡全身力氣?放輕自己的呼吸。

    營帳內沒?過一會就傳來女子的嬌哼聲:“將軍,我不會喝酒的……”

    “無妨,爺用別的辦法喂你?。”

    聲音聽得他頭皮發麻,“唰”的一聲,魏溱將他腰上的劍抽走,殺氣?騰騰的模樣?看?得人心頭狂跳。

    他渾身毛骨悚然,無聲望了望天,絕望地想著,軍營里的平靜日子又到頭了。

    帳內,周漪月被他摟著強硬著灌了酒,辛辣順著喉嚨一路滑進胃。

    朦朦朧朧間,她的身體有?了醉意,耳邊卻驟然響起一道撕裂聲,厚厚的帳簾被一分為二。

    面前?的桌椅被一腳踹翻,桌上酒盞酒杯嘩啦碎了一地。

    殺氣?席卷,高大?的身影將周漪月完全籠罩,她抬起頭,醉眼朦朧望了他一眼,有?些迷茫。

    司楓看?著面前?這尊殺神早就沒?了醉意,一個哆嗦著站起身,聲音顫抖得不成樣?:“魏將軍,是誤會,是誤會……末將只是想請公?主殿下喝杯酒……”

    手?中?長劍寒光凜冽,直指司楓方才抱著周漪月的那只手?:“自己動手?,還是我來?”

    司楓雙腿一軟,整個人癱倒在?地。

    原本他還覺得,自己早晚能從他手?底下翻身,此時此刻卻發現,自己在?這個男人面前?根本沒?有?任何招架之力。

    魏溱將劍扔到他跟前?,等著他自行動手?。

    司楓的目光在?絕望中?游離,最終落在?了不遠處的兵器架子上。

    魏溱的聲音再次響起:“看?來是打算讓我親自來?”

    司楓絕望閉上了眼,顫巍巍拿起那劍,一個發狠,將右手?生生斷去!

    鮮血噴涌的聲音在?屋內回蕩,他渾身痙攣著蜷縮在?地上,瞬間汗透,整個人近乎暈厥。

    “滾出去!”

    司楓如蒙大?赦,掙扎著爬起身來,踉蹌著向外走去。

    還未走出營帳,身后傳來男人輕微的冷笑?。

    只見魏溱的身形如同鬼魅般掠過,手?中?的長劍精準無誤地劃過司楓的脖頸。

    周漪月眼前?一道寒光閃過,之間司楓的身體僵硬倒在?地上,那雙曾經淫邪的眼睛此刻已失去了焦距,頭顱與身體分離,滾落到她腳邊,血腥氣?彌漫開來。

    魏溱面容冷峻,眼中?沒?有?絲毫波瀾,仿佛剛才的一切都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外面的士兵聽到動靜,沖進來后見營帳內的慘狀,不由得臉色大?變,忙問魏溱發生了什?么事。

    “司楓賊心不死,方才想要行刺本將,已經被我處決。”

    “這里沒?你?們的事,在?外面守著,沒?有?我的允許,誰也不準進來!”

    士兵們身軀一凜,連忙抱拳應諾,退出了營帳。

    灰白色的營帳已經被鮮血染成了鮮紅,血腥氣?如無形鎖鏈,緊緊纏繞著帳內的兩人。

    饒是已經被逼著見了那么多血腥的場面,她還是被面前?一幕嚇得手?腳發軟,整個人凝滯在?了那里,像是被人抽走了魂。

    滿面血光中?,那個男人轉身,朝他步步走來。

    目光投向她臉上的紅暈,又轉向一旁摔得四?分五裂的酒壺。

    “喜歡喝酒是吧?”

    低沉的聲音還殘留著嗜血的瘋狂,墨黑色瞳孔深邃如淵,仿佛要將女子寸寸吞噬。

    劍尖從周漪月蒼白的臉頰旁滑過,指向地上那具已無生氣?的尸體:“我挖了他的頭骨給你?斟酒如何?”

    周漪月胸口劇烈起伏:“你?去挖,你?現在?就去!我見你?殺人還見的少了嗎,同樣?的招數你?膩不膩,若你?想逼死我,為什?么不干脆一劍殺了我!”

    說罷,她沖上前?奪他手?里的劍,卻被他輕而易舉攥住了胳膊。

    “周漪月,是誰在?逼誰?跟我在?一起就百般不愿,轉頭就巴巴跑來陪別的男人喝酒,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你?混蛋!”

    周漪月怒聲罵道:“不是你?讓我當?你?營奴嗎,我現在?我聽你?的話了,主動伺候你?的部下,這不是順你?的意嗎,你?發什?么瘋?”

    她指著地上那具尸首:“反正都是陪人睡,你?來跟他來有?什?么區別?”

    “魏溱,你?到底要我怎么樣?,我怎么樣?你?才肯滿意!”

    魏溱一雙眼死死剜著她,殺意在?胸膛內亂竄,快要撕裂他的胸膛。

    他雙目染上赤紅,貌若惡煞,周漪月同樣?紅著眼瞪他,眼里含著不屈的淚。

    女子手?上的傷口滲出了血,流在?冰冷的劍刃上。

    “好,好……”

    魏溱嘲諷道:“你?覺得自己很委屈是嗎,我告訴你?,你?連我當?年的萬分之一都沒?有?體會到。”

    “那些年我每一分每一秒都在?飲恨止渴,而你?呢,你?隨隨便便就把我忘了個干凈,周漪月,每次我一想起你?看?陌生人一樣?的眼神,我整個人都像在?油鍋里煎過,在?刀林劍雨中?淌過!”

    他逼近她,聲音幾乎是在?咆哮。

    她憑什?么踐踏自己的心意,憑什?么把他輕易抹去,憑什?么把他的世界摧毀成一片廢墟,還心安理得接受其他男人的愛?

    這輩子都別想!

    他要讓她此生每一次情緒起伏都是因?為他,整個世界里只有?他一個人,只因?他一人心臟狂跳。

    無數的神色在?男人泛紅的眼中?涌動變化,周漪月茫然看?向他,渾身如墜冰窖之中?。

    魏溱將她緩緩松開,眸光一點點熄滅,神情恢復了往日的森寒嚴酷。

    “原本來的路上,我還對你?生出些惻隱之心,如今看?來,倒是不必了。”

    冰冷而沒?有?絲毫溫度的話,仿佛在?給他們之間的關系關上最后一扇門。

    周漪月默然良久,忽然蹲下身捂住了臉,雙手?緊緊捂住臉龐,淚水從指縫間洶涌而出。

    “憑什?么這么對我,我欠你?的早就還清了,為什?么還要揪住我不放!”

    “我一個家人都沒?有?了,父皇不要我,母后也丟下我一個人走了……”

    淚水不斷滾落,她一邊哭一邊罵,將積壓在?心中?的痛苦傾瀉而出。

    那些曾經的委屈、不甘與絕望,在?這一刻化作了最真實?的情感宣泄。

    魏溱眉頭緊鎖,雙臂環胸看?著她,始終沒?有?出聲。

    “伺候我的罪奴那么多,偏你?最可惡,就知道欺負我!”

    “我當?初真是瞎了眼那么喜歡你?,那么多人我瞎了眼才選擇你?,讓你?這么對我……你?們這些男人沒?一個好東西,就知道欺負我!”

    周漪月哭得無助,聲音破碎不堪,哽咽到聽不清。

    唯獨有?幾個字眼,異常清晰地鉆進男人耳中?。

    “你?方才說什?么?”

    他半蹲在?她身前?,死死看?著她,語氣?滿是難以置信。

    仿佛冰封的湖面被鑿開了一個小口,順著裂縫蔓延開“咔咔”的聲響。

    周漪月卻一個字也不肯多說了,魏溱一下子掰開她的胳膊:“我問你?,你?方才說什?么!”

    他瘋魔一般逼問她,面前?女子卻上不來氣?般,面色漲紅,倏然閉上了眼,身子癱軟倒下。

    女子面色蒼白,手?上的布條洇出瀝瀝血跡,魏溱臉上慌亂了一瞬,將人抱起疾步走出營帳。

    凌云見魏溱滿面煞氣?從里走出,暴喝道:“把吳大?夫給本將找來!”

    他一刻也不敢耽誤,趕忙去叫人了。

    周漪月靠在?他還禮,耳邊聽到的全是男人慌亂的心跳,還有?他不算平穩的呼吸。

    嘴角浮起淡淡的笑?意,一瞬即逝,歸于平靜。

    她,賭贏了。

    周漪月醒來后,發現自己正躺在?主將營帳內。

    主將營帳用最上等的布料制成,帳頂鑲嵌著金色的晉軍花紋,帳內足足容納數十?人,比她自己的營帳寬敞很多。

    地上鋪著地毯,四?角擺放著精致的桌椅,長桌上還擱著輿圖和歸降文書。

    周漪月看?了看?自己的手?,已經被紗布重新纏好,顯然被人精心照料過。

    她心想著,以后大?概要待在?這里了。

    果不其然,她剛一走出營帳就遇到了凌云,朝她行了一禮:“殿下,附近山林里發現梁軍殘余勢力,將軍親自帶兵前?往,吩咐您這段時間在?此處好好休息。”

    周漪月點點頭,她的身體也快要到極限了,主將營帳的條件比輜重隊那邊好很多,她沒?必要委屈自己。

    吳大?夫每日都來給她把脈,可以說照顧得無微不至。

    周漪月正要起身相送,吳大?夫面露惶恐:“公?主殿下萬萬不可,將軍走之前?千叮嚀萬囑咐讓我們照顧好殿下,我們豈敢怠慢。”

    周漪月沒?說話,笑?著道了聲謝。

    至于司楓那件事,周漪月還是打聽了下,凌云說,魏將軍已經在?向晉國傳遞的羽書里說明,司將軍是在?剿殺梁軍中?陣亡的。

    周漪月心里哂笑?,對他道:“有?件事我忘說了,那天的酒是一個叫翠兒的營奴拿來的,長得瘦瘦小小,據說是司將軍的侍妾,兩人看?著關系非同一般。”

    “你?們去的時候,順便把錦繡給我帶回來的。”

    凌云平靜看?了她一眼,覺得這個女人在?某種程度上,確實?跟自家將軍很相配。

    錦繡過來時便帶回來了翠兒無端暴斃的消息,聽說死的時候死死合不上眼,死不瞑目似的。

    她小心問她:“殿下,你?是不是,成了?”

    周漪月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紗布,笑?了聲:“這才剛開始呢。”

    這段時間內,周漪月安心住在?此處,在?主將營帳和在?輜重隊沒?有?什?么不同,只是看?守得更為嚴格一些,處處都要受制于人。

    聽說監視她的那十?幾個士兵挨了打,現在?遠遠看?見她,滿臉都是怨氣?。

    如今,他們就像是一道人形屏障,但凡看?見有?士兵接近周漪月就黑著臉將其趕走。

    對此周漪月表示過不滿,可無論她說什?么,那些人都是同樣?的回答,魏將軍讓他們這么做的。

    周漪月也便作了罷。

    坐牢一般待了十?幾日,周漪月終于在?見到了魏溱。

    他回來的時候已是掌燈時分,扯開簾子走進來的時候,周漪月正坐在?他的桌前?,玉手?纏著紗布,拿筆在?紙上寫著什?么。

    燭光投在?她凝玉般的臉上,泛著淡淡的光,明艷的五官平添幾分溫婉。

    發髻松而不散,如云堆霧繞一般,幾縷青絲垂落頸側,慵懶而靈動。

    男人怔神了許久,似乎不愿打擾眼前?美好,女子卻聽到動靜,淡淡抬頭,與之對視。

    “你?回來了。”

    語氣?溫柔,仿佛兩人是世間一對普通的夫妻。

    她將筆擱下,朝他走來,衣裙從地毯上掃過,沙沙作響。

    魏溱看?著她,將鐵盔隨手?擱在?一旁,對她道:“幫我更衣。”

    周漪月順從走上前?,解開他脖子上的系帶,解開厚重的戰袍和戰甲。

    兩人始終沉默,直到周漪月轉身的那一刻,他從身后將她攬在?懷里,啞聲問她:“身體好些了嗎?”

    胸背相貼,周漪月感受到男人身體的炙熱,一下從他懷里鉆出。

    魏溱伸出手?,只夠到她一縷青絲。

    “我們換個方式好不好。”

    周漪月轉身,從一旁桌上拿出一副鎖鏈,咔噠一聲拷在?他的手?腕上。

    魏溱看?著那熟悉的東西,嗤笑?出聲:“公?主殿下,是你?伺候還是我伺候?我什?么時候輪到你?提條件了?”

    她壞笑?道:“輪著來嘛,魏將軍還總喜歡把人折成不一樣?的姿勢,就不允許我換一種玩法?”

    “這種事是相互的,我喜歡兩人都體會到樂趣,總是你?強迫,怪沒?意思的,這次我來強迫你?。”

    說罷,扯了扯他的衣袖,帶著撒嬌的語氣?:“我們之前?也這么玩過,你?忘了嗎?”

    她臉上滿是興奮,鳳目閃爍著光澤,熟悉的笑?容讓魏溱有?一瞬的恍惚。

    自從那次上元節,他被周漪月拒絕,說他不配跟她一起出門后,他便在?心里暗暗發誓,一定要獲得她的青睞。

    他比以往更加賣力,也更加瘋狂,直到將自己摔打得遍體鱗傷,才終于換來她一次點頭。

    每一次出門,魏溱都會打扮成小廝或者家丁的樣?子,跟在?太監宮女身后。

    他只能遠遠看?著她,在?街上從這個攤子跑到另一處攤子,衣袂偏飛,宛如輕盈的蝴蝶。

    她要么只顧著自己玩,要么與身邊的貴女輕聲談笑?,從不與他們交流,只是將各種買來的珍寶和玩物一一交給他們。

    可他還是欣喜若狂,目光癡迷地看?著她,覺得能這樣?陪著她就很幸福。

    直到有?一次,周漪月對他道:“阿棄,今天我們換一換身份好不好?”

    “你?打扮成富貴人家的少爺,我當?你?的丫鬟。”

    他怯生生想要推辭,說自己怎么配讓公?主殿下當?自己的丫鬟,周漪月好生安慰了他,吩咐齊嬤嬤給他找了身錦袍。

    那是她第一次對自己蹲下身,幫他整裝束冠,將玉佩香囊掛在?他腰間玉帶上。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他總覺得那纖細的手?指故意從他腰際劃過,帶著若有?若無的撩撥。

    他渾身僵硬如鐵,連手?都不知道往哪放,臉上漾開淺淺紅暈,羞愧不已。

    那次出行,他們跟往常一樣?,只是在?街道上閑逛,偶爾路過買糖人的小攤,她笑?著對他說:“小少爺,你?要不要買一個?”

    月在?花梢,投下一簾疏影,人影繁雜中?,他的目光始終在?她身上停留,覺得滿城花燈黯然失色。

    后來,每次晚風吹過他的衣角,拂起他的鬢發,他都會想起少女銀鈴般的笑?聲,覺得漫天繁星都不如她眉眼粲然。

    那時候的他,哪怕周漪月讓他跳火坑,他也會絲毫不猶豫地跳下去。

    周漪月拉著他手?上的鎖鏈,將他帶到床榻上,抬腿邁上床,壓上他的雙腿。

    柔軟的唇吻上他的喉結,一路向上輕移。

    如煙發絲拂過他的臉頰,帶了一絲癢意,男人喉嚨吞咽了下,手?臂環上她細腰,一點點收緊。

    周漪月紅唇微啟,用牙齒輕咬住他下巴,玉手?撫上他腰腹,停留,打轉,激起他身體層層巨浪。

    他的身體,開始跟隨她的節奏起伏。

    周漪月眼里蒙了水光,輕輕喘息道:“魏溱,我這幾日自己回想我們過去的事,突然意識到一件事。”

    “原來,我真的喜歡過你?,非常喜歡。”

    男人看?著她,比任何一次看?得都要鄭重。

    周漪月笑?道:“我可以盡我所能,補償你?的心意,彌補你?之前?所有?的落寞,失望,還有?那些難堪的情緒。”

    女子整個身子靠在?他身上,聽到他胸膛內,心臟猛烈跳動的聲音。

    “好。”他道。

    他像自己十?七歲那般一樣?,答應了她。

    晚來風急,催著人顛簸向前?。

    周漪月春潮帶雨般的眼眸瞥見他腕上的鎖鏈,冰冷的光澤,映照著她眼底一閃而過的狠戾。

    第38章 溝壑

    唇齒相接, 女子的美好將男人心中的溝壑一點點填滿。

    他聲音低啞:“阿月,你?方?才說你?喜歡我,我想再聽一遍……”

    周漪月翹著?雙腿, 姿態慵懶,慢慢捧著?他的臉,笑?了聲。

    “我只說一次,我現在還生著?你?的氣呢,等下次你?什么時候讓我高興,讓我滿意了, 我就再說一遍。”

    說著?說著?, 她就要流下淚來:“你?知道?嗎,你?實在……太傷我的心, 你?看你?把我折磨成什么樣了, 我上次差點連命都沒了……”

    女子纏著?紗布的手揩了揩眼角,柔弱的面容顯得?越發楚楚可憐。

    魏溱臉上露出不安,轉瞬垂下眼眸, 沉聲道?:“阿月, 一直都是你?負我。”

    周漪月遲疑了一瞬,反唇回道?:“若不是因為你?行事太偏執,我現在完全可以順其自然?想起我們之前的所有事, 早些明白自己的心意,何?苦造成現在這?樣無法挽回的局面?”

    “我們原本擁有美好的開始, 也可以擁有美好的結局。你?在我心里?的位置那么重要, 如今倒好, 因為你?的偏執, 你?的誤解,讓我失去了一切, 你?反而成了我心中最大的痛苦。”

    “這?就是你?想要的嗎,你?敢說不是你?的錯嗎?”

    說罷,她賭氣般下了床,光著?腳就要往外面跑去。

    “阿月!”

    他趕忙起身沖上前,卻發現自己的手還被?拴在床邊架子上,他用力一扯,將整個架子掀翻,鎖鏈那頭連著?的木塊被?硬生生扯了下來。

    周漪月只聽身后嘩啦一聲巨響,自己的手便被?他拉住,她吃痛一聲甩開他:“別碰,手還疼著?呢!”

    男人觸電般收回了手,周漪月雙目含淚,將桌上那幾張紙拿給他看:“我為了把之前的事想起來,哪怕手疼著?也要寫,魏溱,你?說你?對得?起我嗎?”

    說罷,她把頭扭過去,小聲抽泣,瘦削的肩膀輕輕顫抖。

    良久,身后響起男人低沉的聲音。

    “以后不會再有這?樣的事了。”

    他說得?極慢,音色拖得?很長,顯得?有些寥落。

    宛陵城那次的事他心煩意亂了好幾日,不過是強撐著?不肯讓步。

    他說周漪月性子擰,他自己又何?嘗不是。

    雖然?沒道?歉,但周漪月能聽出他態度軟了下來,捂了捂胸口,心里?定?了不少。

    她揚起臉,擺出一個滿意的笑?容。

    “這?才乖嘛,說好了,以后不準再讓我受傷,下次再這?樣,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她踮著?腳,拿受傷的手親昵拍了拍他的臉,眉眼彎彎。

    魏溱道?:“我把那些傷你?的百姓一個個找出來,殺了給你?泄憤。”

    周漪月呼吸滯了一瞬,眼尾略挑了挑:“罷了罷了,我哪里?還記得?是誰,殺了他們我手上的傷就能好嗎?”

    “你?要是覺得?對不起我,給我換藥吧,你?弄的傷,你?親自給我照顧好,我的手那么好看,你?必須給我恢復成以前的樣子。”

    “好。”

    魏溱唇角微微上揚,英俊的眉眼不復往日冷酷。

    這?一刻他甚至覺得?,哪怕周漪月現在讓他死,他也心甘情愿。

    有人對他說過,人會被?年少時的痛苦糾纏一生,原先不知個中厲害,如今方?見真章。

    曾經的他,因為她的一點點饋贈就喜悅到渾身顫抖,因為她的拒絕而痛苦不已,反復問她,自己到底哪里?做得?不夠好。

    即便是被?凌云接回大晉,他的靈魂依舊被?囚禁在她的牢籠里?。

    無數次午夜夢回,他夢見自己躺在冰冷的石床上,被?那個小公主拴著?四肢。

    燭光搖曳,滾燙的燭油落在他胸膛,她眼里?的光卻是冷的,冷的讓他渾身戰栗。

    睜開眼,看著?面前舒適又陌生的房間,心里?只有無盡的痛苦和煎熬。

    很長一段時間,他在訓練和戰斗中赤手空拳上陣,讓最勇猛的士兵拿兵器和自己搏斗,而他只用赤手空拳。

    他發瘋一般凌虐自己,尋求自我毀滅的方?式,任由槍尖和劍鋒將他的身體弄得?遍體鱗傷,留下一道?道?傷痕,仿佛這?樣就能證明自己還活著?。

    當時,他名義上的父親走上前,用力抓住他的肩膀,大聲喝道?:“夠了,你?是在侮辱你?自己,也是侮辱我的將士!我大晉需要的是鐵血男兒,不是自暴自棄的懦夫!”

    他命人強行綁了他,帶他至古剎求禪。

    寶華寺內的鐘聲禪音沒有消弭他心中的苦恨,老僧手捻佛珠,看著?這?個似癡似狂的少年,輕輕嘆息。

    “心中所困,非仇恨本身,而是年少不可得之物。”

    “世間苦厄,唯有放下二字。”

    當日,魏溱獨自在云崖邊坐了一整夜,雨水敲打在他的斗笠上,身邊落了滿地銀杏。

    面前的萬丈懸崖深不見底,他凝視面前深淵,心中的空洞比深淵更甚。

    那之后,他沒日沒夜挑起沉重的石塊,砍下巨樹,誓要將此淵填滿。

    沉重的擔子磨破了他的肩,每次寶華寺內僧人們看著?他那宛如瘋魔的身影,又驚又嘆。

    老僧知道?后搖頭不已:“執念太深,此子非我佛能渡,且離去罷。”

    魏溱看著?面前的女子,仔細打量她的眉眼,她的臉,她的唇珠,似乎要將她刻進靈魂。

    此時此刻,她眼里?只映著?他的身影,明媚的笑?容只為她一人綻放。

    他覺得?那個方?丈的話?錯了。

    人不會被?年少不可得?的東西糾纏,只要能將從前失去的東西一一要回,將心里?的深淵一點點填滿。

    他覺得?,自己做到了。

    魏溱把她扶到椅上坐下,修長手指拆開她手上紗布。

    紅腫的傷口上滲出細微的血絲,他小心翼翼拿濕布擦拭,涂上藥膏,手法輕柔。

    藥膏觸傷的那一瞬,周漪月倒吸一口氣,輕蹙眉:“疼……”

    “阿月,忍一忍。”

    面前這?一幕,倒真有幾分?郎情妾意,花前月下的意味。

    將紗布重新纏好之后,周漪月看了看自己的手,打了個哈欠:“我累了,若是沒事,我去別的營帳休息了。”

    說罷她轉身欲走,男人笑?了聲,將她一把扯住拉進自己懷里?。

    周漪月推了推他:“方?才不是已經——”

    “阿月,我很想你?。”他湊近她的臉,溫熱的氣息落在女子耳畔,“今晚你?別離開好不好……以后,都不要離開我。”

    他本就好長時間沒碰她,加上心中又喜悅又興奮,根本難以自持。

    方?才,不夠。

    他俯身在她耳邊問了句什么,嗓音低啞磁性。

    周漪月看了看自己被?包扎好的手,沉思良久后,輕點了下頭。

    “手伸過來。”

    他將手伸給她,周漪月拉起他腕上的鎖鏈,牽著?他往榻上走去。

    魏溱直勾勾看著?身前女子,眼底是深不見底的沉淵,仿佛待會要把她整個人吃下。

    這?夜,凌云在帳外等了很久,今夜的他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緊張,在草地上來回踱步。

    魏溱將司楓一劍斬首的時候,他就知道?這?位主怕是又要發瘋了。

    為此他已經做好了準備,甚至吩咐士兵將附近幾位將領的營帳往外挪了幾丈。

    魏溱回營帳后,他便在不遠處的地方?等候,以為這?兩位又要翻天?地覆鬧上一遭,結果等了許久也沒聽到什么大動靜。

    帳內隱約傳來女子的嬌聲驚呼,還有男子喃喃自語般的溫柔撫慰,凌云揉了揉耳朵,琢磨了一會,覺得?哪里?有些不對。

    不知過了多久,有人扯開帳簾,遠遠朝他喚了他一聲。

    凌云看著?那人,臉上一瞬間帶了疑惑:“公主殿下?”

    周漪月將頭發攏至一側,慵懶又風情:“抬熱水進來。”

    凌云看怪物一樣看著?她:“將軍他……”

    “他被?鎖在床上了,出不來,吩咐人抬熱水進來吧。”

    說罷,周漪月轉身回了帳內,凌云足足在原地愣了半刻,抬起僵硬的腿去吩咐,整個人搖搖欲墜。

    翌日,周漪月是從男人的懷里?醒來的。

    兩人的長發絞纏在一起,他的手還緊緊抱著?她的腰,從后背環住她,姿勢保持了一整晚,生怕人跑了似的。

    她輕微轉了個身,對上那張深邃凌厲的臉,眉眼陰鷙性感,野性難馴中帶著?幾分?少年氣,薄唇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像是在回味什么。

    周漪月知道?這?份寧靜只是假象,這?個男人就像一只暫時沉睡的惡狼,隨時會睜開眼將她一口吞掉。

    與這?樣的人周旋,她每一步都要小心翼翼,稍有不慎就萬劫不復。

    此人毫無人性,吃軟不吃硬,對兩人過去的事念念不忘,她只能以身為飼,盡力利用他曾經的心理?創傷,撫平他的野性和怒火,尋找機會逃走,或是將他殺死。

    不,殺死太便宜了,應該將此人關起來,把他對自己用的那些手段原樣奉還回去。

    她這?么想著?,手不自覺攥緊被?子,似是感受到了身邊人的動靜,面前的男人緩緩睜開了眼。

    四目相對,周漪月一瞬間收起眼里?所有的情緒,往他懷里?蹭了蹭。

    男人鋒利的眉眼變得?纏綿繾綣,揉了揉她的腦袋。

    下床披好衣服之后,他溫聲交代:“這?幾日乖乖待著?這?里?,大軍馬上就要離開此地去宣陽,我抽不開身,若有什么事便跟凌云吩咐。”

    周漪月攥著?被?角,眼波流轉,“好吧,你?去忙你?的。”

    他俯身摸了摸她的頭,大步離開營帳。

    沒多久,錦繡端了盆熱水進來,將巾帕沾濕后遞給她。

    周漪月將頭發拿發帶系好,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還有明媚美艷的臉龐。

    錦繡問她:“殿下,看魏將軍的意思,是不會再傷害殿下了?”

    周漪月看了看自己被?包扎好的手,不置可否:“他用盡了手段也沒能讓我屈服,那屈服的人,只能是他了。”

    錦繡還是不解:“殿下是怎么發現,他對殿下的感情,不是恨?”

    “錦繡,人總會有些得?不到的東西,有些人就此放手,海闊天?空,有些人卻就此生成執念。”

    “魏溱便是如此,我給他痛苦,在他最癡戀我的時候將他拋棄,久而久之,他心生魔障,變態瘋狂地傷害我,占有我,就是因為心中魔障不除,化為執念。”

    她走向桌前,紙上密密麻麻寫著?他們之前的經歷,事無巨細。

    手指從那些娟秀的字上劃過,每一筆都像用她的血寫出來的。

    “知道?這?一點后,我就可以從過去的事入手,占據主導權,將他給我的痛苦原樣奉還回去。”

    “他不就是想玩過去的游戲嗎?在訓誡惡犬這?件事上,我還沒失手過,更別說是只在我身邊馴養多年的狗。”

    她拿起一只竹鞭細細端詳,莞爾一笑?,幽深的眼底藏著?無盡恨意。

    錦繡似懂非懂點了點頭,目光瞥向另一側那些紙,問她:“公主殿下可還用得?上這?些勸降書?若是不用,交給錦繡保管可好?”

    周漪月緩緩收起了笑?容,莫測看了她一眼,道?:“你?若想要,就拿去吧。”

    錦繡垂首稱是,將那些勸降書都收了起來。

    幾日之后,大軍橫渡鎮江,往宣陽城而去。

    細雨如絲,淅淅瀝瀝灑在江面上,激起無數漣漪,水流湍急,雨霧繚繞中,江面一眼望不到邊。

    晉國大軍如烏云壓境,浩浩蕩蕩向宣陽城駛去。周漪月撐著?傘站在船頭,面前萬舟競渡,戰船巍峨如山。

    魏溱從甲板另一側過來,看著?雨中那個女子。

    女子撐傘倚欄,身形裊裊婀娜,一雙剪水目靜靜望著?面前浩蕩的江水,翠色輕衫隨風輕擺,百媚無一。

    雨水輕落在她的腳邊,濺起蒙蒙水花。

    像是被?惑了心神般,他不由自主邁開腳步,朝她走去。

    周漪月聽到他的動靜,轉身同他道?:“魏溱,我正?好有事問你?。”

    他定?住腳步,眉眼含笑?看向她:“你?說。”

    “晉軍入宣陽城,若我不勸降,會如何??”

    “無甚大礙,只不過守城軍會裝模作樣抵抗一陣,城中百姓也會極力反抗。”

    又道?:“阿月,勸降一事是我逼你?,從一開始這?就不是你?該承受的,你?今后若是不想去,我不會勉強你?。”

    周漪月沒說話?,心里?又何?嘗不知道?,他讓自己勸降,侮辱自己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為了讓晉軍此行更名正?言順些。

    良久,她無奈道?了句:“罷了,反正?都要被?罵,勸不勸對我來說都一樣。”

    除了那些糾纏不清的感情,他們兩人都還有別的事要做。

    他要當好他的將軍,而周漪月,始終是梁夏國的公主,她改變不了她的身份。

    周漪月看著?他:“我若是進城勸降,你?得?答應我幾個條件,若再跟上次一樣——”

    “放心,我一定?會保護好你?。”他拉起她的手,目光堅定?。

    “阿月,你?于晉軍有恩,更是幫了我的大忙。”

    周漪月猜到他不會拒絕,心里?冷笑?一聲,斜著?媚眼看他:“那你?怎么報答我?”

    “你?說,只要是我的能做的。”

    周漪月眼珠轉了轉,目光落向他腰上佩劍。

    魏溱順著?她的目光,將佩劍取下:“你?想要這?個?”

    周漪月將劍抽出,握著?一端,劍尖交到他手里?。

    狡黠一笑?:“我想要你?,抓緊我……”

    她隨手丟了傘,撐著?胳膊坐上船沿,身子向后仰去——

    “阿月!”

    眼見女子就要掉下船,他手猛地握緊劍刃,掌心傳來劇痛,傳遍四肢百骸。

    他發狂似的將人一把撈起來放到地面,長劍哐啷一聲砸落在地。

    “你?瘋了,你?會死的!”

    方?才那一刻,他簡直驚懼欲死,若是再晚一步……

    雨水打濕女子鬢發,周漪月仰頭而笑?,笑?聲肆意:“嚇你?的,魏溱,我就喜歡看你?緊張我的樣子!”

    “手怎么樣啊,痛不痛,我是不是把你?給弄傷了?”

    魏溱的手滿是鮮血,劍鋒割進血肉寸深,幾乎要將他半副手掌割斷。

    鮮血滴落甲板,洇紅一片,男子額上已經冒了細汗。

    周漪月滿臉愧疚,拿帕子包住他的手,安慰道?:“沒事,以后我也幫你?上藥好不好?”

    “我親自照顧人的機會很少的,別人我根本就不屑理?會,也只有你?,我在意的人才配讓我照顧。”

    魏溱眉頭緊鎖,道?:“無妨……你?沒事就好。”

    周漪月抬起眼簾,粲然?一笑?,拉著?他去包扎傷口。

    云層尚未散去,遮蔽月光,浩蕩的江面一片漆黑,只有燈籠發出的微弱光亮。

    江浪拍打船舷,發出有節奏的聲響,屋內,周漪月剛沐浴完,披好衣裙絞干自己的頭發,就堪堪被?人勾住了腰。

    魏溱將人托抱到桌上,正?要俯身靠近,周漪月卻將他輕輕蹬開。

    她翹起腿,帶著?上位者的倨傲:“你?先脫掉,自己脫。”

    魏溱長眉挑了挑,“公主殿下,好像越來越膽大了?”

    周漪月滿不在乎:“恃寵生嬌嘛,魏將軍,滿足我一次?”

    她既開口,魏溱自然?答應,將自己上衣脫下,露出精壯的胸膛。

    周漪月將腳搭上他肩膀,輕聲問:“想從哪里?開始?”

    她說著?,穿著?精致繡鞋的腳陷入他胸膛,踩上他赤裸的真心,又一路下滑至,他飽脹的欲望。

    男人吃痛悶哼,長眉蹙起,手背上暴起青筋,顯然?在艱難隱忍。

    “很疼么?”周漪月挑起眉,掩唇一笑?,“忍著?,不許出聲哦。”

    魏溱唇角微勾,邪肆笑?了起來。

    俯身,手覆上她的腿,吻住她膝蓋,目光挑釁而狂傲:“力道?不夠……你?可以更放肆一些。”

    周漪月拿起手邊竹鞭,拍了拍他的臉,像對待一只小貓小狗。

    鞭子往下移動,托起他的下巴,湊上前,緩緩在他唇邊吐息:“你?幫我。”

    “用嘴。”

    魏溱視線下移,她穿著?一身藕粉色的紗衣,胸口抹胸裁剪成雪蓮的形狀,豐盈起伏之處,好似待君采擷。

    他張開薄唇,咬住她胸前衣襟,像是撕咬住獵物的脖子,將雪蓮剝開……

    周漪月攥住他的頭發,輕喘著?氣,突然?大聲問他:“告訴我,你?原先待在我身邊,當我的獵奴,是自愿的對不對?”

    “所以,哪怕我那樣對待你?,把你?折磨得?體無完膚,你?也是心甘情愿的,對不對?”

    女子的聲音宛如惡魔低語,站在萬丈深淵前,誘哄人一步步跳下去。

    魏溱狠戾的眼眸閃過興奮的暗芒:“對,阿月,我是自愿的。”

    “為了能待在你?身邊,我愿意承受一切折磨。”

    說罷,他起身而上,和她一起投身洪流,躍下深淵。

    晉軍入宣陽城后,宣陽歸降,后大軍一路南下。

    數月時間內,接連攻下五座城池,捷報一封封傳入晉國。

    此時,不遠萬里?外的晉國都城瑞陵,一座氣派的高門大院,一小廝匆匆穿過游廊,踏入一處僻靜院落。

    他推門而入,朝桌案前那人行禮:“子慕先生,拜帖已給淮陰侯府送了過去,侯爺要您醉風樓一聚。”

    桌案前的男子執筆,聞言,道?:“知道?了。”

    聲音含混不清,異常沙啞,像是染了咳疾。

    小廝聽到那聲音,不由打量了一番面前男子。

    男子約莫三十歲左右,一襲青白色衣袍,玉冠束發,面容俊朗,氣質出塵,握著?筆的手修長如竹節,泛著?冷白的光澤。

    端的是溫潤清雋的儒雅公子。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脖子上有一道?猙獰的疤痕,從下巴蔓延至胸口,像是無暇白玉上的裂痕。

    聽說的幼時從高樓摔下,摔到了樹上,尖銳的樹杈險些割穿他的喉嚨,雖說福大命大保住了一條命,可是也毀了一副嗓子,只能發出一些含混不清的聲音。

    無論什么時候見到他,他都是衣領高束。

    歸子慕開口問:“左相大人可下了朝。”

    “是,現就在書房內。”小廝已經勉強能聽懂些他的話?,回道?。

    歸子慕頷首,朝書房走去。

    書房內,左相愁容不展,將一本奏折遞給他:“你?看看吧。”

    歸子慕打開奏折,上面是晉軍捷報,魏溱率晉軍連下數城,成破竹之勢。

    他心下了然?,不緊不慢道?:“無怪左相大人憂慮,此事確實棘手。”

    “雖然?魏將軍在梁夏屢建軍功,但歷朝歷代手握大權的將軍,無不是居功自傲,生出異心,禍國殃民?,若不加以制衡,恐日后難以駕馭。”

    “何?況那魏溱,在軍中威望甚高,晉軍只知魏家,不認天?子。”

    此話?幾乎可以算作謀逆之語,左相捋了捋胡須:“我何?嘗不是看那魏家小兒不順眼,可此時正?是用人之際,我一時半會還真動他不得?。”

    歸子慕笑?道?:“魏將軍在軍中獨斷專行,不遵軍令,甚至有意擴大自己的勢力。雖說一時又軍功,可長久一來,陛下必然?會對魏將軍產生疑慮,加以制衡。我們可趁機推薦一位左相大人的心腹去梁夏監軍,便可慢慢控制軍權。”

    “不過,大人從不涉及軍權,此事不宜左相大人出面。在下已經給淮陰侯下了拜帖,明日便登門造訪。”

    他拿出一本奏折:“奏疏在下已為大人寫好,屆時群臣大難,左相大人只管拿著?奏疏跟著?彈劾就是。”

    左相看了拿奏疏,上書魏家八大罪狀,每一樁罪都足以讓陛下勃然?大怒。

    他收起這?本殺氣騰騰的奏疏,仔細打量面前這?個儒雅的男子。

    先前此人來投靠,他還因為此人家世平庸,不甚在意。

    長久觀察下來,此人心思縝密,目光獨到,能一眼看出關鍵所在,甚至能一眼看透人的心思。

    尤其是……上位者的心思。

    “子慕先生大才,只在我府上當一門客,實在可惜。你?的志向不應局限于此,來日若有機會,本相定?當為你?籌謀一番。”

    “左相大人言重了,在下身為門客,享受相府吃穿用度,自然?要為大人盡心盡力。”

    左相面帶微笑?打量此人,滿意點頭。

    歸子慕從左相府出來后,穿街走巷,走入一間白墻黑瓦的建筑。

    竹溪書院內寧靜雅致,飛檐翹角,院內曲徑通幽,穿過一條連廊,幾個年齡相仿的孩童正?蹲坐在地上,面前擺放著?一些石子。

    歸子慕手持折扇,俯身問他們:“懿兒,你?們在玩什么,今日的功課可做了?”

    “子慕先生。”其中一個年級稍大的孩子站起來,有模有樣行了個禮:“我們在玩六博,子慕先生可聽過此棋?”

    歸子慕笑?了笑?,一拍折扇:“先生陪你?們玩一局如何??”

    孩童們趕忙給他讓出位置來,歸子慕棋法熟練,每一步都走得?甚是精準。孩童們臉上興奮不已,帶著?崇拜的目光看著?他。

    五回棋局后,晚鐘響起,歸子慕站起身,對他們道?:“今日早些回去,明日先生再來檢查你?們的功課。”

    “好,恭送先生。”孩子們齊聲道?。

    暮色四合,一個年輕女子提籃走入書院,朝其中一個孩子喚道?:“懿兒,該回家了。”

    一路上,懿兒都在興奮說個不停:“采蓮姑姑,方?才子慕先生先生來了,陪我們玩了好大一會六博棋。”

    采蓮對他道?:“子慕先生才學廣博,你?一定?要好好聽他的話?,跟著?先生好好學功課,給你?晏弟弟做個榜樣。”

    懿兒恭順行了個禮,一本正?經道?:“好,都聽姑姑的。”

    采蓮指了指他的鼻子:“人小鬼大。”

    第39章 情濃

    幾日?之后, 大晉朝堂之上,群臣肅立于金碧輝煌的宮殿之中。

    淮陰侯身?著紫袍玉帶,面?沉如水, 手持玉笏走向殿中央。

    “陛下,微臣有要事上奏。”他的聲音清晰而有力,眾臣紛紛側目。

    “魏將軍英勇善戰,在外領兵數月,連破梁夏西南數城,戰功赫赫, 乃我大晉脊梁。”

    “然微臣認為, 魏將軍看似大勝,實則暗藏禍端。”

    眾臣聞言皆是?一驚, 朝堂氣氛登時微妙起來。

    晉帝坐于龍椅之上, 眉頭微蹙,示意他繼續。

    淮陰侯繼續道:“魏將軍領兵在外,久戰不休, 一則耗損國力, 民不聊生。二則梁夏國雖已是?強弩之末,其背后或有他國暗中支持,一旦聯合他國反撲, 恐我大晉引火燒身?,被拖入戰爭泥潭……”

    “三則, 魏將軍戰功顯赫, 聲望日?隆, 若其心?有不軌, 恐成尾大不掉之勢,于我大晉社稷不利。”

    前兩則都無關痛癢, 明眼人都聽得出來,最后一句才是?重點。

    晉帝猛拍龍椅扶手站起,怒斥道:“淮陰侯此言差矣,魏家世代驍勇,為國盡忠,魏將軍在外為國盡忠屢建戰功,你?身?為一方軍侯,應當想著如何?為朕穩定大局,在梁夏推行大晉國策,而不是?在這里危言聳聽,離間?君臣關系!”

    此言一出,朝堂之上頓時針落可聞。

    淮陰侯身?軀一震,屈膝跪下,咬著牙高聲道:“陛下息怒,微臣所言,皆出自肺腑,絕無半點私心?!”

    重臣面?面?相覷,左相持笏跪著,余光瞥向主座上的晉帝,只見他凝視著淮陰侯,眼神中既有怒氣未消的余溫,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贊許。

    他心?里便有了數。

    晉帝一甩袖袍:“罷了,退朝罷。”

    劍拔弩張的朝堂,在太監的唱喏聲中結束。

    早朝結束后,歸子慕已經聽說了今日?朝堂上的事。

    “左相大人不必憂心?,依在下愚見,陛下深知淮陰侯所言有理,只是?此刻伐梁尚未結束,他還需要魏家為他效力,又?礙于朝野輿論與?戰事形勢,不得不暫壓其言。”

    “只要在陛下心?里種下一根刺,我們這番努力就不算白費。”

    左相道:“此話?有理,這只是?剛開?始,若本相猜的不錯,陛下不日?就要召見我等臣子,商議督軍人選。”

    歸子慕拱手道:“丞相大人,在下有一不情之請。”

    “先?生但說無妨。”

    “按照我的猜測,陛下應當會從兵部中選一官員做督軍一職,大人在兵部有些?勢力,不知可否在在下隨軍?”

    他說得鄭重,連沙啞的聲音都顯得異常清晰。

    左相掃視面?前這個清瘦公子:“雖說督軍不必上陣殺敵,可到底是?軍營里,一路上長途跋涉,風餐露宿都是?必不可少,督軍也非朝中顯要之職,先?生可想清楚了?”

    “正因如此,在下才要前往,不僅是?為了朝局穩定,更是?為了大人的軍權著想。”

    左相滿意點頭:“好罷,你?的意思我已知曉,屆時如果需要你?隨軍,記得安頓好家中妻兒。”

    歸子慕面?無波瀾:“丞相大人放心?,我歸子慕孑然一身?,沒?有妻兒牽掛,并無后顧之憂。若能隨軍而行,定當全力以赴,不負大人厚望。”

    左相心?里有些?奇怪,如此人物,怎會家中沒?有妻兒。

    本想問一句,可見此人面?目冷清,垂眸不言,便按捺下了念頭。

    “好,你?若有此心?,屆時,我便替你?安排一番。”

    “多?謝大人。”

    兩人又?交代了一番,歸子慕回至院內,問門旁小廝:“今日?可有人上門拜訪?”

    見小廝搖頭,歸子慕斂去神情,朝里屋走去。

    陽光透過雕花木窗,灑在書案前,白衣男子處理了一會手頭公文,擱下筆,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桌面?。

    四周一片寧靜,只偶爾傳來幾聲鳥鳴,長指敲出的輕微“噠噠”聲,聽著讓人心?煩意亂。

    算算日?子,梁夏國那邊該有書信送來,不知為何?遲了四五日?。

    他心?里有些?焦急,希望不是?她們出了什么事。

    就這么焦急過了三日?,這日?,竹溪書院內,采蓮踏入書齋,終于帶來了他想要的東西。

    采蓮福了福身?:“先?生,錦繡姑娘送來的信,這次書信是?順著山道送過來的,因而晚了幾日?。”

    歸子慕輕輕接過將其拆開?,上面?寫的都是?周漪月的近況,事無巨細。

    還有幾封是?,周漪月親自寫的招降書。

    她的字跡娟秀又帶著凌厲,長指觸上一行行字,仿佛能觸到她手的溫度。

    紙上的字跡在男子眼中慢慢清晰,放大。

    不知她提筆書寫這些?勸降書時,神情是?如何?的決絕堅定。

    又?想著,她是?如何?以柔弱之軀,面?對泱泱之眾的滔天怒火,頂住沉重的罪責。

    采蓮知道周漪月勸降一事,憂慮不已:“子慕先?生,公主這般勸降,梁人豈會放過公主?”

    她先?前和一些?梁國商人談話?,從他們的話?里聽到一些?令人心?憂的風聲。

    現在梁國內,到處都是?對朝珠公主的檄文和譴責令。

    歸子慕收好那些?信:“公主前去勸降,并非對局勢的無奈妥協,也不是?迫于那個人的威勢——”

    “她是?主動想要勸降。”

    采蓮不解:“為何??為什么公主要與?自己的百姓作對,為什么要無端承受這些?苦難?”

    “采蓮,她不是?在承受苦難,她在做選擇。”

    “她從來不是?被洪流裹挾著前進的弱女子,她也不甘心?被時局推著向前。”

    他,懂她。

    也許,戰火真的會改變一個人的心?性。

    他護了她這么多?年,一直覺得她心?性不同于一般女子,她夠狠絕,也夠堅韌。

    她不會局限于狹隘的天地,也不會被人鎖在囚籠里。

    他要做的,就是?好好站在人間?,給她點亮回來路上的燈,等著她從那個惡鬼手里逃出。

    若世人謗她、辱她,她會為她昭名?,洗刷一切污穢。

    他能做的,只有這些?了。

    采蓮擦了擦眼淚:“采蓮何?嘗不知,先?生這些?時間?來幾乎是?熬盡自己的心?血,您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身?體,公主還等著回來見您呢。”

    “采蓮知道,先?生與?我一樣,每日?都在期待公主回來的那一天。”

    “縱使相逢應不識……”

    他低喃著這句話?,硯臺中清水如鏡,映出他陌生、不堪的臉。

    墜入護城河后,他和解公子被河水沖刷上岸,是?錦繡姑娘救了他們。

    兩人都撞上了河底石塊,他福大命大撞的是?下巴,搶救了一日?,總算撿回一條性命,解公子是?頭撞上的,沒?能救回來。

    救他們的是?個蠱醫,用蠱蟲啃食他的臉骨,救他一條命的同時,也改變了他的容貌。

    兩人相顧無言,良久,聞祁緩緩開?口道:“你?去接懿兒吧。”

    “采蓮,你?要時刻記得,無論何?人問起,都只說,懿兒是?你?表親的孩子。”

    聞祁對這個孩子寄予了厚望。

    只要這個孩子在,他們梁國就還有希望。

    采蓮知道此事的重要性,點頭稱是?,又?道:“先?生,你?如果想去見晏兒……”

    “不了,我現在還是?不見為好,若有什么難處,只管跟我說便是?。”

    采蓮見狀不再?多?言,躬身?道:“是?。”

    晉國朝堂的動靜尚未傳到軍營,此時白麓山腳下,晉軍士兵們正在安營扎寨。

    周漪月從營帳里出來,一旁的士兵忙給她掀開?簾子。

    她往外望去,之間?草原上營盤連綿,旌旗獵獵,遠處山巒巍峨矗立,連接著望不見邊際的茵茵牧草。

    錦繡拿了件外衣給她披上,周漪月攏好衣服,問一旁士兵:“你?們將軍現在何?處?”

    “魏將軍現在應該在練武場。”

    那人給她指了指方向,周漪月頷首,往練武場方向去。

    士兵們看著她離去的身?影,嘴上咂摸著:“這才多?大會啊,一會不見就急著要找人,真是?難舍難分。”

    這段時間?,魏溱帶著她一路南下,雖說此女還是?營奴身?份,可連燕副將見了她都要行禮,還有誰敢把她當營奴看?

    還有這兩人的相處,怎么看怎么覺得詭異。

    不說那營帳里傳出的奇怪動靜,還有周漪月命他們買的那些?玉如意、金勉鈴一類,簡直讓他們臉紅心?跳。

    每次進去給這兩人收拾營帳,他們都對著帳內的那些?布置嘆為觀止。

    心?里想著,這個朝珠公主簡直是?惡鬼投了胎。

    還有啊,從前是?朝珠公主身?上傷多?,現在倒好,換成魏將軍身?上莫名?其妙多?出一些?傷來。

    真是?聞所未聞。

    一士兵對著那婀娜身?影嘖了半天,也沒?嘖出個所以然來,心?里只覺得可怕。

    納悶道:“凌云將軍,你?說魏將軍跟這個女人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就看不懂呢?都恨成那樣了還能你?儂我儂……滅國殺夫之仇啊,這么輕易就放下了?”

    一國公主受這等屈辱,換成別人,早就不知道自殺多?少遍了。

    “還有將軍的心?思我怎么也搞不明白,到底是?要報復她還是?要寵幸她,怎么跟昏了頭一樣,在這個女人身?上一栽不起了?”

    他們尋思著,這朝珠公主莫不是?狐貍精不成,把人的魂都勾沒?了?

    凌云心?里何?嘗不是?搞不明白,面?無表情對他們道:“將軍的心?思不是?你?我能猜透的,我們只要聽將軍的指令即可。”

    “更何?況,朝珠公主為我晉軍勸降,理應對其尊重。將軍已吩咐過,凡士兵見朝珠公主,如同見將軍。”

    士兵們噤了聲,不再?多?言,臉上還是?不不解。

    周漪月呼吸著草原新鮮的空氣,不由自主放慢了步伐。

    待在魏溱身?邊的每一刻都令她窒息,她很久沒?聞過這般新鮮的空氣了。

    以身?飼狼這么久,周漪月算是?摸到幾分他的癖好。

    他喜歡自己像過去一樣,用羞辱他的方式跟他交歡,有一次她沒?控制好力道,他就像是?變了個人一樣,如一只失控的野獸。

    那次把她嚇得不輕,后來她從吳大夫那里才知道,魏溱這些?年一直有癲狂癥,一發起瘋就要提劍殺人,多?少人都攔不住。

    他這種癥狀持續了很多?年,直到他以使臣身?份入梁夏國之后,病癥減緩了不少。

    跟她此前猜的一樣,無論此人表面?上多?么正常,打?仗多?么悍勇,脫了那身?上位者的假皮,他骨子里就是?一個瘋子加賤坯。

    跟這么一個瘋子待在一起,她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不止要控制力度,還要盡可能讓他對自己癡戀。

    每一步,她都走得小心?翼翼,生怕前功盡棄。

    周漪月想,既然他本來就有病癥,若能將他直接逼瘋……

    她蹙眉沉思著,往演武場方向而去。

    此時,魏溱立于高臺之上,身?著銀甲,肩披赤紅披風,掃視底下士兵,目光如炬。

    見周漪月步上高臺,他連忙上前攙扶,唇角揚起:“怎么過來了?”

    語氣溫情而寵溺,仿佛兩人是?成婚多?年的夫妻。

    周漪月笑道:“只是?聽說這里風景好,并不是?為你?見你?。”

    男人垂眸一笑。

    有士兵看到高臺上這一幕,只見男子劍眉星目,英俊逼人,女子美艷脫俗,像是?從畫中走出的仙娥,兩人執手相望,宛如一對璧人。

    有士兵起哄:“聽魏將軍說,朝珠公主殿下箭術高絕,殿下何?不給我們露一手!”

    “是?啊,公主殿下,給我們露一手,讓我們開?開?眼界!”

    士兵們請示了一下魏將軍,見他點頭后,將一支弓箭交到周漪月手上。

    周漪月接過那支精致的弓箭,在手中輕撫,彎弓入手沉甸甸的,材質摸著很是?上乘。

    她輕笑,似乎想起什么好玩的事,拉滿弓弦,目光鎖定遠處靶心?,動作流暢而有力。

    接著,猛地轉身?,將箭尖對準了一旁的男人。

    第40章 惡犬

    風自高山呼嘯而來, 拂過二人的?衣袂,卷起驚濤般的?漣漪。

    身邊一眾士兵都被面前一幕嚇得?不輕,大氣不敢出一聲。魏溱盯著那支箭, 問?她:“公主殿下?,你想做什么?”

    他嘴上說著溫和的?語氣,但周漪月還是捕捉到他眼底一閃而過的?寒光。

    她將手?里的?弓箭緩緩放下?,深吸一口氣,輕啟朱唇,笑靨如花:“尋常箭靶實在?無趣, 不知魏將軍可否給我當一次活靶?”

    說罷這話, 她握弓的?手?指一點?點?收緊,死死盯著他。

    她不是在?無理取鬧, 而是在?試探他的?底線。

    兩人相處這么長時間, 無論周漪月如何用?言語或是別的?東西羞辱他,他都欣然接受。

    表面是周漪月在?玩弄他,可即便?鞭子狠狠甩在?他的?臉上, 他都是一副上位者?的?姿態, 仿佛他才是掌握主導權的?那個。

    看著她的?眼神滿是侵略氣息,笑得?隱忍又挑釁。

    仿佛自己不是在?被懲罰,而是享受獎勵。

    周漪月覺得?自己著實遇到了一條惡犬, 這讓她心生憤恨不甘。

    她這次就是要看看,自己當著這么多人的?面羞辱他, 他是否還能無動于衷。

    凌云臉色大變, 搶先一步走上前:“殿下?, 此事不可兒戲!”

    他心里怕得?要命, 這兩人什么瘋花樣都玩得?出來,萬一魏將軍一個昏了頭聽了她的?話, 朝珠公主真的?會讓他血濺當場!

    周漪月看向魏溱,帶著幾分戲謔,俯身在?他耳邊低語:“我就是想……在?你的?士兵面前撕下?你的?面具,讓他們看看你是個什么狗東西。”

    魏溱愣怔了下?,啞然失笑,牽起她的?手?:“阿月,別開這種?玩笑。”

    “你若是想玩,晚上我陪你。”

    周漪月一陣泛惡心,心里不停怒罵他混蛋。

    握箭的?手?越攥越緊,有那么一瞬間,她甚至想干脆就這樣拿箭捅穿他的?脖子。

    可她不能,魏溱的?反應能力?強到可怕,有次她趁著他睡著悄悄拿出一把剪子,剛一對準他的?身體,手?腕就被狠狠抓住。

    她現在?都記得?他當時的?表情,陰寒得?可怕,像一只?夢中?殺人的?怪物。

    在?睡夢中?周漪月尚且奈何不了他,更?別說四周全是晉軍,凌云他們還虎視眈眈盯著自己,若她敢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動手?,他們會沖上來將她撕碎。

    她不能冒這個險,她要的?,從來都不是要和此人同歸于盡。

    她甩開他的?手?:“你之前不是覺得?這件事挺好?玩的?嗎,這么快就忘了自己右肩的?傷?當時拿箭射你的?時候,你可是歡喜得?很?吶,我若是去找了別的?獵奴,你還心生怨恨。”

    說罷這話,她明顯感覺到他的?身體僵了一下?。

    他薄唇緊抿,面上已經有了薄怒:“阿月,別在?這里無理取鬧。”

    是,他是允許她對自己任意妄為,可那是他樂意陪她玩,樂意縱容她,他可以允許周漪月對自己無理取鬧,但現在?這種?情況,不行。

    魏溱說罷便?一言不發,周漪月見狀,知道自己再堅持下?去也沒有什么結果,干脆見好?就收。

    “好?,我不拿你當活靶。”她往前指了指:“那你站在?靶子下?邊,你在?那兒,我瞄得?更?準一些。”

    她讓步,但她不會一直讓他占據主導權。

    她挑釁似的?笑著,露出一貫那種?陰寒的?神情:“你敢站在?那里嗎?魏將軍,你怕了嗎?”

    選擇再一次扔到他手?上。

    魏溱還未回答,凌云先開了口:“殿下?,站在?靶子下?,那與當活靶有什么區別?殿下?若是不愿展示箭術,將弓箭交給我就是。”

    他走上來就要奪走她手?里那支弓箭,周漪月躲過他的?手?,直直看向魏溱。

    “你若是怕,我就找別人給我站在?靶子下?,總之,我要活人給我當靶。”

    從前她也是這般對他說,若是怕,她就去找別人陪自己練箭。

    她對凌云道:“你那么護著他,你替他站在?那兒如何?”

    凌云知道她是拿自己撒氣,可又不敢對她發怒,沉默良久的?魏溱走上前,徐徐開口:“罷了,你既想讓我去,那我就去。”

    他知道,周漪月不敢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對自己下?手?。

    魏溱走下?高臺,立在?箭靶下?,看向遠處的?女子。

    抬手?,指了指自己心臟的?位置,似乎在?對她說:來,射穿我的?鎧甲,把我殺死。

    周漪月瞇了瞇眼,緩緩舉起長弓,目光鎖定遠處的?靶心。

    周遭士兵皆屏息以待,不敢發出一聲動響。

    “嗖——”一聲清脆的?弦響,箭矢射中?靶子,未中?靶心。

    周漪月歪了歪頭,抽出第二支箭。

    魏溱定定站在?那里,看著一支支箭朝他射來。

    第一支箭,偏了,落在?他的?右手?邊,第二支箭,更?偏,直直落到了靶子外面的草叢中。

    第三只?箭,射中?他的?披風,仿佛將他釘在?了靶上。

    剛開始,她的箭都從他的身邊擦過,漸漸地,她的?準頭越來越準,離得?最近的?一支,幾乎擦著他的?頭皮而去。

    這早已不是展示箭術的?游戲,而是在?玩弄獵物。

    士兵們已經有些搞不懂狀況了,明明這個女子的?每一支箭都沒射中?靶心,可他們能看出,她的?箭術遠在?這之上。

    她是故意為之。

    他們面面相覷,心里咂摸出別的?滋味來,齊齊看向那個邀請周漪月露一手?的?士兵,臉上的?表情意味深長。

    那士兵已經被嚇得?面色蒼白,方才他只?是隨口這么一說,原想著自己討好?這個娘們就是討好?魏將軍,誰承想落得?現在?這個局面。

    魏溱心里何嘗不知道,她是在?戲弄他。

    就像他知道,周漪月這段時間是在?跟他虛與委蛇,一旦她逮住機會,就會反撲上來把他殺死,不留一絲情面。

    可他就是吃她這一套,從前吃,現在?也吃,左右被伺候的?人是他,那他就好?整以暇看著她裝模作樣,看著她演戲,對她說那些違心的?話,給他們床幃間增加狎玩的?樂趣。

    畢竟,這才是他認識的?那個周漪月,那個自幼驕縱,性情乖戾,以折辱他人為樂的?梁夏公主。

    看著她那種?熟悉的?神情,他心里無比的?安心。

    終于不再是她高高在?上,他卑微如塵土,現在?,他們都是一樣的?爛人。

    他可以一個人擁有她,享用?她,彌補他們缺失的?四年。

    可現在?,一道道破空聲從他耳邊響起,他見到女子唇邊掛著一抹嫣然笑意,眸中?若有血光,恍惚間回到了那個噩夢般的?獵場。

    他茫然四顧,看向自己的?手?,右手?掌心處留下?那道被劍割出的?疤痕,暗沉的?紅色映入他眼簾。

    血……好?多的?血……

    又一道箭射來,從他頭上掠過,正中?靶心。

    釘進靶子那一刻,箭矢發出輕微嗡鳴。

    右肩霎時傳來撕心裂肺的?劇痛,讓他頭裂欲炸,握拳砸向箭靶——

    轟然巨響后,箭靶應聲倒塌。

    周圍士兵們見周漪月射中?靶心,心想著這場折磨終于結束了,誰知轉瞬間就見魏溱捂著肩倒下?,像被無形的?箭射中?一樣。

    “將軍,將軍你怎么了?”

    士兵們一擁而上,魏溱雙目無神,揮開所有想上前攙扶的?手?,發瘋一般暴走而去。

    披風還被釘在?箭靶上,他力?道太大,赤色披風生生從中?撕裂開。

    凌云見他這副瘋魔模樣,趕忙同身旁士兵喝道:“快去攔住將軍!”

    說罷,他趕忙帶人去叫吳大夫,

    幾個士兵朝魏溱方向追過去,周漪月詫異看著眼前一幕,怔了半響,亦跟了上去。

    營帳內一片狼藉,士兵們拼命拉住那個狀貌瘋癲的?男子:“將軍,冷靜一點?!”

    魏溱仿若未聞,將周遭的?桌椅器物一一掀翻,發出陣陣刺耳的?破碎聲。

    “殿下?,殿下?……”

    他發出宛如夢話般的?囈語,鷹視狼顧般環顧四周,一把抓起桌上鐵鏈拴在?自己身上,拴上自己的?脖子。

    “殿下?,別去找別人……別離開我……”

    周漪月聽著他那宛如野獸的?低吼,聽得?頭皮發麻,一股寒意順著后背蔓延。

    他雙目如沁血,一轉頭撞見周漪月,沖上來搶她手?里的?箭:“殿下?,殿下?……”

    “拿箭射死我,殿下?……拿箭射死我。”

    周漪月看著手?里那支箭,腦中?一聲嗡鳴。

    殺了他。

    她聽到自己的?心在?叫囂著,怒吼著這句話。

    殺了他!

    她死死咬著唇,努力?保持頭腦的?清醒:“你想死是嗎,那你自己來。”

    周漪月把箭交到他手?上,朝那幾人喝道:“都別攔著他,否則他情緒失控,一旦渾身血管崩裂,神仙也救不回來!”

    她說的?煞有介事,竟生生將那幾人鎮住,他們手?一松,魏溱掙開他們沖上前拿走她手?里的?箭,往自己手?臂上刺去——

    “將軍!”

    幾人驚駭欲死,電光火石間,魏溱身上鮮血直流,人直直倒了下?去。

    周漪月看著他胳膊上的?傷,眉頭擰了一下?。

    沒刺中?要害么。

    不過一會,凌云帶著吳大夫匆匆趕來,眼前一幕讓他們嚇得?魂飛魄散。

    幾人手?忙腳亂上前給人包扎,幾個時辰后,吳大夫施完針,擦了擦頭上的?汗,問?凌云:“怎么回事,從前也沒這么嚴重啊,怎么這次發作得?這么厲害?”

    凌云將方才的?事大致說了一遭,吳大夫聞言臉色大變,斥責道:“你們太大意了,怎能任由他胡來!”

    “他這病不是一時半會能好?的?,若是下?次再晚一會,指不定人就沒了。”

    凌云面色復雜地看了一眼周漪月,周漪月面如冰霜,始終一言不發。

    第41章 依戀

    魏溱躺了一整日, 雙眉緊蹙,似乎被夢魘糾纏得痛苦萬分?。

    燭火下,男人?微微翕動的雙唇蒼白無血, 喉嚨不時發出一些嘶啞的聲音,像是“殿下”二字。

    周漪月已經從方才的變故中冷靜下來,她就坐在床邊看著這只蟄伏的兇獸,好像這么?看著他,他就能咽下最后一口氣,徹底在睡夢中死去。

    心里?不知為何越發焦灼, 就像是一個手持武器的獵人?, 在山林里?轉了好久,才發現自己對?獵物一無所知。

    這個男人?對?自己的仇恨和隔閡太大了, 大到永遠無法釋懷, 稍有不慎就會讓她萬劫不復。

    她得想個辦法,要么?就不出手,一旦出手, 必須一擊中的。

    周漪月正沉思著, 床上人?悠然醒了過來。

    剛一起?身,動作牽扯到胳膊上的傷,他不由悶哼一聲, 眉頭鎖緊。

    周漪月用審視的目光打量他,看著他的傷口, 問:“疼么?, 你?對?自己可?夠狠的, 吳大夫說, 再深幾寸,胳膊就要廢了。”

    他聽到這話, 臉上沒有一點恐懼,反而笑道:“方才嚇到你?了?”

    漫不經心的語氣,與方才的瘋魔樣?子?判若兩人?。

    “嚇住倒沒有,你?什么?瘋樣?我沒見過,就是覺得有點可?惜。”

    周漪月走上前在他身邊坐下,抬手,指了指他的胸口,柔聲道:“下次記得照準一些,往這里?扎,死的更快。”

    魏溱唇角勾起?譏誚弧度,扯著她的胳膊將她帶到自己身上。

    “是我這段時間太縱容你?了,才讓你?這么?恃寵生驕。”

    他明明是笑著,語氣冷得陰寒,仿佛一瞬褪去了溫情的面具,又變成了那個殘暴狠戾的男人?。

    “你?知道我有失心癥,故意引誘我殺死自己是么??阿月,你?在試探我的底線,你?想要做什么??殺了我給你?駙馬報仇,還是給你?們?梁夏國報仇,嗯?”

    他右手攥著她胳膊不讓離開,另一只手摸上她的衣裙,一點點向?上撩。

    周漪月被他撩撥得險些輕吟出聲,雙腿發顫,惡狠狠瞪著他,心里?又惱又恨。

    這個男人?怎么?像一只發情的野獸,胳膊都快廢了還要做這種?事!

    她趴在他身上,支起?手肘直視于他:“對?,死了不好嗎?你?死了,我就可?以把你?的骨灰做成手串戴在身上,再把你?的頭割下來埋到花盆里?種?上花,給你?澆水,施肥,每次聞到花香,都會覺得你?的魂就在我身邊飄著。”

    “多有情趣啊,你?說是不是,魏將軍?你?一定?很喜歡,因為你?跟我一樣?,就是個瘋子?,死了都要跟我纏在一起?。”

    不是要比誰更瘋嗎,她周漪月可?不落下風。

    魏溱看著這個狠毒如蛇蝎的女人?,仔細打量她,肆意笑了起?來。

    能怎么?辦呢,他就是喜歡看她這樣?,想殺死自己又殺不成,只能想盡辦法琢磨他的喜好,不厭其煩地陪他玩過去的游戲,用身體勾引他,跟著他的節奏走上巔峰。

    那種?樣?子?,比她在那個勞什子?駙馬身邊,看著生動多了。

    腦海里?不由想起?兩人?站在一起?的畫面,不知為何,心里?莫名揪了下。

    他怔住,笑容一瞬收斂,心里?無端生出煩悶來,對?她啞聲道:“上來。”

    周漪月覺得自己險些一口氣沒上來,冷漠問他:“你?就不能想些別的事情做嗎?”

    “比如呢,種?花嗎?”

    周漪月閉了閉眼,覺得自己已經有些麻木了,起?了起?身開始找位置。

    誰知,對?方猛地扣住她的脖子?將她壓下,涼唇貼上她唇瓣,印上炙熱的吻。

    周漪月幾不可?聞掙扎了一下,明顯感受到他的吻里?,夾雜著急不可?耐的意味。

    一番交纏后,他抵著她額頭,氣息粗重,眸底一派洶涌的欲色。

    他興奮道:“阿月,你?知道嗎,我剛才……突然想明白一件事。”

    原先他一直以為,自己恨她。

    可?方才,身體上的疼痛和快感交織在一起?時,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對?她,不是仇恨。

    周漪月對?他的那些異于常人?的想法根本不感興趣,她沒有問,他也沒有繼續說,只是加深了兩人?之間的吻。

    也加深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他能感受到她的身體處在極樂中,可?她的眼底卻?含著恨,即便她努力藏著,可?還是讓他捕捉到一絲若有若無的痕跡。

    其實她根本不用藏,那種?兇狠的目光非常動人?,只會讓他更加欲罷不能。

    良久,兩人?躺在床榻上,魏溱是抱著她入睡的,寬闊的胸膛將她緊緊環住。

    下巴枕在她脖頸間,帶著深深的依戀。

    周漪月試圖挪動身子,卻?被他牢牢鎖著,不允許離開半步。

    方才周漪月故意往他胳膊上壓,傷口處洇出殷紅的血,可?他卻?好似渾然不覺,像是沒有痛覺的怪物。

    血腥味撲鼻而來,周漪月仿佛與狼共枕,手腳都是冰冷的,心底涌上深深的悲哀和厭惡。

    這個男人就像是從深淵中爬回的惡鬼,被兩人?的過往禁錮,靈魂永墜無間。所以,他要拉著自己一起?下去。

    不到一年光景,皇城淪陷,她躺在這處冰冷的營帳,成了他的掌中玩物,受著無盡的折磨與煎熬。

    那些人?間慘像如同夢魘般纏繞著她,還有母后死的畫面,百官撞柱的畫面,身邊人?一個個死在她面前的畫面……都在這一刻朝她壓來,讓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憊。

    她很累,真的很累。

    這么?長時間,她一直緊繃著自己的神經,可?這一刻,她開始無比想念從前公?主府的時光,想著自己被偏愛被縱容的那幾年。

    她放松自己僵硬的四肢,任由自己回想過去的美好。

    射箭一事過去后,周漪月明顯感到,魏溱對?她的態度有些變化。

    他開始更加癡迷自己的身體,甚至在床榻間開始出現討好她的行為,吻得她化成了一灘水,渾身酸軟,第二日直到午時才能醒。

    自從上次那件事后,軍營里?對?他們?兩人?的相處方式已經見怪不怪,尤其是凌云等近身侍衛,無論他們?營帳傳出什么?樣?的動靜,都能面無表情守在外?面。

    唯獨錦繡,看著兩人?這副樣?子?心生不安,露出憂慮的神情。

    “殿下,奴婢只是怕您忘了駙馬爺他們?。”

    周漪月沒做聲,仿佛沒聽見這個名字,反問她:“錦繡,我先前給你?的那些勸降書,你?可?收好了?”

    錦繡心里?一個激靈,支支吾吾道:“殿下不是說,之前那些都沒用了,讓奴婢自己處理嗎?”

    周漪月道:“晉軍馬上要入越州城,越州的情況更為復雜,我需要看一下以前的勸降書。”

    錦繡雙手緊緊絞著:“殿下,奴婢,奴婢……上次給殿下收拾東西的時候,奴婢不小心弄丟了。”

    錦繡心下忐忑不安,生怕她發現什么?,好在周漪月只是沉默了一會,淡淡道:“那便罷了。”

    錦繡頓時心里?松了一口氣,又有些后怕,想著自己下次還是謄抄一份再給駙馬爺送過去。

    周漪月面色如常,寫著手里?的勸降書,錦繡咬了咬唇,走上前道:“殿下,奴婢有一些話想對?您說。”

    “你?說罷。”

    “殿下,奴婢是知道您的,您被魏溱強占,每日每夜都是忍辱負重,這份心志讓奴婢佩服……”

    “可?是殿下您想過嗎,這世上的人?往往只見表面,難知其里?。公?主殿下身處敵營,在世人?看來,是公?主背棄了故國,與敵為伍,替敵軍勸降,這些流言蜚語如同利刃,足以傷殿下于無形。”

    周漪月頓住,慢慢擱下了筆:“你?說這些我何嘗不知,只是我如今不過是茍延殘喘,自己性命尚且不保,又何苦去管那些虛無縹緲的名聲?”

    “錦繡,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雙目堅定?,落下的每一個字都如刀筆刻石。

    錦繡急聲道:“那若是,公?主殿下有朝一日遇到故人?,又該如何跟他們?解釋?”

    周漪月不解:“故人??”

    錦繡正要說什么?,凌云掀開帳子?進?入,朝周漪月躬身行禮:“公?主殿下,將軍差我來跟您說,我軍即將啟程,往越州城去。”

    大軍行軍迅速,就在晉軍南下之時,越州城內,一眾官員圍坐在刺史衙門內,愁容滿面。

    越州與其他城不同,周圍駐扎著數萬精兵悍將,雖說不及晉軍數量一半,但城池易守難攻,若是晉軍前來,足以據堅城與他們?一較高下。

    可?前不久,梁帝攜禁軍侍衛抵達越州,剛一入城便下令設立行宮,命刺史衙門速速籌備,皇家?禮儀上不得有絲毫減損。

    有官員痛聲道:“如今我梁夏大半江山都被晉軍占去,陛下不思復國,反而耽溺與享樂,每日早晚著龍袍,頭戴冕旒。”

    “是啊,還要我們?四處搜集珍寶古玩,鋪設錦繡綢緞,保證行宮彰顯皇家?氣派,你?們?說說,這成何體統!如此下去,我大梁豈有生機可?言?”

    梁帝即便是在這偏安一隅之地,也要維持著那套繁瑣的宮廷禮儀,仿佛外?界的烽火連天?與他無關。

    任誰看著這樣?的皇帝,心里?都只會感到深深的絕望。

    屋漏偏逢連夜雨,恰在這時,有士兵快馬來報:“大人?,晉軍不知為何突然加快了行軍速度,三日后就要抵達越州!”

    越州刺史當場暈了過去。

    此時,行宮內的皇帝也得到了消息。

    他幾乎當場將手中的金杯擲了出去,美酒潑濺到那些腰肢纖細的舞姬身上,驚起?一陣嬌聲。

    梁帝怒喝:“去,叫竇將軍來見朕!”

    不多一會,竇將軍入殿,梁帝趕忙起?身相迎,將現在的情況大致說了一遭。

    “竇將軍,朕聞晉軍將至,心中并無絲毫懼意,我大梁子?民,自古便有不屈之志,豈能輕言投降?”

    “更何況,越州易守難攻,為我西南重城,一旦失守,大梁再無生機可?言!朕意已決,誓與越州共存亡!愛卿,你?可?愿與朕一道?”

    此話擲地有聲,竇將軍當即下跪道:“陛下放心,末將定?當以血肉守城,護我河山。”

    梁帝心中暗喜,面上卻?更加凝重:“朕知道,此戰兇險異常,需有萬全之策。你?放心,朕將親率越州軍于敵后設伏。竇將軍只需堅守城池,為朕贏得時間,待朕率軍將晉軍一舉殲滅,你?我君臣共飲慶功酒!”

    “朕知道,竇家?過去受了委屈,朕也是寢食難安,亦深感愧疚。如今敵軍已至越州邊境,如此危機時刻,國家?興亡,匹夫有責,更何況我輩君臣?”

    “愛卿,你?說呢?”

    竇將軍跪拜于地,聲音鏗鏘:“陛下言重了,臣愿遵陛下旨意,拋卻?私怨,誓死保衛大梁,共赴國難!”

    聲音在殿內回蕩,梁帝滿意地點了點頭,眼中閃過一抹暗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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