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信物
竇將?軍退下后, 皇帝吩咐太監(jiān):“去?叫梁貴妃和?太子來見朕。”
不?多一會,一陣清脆的環(huán)佩聲由遠及近,宮門處, 梁貴妃款款而來。
與梁帝一樣,身著華麗宮裝,錦緞之上繡著繁復(fù)精美的圖案,在微弱的光線下熠熠生輝。
額頭花鈿盈盈欲滴,臉上描畫著精致的妝容,卻難掩眼下烏青, 自從五皇子在逃亡路上病逝后, 她美眸便再沒了光亮。
一旁的太子攙扶著自己的母妃,同樣是身著錦袍, 頭戴玉冠, 盡顯皇家體面?。
“兒臣、臣妾參見陛下。”二人行禮,聲音中夾雜著復(fù)雜的情緒。
梁帝將?方才的事大致說了一遭,晉軍不?日就要抵城, 他已經(jīng)跟竇將?軍商量好了里?應(yīng)外合之法。
聞言, 太子以為皇帝是要他表態(tài),當(dāng)即下跪:“父皇放心,兒臣請命率軍出戰(zhàn), 定?要將?晉軍一舉剿滅!”
這么長時間來,他們像過街老鼠一樣被晉軍圍追堵截, 他早就心里?憋著一股火。
本以為能得到父皇的夸獎, 誰知梁帝聽?了怒斥于他:“魯莽匹夫, 何知大局之重!”
“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保命, 你我父子若能逃脫此劫,日后尚可圖謀東山再起。至于百姓與將?士, 生死有命,非你我所能掌控!”
太子訝異:“父皇是說,您不?打算跟晉軍對抗……”
梁帝不?置可否,面?前兩?人俱是愣怔在原地。
見兩?人沉默不?言,梁帝心生怒火:“怎么,你們在質(zhì)疑朕的決定??”
“兒臣、臣妾不?敢!”
梁帝怒火未消,一抬眼望見梁貴妃,上前掐住她的脖子厲聲質(zhì)問:“朕還沒死,我大梁還未亡,你這般死氣沉沉給誰看?”
“你的鳳釵呢,為何不?戴你的鳳釵!”他嘶吼著,每個字都像淬著血。
“朕知道,你們都瞧不?起朕,覺得朕是亡國之君,沒落了,沒用?了,不?值得你們尊敬!”
梁貴妃幾?欲窒息,苦苦掙扎道:“陛下,臣妾,臣妾……”
她欲開口求饒,卻被梁帝粗暴打斷,揮手猛扇了她一耳光。
梁貴妃踉蹌幾?步摔倒在地,珠釵散落一地,發(fā)出清脆而刺耳的聲響。
她捂著臉,發(fā)髻凌亂,含淚看著這個宛若瘋癲的男人,那雙曾經(jīng)對她溫柔如水的眼眸此刻布滿血絲,仿佛要吞噬一切。
太子上前緊緊護住貴妃:“父皇息怒!父皇息怒,母后伺候父皇多年一直盡心盡力,求父皇網(wǎng)開一面?!”
“你!逆子,你也要來忤逆朕嗎?朕的江山,朕的天下,都毀在你們手里?!”
“你跟那個逆女一樣,都要毀了朕的江山,毀了朕的一切!”
若不?是那個逆女投敵一路招降納叛,大梁何至于此!若來日讓他抓到她,他定?親手了結(jié)這個逆女!
爭吵間,內(nèi)監(jiān)哆哆嗦嗦來報:“陛下,車馬已經(jīng)備好……一切準備就緒,請陛下即刻啟程。”
梁帝擺了擺手,道:“太子——”
“太子,你乃儲君,身系社稷安危,隨朕即刻啟程,以待復(fù)國時機,至于其他人……”
“此行就我們幾?人即可,帶的人太多,目標太大,反成累贅。”
話音落,一旁靜默已久的貴妃身形微顫。
她怎會聽?不?出皇帝話中的深意?——所謂“我們幾?人”,自然是不?包括她的。
她服侍了他幾?十年,現(xiàn)在到他的嘴里?,竟成了那“累贅”之一!
梁帝擺了擺手,吩咐侍衛(wèi)道:“去?,將?貴妃帶下去?,與嘉陽公主關(guān)在一起,好生看管,待局勢穩(wěn)定?后再做打算。”
侍衛(wèi)們猶豫了一番,上前將?梁貴妃帶了下去?,對她的哭喊聲恍若未聞。
太子沖上前:“父皇,母妃她——”
梁帝冷笑道:“太子,別?在這里?裝模作樣了,你是個什么樣的性?子父皇能不?清楚?若你不?走,便跟這個女人一同留在這里?吧。”
“記住,你是儲君,別?忘了自己的身份。”
說罷這話,梁帝甩袖而去?,留太子一人在原地。
他的拳頭握緊又松開,一番掙扎后,咬牙朝梁帝方向追了上去?。
距越州不?過百里?之外的廣袤平原上,織金般的陽光灑在草地,泛起一層淡淡的金輝。
大軍行駛其間,宛如一條巨龍蜿蜒前行。
馬車外,旌旗獵獵,鐵馬金戈之聲不?絕于耳,萬千大軍如潮水般涌動。
周漪月掀開車簾,目光落在那些或陌生或熟悉的將士臉上。
饒是已經(jīng)跟著大軍走了這么長時間,看到這般壯觀的景象,心緒還是難以平靜。
她深知這是一支多么強悍的軍隊,強大到讓人恐懼,他們軍紀嚴明,行動迅捷,無論是戰(zhàn)術(shù)布局還是單兵作戰(zhàn)能力,都遠超她的認知。
目光不?經(jīng)意間掠過身旁列陣如林的士兵,往大軍前方看去?。
馬蹄聲轟鳴如雷,踏霞光萬道,前軍五千騎兵,清一色黑甲白馬,唯中間男子身披銀甲,手持長槍,如蛟龍騰淵。
他就是這支軍隊的定?海神針,仿佛只要他在,晉軍就能所向披靡。
周漪月放下車簾,心中五味雜陳。
她既是亡國公主,又是敵軍的勸降者,亦是這場戰(zhàn)爭的親歷者,她的身份讓她無法對任何一方產(chǎn)生歸屬感。
但有一點她很?明白,無論什么人,都無法改變這場戰(zhàn)爭的走向。
連走了三?個時辰后,大軍在河邊休整。
營帳里?,魏溱和?幾?個副將?討論行軍路線,目光在地圖上移動,權(quán)衡副將?們的意?見。
“我軍長途奔襲,兵力疲憊,若能速戰(zhàn)速決便是最好。”
“大軍應(yīng)從北面?的云嶺山脈入手,雖山路崎嶇,但可出其不?意?,直搗越州腹地,以免路上遇上梁軍埋伏,陷入苦戰(zhàn)。”
眾副將?齊聲應(yīng)諾,各自領(lǐng)命而去?。
誰知,燕副將?剛一起身,他腰間一抹溫潤光澤落入魏溱眼中。
那是一枚精致的鴛鴦玉佩,鏤空雕刻,墜著金色的穗子,與他的彪悍外形不?甚匹配。
魏溱眉頭微皺,沉聲問道:“燕副將?,此玉佩從何而來?”
燕副將?聞言,低頭看了一眼,隨即躬身行禮:“稟魏將?軍,此乃末將?家中夫人所贈之物。”
“夫人前不?久傳來家書,知我此行兇險,特以此玉佩相贈,愿能保我平安,亦寄托她的一片深情厚意?。”
說這話時,燕副將?心里?也直打鼓,不?知道自己這番兒女情長的話是否妥當(dāng)。
畢竟面?前這個男人曾經(jīng)冷酷到近乎無情,直到那個公主殿下出現(xiàn),他們才從他身上感受到一些活人的氣息。
見他一言不?發(fā),燕副將?用?討好的語氣道:“末將?與夫人遠隔天涯,不?像將?軍和?公主殿下那般如膠似漆。末將?想,公主定?是給將?軍送過不?少信物,夫人手藝粗劣,無法與公主殿下相比,讓將?軍見笑了。”
魏溱未言,仿佛有一股郁氣在胸膛橫沖直撞,找不?到出口。
他想起梁宮宮宴那次,那個駙馬爺腰系金帶,掛著一枚同心玉佩,還系著繡花香囊,一眼便能看出是女兒家的手藝。
還有那年元夕夜,獵月樓上燈火闌珊,映出兩?道依偎的身影。
他執(zhí)起她的手,將?一支簪子插在他發(fā)間。
魏溱薄唇緊抿,淡淡道:“你和?你夫人的家書上,一般都寫什么?”
燕副將?想了想,有些赧然地撓了撓頭:“將?軍見笑,夫人她寫的都是些瑣事……比如家中院中那棵老槐樹又開花了,她摘下來做成了槐花餅,或是鄰里?間的家長里?短之類的,還有燕家的一些近況。”
“對了,夫人還會告訴我家中小兒的近況,說他又長高了幾?分,學(xué)?會了幾?個新字,還畫了一幅不?成樣子的畫,嚷嚷著要送給爹爹做禮物。”
他說著這些時,不?再是那個戰(zhàn)場上殺人不?眨眼的悍將?,而是一個有家有妻的普通男子。
“如此,甚好。”
魏溱輕笑,轉(zhuǎn)身離去?。
至夜,他走入營帳時,周漪月正?斜倚在軟榻上。
錦繡手持藥碗,碗中的褐色湯藥泛著淡淡的苦味與藥香,她細心吹涼,剛把勺子遞過去?,魏溱扯開簾子闖了進來。
“阿月,你在吃什么?”
帳內(nèi)兩?人都嚇了一跳,錦繡手上一抖,碗里?藥汁險些灑出去?。
周漪月見他面?色不?虞,心里?莫名其妙,不?知道誰又惹到這尊閻王了。
“吃藥。”周漪月指了指那碗藥,“我一整日馬車坐下來,吃什么吐什么,錦繡見我吐得厲害,從吳大夫那里?要了些調(diào)理腸胃的方子。”
“怎么了魏大將?軍,不?舒服吃藥也不?行嗎?”
許是這段時間他對自己的態(tài)度有些改變,周漪月態(tài)度越發(fā)驕縱,時不?時譏諷他兩?句。
反正?她看明白了,對這個人來說,自己越罵他,他越高興。
錦繡見氣氛不?對,自覺退下,此時帳內(nèi)只剩下魏周兩?人。
魏溱雙手環(huán)胸,居高臨下問她:“你最近還吃避子藥嗎?”
周漪月蹙眉:“怎么了,你這是突發(fā)奇想,想讓我懷你的孩子?”
見對方眸色一沉,她心頭一跳。
她……竟是說中了他的心思??
身體開始微微顫抖,她當(dāng)即提高了聲調(diào):“然后呢,你想讓我把孩子生在軍營里?,跟著大軍一塊顛簸,吃不?好睡不?好,沒幾?個月就早夭然后隨便找個地方埋了?魏溱,你能不?能別?這么無理取鬧,做事不?考慮后果的嗎?”
“我的身體被你折騰成什么樣了,你自己不?清楚嗎,你去?問問吳大夫,我現(xiàn)在的身體能不?能要孩子?”
就在昨夜,他還不?管不?顧地要了她數(shù)回,要不?是周漪月實在受不?了了好聲好氣求饒,他還要繼續(xù)。
魏溱對她的嘲諷并未動怒,淡淡問她:“你在他身邊,也吃避子藥嗎?”
周漪月神情一僵。
魏溱敏銳察覺到她情緒的變化,幾?乎是瞬間就冷了臉色。
“我果然猜的沒錯。”
他緩緩走進,捏住她的下巴:“阿月,你不?是身體不?行,而是……根本不?愿跟我孕育子嗣。”
原本,他可以面?無表情看著她躺在另一個男人身下,甚至與凌云談笑風(fēng)生,討論他們在床笫間的表現(xiàn)。
可現(xiàn)在,他只要一想起來她跟另外的男人站在一起的畫面?,他只想把那些人統(tǒng)統(tǒng)撕碎。
挖去?他們的眼睛,砍斷他們的腿,讓他們這輩子都不?敢再肖想阿月。
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
周漪月睜大眼睛看著他,他冷笑一聲,抄起她的腿彎把人橫抱起,大步朝帳外走去?。
周漪月大驚失色,雙手胡亂拍打他的胸膛:“你放開,魏溱,你又發(fā)什么瘋!”
面?前男子面?色冷峻,根本不?理會她的掙扎,吩咐身邊士兵:“備馬。”
第43章 越界
魏溱拿起周漪月的銀白?色披風(fēng)將她裹好, 單臂抱起安置在馬背上。
他?利落翻身上馬,坐在她身后,一手?握著?韁繩, 一手?抱住她。
周漪月被牢牢固定?住,絲毫動彈不得,她又驚又怒,拼命推開他?鉗在自己腰上的手?:“你要帶我去哪!”
魏溱眉頭深深皺起,無奈扯了下唇:“阿月,別亂動, 我胳膊上的傷還沒好呢。”
周漪月莫名其妙:“你自己弄的傷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 快放我下來!”
他?沒再開口,抿了抿唇, 雙手?緊握韁繩。
“駕!”低沉有力的聲音落下, 駿馬四蹄生風(fēng),在廣袤原野上越跑越快。
已入深秋,風(fēng)帶著?幾分涼意, 周漪月裹好身上的披風(fēng), 問他?:“你到底要帶我去哪?”
聲音在風(fēng)中顯得有些縹緲,無論她說什么?,男子都?是一言不發(fā)?。
她回首望去, 看到他?目光深邃而堅定?,帶著?一股興奮。
心里既有驚愕又有不解, 從前他?臉上總是含著?陰沉的笑?, 臉色駭戾, 好像隨時就要暴起殺戮……
這是她第一次從這個男人身上感受到意氣風(fēng)發(fā)?, 感受到鮮活的氣息。
他?脫下了戰(zhàn)時的重鎧,玄色勁裝緊貼其身, 衣襟隨風(fēng)搖曳,帶著?瀟灑與不羈。
后背,能感受到他?激狂的心跳。
她不自覺將身體與他?隔開幾寸:“怎么?了,你是惱羞成怒想?殺了我,然?后拋尸野外?嗎……就因為避子藥的事?”
“魏溱,你能不能不要動不動耍性子,你是乳臭未干的小孩嗎?”
饒是她心里承受能力再強,也架不住這個人隨時就要發(fā)?瘋。
他?笑?了聲:“阿月,我現(xiàn)在清醒得很,比任何時候都?要清醒。”
男人側(cè)頭望過來,四目相對那一瞬,周漪月感覺到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將她籠罩,不讓她掙脫分毫。
他?目光灼灼,莫測盯了她一會?,抬頭看向前方。
胳膊更緊地摟住了她,仿佛要將她融進自己的身體里。
夜幕如墨,星辰點綴其上,駿馬在原野上疾馳,一個又一個樹影被拋在腦后。
兩人一路策馬,翻過幾個山丘后,魏溱勒緊韁繩,輕輕躍下馬背。
他?將周漪月抱下來,把馬栓好,轉(zhuǎn)身面向她,伸出手?,覆蓋在女子略顯抗拒的纖細玉手?上。
握住她的時候,心莫名顫動了下,仿佛有一股暖流自掌心蔓延至心田。
他?驚訝于?自己內(nèi)心的變化,明明過去的日子里,他?們也曾無數(shù)次這樣十指交纏,可從未像現(xiàn)在這樣。
如初嘗甘露,甜絲絲的,讓人沉醉。
他?拉著?她的手?往山下走去,周漪月知道自己拗不過他?,索性放棄了掙扎,任由?他?拉著?自己向山下走去。
山腳下燈火闌珊,夜晚的市集并未因夜色而沉寂。
兩人步入其間,周漪月見四周燈火通明,人聲鼎沸,心中不免訝異。
她問:“這是哪?為何夜晚還能這般熱鬧?”
“此處緊鄰西戎邊陲,因位置特殊,所以晚上也有市集,來在這里的都?是兩國的商人。”
周漪月環(huán)視四周,街道兩旁,各式各樣的攤位琳瑯滿目,中原的絲綢瓷器,西戎的皮毛藥材,還有鑲嵌寶石的銀鐲,編織著?五彩絲線的繩結(jié),以及雕刻著?神?秘圖騰的玉墜……
與墉都?的夜市不同,這里滿是異域風(fēng)情,不時有表演隊走過,身著?色彩斑斕的服飾,臉上涂繪著?夸張的圖案。
烈火從口中噴涌而出,化為一條絢麗的火龍,迎得一片叫好。
她不解看向他?:“你帶我來這里做什么??”
“心血來潮,想?帶你來看看,阿月,你可有喜歡的東西,想?要什么?都?可以。”
他?嘴角勾起笑?意,搭配上凌厲深邃的五官,既顯魅惑,又帶幾分陰寒。
手?始終攥著?她的手?,顯得十分親昵。
“我方才?一直在想?,若你沒有忘記我,我是不是就能一直待在你身邊,你不會?嫁給別人,我們能像尋常人那般相處。”
今日,聽燕郎將講起自己的妻子,他?才?突然?明白?過來,男女之間,原來有細膩溫柔的相處之道。
正常的情人之間應(yīng)該做什么?,他?之前沒有想?過,也沒有做過,因為在他?的世界里,從始至終只有周漪月一個女子,她教他?的東西,只有傷害,馴化,服從,讓他?習(xí)慣了在疼痛與侵犯中與她相處。
可方才?,就在方才?,他?突然?想?看一看,兩人之間,是否還有另一番景象。
這個想?法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興奮與激動,他?抑制不住地想?去見她,想?帶她出去,兩人放下各自的身份,只是世間最普通的男女。
周漪月沒說話。
這一刻,她只覺得渾身血液仿佛倒流,五臟六腑都?往外?迸濺著?寒意。
他?竟然?一句話,就要將自己這段時間所受的全部屈辱統(tǒng)統(tǒng)抹去,讓她放下仇恨跟他?像情人一樣相處。
這是人能說出的話!這可是人能說出的話!
她幾乎用了全身的力氣才?沒讓自己崩潰,拼命控制自己的手?,不讓自己拿起手?邊什么?東西把他?捅死,然?后質(zhì)問他?疼不疼,可不可以因為幾句話就原諒她。
魏溱不知道她心里的驚濤駭浪,只是看著?她呆怔在那里,雙手?輕顫,以為她是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
他?攬著?她的肩走到一處攤位上,攤主是個面容慈祥的婦人,見二人駐足,笑?瞇瞇地抬起頭,熱情招呼。
“二位客官真是好眼光,我這攤位雖小,卻都?是別家沒有的好物。看這位夫人氣質(zhì)出眾,要不要給夫君送個親手?編的手?繩?”
“這手?繩可是用七彩絲線編織而成,每一根都?蘊含著?不同的寓意,既能保平安,又能促姻緣,戴在心上人的手?腕上,定?能讓他?時時感受到您的情意。”
她說的天花亂墜,周漪月出神?看著?那些彩繩和?珠墜,拿起一捧絲線,還有幾顆晶瑩剔透的玉石和?瑪瑙。
心里突然?想?起聞祁跟她說過的話。
兩人結(jié)為連理,一開始就是利益合作,所以在大婚之夜,他?們并未洞房。
那夜,他?身著?喜服,緩步走至她身前,周漪月有些抗拒,身子向后縮了縮。
他?卻只是溫和?笑?笑?:“公主放心,我知情這一字難以強求,只要你不愿,我不會?逼你。”
“在外?人面前,我會?與你形影不離,表現(xiàn)出應(yīng)有的親密。除此之外?,你我則可各守本心,互不干涉。”
這是他?們一貫的相處之道。
周漪月身邊總有無數(shù)男人環(huán)繞,可他?從來不會?過問,即便惹來京城人風(fēng)言風(fēng)語,他?也能很快幫她處理好。
就是在這樣冰冷的合作背后,兩人不知從何時開始,一點點逾矩,一點點靠近。
她感受到了這份變化,開始在他?面前不由?自主卸下防備,從最初的逢場作戲,到后來的真情相待。
聞祁身上那些玉佩和?香囊,一開始只是為了掩人耳目,后來,皆是真心所系。
她久久出神?,魏溱以為她相中了手?上那些,拿出一錠銀子遞給老婦人。
老婦人見到那沉甸甸的銀子,笑?得合不攏嘴:“哎呀,娘子真有眼光,挑的都?是上好的貨。您夫君這般寵您,二位簡直是郎才?女貌,夫妻恩愛!”
周漪月回過神?,對攤主的話面無表情,拿著?東西轉(zhuǎn)身就走。
魏溱笑?而不語,默默跟在后面。
周漪月在河邊找了處平坦的石頭,撩裙坐下,手?執(zhí)細繩,將彩珠輕繞其上,水蔥般的手?指在繩結(jié)間流動。
魏溱就坐在她身旁看著?她。
穿繩基本是在重復(fù)相同的動作,即便如此,他?竟也看得津津有味。
她身著?淡雅的素裙,銀白?披風(fēng)搭在肩頭,發(fā)?間插著?一支白?玉簪,面若桃花,眼含秋水,柔美而高?貴。
幾盞花燈映在她的臉上,為面前的美好畫面增添幾分暖意,女子的臉龐在暖光下更加溫婉動人。
他?撐著?頭,怎么?樣看不夠似的,眼中凌厲消散,攀上柔情和?寵溺。
半響過后,周漪月將兩條手?鏈編好,每個手?鏈上系著?一顆紅瑪瑙,花紋甚是特別。
她先是將手?鏈輕巧繞上自己的手?腕,結(jié)成一個雅致的結(jié),隨后抬眸望向身旁的男子:“伸手?。”
“阿月,這是為我所制?”他?試探著?問,有一絲驚喜,又帶著?些不確定?。
周漪月點頭,男人心里涌上一股暖流,大概是第一次體會?到被珍視、被在意的感覺,毫不猶豫將手?遞了過去。
他?的手?掌寬厚炙熱,幾道隆起的傷疤橫亙五指間,突兀而猙獰。
她眼神?專注,將鏈子纏繞上他?的手?腕,垂眸問了句:“這傷,疼么??”
魏溱回道:“只是握劍會?有些吃力,不過——”
“魏溱。”
她突然?打斷他?,喚了一聲他?的名字。
“我當(dāng)時是故意的,因為你害我的手?受傷,我要你也切身體會?。”
魏溱抿了抿唇,喉結(jié)滾動,將掛在嘴邊的話咽了下去。
周漪月繼續(xù)道:“可我還是覺得不夠,這些根本不及你對我傷害之萬一。”
“剛開始,你要我陪你十五日,好,我答應(yīng)你。結(jié)果你出爾反爾,要我以營奴的身份待在你身邊,逼我變回從前的樣子……”
“好,那我繼續(xù)等,等著?你什么?時候玩膩,什么?時候釋懷對我的仇恨。可如今,你要我像真正的情人一樣和?你相處。”
“一直以來,你都?是要我扮好你的囚徒,任你取樂、折磨和?玩弄,所以你今夜那番話,在我聽來,是你想?換一種溫和?的玩法。”
“魏溱,你的方式變了,但你從未放過我。”
她聲線平靜,羽毛一般輕柔,不帶絲毫情感。
輕飄飄落在男人心里,不知為何,刀鑿斧砍般的疼。
他?覺得她說的不對,他?不停在心里問自己,是想?換一種報復(fù)方法嗎?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這一刻,他?也混亂了,情感和?理智不斷將他?撕扯,心里涌動著?前所未有的復(fù)雜情緒,想?反駁什么?,卻什么?也沒說出口。
他?直直看著?她,仿佛置身于?懸崖邊緣,四周的一切燈光都?變得模糊而遙遠,唯有她是清晰的。
周漪月將最后一個結(jié)扣緊,對他?道:“我曾遇過一個西戎使臣,與之相聊甚歡,這種編法是他?教給我的。”
“那使臣對我說,這種編法源自其國古老傳說,每一結(jié)、每一扣,都?承載著?編織者之心意與祈愿。若有任何一方違背了當(dāng)初的誓言,或是心生異念,手?鏈便會?化為厲咒,纏繞其身,不得善終。”
“這場游戲,我陪你玩到底,但我也有底線,我會?守著?自己的心。一旦我們脫離一開始的軌跡,一旦我們誰動了真情,詛咒便會?生效。”
魏溱緊咬著?牙,喉間哽咽般震動。
“阿月,你我之間,只能如此嗎?”
他?試圖尋找一絲轉(zhuǎn)機,面前女子卻輕輕垂下眼簾,避開他?熾熱的目光。
“怎樣都?好,我話說完了,你也得到你想?要的了,我們什么?時候走……我累了。”
她輕聲說著?,顯得異常平靜,仿佛對面前這個人的一切想?法與算計,都?已不再在意。
月光透過疏木,映在兩人身上,慘淡如霜。
回去的路上,周漪月許是真的累極,馬身顛簸,她的頭輕輕倚在他?懷里,呼吸均勻而綿長。
竟是安然?睡了過去。
魏溱低頭,目光落在女子的睡顏上,柔媚的臉龐宛如畫中仙子,不染塵埃。
他?心下五味雜陳,覆在她腰間的力道不斷收緊,像要把她揉進骨子里。
自那晚不歡而散,周漪月與魏溱之間便像是隔了一道無形的墻,彼此都?變得沉默起來。
一連數(shù)日,軍營都?彌漫著?壓抑而微妙的氣息。
將士們個個小心翼翼,每當(dāng)魏溱那張陰戾駭人的臉龐出現(xiàn)在視線中,他?們皆不自覺地低下頭去,生怕一絲不慎觸怒于?他?。
這日,營帳內(nèi),眾將軍圍坐一圈,商討戰(zhàn)局。
“將軍,據(jù)斥候來報,越州守城將領(lǐng)沒有半點投降之意,反而暗中集結(jié)兵力,加固城防,似乎準備與我軍決一死戰(zhàn)。”
此言一出,營帳內(nèi)頓時一片寂靜,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魏溱身上。
他?面容冷峻,雙眼微微瞇起,淡然?問道:“越州兵力如何?”
“不到四萬。”
“不到四萬,就想?將我一舉殲滅?”他?輕笑?一聲,眼神?中閃過輕蔑,“莫非他?們有援兵未至,或是那守城將領(lǐng)太過愚蠢,不知天高?地厚?”
“守城將領(lǐng)何人?”
“竇長晟。”
魏溱蹙緊眉頭,一旁的凌云已經(jīng)反應(yīng)過來,低聲道:“將軍,是公主殿下的舅父。”
一石激起千層浪,眾人面面相覷,空氣一瞬凝重。
他?們都?在觀察他?的反應(yīng)。
魏溱心中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情緒,忽然?想?起那晚,她說自己無理取鬧,像是乳臭未干的孩子。
呵,無理取鬧嗎?
副將上前請示:“將軍,若越州執(zhí)意抵抗,是否還要公主殿下前去勸降?畢竟,公主殿下與竇長晟之間,或許能有幾分情面可講。”
他?冷笑?一聲:“不,傳令下去,全軍備戰(zhàn),務(wù)必以最快速度攻破越州城,活捉守城將領(lǐng),以儆效尤,本將要讓天下人知道,任何抵抗在我面前都?是徒勞。”
眾人聞言,覺得魏溱今日與往日不同,似乎話里有話。
魏溱話鋒一轉(zhuǎn),繼續(xù)道:“竇長晟在,說不定?梁夏國皇室中人也藏匿于?越州內(nèi),傳令,若是能一并擒獲皇室余孽,本將重重有賞!”
眾將軍起身領(lǐng)命,各自下去備戰(zhàn)。
凌云站在一旁,望著?面前這個銳利的男子,心下不由?嘆了口氣。
他?能聽出,魏將軍方才?那番狠厲與決絕的話里,似乎隱藏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情緒。
將軍他?要對竇長晟趕盡殺絕,有些像是在跟公主殿下賭氣……
此時,攻城的消息還未傳到周漪月帳中。
錦繡看著?桌案前認真寫?著?招降書的女子,淡雅衣裳,長發(fā)?輕綰,幾縷碎發(fā)?不經(jīng)意間垂落在額前。
她的目光緊緊盯著?她的動作,生怕錯過她臉上任何一絲細微的表情變化。
遲疑了許久,還是開口問道:“殿下,前幾日可是發(fā)?生了什么?事,是不是魏將軍又為難殿下了?”
周漪月沒抬頭,手?握毫筆,筆尖輕觸宣紙,目光專注。
“此人一向如此,無需掛懷。”
“我很清楚自己的定?位,很清楚自己扮演著?什么?角色,但問題在于?,他?開始不清楚了。錦繡,人一旦開始迷茫混亂,便會?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
話及此,周漪月放下手?里的毫筆,看向帳外?的天,譏諷道:“他?或許曾以為自己可以操控一切,包括我。但他?錯了,我不會?被任何人左右。”
女子緊握毫筆的手?指微微泛白?,透露出她內(nèi)心的不平靜。
錦繡聽得云里霧里,心里更疑惑了。
“殿下……”
周漪月拾起那張紙,小心吹干,對錦繡道:“你不是要招降書嗎,我這次寫?了兩份,你交給他?,免得下次還要一筆一畫抄好,倒難為你識字不多。”
錦繡臉色大變,眼中閃過一絲震驚與慌亂。
張了張嘴,半天沒能說出話來,仿佛被什么?哽住了喉嚨。
最終,嘴里勉強擠出一句:“殿下,你……你知道了。”
周漪月微微一笑?,那笑?容中帶著?幾分苦澀與冰冷:“原本不知道的,你這么?一說,我便知道了。”
她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聲音低沉而顫抖,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心底深處艱難擠出。
“他?還活著?……對不對?”
直到這一刻,她終于?問出這句話,說罷,牙緊緊咬著?下唇,不讓淚水滑落。
她的驕傲與自尊不允許她顯得如此脆弱,但心中的疑惑與痛苦卻如潮水般洶涌而來,讓她無法呼吸。
錦繡低下頭,不敢與之對視。
房間里靜得只能聽見兩人的呼吸聲和?窗外?偶爾傳來的鳥鳴,仿佛整個世界為之靜止。
周漪月起身,確定?外?面沒有人后,平靜拉好帳子。
“他?還活著?……他?還活著?……”
她握緊帳簾,喃喃自語。
淚水在眼眶打轉(zhuǎn),卻倔強地不肯落下,仿佛一旦決堤,便是無盡洪流。
腦海中閃過城樓前那一幕錐心刺骨的畫面,清晰得仿佛就在眼前。
周漪月轉(zhuǎn)身看向錦繡,雙目泛紅。
“你告訴我,他?為什么?不來找我?為什么?不在我最需要他?的時候告訴我真相?難道我們的情分……就如此不堪一擊嗎?”
“他?可知我這些日子是如何度過的,他?為何總是這樣,在我最需要他?的時候丟下我?他?到底想?做什么?!他?派你來是監(jiān)視我的嗎?”
淚水苦澀而濃烈,她像是置身孤城,舉目四望,無人可依。
“殿下,殿下!”錦繡撲通一聲跪了下來,膝行幾步,淚眼婆娑望著?她。
“殿下,請您聽奴婢一言,駙馬他?……確實是身不由?己啊!他?說自己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所走的每一步都?是為了您,為了你們的未來!”
“他?承諾會?安排好一切,救您出這苦海,只是現(xiàn)在不是相見的時候。請您相信,他?的心中是有您的,只是世道艱難,他?不得不暫時隱忍……”
每次都?是這番話。
周漪月閉上了眼,長睫輕顫:“不必說了,這樣的空話我已經(jīng)聽得太多,若他?真的在乎我,就應(yīng)該讓我知道一切,而不是讓我在無盡的等待中消耗對他?的信任。”
她想?要的,不過是一句真心話,一個堅定?的依靠。
對他?來說,就這么?難嗎?
“殿下……”
錦繡面色訕訕,她深知公主的苦楚,卻又無法代替駙馬給出答案。
剛想?說些什么?,周漪月抬手?,止住她的話頭。
“我要他?親自給我一個解釋,一個讓我值得等下去的解釋……我要,親口聽他?說。”
錦繡見狀便不再多說什么?,輕聲問道:“那……公主可有話要帶給駙馬?”
周漪月?lián)u了搖頭,如水眼眸靜靜地凝視著?桌案上的招降書。
“把招降書交給他?吧,那上面,有我給他?的話。”
他?一定?能看懂,她在心里默念道。
第44章 撕破
越州城內(nèi), 戰(zhàn)鼓未響,城中所有守城將士已聞得空氣?中的肅殺之氣?。
城內(nèi)某處府邸,燈火通明, 竇長晟身披鎧甲,眉宇間盡是決然。
其妻盧氏立于一旁,臉上布滿憂慮。
她聲?音微顫:“夫君,此戰(zhàn)兇險,陛下棄城而逃,所謂援軍不過是他為了安撫人心的隨口之言, 這么些日子過去了, 我們可曾見過援軍的影子?”
“陛下連自己的枕邊人都能?狠心拋棄,如此薄情寡義之人, 夫君為何還要如此執(zhí)著, 為他守這搖搖欲墜的江山?”
“當(dāng)初圣上震怒,一紙詔書,竇家頃刻間風(fēng)雨飄搖, 滿門忠良遭此不白之冤, 夫君都忘了嗎?”
“這城池,難道比我們一家的安危還重要嗎?你可曾想過我和?綰喬……”
竇長晟轉(zhuǎn)過身來,牽起她的手?, 直視于她:“夫人,你說?的, 為夫都明白。”
早在他對竇家趕盡殺絕時, 他就看透了這個帝王的無?情。
“可正因如此, 我才要證明竇家的清白與忠誠。而且, 身為將領(lǐng),守護城池、保護百姓乃是我的職責(zé)所在。即便陛下已去, 為夫亦不能?輕言放棄。”
盧氏怒罵:“夫君何其糊涂!我并非貪生怕死之人,只是——”
“夫人!”
他高聲?制止她,聲?音冷冷:“若夫人貪生怕死,便帶著綰喬一同離開罷。”
說?罷,他憤然甩袖而去。
盧氏怔怔地望著竇長晟那決絕的背影,良久,以帕掩面,不能?自已。
綰喬一直在里屋聽著,見狀,輕輕走上前來,小手?輕輕搭在盧氏顫抖的肩上。
“娘親,別難過。”
她小心翼翼地幫盧氏擦去臉上的淚,盧氏看著面前乖巧懂事的女兒,緊緊抱住了她。
“綰綰,敵軍馬上就要打過來了,我們得找個地方躲起來,好好活下去。”
綰喬點了點頭,遲疑著問她:“娘親,月姐姐,她……真的投敵了嗎?我……我真的不相信她會那樣做。”
盧氏心里又是一陣酸楚:“綰綰,世事難料,人心易變,有時候即便是我們最親的人也?會變得陌生。娘親跟你一樣不愿相信,但事實擺在眼前……”
“你月姐姐她……定?是有我們難以理解的苦衷,也?許在她看來,那是她必須要走的路……綰綰,娘親也?有自己的苦衷,并非我不愿與你爹爹并肩同行,只是娘親不愿意做無?謂的犧牲,你還小,娘親不想白白搭進你的性命。”
綰喬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懵懂的雙眼里雖有疑惑不解,但還是緊緊握住她的手?。
“娘親,我明白了,綰綰都聽娘親的。”
越州城外?,周漪月開始意識到事情有些不對。
從前總是早早地便接到入城勸降的命令,可大軍駐扎已過去整整兩日,她卻?遲遲沒有收到消息。
她感覺有些蹊蹺,往主將營帳走去,想找魏溱問個清楚,卻?被士兵攔在帳外?。
“魏溱呢,我要見他。”
士兵聞言,面露詫異之色,相互對視了一眼。
其中一人答道:“公主殿下,魏將軍已于清晨時分率領(lǐng)重甲軍前去攻城,難道……將軍沒有通知您嗎?”
周漪月身子一僵。
原本,關(guān)于勸降的一切都與她關(guān)系不大,是魏溱將她卷入這場紛爭之中。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她發(fā)?現(xiàn)自己早已被什么東西所牽絆,城池的安危,無?辜百姓的生死,都讓她無?法再置身事外?。
半刻后,未等?士兵們反應(yīng)過來,她轉(zhuǎn)身奔向帳外?,翻身上馬沖出了軍營,朝越州方向疾馳而去。
動作之迅速,讓在場的所有士兵大驚。
“愣著干什么,還不快追上!”一士兵大聲?喝道。
士兵們這才如夢初醒,嚇得魂飛魄散,若是這位主出了什么閃失,魏將軍還不活剝了他們!
他們紛紛上馬朝那女子追去,誰知周漪月越跑越快,竟是將他們幾個遠遠甩在了后面。
她一路奔馳到越州城外?,遠遠見越州城外?戰(zhàn)火連天,喊殺聲?震耳欲聾。
兩方軍隊已陷入激戰(zhàn)之中。
周漪月心急如焚,正欲沖入戰(zhàn)場尋找魏溱,被幾名士兵攔住:“公主殿下,此地危險,請您速速返回?!”
“你們讓開!”
她也?不知自己哪來的勇氣?,勒緊韁繩,毅然決然沖進戰(zhàn)場。
硝煙與戰(zhàn)火中,她纖瘦的身影顯得異常渺小,周漪月艱難穿梭于兩軍之間,躲避飛來的箭矢與揮舞的兵器,目光急切搜尋著。
四周盡是震耳欲聾的喊殺聲?,終于,在一片混亂的陣仗中,她找見了那人。
“魏溱!”她朝他奔過去,飛濺的鮮血和火花染污她的臉。
魏溱聞聲?,揮槍擊退身旁的梁軍,朝那幾個士兵怒喝:“你們是廢物嗎,誰讓你們帶她來的?”
身旁幾個士兵面面相覷,周漪月急聲?道:“我還未勸降,你們?yōu)楹伍_戰(zhàn)?”
“公主殿下,這可是你親舅舅的主意,是他堅持要守城,我不攻城,難道要我從越州繞道而去,白白浪費兵力?與時間?”
“周漪月,這里是戰(zhàn)場,你當(dāng)自己是誰,你以為憑你一句話就能改變戰(zhàn)略嗎,你以為我還會像過去一樣對你言聽計從嗎?”
周漪月心中刺痛,深吸一口氣:“讓我去試試,若是不成,你再攻城,我絕不阻攔。”
“魏溱,當(dāng)我求你了……”
她知道,自己現(xiàn)在不能?激怒他,只能?軟下自己的態(tài)度。
魏溱望著她那雙充滿乞求和?堅定?的眼眸,陷入沉默。
“兩個時辰。”良久,他終于出聲?,面不改色道,“若你勸降不成,我軍將繼續(xù)攻城,不會再有任何猶豫。城中所有百姓的下場,都由你來負責(zé)。”
周漪月連忙道:“好,我答應(yīng)你。”
梁軍正陷入激戰(zhàn),忽聞敵軍陣營金聲?大作,晉軍將士動作整齊劃一,紛紛后退。
他們正欲乘勝追擊,卻?見晉軍陣前,一素衣女子緩緩走出,在粗狂肅殺的戰(zhàn)場中顯得格外?引人注目。
她手?持使節(jié)令牌:“我乃晉軍使節(jié),求見梁軍將領(lǐng)。”
城樓上,竇長晟認出來人,沉寂了片刻后,示意士兵開門放行。
城門緩緩開啟,周漪月步入城中,走上城樓,微微欠身,朝竇長晟行了一禮。
“竇將軍。”
竇長晟看了眼她,神情甚是冷漠:“公主殿下此番替敵軍前來,有何指教?”
“晉軍已至城下,竇將軍應(yīng)該與我一樣,都明白這支軍隊有多么強大,一味抗敵無?異于自尋死路。”
“我此次前來,是希望望將軍深思熟慮,以城中百姓安危為重,慎重考慮歸降之事!”
“住口!”
竇長晟臉色鐵青:“周漪月,你身為大梁皇室公主,竟然恬不知恥在這里提及歸降一事,實在辱沒周氏臉面,皇后娘娘怎會生出你這個不知廉恥的女兒!”
聽他提及母后,周漪月仿佛被什么東西堵住了喉嚨。
她聲?音艱難道:“皇室公主又如何,皇室臉面又如何,性命尚且保不住,又何談其他?”
“晉軍強盛,非一城兵力?可抗衡,你只顧一己之私,自以為一腔熱血就能?改變戰(zhàn)局,可曾想過此戰(zhàn)一起,城中便是生靈涂炭,百姓流離失所?”
竇長晟已是怒極:“我竇長晟受陛下所托守此城垣,誓與越州共存亡,城在人在,城亡人亡!晉軍雖強,可我梁軍亦是鐵血錚錚的漢子,”
周漪月苦苦勸道:“舅舅,你不能?意氣?用事,你可考慮過城中百姓,可曾考慮過你的將士,他們都愿意跟你一樣魚死網(wǎng)破嗎?”
來的路上,她親眼見守城士兵中不乏稚氣?未脫的孩子,臉上雖掛著堅毅,但眼中亦有深深的迷茫和?恐懼。
竇長晟轉(zhuǎn)過身去,不再看她:“公主殿下不必再說?了,我敬你是皇室中人,這才讓士兵放行,可歸降一事,恕我萬難從命。”
說?罷,他轉(zhuǎn)身離去。
周漪月見他油鹽不進,心急如焚,扯住一旁的梁軍士兵:“盧夫人現(xiàn)在在哪!”
士兵被她的氣?勢堪堪嚇住,哆嗦道:“此時應(yīng)該……還在府邸內(nèi)。”
“給我?guī)罚 ?br />
士兵按照她的吩咐給她帶路,城中已經(jīng)大亂,到處都是逃亡的百姓,哭喊聲?馬蹄聲?交織一片。
周漪月隨他駕馬一路抵達一處府邸,剛好見舅母和?綰喬剛剛走出府門,手?上拿著行李。
“舅母,綰喬!”
她高聲?喚住他們,盧氏和?綰喬回?頭,見周漪月滿身塵土沖過來,皆是怔住。
盧氏道:“月兒,你怎么會在這里?你這是……”
周漪月緊緊握住她的手?:“舅母,來不及解釋了,你快隨我去東城門,舅舅他不顧百姓安危執(zhí)意要戰(zhàn),月兒求您隨我去東城門一同勸說?他!”
盧氏聞言,眼中閃過一絲猶豫:“月兒,你不是不知道你舅父的脾性,我已經(jīng)勸過他了,若非他執(zhí)迷不悟,我怎會帶著綰喬離城?”
“舅母,我知您一向深明大義,月兒求您,再考慮一下!”
她幾乎就要跪下,盧氏連忙將人扶起:“公主,這可使不得……”
她猶豫了一會,嘆了口氣?:“好吧,我只能?盡力?一試。”
綰喬在一旁道:“娘,我也?跟你去。”
三人驅(qū)馬回?到了東城門,城樓上,竇長晟扭頭看去,目光在盧氏與綰喬面上掠過。
周漪月開口道:“舅舅,月兒求您往越州城內(nèi)看看,百姓們被戰(zhàn)火連累,流離失所,他們何曾有錯,卻?要承受如此苦難?您說?身為將領(lǐng),要守護一方安寧,可如今的安寧又在何處,這就你口中的安寧嗎?”
她的聲?音已經(jīng)帶了哽咽:“舅舅,您聽月兒一言吧。”
盧氏走上前,輕輕握住竇長晟的手?,眼中含淚:“長晟,月兒說?得對。放下吧,為了越州,為了這些無?辜的百姓,也?為了我們的家。”
綰喬也?鼓起勇氣?加入勸說?:“父親,我雖不懂戰(zhàn)事,但綰喬知道,真正的勇士不是以卵擊石,而是能?屈能?伸,保護所愛之人。就像您之前,哪怕被陛下責(zé)難,也?要拼死保護我和?娘親。”
竇長晟望著眼前這三個女子,閉上眼,深吸一口氣?。
“只要我在,我絕不會說?投降二字!”
怒聲?回?蕩城樓內(nèi)外?,直沖云霄。
周漪月漠然看著這個固執(zhí)的男人。
那雙小時候抱過她、在生辰日贈予她禮物的手?,此刻握緊成拳,透著不容置疑的堅定?和?執(zhí)著。
他指責(zé)過她和?綰喬的胡鬧,參加過她的及笄禮,如今,只剩下對立。
她眼中劃過一抹決然狠厲的光芒,抓起一旁遺落的長槍,毫不猶豫刺入竇長晟的胸膛——
槍尖穿透皮肉,竇長晟目眥欲裂看著她,滿臉不可置信。
口中一口鮮血涌出,他“咚”一聲?倒下。
盧氏見狀,撕心裂肺驚呼一聲?,閉上眼暈倒在地。
綰喬連忙上前扶住母親,哭喊聲?在城樓上空回?蕩。
周漪月胸口劇烈喘著氣?,手?因為過于用力?而顫抖,長槍哐啷墜地。
梁軍士兵被眼前一幕驚得呆立當(dāng)場,片刻之后,紛紛反應(yīng)過來,欲上前擒拿周漪月。
“唰——”
一支利劍凌空飛來,瞬間將那個沖上來的梁軍士兵射殺!
周漪月往遠處看去,晉軍的鐵蹄轟鳴聲?由遠及近,塵土飛揚,如烏云蔽日。
她的目光穿過大軍,落在領(lǐng)兵的魏溱身上。
他手?持長弓,隨著他一聲?令下,晉軍攻勢如潮,攻城器械轟然作響,城門瞬間搖搖欲墜,終是不支,倒塌在地。
煙塵四起,晉軍如入無?人之境,勢不可擋。梁軍士兵紛紛丟盔棄甲,落荒而逃。
周漪月靜靜地站立,望著那人登上城樓向自己走來,長槍沾血,一路滴落血跡。
硝煙中,他整個人仿佛修羅道歸來的惡煞。
魏溱望了她一眼,又看向地上的竇長晟,玩味一笑。
那槍桿,比她還要高出幾分,真不知她方才是怎么拿起來的。
“殿下果然心狠,連自己的親舅舅都下得去手?。”
周漪月已經(jīng)沒了力?氣?,聲?音虛浮,仿佛一陣風(fēng)就能?吹散:“放過其他人吧,他們都已投降……”
話音剛落,她身形一晃,猛地閉上了眼,整個人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氣?,緩緩向后倒去。
魏溱連忙上前一步,將她穩(wěn)穩(wěn)接住。
他低頭看向懷中的女子,只見她面色蒼白,呼吸微弱。
顯然已是到極限了。
他將人抱起,闊步離開城樓,吩咐身邊士兵:“收拾好殘局,控制城中局勢,投降士兵一律收繳兵器,不得濫殺無?辜。”
士兵們領(lǐng)命,迅速有序開始收拾戰(zhàn)場,不多一會,城門處的混亂與殺戮氣?息煙消云散。
周漪月醒的時候躺在床上,身邊圍了一圈人。
她試圖坐起身來,卻?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無?力?感,仿佛全身的力?氣?都被抽走了一般。
魏溱將她按回?去,語氣?強硬:“躺下。”
他吩咐手?下去叫大夫,周漪月問:“這是哪里,舅母和?綰喬怎么樣了?”
錦繡連忙上前道:“殿下,這里是越州行宮,盧夫人和?綰喬郡主都很好,殿下不必擔(dān)心。”
“還有竇將軍,竇將軍吉人天相,殿下那一槍沒傷到要害,只是失血過多,人已經(jīng)被搶救回?來了。竇將軍現(xiàn)在還昏迷著,盧夫人和?綰喬郡主都在他那邊照顧。”
周漪月心中稍安,方才形勢所迫,她不得不那樣做,若竇舅父真有個三長兩短,她此生都無?法自處。
吳大人已趕了過來,坐在一旁,手?搭上她脈搏,眉頭緊皺。
魏溱面色不善,出聲?問:“她怎么樣了?”
吳大夫并未馬上回?答,只是問周漪月:“殿下這段時間可曾覺得時常頭暈?zāi)垦#秤徽瘢時不時眼前發(fā)?黑?”
周漪月點頭,好像確實如此。
吳大夫見狀,心里已經(jīng)了然,語重心長道:“殿下,您長期服用避子藥,身體虧損嚴重,如今已是強弩之末,加上近些日子心力?損耗過度,這才導(dǎo)致時不時的暈厥。”
“長此以往,后果不堪設(shè)想,恐性命堪憂,還望殿下三思啊……”
周漪月平靜聽著,似乎無?動于衷,一旁的魏溱胸膛開始劇烈起伏,眸中血光乍現(xiàn)。
他抬腿將吳大夫踹翻在地,力?道之大,讓吳大夫整個人翻滾了幾圈才停下。
吳大夫臉色煞白:“將軍……”
他從腰間抽出一條鐵鞭,帶著刺耳的破空聲?,怒叱眾人:“都給我滾出去!!”
眾人被眼前一幕嚇得魂飛魄散,連忙連滾帶爬朝門外?逃出,生怕晚了一步就成了鞭下亡魂。
周漪月看著面前暴怒的男人,心中大驚。
避子藥,兩人因為此事冷戰(zhàn)了這么些日子,這三個字就如一把?鋒利的刀,將兩人之間好不容易維持的溫情假面血淋淋地撕開。
血痕橫亙在他們之間,成為一道難以逾越的鴻溝。
他轉(zhuǎn)身,目光驟然壓來,布滿血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她,仿佛要將她看穿。
剛從戰(zhàn)場上歸來,男人的臉上還殘留著未干的血跡,渾身散發(fā)?著危險的氣?息,仿佛被激怒的兇獸。
周漪月心臟狂跳不已,身體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卻?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退無?可退。
一時間,仿佛又回?到了在梁宮的時候。
那些個日日夜夜里,他步步緊逼,要將她整個拆解,吃干抹凈。
第45章 困獸
周漪月死死盯著他的動作, 尋找手邊任何可以用來防備的東西。
誰知,魏溱怒視于她,開口道:“你可知你這次昏迷了多長時間??”
“……什么?”
“四個時辰, 整整四個時辰。”他幾乎是咬牙切齒說出這句話,“阿月,我就在這里守了你四個時辰!”
周漪月秀眉微蹙,眼中閃過一絲疑惑:“你在發(fā)什么火?你說四個時辰便四個時辰嗎,我沒有逼著你留在這里。”
若是從前,她還會強忍不適, 用溫婉的笑容和他周旋。
可方才, 戰(zhàn)場上火光映面,空氣中到處都是血腥與焦土的氣息, 她看著自己的舅舅在自己面前倒下, 鮮血染紅他的戰(zhàn)袍。
長槍落下那一瞬,一股前所未有的情緒在胸中翻涌。
她感到無比的疲憊和厭倦,厭惡現(xiàn)在的處境, 厭惡戰(zhàn)場的硝煙, 厭惡與這個男人的虛與委蛇,不想?再忍受這份扭曲的情感糾葛。
她真的,倦了。
“阿月, 我不明白。”
魏溱看著這個冷若冰霜的女?子,胸腔仿佛被?千鈞重?石壓著。
明明前幾個月還是好好的, 他們沉浸在彼此的溫柔夢鄉(xiāng)中, 親密與溫柔還歷歷在目。
為?何轉(zhuǎn)眼間?, 她就變得如此陌生與遙遠?
“為?何你寧愿傷害自己也不愿意接受我, 我們明明可以……”
“你當(dāng)然不理?解,因為?你所謂的‘我們明明可以’, 不過是你的一廂情愿。”
她打斷了他的話,聲音中帶著一絲顫抖。
“你沒資格跟我這樣?說話,我吃避子藥是誰害的,我擔(dān)驚受怕又是誰害的?”
“我以為?你對我有悔過之心,可我現(xiàn)在才明白,你行事全憑自己喜好,從來沒有體會過我的感受,也從未在意過我。”
“魏溱,我不稀罕你一時興起的憐愛。”
話語字字清晰,如重?錘落下。
魏溱薄唇緊抿,試圖想?挽回一些什么:“可是,我們之間?本就是兩情相悅,難道因為?你忘了,我們那四年就不存在了嗎?我們那些共度的時光,即便是荒唐的,也不值得你去回憶了嗎?”
他上前一步朝她伸手,幾乎要觸碰到她的衣角,猛然撞上她那警惕疏離的目光。
他停住了動作,仿佛害怕自己的沖動會再次傷害到她。
周漪月看著他,心里生出深深的無力感,她已經(jīng)把話說的這么清楚,他還是如此執(zhí)迷不悟。
“我們之間?,不可能回到從前。”
她的眼神?中沒有絲毫猶豫,只有堅決與冷漠,仿佛要將過往的一切情感都冰封在這句話中。
不僅是對他的回應(yīng),更是對自己的告誡。
可魏溱心里不甘。
他不想?失去她,他不愿失去她。
哪怕她恨自己,也好過現(xiàn)在這種?拒之千里之外的冷漠。
“好,好,若你不愿接受我,那我換一種?方法。”
他收斂了臉上的情緒,將她放倒在床上,大?手撕扯她身上的衣裙。
周漪月大?驚:“你做什么?!放開我!”
衣帛撕裂聲響起,她的衣襟被?瞬間?被?撕開,里衣被?扯得松松垮垮。
她掙扎幅度越來越大?,手不停拍打他的肩,可他高大?的身軀將她緊緊壓著,根本動彈不得。
“啪!”她揮手扇在他臉上,落下清晰的脆響。
魏溱怔住,一瞬停下了手里的動作。
周漪月趕忙從他身下掙脫,緊緊捂著自己被?撕扯的凌亂的衣衫,憤恨看著他。
面前男子抬手撫上自己的臉,手腕上那條紅鏈露出一抹刺眼的紅。
他忽然嗤笑一聲,逐漸笑得癲狂。
猩紅蔓延至眼眶,熄滅了他的眸色。
“打得好,阿月。”
他俯身靠近:“還打么,要不要換另一邊打?”
他覺得自己真的是瘋了。
在她說自己不可能對他動心之后,惱恨,不甘,憤怒……這些情緒,就像藤蔓一樣?瘋狂滋生,死死將他勒住。
又或許,他早就瘋了,后來的一切,不過是越陷越深。
她給他手腕系上一個死結(jié),他又何嘗不是給自己系上了死結(jié)。
理?智告訴他,她不能再被?這個女?人左右,情感卻似一頭未被?馴服的獸,在他胸膛內(nèi)咆哮,不顧一切沖破牢籠,讓他又一次陷入瘋魔,難以自持。
是的,這場游戲早就偏離了初衷,變得面目全非,他早已不再是那個掌控全局的弈者。
從遇見她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jīng)注定了是她的臣服者,無論他如何掙扎,最?終都只能在她的世界里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無法逃脫。
他扯了扯手上那條鮮艷的紅鏈,目光陰晦不明。
“阿月,當(dāng)年你把鎖鏈系在我脖子上,牽狗一樣?牽著我的時候,就該料到所有的后果。”
“瘋狗會做什么,你說呢?”
周漪月被?他的瘋癲模樣?嚇得心臟狂跳,驚懼看著他。
他握住他的手腕,將她整個人鉗制住。
兩人手上相同的手鏈在這一刻緊緊相貼。
“我不會放手的,無論用什么方式。”
他看著她,凌厲的目光帶著不容抗拒的強勢,將面前女?子緊緊束縛。
丟下這句話后,他一把甩開她,轉(zhuǎn)身離去。
待他的身影徹底消失在門口,周漪月捂著胸口,喘息不定,如劫后重?生。
雙眼一點點蒙上水霧,模糊了眼前景象。
她很少允許自己哭泣,連傷感都很少,可這一次,魏溱那不死不休的架勢讓她恐懼萬分?。
難道,自己真的無法從他身邊逃脫嗎?
死寂的屋內(nèi),無人回答她的話。
一連數(shù)日,周漪月都平靜得異常。
她當(dāng)著越州人的面在府衙前念著招降書,保全了這里的百姓。
魏溱跟從前一樣?,只在遠處默默看著她,讓士兵們替她阻擋百姓們的責(zé)難。
竇將軍那邊,他人還昏迷著,周漪月去看他的時候,盧氏正守在她床邊,人看著甚是憔悴。
盧氏扭過頭,不愿意見她,周漪月也不欲在這里礙眼,行了個禮便轉(zhuǎn)身離去。
“月姐姐!”
剛走出屋門,綰喬在身后喚了她一聲。
“姐姐,我雖和母親一樣?不理?解月姐姐投敵之舉,但母親之前對我說過,姐姐定是有自己的苦衷。”
她聲音仍帶著幾分?青澀稚嫩,眼眸中卻閃爍著超越年齡的堅定與成?熟。
“綰喬雖年幼,但知姐姐行事向來深思熟慮,此番定是有難言之隱,只是……姐姐看著瘦了好多,綰喬希望,姐姐能多顧惜自己……”。
周漪月看著那雙清澈如水的眼眸,眼眶發(fā)酸,喉嚨莫名干澀起來,仿佛有千言萬語要說,都堵在了胸口。
像小時候那樣?,她輕輕拉起她的手,感受那份久違的溫情。
“綰喬,你真的長大?了,懂事了許多。姐姐知道你的心意,會努力照顧好自己。”
“你放心,我會處理?好一切。”
綰喬點點頭,遲疑了一下,又道:“還有一事,我得告訴姐姐。”
“我知道父親之所以堅持要守城,是因為?陛下親口向他許諾,會帶援軍過來相助。此事我覺得事關(guān)重?大?,想?著還是應(yīng)該告訴姐姐。”
周漪月目光微凝,忙問?她:“哪里的援軍,你是說,父皇他會帶援軍過來?”
綰喬搖頭:“此事我也不甚清楚,姐姐若是想?知道,或許……可以去問?問?貴妃娘娘,此事她應(yīng)該知曉。”
梁貴妃?
周漪月心中生疑,打聽了一番,在一處牢獄里見到了梁貴妃,以及,周林婉。
門扉輕啟,一股霉?jié)裰畾鈸涿娑鴣恚橙胙酆煹氖莾扇算俱膊豢暗哪槨?br />
尤其?是梁貴妃,她的發(fā)髻散亂,眼中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只剩下無盡的哀愁與絕望。
“貴妃娘娘,五妹妹。”周漪月輕聲喚道。
周林婉聞聲抬頭,見到牢門外的周漪月,下意識抓緊了母妃的衣角,面露驚恐:“母妃……母妃……”
梁貴妃望著天?窗,并未轉(zhuǎn)身,只淡淡道:“三殿下,你怎么來了?”
聲音沙啞低沉,仿佛一句話便耗盡了她的力氣。
周漪月立于門檻之外,開門見山:“我來只是想?問?貴妃娘娘一個問?題,父皇——不,梁帝,他口中所謂的援軍,是否會來?”
梁貴妃轉(zhuǎn)身看著她,曾經(jīng)顧盼生輝的一雙美目,只剩下深不見底的恨意。
她嘲弄一笑:“怎么可能呢,你以為?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會真心為?這國家著想?嗎?”
“他跟我說過,只要他這個皇帝還在,只憑幾句大?話,幾句空泛的承諾,就能讓士兵們舍生忘死,何樂而不為?呢。”
“還有啊,他已經(jīng)為?自己鋪好了后路,若戰(zhàn)事不利,他也不用做什么,只需一紙降書,就可以向晉國屈膝求和,以求自保。”
周漪月聽著聽著,緊握雙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周漪月,聽了這些,你應(yīng)該很得意吧,你已經(jīng)投身敵國,成?了晉國的座上賓。”
“你想?聽的,我都告訴你,皇帝他,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與晉軍魚死網(wǎng)破。他口中的家國大?義,那些慷慨激昂的言辭,不過是他用來穩(wěn)固自己權(quán)勢,欺騙天?下蒼生的華麗外衣罷了。”
“所以,他寧愿犧牲無數(shù)將士的性?命,用他們的鮮血來換取暫時的和平,甚至不惜向晉國低頭求和,只求能保住自己的性?命,保住自己的權(quán)勢,繼續(xù)他那荒淫無度的生活。”
“我說完了,你滿意了嗎?”
說到這里,梁貴妃的眼神?已變得決絕而瘋狂,仿佛已做好了與皇帝同歸于盡的準備。
周漪月始終沒有說話。
不知過了多久,她轉(zhuǎn)身離去。
周林婉高聲叫住她,雙手拍打牢門:“周漪月,你準備怎么對付我們?”
周漪月頓住腳步,她沒有回頭,只是輕輕閉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氣。
這兩個女?人,害得自己被?囚禁禁宮,讓她與年幼的孩子天?各一方,逼死她的母后,讓竇家滿門蒙受不白之冤。
她冷冷地吐出一句話:“你們是晉軍的俘虜,俘虜,自有俘虜該有的處置。”
說罷,抬腳離開了牢獄,不顧身后兩人的哭喊聲和咒罵聲。
不久之后,晉軍按照慣例對皇室中人進行了審判。
周林婉和梁貴妃因為?是皇室中人,沒有給她們投降的機會便被?判處了極刑。
行刑之日,周漪月身著素衣,靜靜地站在不遠處,目光平靜而深邃。
她看著那兩個不可一世的女?人,在絕望與恐懼中走向刑場。
此刻,她心中沒有快意恩仇,眼前一幕遠遠比不上百官撞柱帶給她的震撼,這兩個女?人生前如此執(zhí)著于權(quán)勢和繁華,如今卻要以如此卑微的姿態(tài),結(jié)束自己的一生。
隨著劊子手手起刀落,一切塵埃落定,周圍有人面露不忍,轉(zhuǎn)過身去,周漪月目光始終看向前方。
錦繡看著周漪月那沉默寡言的樣?子,心里說不出的滋味。
這幾日她伺候公主按時用藥,不知為?何,湯藥喝下去,公主的身體沒有半分?好轉(zhuǎn),反而暈倒得愈發(fā)頻繁。
好幾次她們話未說完,公主便突然臉色蒼白,身形一晃,軟軟倒了下去。
湯藥雖能調(diào)養(yǎng)身體,卻無法撫平公主心中的千溝萬壑……
她不知該怎么安慰她,忽而想?起什么,在她耳畔低聲道:“殿下,駙馬已經(jīng)收到殿下的招降書,他給我的回信里說了,說自己將隨督軍一同入晉軍隨行。”
“到時候,你們就能相見了……”
周漪月無動于衷,仿佛沒有聽見她的話。
當(dāng)晚,她找上魏溱時,屋內(nèi)幾道低沉聲音傳入耳中。
“將軍,陛下此番突然派遣督軍前來,明眼人都能看出,這是對我等行動的不放心啊。”
“是啊,將軍,恕末將直言,您在軍中的威望日益高漲,士兵們對您無不敬仰,有些事,將軍該考慮考慮了……”
說到這里,副將的聲音有意無意地低了下去。
一聲輕笑,魏溱的聲音傳來:“燕副將的意思我明白,但人心向背,非一朝一夕所能定。”
周漪月在此時推門而入,吱呀一聲,在靜謐的夜里顯得格外清晰。
屋內(nèi)眾人皆是一愣,紛紛轉(zhuǎn)身,目光匯聚于這位不速之客之上。
周漪月直視主座上的男人:“魏將軍,我有事要與你商議。”
魏溱撐著頭,抬目看向她。
凌云十分?有眼色地帶著其?他幾個副將退出了房間?,輕輕關(guān)上了房門。
偌大?的房間?,只剩周漪月與魏溱兩人。
窗外傳來夜風(fēng)輕拂樹葉的沙沙聲,兩人對視著,目光交匯又錯開,仿佛在進行一場無聲的試探和較量。
終是周漪月打破了沉默,
“若你們抓住梁帝,會如何處置他?”
魏溱眉頭一皺,顯然對她的話有些意外。
他一字一句答道:“活捉梁帝,若他愿意束手就擒,自然最?好。我會把他押解回京,等陛下旨意。”
“也就是說,若是他投降,你們便不會動他,會給予他應(yīng)有的待遇。可若是他執(zhí)意反抗,你們便有權(quán)當(dāng)場將其?處決,對么?”
魏溱目光落在她身上,帶著深深的探究:“殿下想?說什么?”
周漪月緩緩道:“我想?說,若是你抓住見到梁帝,交給我,我要親手殺了他。”
她這樣?做,不是為?了泄憤。
那個男人為?了自己的安危,將萬千將士推向死亡的深淵,用他們的鮮血鋪就一條通往茍且偷安的道路。
只要他活著,還會有千千萬萬個像竇舅父一樣?的人被?他蒙騙。
這個人,必須死。
魏溱嗤笑:“公主殿下,此事關(guān)乎國家大?局,梁帝活著向晉國歸降稱臣,對我們來說才是最?有利。”
“而且,殿下沒有資格跟我談條件,越州軍已降,梁軍幾乎失去了所有的屏障和支援,我軍無需要殿下的勸降,便可拿下梁夏國剩余的所有疆土。”
說罷,他翹起腿,好整以暇等著她的回答。
周漪月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嘴角勾起一抹淡笑。
她緩緩朝他走近,站在他面前。
抬手,解開腰上絳帶。
衣衫沒了束縛,緩緩從肩頭滑落,堆疊在她的腳邊。
白皙的皮膚在昏黃的燭光下更顯細膩,如同初雪般純凈無瑕,明晃晃落入男人眼中。
周漪月道:“你若想?要這個,隨你,左右我無法反抗。”
第46章 娶她
魏溱眸色加深, 目光越來越熾熱,仿佛要將她整個?人吞噬進自己身體里。
他仔細打?量她,長?指輕輕握住她胳膊, 掌中的薄繭和?疤痕擦上她裸露在外的皮膚。
手不經(jīng)意間滑至她纖細的手腕,那里,手鏈上的瑪瑙石閃爍著微光,鮮紅欲滴。
他的目光在那手鏈上停留片刻,又移開。
周漪月抬頭望向他,清楚看到那雙眼眸里, 男人的欲望直白而強烈。
身體下意識開始輕顫。
下一刻, 面前人輕笑了聲,低沉而富有?磁性, 起身把她抱起, 往里間走去。
周漪月倒在松軟的床榻間,柔軟瞬間包圍住她。
四周靜謐,唯有?彼此的心跳聲在耳邊回響, 清晰而有?力。
他擒住她的唇, 突如其來的觸感,激得她往后躲了寸,魏溱即刻追了上去, 不容她逃走。
微冷的濕潤滑入口中,攻城掠城一般, 搜刮每一個?角落, 貪婪擷取她的氣息。
周漪月閉上雙眼, 床帳層層垂落, 她暈眩地墜入黑暗,幾乎難以呼吸。
纏綿許久, 想象中的震蕩遲遲未來。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于放開她,抵著她的額頭,呼吸粗重,顯然?在拼命隱忍。
“阿月,我想要的不是這個?。”
他輕聲開口,聲音沙啞低沉。
周漪月倏地睜開了眼,黑暗中,對上他灼灼雙目。
他說:“跟我一起回晉國,我想要你嫁給我,三媒六聘,光明正大進我魏家的門,一直待在我身邊。”
周漪月心中驟然?掀起驚濤駭浪。
心里不斷告訴自己要冷靜,身體微微坐直,勾住他的脖子。
“我要住進皇宮。”
她輕聲開口,明亮的眼眸閃爍著堅定決絕。
“我不想要你將軍府的一席之地,我要住進皇宮,成為全天下最尊貴的女人,讓所有?人只能仰望于我。”
他和?副將們的話她何嘗聽?不明白,他們,已經(jīng)有?了謀反之心。
“我周漪月此生只會往上走,不會低就。”她繼續(xù)說道,語氣中帶著一絲嘲弄。
“你說要娶我,我信,但你若是要我以奴隸或者侍妾的身份待在你身邊,那我寧可不嫁。我既做過了公主,便不可能再屈居人下。”
魏溱臉色微變,他未料到她會提出如此要求。
更未料到,她已洞悉了自己的想法。
沉默片刻后,他開口:“阿月,此等大事非一朝一夕可成,我現(xiàn)下,確實?給不了你想要的。”
周漪月松開了她,把頭扭到一邊:“那就等,你什么?時候能給我,再說娶我之類的話吧。”
他笑道:“阿月,你非要逼我嗎?”
“不,是你在逼我。魏溱,我說過了,你的胃口變得越來越大,所以,我只能相應(yīng)地提出這些?要求,禮尚往來,不過分吧?”
他既然?要毀了她一生,那她也要他走上不歸路。
魏溱望著她,沉默良久。
最終,他沒再言語,只是將她擁入自己寬厚的胸膛。
月色透過窗欞,灑下斑駁光影。
兩人合衣入眠,懷中女子漸漸睡去,呼吸恬靜而綿長?。
男人吻上她額頭,眼中柔情?而珍視。
“我答應(yīng)你。”
“待來日,必以江山為聘,許你一世?榮華……”
他低喃著,聲音如夜風(fēng)般輕柔,不知是囈語還是真心之言。
元朔三十四年冬,越州歸降,此戰(zhàn)之后,晉軍南下之路幾乎暢通無阻。
大軍駐扎越州,在此地休整數(shù)月,魏溱下令對越州周遭士兵進行招降,承諾只要放下武器,歸順晉軍,便可保全性命。
除了一兩個?寧為玉碎的,大多數(shù)士兵立刻棄戈卸甲,選擇了歸降。
數(shù)月間,晉軍幾乎未坑一卒,未濫殺一人。越州城內(nèi)外,一片和?諧景象,百姓們從?剛開始的惶恐中走出,開始正常安居樂業(yè)。
周漪月用竇長?晟半條命,換來整個?越州城免受戰(zhàn)火摧殘。
此時,督軍一行風(fēng)餐露宿,快馬加鞭,只為盡早追上大軍。
數(shù)月奔波,待他們風(fēng)塵仆仆抵達越州時,卻只見軍旗,未見晉軍。
街道兩旁商鋪林立,人聲鼎沸,一派繁榮興旺之景,與他們想象中的樣子也大為不同。
隨行官員遲疑道:“大人,這……”
督軍官一言不發(fā),立刻駕馬入刺史府衙,召來留守的將領(lǐng)詢問情?況。
那將領(lǐng)猶豫了一會,抱拳道:“大人,大軍已于數(shù)日前接獲緊急軍情?,說是梁帝已至瀘川城,所以大軍未等大人們到來便匆匆啟程了。”
督軍官拍案而起,厲聲罵道:“豈有此理!魏將軍這是抗旨不遵,置軍法于何地?他想要造反嗎?”
守城將領(lǐng)把頭垂下,一言不發(fā)。
聞祁也看出魏溱此舉乃是違抗皇命,顯然?帶了反心。
他在一旁勸道:“大人息怒,事已至此,責(zé)備無益。當(dāng)務(wù)之急是相處對策,既要追回魏將軍,以免其行事過激,又要確保梁夏國西南局勢穩(wěn)定。”
一路過來,督軍官對這個?白衣卿客印象還不錯,幾乎將其視為半個?心腹,聞言,冷靜了下來。
他點了點頭,強壓怒火道:“即刻傳令,派一隊精銳隨我一行出發(fā),務(wù)必在盡快追上大軍。還有?,傳書回京,將此事原委一五一十上報圣上,請旨定奪。”
“是。”眾人躬身應(yīng)諾。
當(dāng)夜,聞祁獨坐案前,接著燭光翻看那些?招降書。
書頁上,一行行字跡映入眼簾,起初尚顯平和?,漸漸地,字里行間卻充滿悲壯凜然?之氣。
她的言辭,從?最初的溫婉勸降,變成如今的鋒利如刃。
他心里生出一絲不安來,總覺得那些?凌厲的字背后,隱藏著不可預(yù)知的后果,或是……一場慘烈的較量。
指尖從?幾行字上劃過。
“吾聞大義所在,非兵強馬壯所能屈;真心所系,不可輕言降服。”
“吾雖處困厄之境,然?心志如磐,未嘗稍移。愿諸君共鑒,吾所守者,絕非城池之固。”
所守者,非城池之固……
公主守的,乃是本心,不只是自己的,也是梁夏國千萬子民的信念。
只要活下去,此心不變,何愁沒有?復(fù)國之日?
這幾日看到越州城內(nèi)的安詳之景,他知道,公主她做到了。
在督軍一行人追趕大軍時,晉軍也一路南下,往瀘川城方向去。
晉軍自墉都城而下,已歷經(jīng)將近一年時光。風(fēng)雪中,戰(zhàn)旗仍獵獵作?響,夾雜著回家的渴望。
士兵們圍坐火堆旁,低聲交談,希望早日擒獲梁夏皇帝,結(jié)束這場征戰(zhàn)。
“聽?聞家中老母病重,日夜盼我歸家。”一老兵輕嘆,眼中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淚光。
“是啊,我家那小子怕是已能提刀上馬,盼著我能回來瞧一瞧他的英姿。”
另一人接過話茬,語氣中滿是對親人的思念。
歸期,成了士兵們每日交談的話題。
周漪月掀開營帳簾幕,聽?著士兵們的話,漸漸有?些?出神。
一縷寒風(fēng)夾雜著細碎的雪花,飄飄然?落在她臉上、肩頭。
她裹好身上大氅,望向遠方被薄霧和?雪花交織成一片朦朧的山巒。
身后,錦繡撐了傘過來:“殿下,外面冷,還是進里面取暖吧,莫讓寒氣傷了身子。”
周漪月側(cè)首望向她:“翻過這座山,就是瀘川城了嗎?”
“是。”錦繡將傘柄遞得更近了些?,“聽?說大軍已經(jīng)從?另一側(cè)悄然?合圍,那皇帝已是甕中之鱉,逃不掉的。”
“只是,殿下還是要多保重自己……”
周漪月的身體每況愈下,一日之中幾乎半數(shù)的時間都在沉睡。
魏將軍不止一次要她回大晉養(yǎng)病,甚至不惜動武讓人強行押了她回去。
可公主殿下寧死不從?,最激烈的一次,她一口鮮血噴出,染紅了衣襟,把那幾個?士兵嚇得面如土色,從?那后,魏溱便再也不敢逼她了。
錦繡看著公主殿下瘦弱的身形,心里既敬畏,又有?些?不理解。
明明她什么?也不用做,晉軍便能抓住梁帝,她為何非要自己動手。
她不明白,也想不通。
十日后,晉軍入城,瀘川都尉早已棄城而逃,
梁帝立于府衙門外,看著浩浩蕩蕩的晉國士兵,心中已然?明了,梁國天命已盡,大勢已去……
太子緊握雙拳,眼中燃燒著不屈的火焰,猛地轉(zhuǎn)身對梁帝道:“父皇,我們豈能就此屈服?我愿與之一戰(zhàn),即便是死,也要捍衛(wèi)我梁國的尊嚴!”
梁帝厲聲喝道:“愚蠢!我梁國已無力回天,保全你我的性命,方能留下復(fù)興的希望。”
說罷,他強行拉著太子,朝晉軍跪拜。
魏溱騎于馬上,把玩著手中鐵鞭,看著這個?曾經(jīng)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帝王,跪伏在地,滿臉驚恐。
他居高臨下道:“梁國皇帝,十年前,正是你的一紙詔書,梁軍大舉伐晉,致使?我大晉生靈涂炭,讓我淪為奴籍,被你們皇室中人肆意凌辱——”
“你們周氏皇室,皆該死。”
梁帝臉色瞬間蒼白如紙,冷汗順著他額頭溝壑往下落。
他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眼中滿是恐懼與絕望,宛如一只待宰的羔羊。
“將軍、將軍……朕知道錯了,只求你們放過朕這條老命……”
他的臉龐絕望而扭曲,眼中閃過一絲瘋狂的光芒。
“太子,對,太子!你們……你們可以殺了太子,太子是朕唯一的血脈,殺了他,你們就可以高枕無憂,再無后患!”
這句話讓在場人為之一震,連晉軍士兵也忍不住側(cè)目,看向這個?自私無情?的皇帝。
太子更是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他從?未想過自己的父皇會在生死關(guān)頭,將自己作?為交換的籌碼!
“父皇,你!”
他幾乎是嘶吼出聲,猩紅的眼睛瞪得滾圓,剛要沖上前,被一旁的晉軍瞬間制住。
冰冷的刀刃瞬間穿透了他的身體,他到死,臉上都帶著不甘和?迷茫。
魏溱冷眼看著這一切,嘴角勾起嘲諷的笑意,仿佛看了一場好戲。
他并未說什么?,只吩咐士兵將人帶走,好生看管。
周漪月得知魏溱抓住梁帝之后,日日寢食難安,一連找了魏溱三次,回回被拒之門外。
門外,凌云將她死死擋住,周漪月怒視于他:“他為什么?不見我!”
凌云沒回話,周漪月猛地發(fā)了狠,用盡全身力氣掙開他的束縛。
“公主殿下!”
凌云驚呼一聲,卻已經(jīng)是來不及了,周漪月猛地推開那扇緊閉的門。
屋內(nèi),魏溱正靜坐于案前,聞聲抬起頭,目光落在周漪月那張憤怒的臉上。
周漪月質(zhì)問他:“梁帝呢,你們抓了他為什么?不告訴我?”
魏溱放下手里的招降文書,道:“抱歉,阿月,我不能讓你殺了他。”
“為什么?不能!他害得我被關(guān)禁宮,害死我的母后,如今他落在你手,你卻要護著他?你可知我心中的恨意有?多深!”
她猛地沖上前,魏溱制住她雙臂:“阿月,冷靜。”
“我知你恨他,可梁帝不能死,他必須活著朝我晉國投降,只有?這樣,我們此次征伐才?是師出有?名,史書上會記載下屬于晉軍的榮耀,不會留下任何污名。”
周漪月怔住,身體微微一震。
良久,她松開了手,面目平靜道:“我知道了。”
“但我要求親眼見他投降,不為別?的,我要給我和?母后,還有?那些?死去的皇室中人一個?交代。”
魏溱眉頭微皺,他知她性情?剛烈,目光中閃過一絲懷疑:“阿月,你當(dāng)真不會再動手?”
周漪月直視于他:“你放心,我不會對他動手,我所說的‘殺了他’,不過是因?為心中有?怨罷了,她害死了我的母后,我要他得到應(yīng)有?的報應(yīng)。”
“如今,我要看著他向晉國卑躬屈膝,親眼見證他帝王的驕傲與尊嚴在這一刻崩塌。這對我來說,比任何形式的復(fù)仇都要來得更加痛快。”
她笑得狠戾,仿佛真的對梁帝恨之入骨。
魏溱看著她,伸出手臂將她擁入懷中。
“阿月,梁帝投降后,我們就可以回去了。”
“等我們回去,我就迎你入將軍府,以正房夫人的身份。”
他的聲音滿是期待,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心底流淌出來的甘泉。
這些?日子,他總是做夢,夢見皇城內(nèi)外繁花似錦,紅妝十里一眼望不到頭,那是他為她創(chuàng)造的盛景。
她身穿大紅吉服,頭戴鑲嵌珍珠寶玉的鳳冠,一步步朝他走來。
他等不及要讓那美?夢成真了。
“不管你愿不愿意,我一定會娶你,用什么?方式都好,哪怕你恨我,我也要你待在我身邊。”
周漪月靠在他懷里,沒有?推開他,只是沉默不語。
梁帝歸降當(dāng)日,長?空曠寥,鉛灰的穹幕下,雪花紛紛揚揚飄落。
瀘川城樓上,晉國士兵立于兩旁,瀘川城的官員身著厚重的官服,踩著積雪踏上城樓。
魏溱立于眾人之前,身姿挺拔,面容冷峻。
周漪月看向前方,梁帝在晉軍的押解下登樓,面露惶恐,儼然?一副敗家之犬模樣。
他環(huán)視四周,顫聲道:“只要朕簽上名字,晉國就能放過朕,對吧……”
魏溱頷首,示意士兵們將歸降書拿給他。
周漪月看著梁帝掀袍坐下,提起筆。
幾乎一瞬間,她從?袖中拿出匕首,在他落墨前,沖上去把刀刺入他胸膛。
刀入,刀出,血流如注,濺上她白色大氅,開出妖艷的紅蓮。
“你——”
梁帝抬頭,目眥欲裂看著她,幾乎沒有?掙扎就倒了下去。
一切發(fā)生的太快,眾人反應(yīng)過來,要沖上前制止她,周漪月拿刀對準自己的脖子:“別?過來!”
魏溱大喊:“阿月,別?沖動,把刀放下!”
周漪月看著他,眼中一派決絕之色。
她想起百官殉難,撞死在護國柱前,想起冷宮中的母后,想起被戰(zhàn)火摧殘的京城,斷壁殘垣下哀嚎的百姓,還有?那些?無辜的士兵,在君主的自私與懦弱下,化作?冰冷的尸體……
她一步步退至城墻邊,目光落在城樓下那些?烏泱泱的百姓身上。
紅唇漾出一抹嗤笑。
“我周漪月,梁夏國元朔帝之第三女,大梁朝珠公主,周氏皇室唯一幸存的血脈,在此立誓——”
“我梁夏國,不向晉國投降!”
聲音在城樓上空回蕩,仿佛能穿透風(fēng)雪,滌擋千里層云。
她倏然?轉(zhuǎn)向面前的男人,一字一句道。
“魏溱,你說你此生此世?都不會放過我,這句話,我原樣奉還給你。”
“我此生此世?,都不會向你屈服!”
說罷這話,她耗盡了全身的力氣,閉上眼,朝城樓外倒去。
“阿月——!!”
周漪月什么?都聽?不見了,只能感覺身體不停下墜,下墜……
該死,她明明很怕高的。
被逼著立于城樓之巔,看了那么?多凄厲的場面,她似乎已經(jīng)不怕了。
隨晉軍行了千里路,她每一夜都伴著戰(zhàn)鼓的轟鳴入眠,卻從?未覺得如此疲憊。城樓內(nèi)外都是擁擠的人群,卻好似只有?她一人。
她只是一介女子,即便做到了所有?的事,還是無法擺脫加諸于身的枷鎖,擺脫不了那個?男人。
她自私自利,不愿血濺三尺白綾保全名節(jié)。
她一身弱骨,不能像男兒一樣戰(zhàn)場廝殺,馬革裹尸。
她飲恨止渴,如浮萍般無根無依。
就讓她最后賭一次吧,若是賭不贏,便罷了……
瀘川城外,督軍一行趕至。
遠處嘈雜不已,只聽?一聲撕心裂肺的“阿月”后,一白衣女子從?城樓上筆直墜下,落入冰冷的護城河中。
“朝珠公主墜樓了!”
“快救人,快救人吶——”
一陣撲通撲通的落水聲響起,所有?的喧囂仿佛一瞬遠去。
馬上的白衣男子嘴中吐出一大口鮮血,直直栽倒墜地。
“先生,先生!”
瀘川城內(nèi)外,呼喊聲震天。
當(dāng)日,史官于書冊上記下一筆:“元朔三十五正月初七,天象黯淡,風(fēng)雪交加,梁帝于瀘川城樓歸降晉國。”
“朝珠公主投敵晉軍,憤然?刺君,行驚世?駭俗之舉,轉(zhuǎn)身躍下城樓,薨,時年二十四。自此,梁夏皇室全部滅亡。”
第47章 失控(火葬場)
護城河自北山之巔潺潺而下, 繞瀘川城蜿蜒,自東向西緩緩流淌,匯入西戎國疆土, 乃兩國之間一道?獨特?的分界與紐帶。
女子?從城樓上墜落后,薄冰在巨大的沖擊力下轟然碎裂,平靜的河面波濤洶涌,碎冰四濺,發(fā)出震耳欲聾的聲響。
魏溱幾乎是猛地向前沖去,想?要?直接從城樓上躍下, 被凌云和幾個士兵死死攔住。
“將軍!冷靜啊!”凌云急聲高?喊。
魏溱的理智已經(jīng)被淹沒, 三四人的合力之下他才勉強站穩(wěn)腳跟,用力推開身邊的人, 跌跌撞撞沖向城樓階梯。
他從未覺得城樓這么高?, 階梯這么長!
岸邊,人群黑壓壓一片,喧囂聲、呼喊聲交織在一起, 善水性的士兵一個個跳入河中, 有的在岸邊拉緊繩索,準備隨時將人拉上岸來。
女子?的身影已經(jīng)消失不見,只留下一片片漂浮的碎冰和逐漸平息的波濤。
“在哪……在哪……”
他的聲音在冰冷刺骨的河水中回蕩, 宛如?夢囈般低喃著,仿佛被抽走了?魂, 只剩下軀殼在麻木尋找著。
身上沉重的戰(zhàn)甲被河水浸透, 寒意穿透血肉, 直抵骨髓, 男子?眸中血光赤紅如?炬,仿佛要?將冰冷的河水煮沸。
士兵們無不面露驚恐之色, 他們從未見過將軍如?此失態(tài),那種渾渾噩噩的瘋癲模樣,讓人看得心臟狂跳。
眼見人就要?被水淹沒,他們拼死上前拉住他:“將軍,不可再往前了?!這里暗流涌動旋渦遍布,即便是水性最?好的人也難以生還啊!”
“將軍,河勢兇險,盲目搜尋無異于以卵擊石。不若我等先尋來精通水性且熟知河道?的漁人,再輔以繩索、竹筏,或可有一線生機!”
在士兵們的拼死勸說?下,他終于停下了?腳步。
寬闊冰冷的河水面前,一切都顯得那么渺茫與無助。
“傳我命令,往上游關(guān)閉所有水閘,阻斷水流!其他人給我往下游找,每一寸都不能放過,我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是——!!”
一連數(shù)日?,整個瀘川城為之震動,瀘川百姓紛紛走出家門聚集在河岸兩側(cè),目睹這場震撼人心的景象。
數(shù)萬士兵有的搬運器械,有的挖掘溝渠,操作水泵,將河水一桶桶、一車車抽出。
還有一部分沿著河床,一寸寸搜尋,不放過任何一個角落。
督軍官氣得火冒三丈,怒斥魏溱私自動用兵力,無視軍規(guī)。
“魏將軍,你身為晉軍主將,更?應(yīng)深知肩上重任千鈞,非兒戲可比!你可知你此舉已觸犯軍法?擅自調(diào)動大軍只為救一女子?,你眼里可還有陛下!”
然而,魏溱仿佛沒有聽見他的話?一般,緩緩抬頭,雙目布滿血絲。
“所有后果,我一力承擔(dān)。”
“你雖是圣上委派前來,但在我看來,你的職責(zé)乃是輔佐主將,而不是對本將的決策橫加干涉。”
他的話?里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渾身殺氣,生生切斷督軍官想?要?繼續(xù)爭辯的念頭。
說?罷,魏溱轉(zhuǎn)身離去,督軍官氣得渾身發(fā)抖,嘴里不停啐罵。
“豎子?,豎子?!”
此時,府衙門前人聲鼎沸,錦繡聽說?督軍一行人已到,心急火燎趕來見聞祁。
廂房內(nèi),白衣男子?坐于書案前,身形顯得有些單薄,面色蒼白如?紙,沒有一點活人的血色。
他空洞地望著面前的紙張,提筆寫著什么,仿佛所有的喧囂都與他無關(guān)。
可錦繡分明看到,那紙張上的墨跡,不成字形。
“駙馬……”
面前男子?手猛地一顫,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擊碎。
手中筆無力滑落,砸在那片已是一片狼藉的紙上,洇開一大片墨跡。
他抬頭,兩人目光交匯,彼此眼中盛滿千言萬語。
只這一聲,便讓他們俱是紅了?眼眶。
錦繡通一聲跪下,低聲啜泣:“是我沒有看好公主,當(dāng)初駙馬爺把公主托付給我,我應(yīng)該再小?心一點的,說?不定公主就不會?……就不會?……”
說?到此處,她泣不成聲,悔恨與自責(zé)巨石般壓在胸口。
聞祁勉強擠出一絲微笑?,聲音沙啞:“此事?非你之過,姑娘無須過于自責(zé),公主她,有自己?的選擇……也或許是,她太累了?。”
“是我的錯。”
說?罷這話?,白衣男子?的身形仿佛失去支撐,驟然委頓下去。
他緊握椅子?扶手,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
“我會把她找到的,無論是生是死,她都是我的妻子?。”
他曾經(jīng)因懦弱與顧慮,沒有向她伸出手,一次次把她拋棄。
他無法原諒自己,還有那個男人。
魏溱……
他要讓他付出代價。
錦繡忙起身上前勸慰:“駙馬,公主如?今下落不明,若是有任何需要?我的做的,錦繡都可以——”
“錦繡姑娘。”聞祁柔聲打斷了?她。
“公主隨晉軍奔波近一年,從京城到千里之外的瀘川,吃了?那么多苦。你隨公主一路走來,又何嘗不是走了?這么遠的路,做了?很大犧牲……”
錦繡眼眶再次濕潤,強忍淚水:“駙馬何出此言啊!我做的一切,皆出自真心。錦繡雖出自風(fēng)塵,但自幼便知人間冷暖,更?懂得何為忠義……”
當(dāng)初,她聽從魏溱的之令,被迫卷入聞祁和朝珠公主的世界。一開始,她只是遠遠地觀望,對這兩人的情感十分復(fù)雜。
后來,在梁宮時,因為她的魯莽,把這幾人推向萬劫不復(fù)的深淵。
這份沉重的罪孽如?同枷鎖,讓她日?夜難安。
再后來,她不由自主地被這兩人吸引,從一開始的贖罪,到后來,是真的想?給他們做些什么。
她真心希望他們能夠幸福,能夠平安。
聞祁看著她,也沒再多勸什么,只輕輕點頭。
“以后,無論什么時候,都不要?喊我駙馬了?。”
錦繡欸了?一聲,眼中閃爍著淚光,上前幾步,拿起桌上墨盅,為他磨墨。
聞祁問:“晉軍還在找公主嗎?”
“是,我來的時候,聽說?魏將軍一直守在城樓上,至今未曾合眼。”
聞祁將手中筆攥緊,臉上是難以掩飾的怒意與諷刺。
“人在他手里弄丟的,他現(xiàn)在這番作態(tài)又是演給誰看?想?以此洗清自己?的過失,博取世人的同情嗎?”
“無論公主是生是死,他都別想?得逞!公主有任何三長兩短,我都要?他血債血償!”
他手中的筆如?同疾風(fēng)驟雨般在紙上劃過,將奏疏寫好后,他喚來隨從,鄭重其事?交到對方手中。
“交給督軍官鄭大人,跟他說?,晉軍的所有情況都在這上面,包括軍備、糧草、招降,以及——主將的種種謀反之舉。”
“轉(zhuǎn)告大人,請他務(wù)必小?心保管,盡快傳回京城,交到陛下手里。”
隨從深知此事?的重大與緊迫,連忙躬身領(lǐng)命。
一旁的錦繡看著他,神情怔住。
她頭一次,在這個溫文爾雅的男子?身上感受到殺意。
交代好一切,聞祁亦走出門,往城樓方向走去。
晉軍在護城河撈了?三日?。
碧綠清透的護城河已經(jīng)被攪成了?渾濁的黃色,卻依舊沒能搜尋到朝珠公主的任何蹤跡。
魏溱就在城樓上站了?整整三日?,看著面前靜靜流淌的護城河,仿佛一尊石雕。
腦海中,滿是她那日?決絕的身影,反復(fù)上演,瘋狂撕扯他的神志。
凌云上前,輕聲道?:“將軍,您一連幾日?滴米未進?,還望將軍多保重自己?。”
面前男子?仍是看著護城河,艱澀開口:“凌云,你可知這城樓有多高??”
凌云沒說?話?。
他喃喃道?:“這么高?的樓啊,她就那樣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連頭都不曾回。”
“我從來沒見她尋死過,哪怕放棄的話?都都不曾有……真的那么不愿意待在我身邊嗎?”
男人的聲音飄蕩在空蕩的夜里,隨風(fēng)而逝。
凌云默默站立一旁,張了?張嘴,終是沉默不語。
與此同時,聞祁亦是三日?未合眼。
他找到當(dāng)?shù)厥煜に牡臐O民與獵人,一一詢問每一條河流的源頭、流向、流速以及可能的分支與匯合點。
漁民們憑借多年的捕魚經(jīng)驗,詳細描述了?河道?的曲折變化,還有深淺不一之處。
獵戶們則是指著輿圖,將周邊的山林、湖泊、沼澤指給他看。
他在隨身攜帶的輿圖上勾畫標記,將每一條河流、每一片水域都清晰地標注出來。
他不會?讓他先找到公主。
兩邊都在爭分奪秒,搜尋的動靜越來越大,無數(shù)駐扎在外的晉軍朝瀘川城內(nèi)涌入。
就在此時,瀘川與西戎交界之處,一處被白雪覆蓋的小?村莊顯得格外寧靜。
廬屋內(nèi),老艄公莫老五和莫大娘正圍坐在火爐旁,看向木床上那個昏迷不醒,頭上纏著紗布的女子?。
她面容蒼白,呼吸清淺,仿佛只是陷入了?沉睡。
莫老五納罕道?:“都兩天了?,這姑娘還不醒,你說?她會?不會?已經(jīng)沒了?。”
莫大娘啐了?他一口:“你這老頭子?就愛瞎扯!人有呼吸,那就是還活著,哪兒能輕易就說?死?咱們在河里把她救上來的時候,她雖凍得跟冰塊似的,但胸口那口氣兒還在,那就是命不該絕!”
“你再瞧瞧,這姑娘雖然現(xiàn)在沒醒,但臉色比剛救上來那會?兒已經(jīng)好了?許多,說?明咱們的藥草和照顧是有用的。”
莫老五心里仍打鼓:“話?雖如?此,可這姑娘來歷不明,又在河里泡了?那么久,萬一落下什么病根可怎么辦?咱們這窮鄉(xiāng)僻壤的,也沒什么好藥給她治。”
“害,咱們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看這姑娘的造化了?。”
莫大娘嘟囔著,走到床邊,給那女子?掖了?掖被角。
就在這一刻,奇跡般地,女子?緩緩睜開了?眼睛。
莫大娘驚喜道?:“姑娘,你可算是醒了?!”
“誒呦,姑娘你已經(jīng)昏迷了?三天了?,要?不是老婆子?我看你還有呼吸,真怕你會?……唉,不說?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啊!”
周漪月看著這個陌生的老婦人,眼前的景象讓她一時有些恍惚。
她迷茫問:“這里是?”
莫大娘解釋:“這兒是藍嶺村,姑娘叫我莫大娘就好。我和老頭子?是打漁為生的,三天前我們在河邊發(fā)現(xiàn)了?你。當(dāng)時你渾身冰冷,幾乎沒了?氣息,我們就趕緊把你帶回來了?。”
他們原本是出去鑿冰捕魚,正準備收網(wǎng)返航時,突然在岸邊發(fā)現(xiàn)了?一抹白色身影。
他們嚇得不輕,以為遇上了?水浸鬼,還是莫大娘壯著膽子?劃船靠近,待細看才發(fā)現(xiàn)是一名?昏迷不醒的年輕女子?,衣衫濕透,臉色蒼白如?紙。
莫大娘端著一碗熱騰騰的草藥湯過來:“姑娘,你叫什么名?字?這么冷的天,怎么一個人落在那河里?”
周漪月努力在腦海中尋找關(guān)于自己?的一切,然而記憶仿佛被厚重的迷霧籠罩,什么也看不清。
她頭疼欲裂,太陽穴仿佛有無數(shù)針錐扎刺,讓她痛苦不堪。
“啊……”周漪月捂著頭,聲音中帶著幾分顫抖,“我不記得了?……我什么都想?不起來了?。”
莫大娘扶住周漪月的肩膀:“姑娘這是怎么了??”
莫老五在一旁瞅了?瞅,道?:“看姑娘這樣子?,莫不是失憶了??”
失憶?
周漪月迷茫看著他們,恰在此時,門外傳來一陣嘈雜聲。
是藍嶺村的村民。
原來,聽說?莫大娘家里來了?個美麗的姑娘,村人紛紛過來看熱鬧,沒過一會?就將小?屋堵得水泄不通。
他們或好奇、或驚嘆地望著周漪月,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一個眼尖的村民指著周漪月手腕上的手鏈道?:“姑娘手上那物,可是紅瑪瑙?”
眾人順著他的話?看過去,莫大娘抬起她的手,果然露出一截紅瑪瑙手鏈。
那人繼續(xù)道?:“我在西戎商人身上見過這種裝飾,這姑娘說?不定是西戎人。”
“對啊,對啊,而且這姑娘長得這么好看,我瞧著,眉眼間還帶著幾分異域風(fēng)情,肯定是西戎血統(tǒng)沒錯!”另一人附和道?。
周漪月低頭看向那條紅瑪瑙手鏈,鮮艷欲滴的顏色,在陽光下閃爍著耀眼光澤。
不知怎的,她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緒,仿佛這條手鏈牽扯著一段難以忘懷的記憶。
“既然如?此,那我就去西戎,說?不定那里能找到我的身份。”
她輕聲開口道?。
第48章 幻想
風(fēng)雪漸漸止息, 鉛云散去,夜空如洗。
莫大娘從簡陋的柴房中騰出了一間?最為干凈的小屋,里里外外打掃了一遍, 蓋上一床干凈的被褥。
周漪月坐在床邊,每當(dāng)她想努力?回想自己的記憶,頭內(nèi)便傳來劇烈疼痛。
莫大娘連忙上前安慰她:“姑娘別難為自己了,這世上的事兒啊,總有個水落石出的時候。”
“別擔(dān)心,指不定啥時候你就突然哪天想起來自己是誰了, 這幾天啊, 你就安心在老婆子這兒歇著?,養(yǎng)好身子再去找家?人。我們這兒雖不富裕, 但一口熱飯、一碗熱湯還是有的。”
周漪月千恩萬謝, 向莫大娘深深一福。
幾息后,她吹滅油燈,躺上干凈柔軟的床, 卻是輾轉(zhuǎn)反側(cè), 難以?入眠。
藍嶺村位于群山環(huán)抱之間?,與外界隔絕,四周萬籟俱寂, 只能聽見風(fēng)聲和偶爾傳來的幾聲犬吠。
她聽著?那風(fēng)聲,抬起手, 凝視手腕上那條手鏈。
幾不可聞嘆了口氣, 女子閉上眼睛, 漸漸沉入夢境。
夢中的她置身于一片火海之中, 身體被沉重的鎖鏈束縛,每一動都伴隨著?金屬碰撞的刺耳聲響。
一個高大的身影緩緩步入她的視線, 那人身形魁梧,面容隱于黑暗之中,看不真?切,唯有那雙眼睛,閃爍著?幽冷的光芒,像盯著?獵物的惡狼。
他伸出手,輕而?易舉抓住她整個腳踝,把她往火里拖——
夢境瞬間?崩塌碎裂,女子猛地?驚醒。
“呼……呼……”
她大口大口地?喘息著?,額頭布滿細密的汗珠。
夢境如此真?實,臉上似乎能感受到火焰的溫度,以?及那個陌生人傳來的壓迫感。
那人是誰,為何讓她如此心悸?他跟這條手鏈有什么關(guān)系?
心中升起對未知的不安,她就像一個初生嬰兒一般,重新?建立對這個世界的認知。
她不喜歡這種惆悵迷茫的感覺,她一定要找回自己的記憶。
抬手輕輕推開木窗,她閉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仿佛要將這山間?所有的純凈與自由?都納入胸膛。
周漪月在村中平靜住了幾日。
跟村民交談中得?知,此處位于群山環(huán)抱間?,天然的屏障,將這片凈土與外界的喧囂隔絕開來。
積雪漸融,村民們趁著?這難得?的暖陽,三三兩兩圍坐火塘旁取暖,還有幾個手持鐵鎬,動作嫻熟地?破開冰面,鑿冰捕魚。
周漪月跟莫大娘一行?坐在小船上,手持一柄鋒利的魚叉,學(xué)著?村民們的樣子,在冰面上尋找獵物。
待魚兒靠近,女子迅速出手,一條銀鱗閃爍的魚兒被她穩(wěn)穩(wěn)挑起,落在岸邊草地?上,上下?lián)潋v著?。
莫大娘眼中滿是贊賞:“哎呀,真?是了不起,這樣好的身手,老婆子我活了這把年紀,還是頭一回在姑娘家?身上見呢!”
一位年輕小伙附和道:“是啊,這位姑娘看起來柔柔弱弱的,比咱漢子還利索。”
歡聲笑語中,莫老五顯得?有些?格格不入,心里直犯嘀咕,這女子的動作未免太干凈利落了些?,瞅著?有些?頭皮發(fā)麻……
他小聲跟一旁的莫大娘道:“我怎么覺得?這姑娘不簡單呢,你看她那長相,氣質(zhì)非凡,根本不像是尋常人家?的姑娘。而?且一個姑娘家?,遭遇如此變故還流落異鄉(xiāng),一滴淚都沒掉。”
“嘖……我這心里,怎么總覺得?不踏實呢。”
莫大娘推了他一把:“你這人就是愛瞎想,這姑娘雖然來歷不明,但我瞧她舉止得?體,又肯吃苦,是個好孩子,咋能因?為一點猜疑就說人家?有問題?你安的什么心。”
莫老五嗤了聲:“你就是濫好心,回頭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們都得?跟著?遭殃!”
莫大娘不稀得?理他,轉(zhuǎn)身過?去招呼周漪月。
府衙內(nèi),魏溱掃視跪在面前的一派士兵,抵著?漲痛的眉心。
“已過?去數(shù)日,為何仍無音訊?”
為首將領(lǐng)的身子顫抖得?更加劇烈,艱難咽了口唾沫,吩咐士兵將東西拿上來。
是一只繡工精細、卻已沾滿泥濘的繡鞋。
以?及,周漪月那日所穿的銀白披風(fēng),同樣滿是破損與污漬。
他根本不敢直視魏溱那雙冷沉的黑眸,哆嗦著?,后背已經(jīng)被汗打濕。
“回稟將軍,我們只找到了這些?……整片水域都已搜遍,但、但公主殿下她,仍是杳無音訊。”
“末將擔(dān)心公主真的遭遇不測,這幾日來,我們帶著?手下士兵日夜不休,甚至請來了算命先生,祈求能得?到一絲線索,可是……””
話未說完,一把寒光閃閃的利刃朝他飛來,不偏不倚地釘在他面前地面上。
“滾!!”
怒喝炸響在眾人耳畔,眾人嚇得?肝膽俱裂,連滾帶爬向門口逃去,不敢有絲毫停留。
不多一會,燕褚胤步入屋內(nèi)。
他一眼便看到了魏溱,那個在戰(zhàn)場上威風(fēng)凜凜的將軍手里捏著一只繡鞋,像抱著?水中浮木,絕望而?偏執(zhí)。
短短幾日,他臉龐消瘦了一圈,平添幾分陰鷙,宛如幽冥中走出的鬼魅。
他心中一緊,緩步上前道:“將軍,末將明白您與公主殿下感情深厚,只是眼下,我們面臨的局勢嚴峻,恐怕自身難保。”
“鄭大人和一眾督軍官員這些?日子暗中活動,頻繁接觸軍中各級將領(lǐng),似乎有意?削弱將軍的兵權(quán),若我們再不采取行?動,怕是……”
魏溱眼中閃過?一抹厲色,抬眸,冷聲開口:“那個鄭以?丞,還在耀武耀威嗎?”
燕副將回道:“是,此人自視甚高,近來更是越發(fā)膽大妄為,在不與我軍將領(lǐng)溝通的前提下試圖插手我軍內(nèi)部事務(wù)。”
“不僅如此,他還暗中調(diào)查軍中將領(lǐng),意?圖找出可趁之機,削弱將軍在軍中的威望。”
魏溱冷笑,“他當(dāng)本將是瞎子還是聾子?來晉軍不過?幾日,便想著?替我整頓軍務(wù)了,如此急功近利,意?欲何為啊?”
拖長的尾音,讓人不寒而?栗。
燕副將道:“鄭大人明面上是替陛下前來督軍,可此人言行?明擺著?是要削弱我們的力?量,為左相鋪路。”
言畢,燕副將緊握著?拳,神情一點點變得?堅決。
他上前一步,半跪在地?:“將軍,末將愿誓死追隨您,絕不讓那些?奸佞小人得?逞!”
“我等追隨將軍多年,為的是保家?衛(wèi)國,更是為了追隨一位明君。如今朝綱不振,權(quán)臣當(dāng)?shù)溃粼俨粵Q定,我與其?他幾位副將便只能解甲歸田,去山里當(dāng)那無人問津的野人。”
他說罷這話,不經(jīng)意?朝魏溱投去意?味深長的目光。
那眼神,分明是在暗示一個更為大膽的想法——或許,是時候由?您來帶領(lǐng)我們,改朝換代了。
他就這么直直看向魏溱,似乎在問:將軍,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或者說,你敢明白我的意?思嗎?
魏溱沉默未言。
屋內(nèi)光線昏暗,只幾縷微弱的光線從窗欞縫隙中透入。
男子孤身坐于案前,面容在光影交錯中顯得?半明半晦,像一只囚于淺灘的蛟龍。
腦海中突然浮現(xiàn)出那日與周漪月在床榻間?的對話,她勾住他的脖子,認真?對他說:“我想住進皇宮……”
她說,她想當(dāng)他的皇后。
是不是,只要他給她一座皇宮,她就愿意?回來?
這一刻,他開始幻想著?,她身著?華麗的鳳冠鳳袍,站在他的身旁,與他一同俯瞰萬里江山……
又過?了數(shù)日,距藍嶺村外不遠的蜿蜒山道上,幾個士兵打著?哈欠走過?。
他們臉上滿是困倦,連日的搜尋已將他們的精力?消磨殆盡。
“喂,你小子給我打起精神來!”
走在最前面的士兵猛地?回頭,對著?隊伍中一位幾乎要合眼睡去的同伴喝道。
聲音雖嚴厲,卻也難掩同樣的疲憊。
“還有好多地?方?jīng)]找呢,公主一日不現(xiàn)身,咱們就得?一日不停地?找。”
被喝醒的士兵勉強睜開眼皮,苦笑了一聲:“找?這茫茫大山,咱們都快把這附近每一寸土地?都翻遍了,連個人影都沒見著?。再說,這都多久了,人哪還能活著??怕是早就……”
“呸呸呸,就不能嘴巴積點德嗎!”
另一名士兵瞪了他一眼,神色中有幾分忌諱:“那公主可不是一般人,將軍對她可是喜歡得?緊,要是讓人聽到你這么說,打軍棍都是輕的!”
他們可沒少見將軍折磨人的手段,想想就心里打顫。
被訓(xùn)的士兵嘟囔了幾句,似乎還想爭辯,最終還是閉上了嘴。
他心中腹誹,將軍這幾日忙著?與那督軍官周旋,哪里還有心思去管一個明擺著?死了的人。
男人嘛,不都是那樣,剛開始新?鮮得?跟什么似的,時間?一長,連人長什么樣都不記得?了。
幾人在山道上緩緩行?進,忽見前面出現(xiàn)一個身形佝僂的老人,身上背著?柴,似乎是山里的樵夫。
他們走上前攔住他去路:“老人家?,最近可有見過?一個貌美的女子,不慎掉進水里的?”
樵夫聞言,抬頭打量了眼前的士兵幾眼,見他們身上乃是晉軍鎧甲,心中頓時涌起一股不祥的預(yù)感。
想起村里那個新?來的陌生女子,他臉上閃過?一絲慌亂。
隨即故作鎮(zhèn)定問道:“幾位軍爺問貌美女子作甚?莫非是出了什么事?”
士兵們已經(jīng)不耐煩,語氣重了幾分:“我們自有我們的道理,你只需回答我們的問題便是,到底有沒有見過?這樣一個女子?”
樵夫搖了搖頭:“沒……沒見過?,老朽這幾日都在山中砍柴,沒聽說有女子落水之事。”
士兵們擺了擺手,讓他離開。
樵夫也不敢多留,背著?柴火轉(zhuǎn)身便跑,留下一串急促的腳步聲在山道中回響。
為首士兵看他如此匆忙,臉上劃過?一絲狐疑,尋思此人這么慌張作甚。
一士兵道:“行?了,前面也沒路了,咱們不如就回去吧,向都尉復(fù)命說咱們盡力?了,確實找不到人。”
士兵們紛紛點頭表示贊同。
方才那樵夫氣喘吁吁趕回藍嶺村,直奔莫家?那處廬屋,朝里面喊著?:“莫大娘,不好了,出事了!”
莫大娘急忙迎出門外,待聽完樵夫大致說了一遭后,臉色瞬間?煞白如紙。
“晉軍……他們怎么來了?還說要找貌美的女子?”
樵夫急聲道:“聽說晉軍如狼似虎,燒殺搶掠無惡不作,要是他們見到那姑娘的樣子,還不搶去活吃了她?”
莫大娘也知晉軍兇名在外,誰承想,他們竟然將目標對準了村里的女子!
她急忙轉(zhuǎn)身進屋,喚出正在里屋休息的周漪月,將情況大致說給她。
“姑娘,你趕緊走,離開這里,越遠越好。晉軍不是善茬,萬一被他們發(fā)現(xiàn),后果不堪設(shè)想!”
周漪月聞言也是一驚,但她很快鎮(zhèn)定下來,道:“好,我這就走,不給你們添麻煩。”
她回到屋內(nèi)收拾行?李,莫大娘則在一旁幫忙,將衣物、銀兩、干糧等一一打包。
周漪月看著?那些?碎銀,推辭道:“莫大娘,你們救我已是大恩,我怎好意?思再收下這些??”
莫大娘執(zhí)意?要塞給她:“姑娘切莫推辭,這些?日子你幫了我們家?不少忙,盡心盡力?,老婆子都看在眼里,這些?銀兩是你應(yīng)得?的。而?且,路上用錢的地?方多,你帶著?它們,我也能安心些?。”
周漪月心中涌起一股暖流,頷首道:“將來若有機會,我定會報答。”
莫大娘眼眶泛紅,想起什么,從柜子里翻出一盒草藥膏,交到周漪月手里。
“姑娘生得?這般好看,出門在外得?多加小心,這草藥膏有改變膚色的功效,你抹上一些?,把臉涂黑些?,這樣也能減少些?麻煩。”
周漪月點頭,簡單抹了草藥膏,膚色頓時暗沉了幾分,遮住了原來的花容月貌。
臨走前,莫大娘拉住她的手,緊緊攥住。
“姑娘,還有幾句話,大娘想跟你交代一下。”
“姑娘忘了過?去,那便權(quán)當(dāng)是上蒼給了你一次重新?開始的機會,人吶,是福是禍,可都說不準。”
“姑娘,你將來定會有福氣的。”
重新?開始……
周漪月默念這兩個字,空蕩蕩的心里像有什么東西在點亮。
她深深一躬,轉(zhuǎn)過?頭,看著?面前滿是泥濘的山路。
良久,女子邁步離開,積雪在腳下踩出嘎吱嘎吱的聲響。
第49章 狂喜
自?周漪月落水后, 已過去將近一月。
搜救的船只與人馬遍布了整條江河,除了找到?的那只繡鞋和?大氅,再?無任何蹤跡。
然而, 就?在大軍日以繼夜搜索公主?下落時,瀘川的局勢悄然發(fā)?生了變化。
晉軍以雷霆之勢攻占梁夏十九城,安定西南局勢,本應(yīng)留下精兵強將鎮(zhèn)守瀘川后凱旋回朝,可不?知為何,大軍卻遲遲未能踏上歸途。
究其原因, 問題就?出在魏溱和?鄭以丞兩人身上。
魏將軍諷刺鄭大人貪功諉過, 想將士們的功勞據(jù)為己有,而鄭大人則指責(zé)魏將軍恃才傲物, 不?遵圣命。
二人矛盾激化, 竟至劍拔弩張。
這一僵持,城內(nèi)局勢變得波詭云譎,瀘川官員夾在中間提心?吊膽, 生怕一個?不?慎觸怒了哪一方。
如此?, 歸途之事便擱置了下來。
這日,瀘川刺史府衙,聞祁自?城外歸來, 腳步沉重。
錦繡正在屋內(nèi)收拾周漪月的東西,忽聞門扉輕響, 便見聞祁踏入屋內(nèi), 周身還?裹挾著城外未散的寒意與一路奔波帶來的塵土。
她心?生訝異, 短短幾日未見, 他竟消瘦得如此?厲害。
衣物寬松掛在他的身上,空蕩蕩的, 仿佛一陣風(fēng)就?能將他吹得搖搖欲墜。
錦繡知道他心?中有多么煎熬,心?中不?禁生出一絲酸楚,連忙放下手?中的物件,將他扶坐下,小心?翼翼問:“大人,可找到?什么線索?”
聞祁搖頭,勉強擠出一絲苦笑。
“放心?,雖然沒找到?公主?,但同?樣也沒找到?她的尸首……或許不?是最壞的結(jié)果吧。”
錦繡心?中五味雜陳,她知道他那句“放心?”不?是在安慰她,而是在安慰自?己。
她勸慰道:“公主?殿下福澤深厚,定能逢兇化吉,只要我?們一直找下去,一定能找到?公主?的。”
“公子……您已經(jīng)盡力了,還?是要所保重自?己,若您也倒下了,誰來繼續(xù)尋找公主?,為她撐腰做主?呢?”
聞祁頷首,目光溫和?落在她身上,輕聲道了聲謝。
自?從那次受重傷,他的聲音不?復(fù)往日的清冽,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厚重的沙啞,卻依舊能讓人感到?安心?。
他問:“晉軍這幾日可有什么動靜?”
錦繡道:“回公子,晉軍還?在找公主?的下落,除了發(fā)?現(xiàn)一些公主?的衣物外,并無其他實質(zhì)性進?展。”
“還?有……魏將軍和?鄭大人對接管瀘川城官員一事意見相左,兩人氣氛越發(fā)?緊張,幾乎到?了水火不?容。”
聞祁沉吟片刻,對錦繡吩咐道:“我?知道了,你繼續(xù)密切監(jiān)視晉軍動向,尤其是與公主?失蹤相關(guān)的任何線索,務(wù)必第一時間告知于我?。”
“錦繡,你明?面上仍是晉軍的人,務(wù)必小心?謹慎。在任何人面前,都要裝作與我?不?相識。”
“是,錦繡明?白,請公子放心?。”
至夜,夜幕低垂,城樓上,幾個?身著鎧甲的士兵挺立于城垛之間,手?持長槍。
城樓另一角,幾個?士兵圍坐在一堆熊熊燃燒的火堆旁,抱怨這行軍的日子什么時候是個?頭。
一絡(luò)腮胡大漢坐在最中間,忽地?想起什么,轉(zhuǎn)頭向一清秀士兵笑道:“嘿,兄弟,你是不?是私藏了一壇好酒,干脆今晚拿出來分享分享?”
清秀士兵聞言,不?滿瞪了絡(luò)腮胡一眼:“咋了,又惦記我?這點寶貝?這可是留著關(guān)鍵時刻慶祝用的。”
絡(luò)腮胡連罵他小氣,分明?就?是藏的有好東西,還?在這里東扯西扯的。
兩人正吵嚷間,這時,旁邊一直沉默的瘦高士兵眼中卻閃過一絲深思。
他問右手?邊的士兵:“老哥,如果我?問你有沒有藏酒,你怎么回答?”
那士兵沒好氣道:“那自?然是要么有,要么沒有嘍,還?能怎樣?”
瘦高個?說:“對啊,就?是這個?理,一般人大概會直截了當(dāng)?shù)?說有或者沒有——”
“可你們還?記不?記得,咱們前幾天咱們問那個?樵夫的事?”
“什么事?哦,你是說山里那個?砍柴的?”
瘦高個?點頭,“對,他當(dāng)時的反應(yīng)很奇怪,沒直接回答,反而先問我?們找女子作甚,反應(yīng)實在不?合常理。”
清秀士兵笑了一聲,“你小子,簡直比女人還?細心?,那樵夫可能只是隨口一問吧。”
瘦高個?搖了搖頭,表情嚴肅,“不?,我?覺得他有問題。他當(dāng)時神色慌張,眼神閃爍,分明?在隱瞞什么。”
“他離開時走的那個方向,我?后來特意去打探過,那里根本沒有路,他為何要往那邊走?”
瘦高個?說著說著,越來越堅定自?己的判斷,決定明?日一早便向錢都尉稟報此?事。
翌日,錦繡正在屋內(nèi)收拾東西。
魏溱推開半掩的屋門,身形如風(fēng)般闖入屋內(nèi)方寸之地。
錦繡猛地?抬頭,對上那雙仿佛能攝人心魄的眼眸,心?中不?禁咯噔一下,手?中的衣物也險些滑落。
她慌忙跪倒在地?,顫聲道:“參見將軍。”
魏溱看著錦繡,眸光一沉。
他不?由自?主?往屋里看去,緩緩步入屋內(nèi),環(huán)顧四周。
除了錦繡跪拜的身影,再?也找不?到?其他人的影子。
若她還?在這里,定會毫不?留情地?罵他一句“不?由分說闖進?來,又要發(fā)?什么瘋”。
他斂眸,余光瞥到?地?上的衣物,眉宇緊蹙,朝錦繡大步流星走近。
語氣中帶著幾分不?可遏制的怒意:“你在此?做甚?公主?尚在人世,為何要整理這些衣物?”
錦繡臉色煞白,連忙解釋道:“將軍息怒,奴婢絕無此?意!”
“公主?殿下福澤深厚,定能安然歸來。奴婢只是見這些衣物皆是公主?心?愛之物,恐日久蒙塵,加之奴婢記性不?佳,生怕有朝一日遺忘,故而提前整理,是想妥善保存。”
說著,她眼眶微紅,伏倒在地?上,雙肩微微顫抖,好似承載著千鈞之重。
魏溱臉色稍霽,沉默片刻,目光落在那堆整理得井井有條的衣物上。
他俯下身,指尖拂過那些衣裙,仿佛能感受到?她的溫度與氣息。
那時,他身處不?見天日的牢獄,久未見光,她一襲耀眼的紅衣,通身珠寶,璀璨奪目,突如其來的光芒刺得他眼睛生疼……
再?后來,每次見到?她,她身上的衣著總是華麗非凡,首飾繁多,每一件都價值連城。
可再?貴重的東西,都不?及她一顰一笑,一分一毫。
他捂著胸口,鐵甲的冰冷透過掌心?,直抵心?間,血液好似被瞬間凍結(jié)。
他忽然想起,她那么熱烈似火的女子,無論何時躺在他身邊,身體都是暖的,就?那么跌入冰冷的河水,冷不?冷?
阿月,你要給我?活著。
只要你能平安歸來,回到?我?身邊,我?愿意傾盡我?所有。
男人站在那里,高大的身形異常蕭瑟,黑眸仿佛蘊藏著深不?見底的漩渦。
錦繡跪在一旁,目睹了他一系列的情緒變化,心?中莫名忐忑。
忽然,魏溱的目光轉(zhuǎn)向了一旁的案幾,那里散落著幾張凌亂的草稿。
他似是隨口一問:“招降書呢,為何只見草稿?”
錦繡身子一軟,仿佛被一道無形的驚雷猛然擊中,腦海中瞬間一片空白。
她根本回答不?了他的問題,那些招降書,她已經(jīng)全部交給了聞祁!
“我?……這……”錦繡支吾著,聲音顫抖得幾乎聽不?清。
魏溱見狀,臉上的表情逐漸變得凝重,深邃的黑眸中閃過一絲懷疑的光芒。
正當(dāng)氣氛死寂到?幾乎要凝固時,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將軍!”凌云的聲音少有地?帶著急切,匆匆忙忙闖進?屋內(nèi),“我?們找到?公主?的蹤跡了,在藍嶺村內(nèi)!”
錦繡驚愕抬頭,未待她反應(yīng)過來,面前的男人如離弦之箭般沖至門外。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猛然炸開,厚重的木門竟被他生生踹開,門檻在巨大的沖擊力下四分五裂。
錦繡看著面前紛飛的木屑,遲遲未能回過神。
對了,他要趕緊告訴聞祁!
她小跑著向聞祁所在的房間趕去。
待錦繡氣喘吁吁地?將事情經(jīng)過告訴聞祁時,他幾乎撐不?住身子,想要立刻站起來。
但身體的虛弱讓他只能勉強撐住椅子,臉上卻難掩驚喜交加的神情。
“不?行,不?能讓他找到?公主?!”
聞祁眼中閃過一抹狠絕,那個?男人找到?公主?還?好,若是找不?到?,后果不?堪設(shè)想。
他吩咐隨從即刻去找鄭大人,又對錦繡道:“你趕緊過去看情況,務(wù)必確保公主?和?百姓的安全!”
錦繡一刻也不?敢耽誤,領(lǐng)命而去。
此?時,藍嶺村內(nèi)已被晉軍的鐵蹄與鎧甲的寒光緊緊包圍。
村民們被粗繩捆綁,蜷縮成一團,跪在村中空地?上,眼中滿是無助與恐懼。
錢都尉快步走向匆忙抵達的魏溱,神色凝重向他匯報情況。
他指向人群中的莫老五與莫大娘:“將軍,此?二人已招認,前幾日曾救起一名落水女子,其手?腕上佩戴著一條獨特的手?鏈,與公主?所戴之物相符。”
魏溱身形一震,登時怒火中燒,剜肉蝕骨一般看著那些人。
“把人給我?交出來!否則,本將讓這藍嶺村化為灰燼!”
莫老五與莫大娘哭得撕心?裂肺:“大人,我?們真不?知那姑娘去了哪里啊……我?們只是好心?收留她幾日,待她傷勢好轉(zhuǎn),她便自?行離去了啊!”
他們老淚縱橫,早知今日會遭此?大難,他們何苦救下那女子。
魏溱手?上青筋暴起,黑眸如淬血光,烈焰焚心?一般:“不?說實話是吧,好,好得很……”
“來人,給我?搜!挖地?三尺也要把她給我?找出來!”
第50章 蟄伏
士兵們森嚴列隊, 得令之后,如鋼鐵洪流般涌入每一間屋舍。
鎧甲攢動聲和翻箱倒柜聲交織在一起,村民被眼前一幕嚇得魂飛魄散, 眼中滿是驚恐與絕望。
哭聲與低泣聲此起彼伏,恰在此時,遠處山路上塵土飛揚,馬蹄聲急。
鄭以丞帶著一行人趕到藍嶺村,見到面前混亂的場景,策馬至魏溱面前, 質(zhì)問他:“魏將軍不在城中守護城池安定民心, 反而到這里擾民滋事,你想做什么?”
魏溱面色不改, 譏誚道:“鄭大人, 朝珠公主乃是梁夏國皇室唯一的血脈,她若安好,我晉國之師便是順應(yīng)天命, 名正?言順地接管這些城池。”
“大人應(yīng)該比我更知曉公主殿下的重要性, 畢竟,近些日?子大人對瀘川城內(nèi)的事勞心勞力?,可成效似乎——不盡如人意?”
鄭以丞面色鐵青, 手中馬鞭緊握,幾欲揮下。
他掌管瀘川諸事不順, 明明是他在從中作梗, 竟然還敢在這里反咬他!
“魏溱, 你到現(xiàn)在還執(zhí)迷不悟!梁夏已滅, 你口中的公主不過是一枚無?用的棋子,國事豈容你兒戲!”
說罷, 鄭以丞從懷中取出一卷明黃圣旨,高聲宣讀。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魏溱擅離職守,意圖不軌,即刻剝奪其兵權(quán),押解回京候?qū)彛瑲J此!”
魏溱斂眸,目光掃過那道圣旨,臉上沒有絲毫情緒波動。
鄭以丞冷笑一聲,對身后士兵下達命令:“還不快動手,將這叛逆之人拿下!”
誰知,那些士兵左看看右看看,遲遲未敢邁出半步。
魏溱抬手,制止了身后蠢蠢欲動的士兵。
另一邊的士兵終于鼓足勇氣,上前卸下他身上的甲胄,換上沉重的枷鎖。
鄭以丞見狀,嘴角的笑意更甚了幾分,仿佛一切盡在掌控。
魏溱始終沒有言語,任由督軍官的士兵上前將他五花大綁,押解離開。
鄭以丞回到府衙時,滿面神清氣爽,嘴角掛著一抹難以掩飾的得意笑容。
下屬們紛紛恭維道:“大人英明,多虧了那道圣旨來得及時,方能?一舉擒獲叛賊魏溱。”
“是啊,也得多虧子慕先?生?,那奏疏寫?得滴水不漏,件件皆是魏溱的罪證,直中陛下龍心。陛下龍顏大怒,這才有了今日?之勝。”
面前一片贊揚之聲,然而,聞祁眉頭?遲遲難以舒展。
魏溱此人素來行事瘋魔,狂妄難馴,怎會因一道圣旨低頭??
他心里放心不下,還是決定親自前往牢獄一探究竟。
牢獄內(nèi)陰暗潮濕,聞祁穿過一道道沉重的鐵門,來到那人的囚室前。
幽暗逼仄的牢房一隅,魏溱大馬金刀坐在角落,低垂的頭?顱半隱于昏暗之中,看上去仿佛一尊雕塑。
四肢被沉重的鐵鏈緊緊鎖住,鏈條之下,肌膚裸露處皆是觸目驚心的傷痕。
血痕與泥土混雜,顯得格外慘烈。
無?論怎么看,面前男人都?是那么可憐,那么令人唏噓。
可就?是這個畜生?,顛覆了梁夏國的安寧,強行拆散自己和公主,霸占公主整整一年,無?數(shù)生?靈因他而喪命,血流成河,哀鴻遍野。
他恨不能?食其肉,寢其皮!
“魏將軍。”
他緩緩開口,打破滿室沉寂,沙啞的嗓音中是抑制不住的寒意。
魏溱未發(fā)一言,聞祁對此也沒有感到意外。
他有辦法讓他回應(yīng)。
“聽說將軍年幼時落于梁軍之手,身陷囹圄,受盡屈辱與折磨,四年光陰,足以讓世間最堅韌的心志也為之動搖。”
“而今,將軍再次踏入牢獄,成為階下囚,此情此景,與當(dāng)?年何其相似,不知將軍心中可有半分波瀾?”
黑暗中,魏溱似乎微微抬起了下頜。
聞祁道:“將軍不必這般看我,在下身為左相大人身邊幕僚,自然掌握將軍的所有信息。”
或者說,他知道公主和這個畜生?之間所有的事。
面前男人終于有了反應(yīng),輕嗤了一聲:“怎么,鄭以丞自己躲在暗處不敢見光,派你這等走狗來落井下石?”
聞祁輕笑:“將軍錯了,在下并不是來落井下石,而是來幫將軍的。”
對面人陷入沉默,未言。
聞祁晃了晃手里奏疏:“在下不才,會為將軍向圣上求情,說將軍利用朝珠公主招降,又讓她與梁帝自相殘殺,逼得公主跳下跳城樓,一舉兩得。”
“將軍如此費心,是為了避免晉軍背上屠殺梁夏皇室的罪名,為了讓我晉軍名正?言順,實在算的上是大功一件!”
魏溱烏沉的眸底漸起波瀾,翻涌著深不見的恨意。
兩人陷入死寂般的沉默,只有男子沉重的呼吸聲在靜謐中回響。
“你是為了周漪月來的。”
他幾乎是肯定的語氣。
聞祁正?色道:“的確,若不是將軍深謀遠慮,讓公主親自招降,我們還真不知道拿這位梁夏公主怎么辦。”
“這一切,都?是將軍的功勞。”
他加重了語氣,每一個字都?精準無?誤扎在他心上。
黑暗中的男人似乎與周圍暗影融為了一體,他低笑了聲,帶著幾分玩味與自嘲。
與鎖鏈碰撞出的金石聲交織在一起,聽著甚是幽怖詭異。
聞祁說罷,冷哼一聲,甩袖離去。
待人影走遠,魏溱緩緩動了動身子。
手臂輕輕一扯,虛掛在身上的鎖鏈應(yīng)聲而落,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凌云從暗處悄然現(xiàn)身,低聲匯報:“將軍,副將們皆安然無?恙,他們都?向末將表示,誓死追隨將軍,只待將軍一聲令下。”
魏溱緩緩道:“好,本將料那鄭以丞不敢殺我,他還要拿我向皇帝和右相邀功。”
如此,正?好給了他安排一切的時機。
“等到了京城,你們便與鄧州軍的將領(lǐng)匯合。”
凌云沉聲道:“遵命,將軍。”
交代完之后,魏溱再次將鎖鏈掛回了自己的身上,動作嫻熟而自然,仿佛這鎖鏈對他來說不過根本無?關(guān)緊要。
心里突然想起那個曾經(jīng)也被鎖鏈束縛的女子,他闔上眼,心中不由自主勾勒起她的身影。
不知她當(dāng)?時是否跟他現(xiàn)在一樣?,也在心中默默盤算著如何逃脫,如何忍辱負重,只為等待一線生?機?
他扯了下唇角,俊美而鋒利的臉龐上滿是癡狂之色。
“留一部分人繼續(xù)在藍嶺村周遭尋找公主……她別想輕易從我身邊逃走。”
快了,就?快了。
他摩挲著晚上的鎖鏈,在心中反復(fù)默念著。
阿月,這一次,你最好藏得嚴實一些。
因為,一旦你再次落入我手中,我便不會讓你離開了。
聞祁自離開牢房后,心里總是不踏實。
他向鄭以丞求證:“大人,魏溱交付的兵權(quán)當(dāng)?真已萬無?一失?還有那魏溱,真會如我們所愿,難逃一死?”
鄭以丞輕撫長?須,笑容中盡是胸有成竹:“先?生?大可不必如此憂心,陛下震怒之下必不會輕饒,此乃明擺著的事,無?需多慮。”
聞祁聞言,心中稍安,卻又生?出一個新的念頭?。
他微微躬身,語氣誠懇:“大人,我有一事相求。此番若能?留在瀘川,我愿負責(zé)與晉國官員的交接事宜。”
鄭以丞頗為不解:“子慕先?生?,你此番立下大功,正?是回京受賞之時,不止左相大人,陛下說不定也有重賞以待。此等榮耀,豈可輕易放棄?”
聞祁道:“大人,瀘川乃邊境重地,需要有人在這里穩(wěn)定局勢。”
鄭以丞沉默片刻,終是點了頭?:“先?生?既有此心,我便不強人所難。”
聞祁頷首:“多謝大人成全。”
正?月十五,西戎國都?城郊外,晨曦初破,薄霧繚繞于古道之上。
一行浩浩蕩蕩的車隊緩緩行進,車上滿載兩國貨物?,既有西戎特有的皮毛、寶石,也有梁夏國的絲綢、瓷器。
車上大多是西戎的商人,身穿毛織斗篷,頭?戴氈帽。
周漪月坐于其中,一身湛藍色西戎衣裙,月牙白織錦腰帶,烏黑如泉的頭?發(fā)盤發(fā)髻,臉上戴著面紗。
她目光掠過外面的風(fēng)景,時而落在手中的賬本上,指尖輕輕摩挲過那些文字。
西戎與梁夏語言相近,文字卻是各有不同?,而她也是無?意中發(fā)現(xiàn),自己精通兩國文字。
后來,她便結(jié)識了他們這些西戎商人,因為她的語言天賦,他們邀請她加入了商隊。
身旁那人對她道:“姑娘,前面不久就?是西戎都?城葉特斯。西戎國里精通兩國文字的人不多,大都?匯集在都?城,說不定姑娘在這里能?找到自己的家人。”
周漪月微笑著向他道謝,看向手上那條手鏈。
這些日?子她一直努力?回想,卻是一無?所獲。
她能?感覺到,自己的記憶雖是空的,但心里好似已經(jīng)被占領(lǐng)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總是時不時覺得很疲憊,像是經(jīng)歷過一場浩劫。
實在讓人心里不安。
希望在西戎國,能?找到什么線索。
商隊緩緩駛?cè)胛魅謬?城葉特斯,城門巍峨,街道兩旁商鋪林立,人聲鼎沸,一派繁華景象。
周漪月和商隊的人告別之后,獨自在城中尋覓了一處雅致的客棧住下。
她見城內(nèi)熱鬧非凡,隨口跟客棧老板打聽:“今日?可是什么特殊節(jié)日??”
“姑娘是頭?一回入城吧?”
客棧老板皮膚黝黑,臉上帶著幾分西戎特有的熱情與質(zhì)樸。
她解釋道:“今日?是二?月十五,原本是中原漢人的元宵佳節(jié),但這些年兩族人來往密切,這節(jié)日?也慢慢在我們西戎傳開了。”
“我們西戎雖與梁夏語言相近,但在節(jié)慶習(xí)俗上卻各有千秋。姑娘若是有興趣,不妨趁著這大好日?子,去城里走一走,看一看。”
元宵佳節(jié)嗎?
周漪月記得,梁人的元宵佳節(jié)是正?月。
心中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情愫,她對這個日?子,似乎有種刻骨銘心的感覺。
至夜,街道上人群鼎沸,西戎人身著華麗的袍服繡裙,女子們佩戴珊瑚珠或瑪瑙制成的飾品,手執(zhí)樂器,或歌或舞。
葡萄酒的香氣從街邊酒肆中溢出,與炙肉的香味、糕點的甜膩味交織在一起。
周漪月看著面前熱鬧之景,耳邊突然響起一陣鼓聲。
人群開始一窩蜂地向一個方向涌去,周漪月幾乎是被推搡著,不由自主跟隨著人群前行。
一處高樓前,乃是西戎的舞獅隊。
只見隊伍最前一人,身著五彩斑斕的獅頭?服飾,踏著長?梯,身手矯健向上攀登,目標直指高懸于空中的彩球。
“好!”底下叫好聲此起彼伏。
周漪月看著那高樓,還有那些彩球,不知為何,心里隱隱作痛。
出神間,一聲女子的驚呼在耳邊乍然響起——
“朗弟——!!”
她抬頭?望去,只見長?梯在毫無?征兆之下驟然斷裂,裂成兩半,發(fā)出震耳欲聾的聲響。
梯上那人因梯子的斷裂而失去了支撐,整個身子向下墜去。幸好他腰間拴有繩索,將他懸掛在了半空之中。
人群中一片騷亂,底下人慌忙之中鋪開了厚厚的墊子,女子朝他焦急呼喊:“解開繩索跳下來!”
然而,懸掛著的那人似乎陷入了困境,繩索異常結(jié)實,任憑他如何掙扎都?無?法解開。
周漪月猛地瞥到不遠處一個攤位上,擺放著一把?精致的弓箭。
她心中一動,上前拿起弓箭,瞄準舞獅人身上的繩子。
屏息凝神后,手指一松,箭矢精準無?誤地射中繩子,將其一斬而斷!
那人穩(wěn)穩(wěn)向地面落去,落在墊子上。
一旁的女子趕忙將他扶起:“嚇死我了臭小子!好端端的非要給我什么驚喜,快讓我看看,可有哪摔壞了?”
舞獅人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阿姐放心,我皮糙肉厚的,這點小傷不礙事。”
他姐姐將她好一通教訓(xùn),指責(zé)他還有臉笑出來。
周漪月見人已經(jīng)安然無?恙,正?要離開,兩名氣宇軒昂的士兵模樣?的人突然出現(xiàn)在她面前,擋住了去路。
“姑娘可是剛才救人的女子?”
周漪月微微一愣,隨即點了頭?。
“我家主子特命我等在此等候,希望能?當(dāng)?面感謝姑娘的救命之恩,請姑娘隨我們來。”
士兵邊說邊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正?當(dāng)?周漪月猶豫之際,那姐弟兩人走了過來。
女子身著一襲明黃色袍裙,頭?戴金飾,脖間掛著一塊晶瑩剔透的水晶,更添幾分高貴。
她雙手交疊于胸前,向周漪月深深一福,聲音溫婉:“多謝姑娘出手相救,若非姑娘,我弟弟今日?恐難逃一劫。”
周漪月回禮:“舉手之勞,姑娘不必掛懷。”
女子聞言,仔細端詳了周漪月一番,忽而笑道:“聽姑娘口音,似是梁夏人士?”
周漪月微微頷首,道:“正?是從梁夏國來。”
女子臉上閃過一絲欣喜:“原來如此,我素來便對梁夏文化心生?向往,更喜梁夏人的儒雅有禮。既然姑娘孤身一人在此,不如就?留在我府上暫住,也讓我盡地主之誼,好好款待姑娘一番。”
周漪月說自己已在客棧住下,推辭了一番,忽聽身旁傳來一聲輕笑。
“既然是救命恩人,自然不能?怠慢,該好好感謝才是。”
周漪月轉(zhuǎn)頭?,那男子已摘下沉重的舞獅頭?,露出一張明眸皓齒、英氣勃勃的少?年臉龐。
生?的一雙精致的桃花眼,發(fā)辮上銀環(huán)閃爍,端的是灑脫不羈,天然帶著一股吸引力?。
他上下打量周漪月,笑得玩世不恭,吩咐身旁侍從:“去,在府上安排一間上好客房,再去客棧把?這位姑娘的行李帶過去。”
周漪月望著他,目光交匯的瞬間,少?年眼中的狡黠之色一閃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