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少年
黃衣女?子帶周漪月上了一輛馬車。
周漪月踏入車廂, 車內溫暖如春,鋪著紫底金紋的?絨氈,散發著淡淡的?郁金香香氣?。
她目光流轉, 看出這不是一般平民有的?規制,轉向?那黃衣女?子:“不知姑娘芳名,為?何待我如此周到?”
一旁的?侍女?開口:“姑娘,這位乃是我西?戎國古麗郡主。”
周漪月神情一怔,按西?戎人的?習慣行了個禮:“原來是郡主殿下,失禮。”
郡主輕輕扶住她的?胳膊:“姑娘不必多禮, 叫我古麗便好?。你?方才救的?那位是我一母同?胞的?弟弟, 西?戎國谷蠡王。”
“谷蠡王……”
周漪月對這個稱號似乎有印象,脫口而出:“你?們是西?戎異性貴族, 呼延氏?”
此言一出, 不僅呼延古麗微微一怔,連周漪月自己也感到有些意外。
呼延古麗有些詫異地問她:“姑娘是頭一回來西?戎嗎,似乎對我們西?戎皇室有所了解, 不像是一般的?梁人。”
周漪月垂眸:“郡主, 實不相?瞞,我此前遭遇意外落水,失去了所有記憶, 身上之?物只有這條手鏈。”
她輕撫手腕上的?飾物:“他們說這是西?戎之?物,也是我唯一的?線索, 所以我決定來此, 希望能找回記憶。”
呼延古麗抬起她的?手看了看, 點頭:“的?確像我西?戎之?物。”
她看到她纖細皓白的?手腕, 抬目看向?她那張黝黑的?臉,臉上掠過一絲不解。
周漪月察覺到她的?疑惑:“郡主莫怪, 我此番來西?戎路途遙遠,恐有不便,故而將臉涂黑,以求行事方便一些。”
“原來如此,姑娘的?確心思縝密。”
呼延古麗笑道:“姑娘既與我們西?戎有緣,又救了朗弟,那便是我們呼延一族的?恩人。不如就在我們王府住下吧,正好?我最近在整理一些書冊,其中不乏梁夏的?文字,或許你?能幫我的?忙。”
周漪月想了想,王府中的?藏書眾多,說不定能找到什么線索。
而且跟在西?戎貴族身邊,不僅能在出行辦事上獲得諸多便利,還能接觸到更?多的?人。
“那便恭敬不如從命。”
呼延古麗見她應下,臉上滿是欣喜:“姑娘既沒有名字,那我叫姑娘‘加依娜’如何,意思是,如花般絢爛綻放。”
“多謝郡主賜名。”
兩人在車上相?聊甚歡,車內氣?氛愈發融洽。
不多一會,馬車緩緩停下,車外傳來侍從恭敬的?聲?音:“郡主,已至王府。”
兩人攜手走下馬車,周漪月抬頭望向?面前金碧輝煌的?府邸,只見穹頂宏偉,在月光下泛著溫潤柔和的?光澤。
另一輛馬車內,呼延朗緩緩步下。
周漪月看了他一眼,忽然才意識到,這個少年不過二十歲上下,竟然就當上了谷蠡王。
方才聽古麗郡主說,王府只她和弟弟兩人,想來是老王爺去的?早,他們姐弟才早早繼承了王府。
她思忖了片刻,不由多看了此人幾眼。
誰知,那人竟厭惡地皺起了眉頭,隨即迅速扭過頭去。
周漪月心生?疑惑,呼延古麗拉著她的?手:“走,我帶你?去房間。”
一路穿過回廊,廊道兩旁鋪著黃藍色的?瓷磚,裝飾蔓藤花紋,墻上還雕刻有精美的?壁畫。
兩個女?子走在前面,呼延朗一直跟在他們身后,保持著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目光時而落在前方周漪月的?背影上。
三人即步入花園,一名身著翠綠衣裳的?侍女?匆匆而來,輕盈地行至呼延古麗身旁,附耳低語了幾句。
呼延古麗的?眼眸瞬間亮了起來,臉上交織著驚訝與喜悅的?情緒。
她咬了咬唇,朝周漪月抱歉一笑:“加依娜,我方才得知有位故人突然造訪,我得前去相?見,恐怕今晚無法陪你?細敘了。”
周漪月微微一笑:“無妨,郡主既有要事,自當先去處理。”
呼延古麗點點頭,轉向?一旁的?呼延朗:“朗弟,代?我送加依娜姑娘去西?廂房安頓,記得要選那間朝陽的?屋子,務必讓姑娘住得舒適。”
呼延朗道:“阿姐,西?廂房乃府中上賓所居,這位……”
他居高臨下瞥了周漪月一眼:“如此貌丑的?女?子,豈能玷污那等清雅之?地?”
貌丑?
周漪月想了想,對了,自己臉上涂了藥膏,確實……可以說得上丑。
呼延古麗喝止了他:“你怎么這般無禮!加依娜姑娘曾遭遇不幸,失去了記憶,如今孤身一人,我們更?應該善待她。”
少年挑眉反問:“失憶?這等奇事我怎的?從未聽聞?莫不是在編故事哄我們吧?”
郡主氣?不打一處來,作勢要打他,呼延朗連忙應承道:“知道了,我會好?好?照顧她的?。”
周漪月感覺到此人對她的?不友善,心中甚是不解。
自己明明方才還救了他,也不知他哪來的?敵意。
周漪月被帶至一處廂房內,果然見里面裝飾整潔華麗,桌上擺著金器,最里面還有一架鑲嵌瑪瑙的?寶床。
她正往里看去,身后忽然傳來一聲?輕喚。
呼延朗斜倚著門,雙手抱胸,漫不經心問她:“說吧,為?何接近我們?”
周漪月不解:“小王爺什么意思?”
呼延朗嗤笑:“我自幼習武,為?了討姐姐歡心,舞獅之?術練了數月,從未出過差錯。今日若非你?弄壞了我的?梯子,我何至于會從高臺上跌落?”
“而你?,一個聲?稱失憶的?女?子,不僅懂得梁國文字,還恰好?出現在哪里,裝模作樣地救下了我。這一連串的?巧合,不覺得太過刻意了么?”
他一雙桃花眼略帶彎弧,打量人的?時候似笑非笑,讓人心生?不適。
周漪月對于這番無端指責哭笑不得,未曾料到自己的?好?心竟會換來如此猜疑。
她直視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王爺誤會了,今日之?事純屬意外,我并未故意弄壞梯子,更?未想過要利用此事來接近誰。”
“我救您,僅僅是因為?我見您身處危險,出于本能,想要救人罷了。”
呼延朗冷哼一聲?。
方才那把?箭矢以驚人的?速度飛來,幾乎擦過他的?頭頂,準確無誤割斷他身上的?繩子。
這種身手,可不是普通女?子能有的?。
“好?,既然你?嘴硬不肯承認,那本王就陪你?玩到底。”
他挑了挑眉,笑得惡劣:“早晚有一天,本王會親自撕下你?的?面具。”
說罷,少年轉身離去,留下一臉愕然的?周漪月在原地。
距葉特斯城千里之?外的?瀘川,聞祁身著便服,騎馬緩緩行至藍嶺村,見到了莫老夫婦。
自從經歷上次的?無妄之?災,他們對官府中人產生?了戒備。
聞祁躬身行禮:“二位老人家,在下歸子慕,是刺史府衙里的?人,今日特來探訪,望能解爾等心中之?結,請二位不用多想。”
莫老夫婦對視一眼,遲疑道:“原來是官爺,快請坐吧。”
幾人一番長談,二老見此人談吐溫和,且真心為?民,心中的?敵意也消散大?半。
聞祁道:“二位老人家,在下再問一句,關于公主殿下的?行蹤,您二位可有更?多的?線索?她離去時,可曾留下什么特別之?物,或是透露前往何方的?意圖?”
莫老五沉思半響,似是想起了什么重要之?事:“公主殿下在我們家中時,佩戴著一條精致的?手鏈,手鏈上的?紋飾很繁復,不像是中原之?物。村中有人見多識廣,說那可能是西?戎國的?東西?。”
聞祁心中一動,西?戎國,或許正是公主此行的?目的?地。
他繼續追問:“那公主殿下離去時,除了那條手鏈,可還有其他特別的?舉動或言語,能夠幫助我們判斷她的?去向??”
莫大?娘沉思片刻,回道:“老身記得,公主殿下離開時帶的?銀子不多,包裹里只有一些干糧和水囊,若是長途跋涉,那些東西?絕對不夠。”
聞祁聽罷,心中已有了計較。
他向?莫老夫婦深深一拜,感激道:“多謝二位,二位的?信息對在下來說,至關重要。”
……
二月,春寒料峭,葉特斯城中,胡楊尚未完全褪去冬日的?蒼勁,枝頭已悄然探出幾點嫩綠。
周漪月被古麗郡主收留于王府之?中,除了陪伴郡主左右,便是忙于整理那些梁國古籍。
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她心中的?迷惘愈發沉重。
她四處打聽,詢問城中是否有走失之?人,尤其是那些與她身形相?似,言語中帶著梁國口音的?旅人。
然而,每一次都如同?石沉大?海,沒有絲毫回音。
在整理書籍的?過程中,她愈發感到自己對梁國文化有著難以言喻的?親近感。
她對書中所記載的?禮儀、習俗乃至詩詞歌賦,都有著莫名的?熟悉與喜愛,仿佛這些早已深深刻印在她的?靈魂深處。
而且,她發現自己吃不慣西?戎人的?畢羅、乳酪或是葡萄酒,口味更?偏向?漢人。
可她若是漢人,為?什么她會精通西?戎文字,要知道,即便是在貴族云集的?西?戎都城,會兩國文字的?人也并不多見。
古麗郡主見她整日愁眉不展,時不時過來勸慰她:“別著急,總有一天會水落石出的?。”
兩人正說著體己話,門外傳來侍從的?輕聲?細語,下一刻,門被推開,呼延朗大?步流星踏入屋內。
周漪月抬頭望去,只見來人一身天青色獵裝,腰束革帶,踩著一雙鹿皮靴,額間點綴銀飾,發出細微清脆的?聲?響。
若非性情頑劣,倒無疑是個玉面星眸,英姿颯爽的?郎君,教人移不開眼似的?。
郡主問他:“這是要去做什么,怎么這副打扮?”
呼延朗一邊走一邊往手肘上套護臂:“我看今日城外風光正好?,想著率隊前往,體驗一番春日狩獵。”
言畢,他徑自走到桌旁拿起一盞茶,一飲而盡,目光落在一旁的?周漪月身上。
他眉眼微挑:“加依娜姑娘不是擅長箭術嗎,何不跟本王一同?前往。”
周漪月對上他臉上的?壞笑,這才明白過來,他不是來找郡主,是沖自己來的?。
她正要開口推辭,話未出口,只覺手腕一緊,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將她輕輕拉了起來。
“哎,你?——”
呼延朗笑得不懷好?意:“若是執意不去,說明你?并不擅長箭術,那日英勇救人的?壯舉乃是另有其人?加依娜姑娘,你?可是在誆騙本王不成?”
周漪月心中怒意升騰,冷冷道:“不就是狩獵嗎,我去便是。”
到了府門,侍衛們已經在外面恭候,道:“王爺,馬已備好?。”
周漪月忽覺一陣風從身旁掠過,再抬頭時,呼延朗已翻身躍上了一匹神駿的?黑馬之?上。
她四處看了看,視線內,沒有第二匹馬。
正當她心中疑惑之?際,馬上少年突然俯身,一雙桃花目含笑望著她。
他伸手向?她而來,動作迅捷而有力,不待她反應,已將她輕輕一提,穩穩放在了馬背之?前。
“坐穩了,可不是誰都有機會跟本王同?乘一匹馬。”
“呼延朗,你?——”
周漪月心生?惱火,也顧不得他什么身份,側身質問他:“你?好?歹是一國王爺,怎可如此不顧及他人感受?不覺得自己太粗魯了嗎?”
呼延朗道:“我們西?戎人不像梁人講繁文縟節,在我們這里,喜歡便直言,高興便大?笑,不高興便直言不諱。本王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何人攔得住我?”
周漪月一時語塞,她望著呼延朗那肆意張揚的?笑容,心中雖有不甘,卻也無可奈何。
索性賭氣?道:“小王爺說的?對,西?戎人豪爽直率,我自是佩服。既然你?執意邀請,那我便應下。”
“不過,我向?來喜歡憑自己的?本事行事,所以這馬,我還是自己騎的?好?。”
說罷,她從呼延朗手中奪過韁繩,動作敏捷果斷。
兩人向?著郊外的?狩獵場疾馳而去,留下一路塵土飛揚。
當日,周漪月幾乎是較勁一般,誓要在狩獵中一較高下。
侍從們全程瞠目結舌看著這兩個人,心中暗自驚嘆。
這兩人簡直像是殺紅了眼一般,尤其是那個看似柔弱的?女?子,在獵場上的?風姿毫不輸男兒。
她身姿矯健,眼神銳利,每一次拉弓射箭皆是精準無誤,仿佛天生?就屬于這片土地。
周漪月很久沒有這么沖動過了。
心中仿佛有一股被壓抑已久的?力量,在這一刻徹底釋放,血性與兇狠在血脈中沸騰,讓她忘記了身份的?束縛,只知勇往直前。
夕陽西?下,最后一縷陽光灑向?廣袤荒漠,兩人終于精疲力盡回到王府。
古麗郡主看見兩人滿身塵土的?模樣,指責弟弟一人胡鬧就罷了,非要拉著別人一起。
周漪月笑道:“郡主勿怪,小王爺只是想與我切磋箭術,所幸收獲頗豐,也算不虛此行。”
說罷,抬起頭,挑釁看了一眼身旁那人。
呼延朗正要發作,古麗郡主輕嘆一聲?:“罷了,罷了,你?們能平安歸來便是萬幸。朗弟,日后不準再如此魯莽了!”
說罷,她吩咐侍女?為?二人準備沐浴更?衣,轉身去準備晚宴了。
呼延朗回屋時,身旁的?侍從緊跟其后,滿臉堆笑,不停夸贊他的?騎術和馬上風姿。
誰知,面前少年扯了下嘴角,并未露出多少得意之?色。
原本是想利用狩獵的?機會,在眾人面前給加依娜一個下馬威,豈料那丑女?毫無懼色,甚至在某些瞬間,他幾乎要被她那股生?猛勁兒壓過一頭。
這對他來說,無疑是莫大?的?恥辱。
“好?好?好?,倒真是小瞧她了!”
他滿臉憤憤不平:“下次我定要再跟她比試,不僅要贏她,還要把?她累趴下,累哭為?止!”
侍從們面面相?覷,小聲?道了句:“王爺英明……”
就在這時,一名侍從匆匆走來,手中押著一個衣衫襤褸、瑟瑟發抖的?男子。
呼延朗問他:“怎么回事?”
侍從恭敬稟報道:“王爺,您元宵夜墜梯一事,經過我們多方查探終于水落石出。”
他將手中的?男子往前一推:“此人乃是負責王府日常修繕的?工匠,他承認元宵夜前夜發現梯子有損壞跡象,但?因貪圖省事,并未及時更?換新梯。”
“事后,他知道自己闖出了禍,在城內躲了好?幾日,今日才被我們抓到。”
呼延朗看著那個瑟瑟發抖的?人,指著他,氣?得想當場打人。
“將此人拖下去,按律嚴懲!”
侍從領了命,將人帶了下去。
一旁侍從朝呼延朗道:“王爺,您是不是……錯怪加依娜姑娘了?元宵節那日之?事,的?確是加依娜姑娘碰巧救了王爺。”
“是啊,王爺這段時間沒少給加依娜姑娘臉色看,換做別的?姑娘,早就哭得沒氣?了。”
呼延朗聽著他們的?話,立在原地,似乎在進行一場思想斗爭。
腦海里浮現出加依娜今日的?模樣,被迫參與了一場不屬于她的?較量,滿身疲憊地回來,連路都走不穩。
這個女?人,硬撐個什么勁!
他不自然咳了一聲?,問他們:“她人現在在哪?”
侍從連忙答道:“回王爺,加依娜姑娘現在應該還在自己的?房間休息。”
呼延朗深吸一口氣?,抬腳離開。
侍從們連忙跟上,然而,呼延朗沒走幾步,突然停下了腳步。侍從們猝不及防,齊齊頓住,險些撞上前面的?身影。
呼延朗轉過身,高聲?道:“本王是怕阿姐她擔心,特替阿姐過去看望加依娜姑娘。”
侍從們愣了瞬,齊聲?道:“是,屬下明白!屬下們絕無多想!”
屋內,熱氣?氤氳,周漪月斜倚在寬大?的?浴桶之?中,溫熱的?水流包裹住她的?身軀。
她雙眼微閉,回憶著今日在獵場上的?事。
箭無虛發,騎術精湛……的?確如那個惡劣王爺所說,這樣的?身手,不是尋常女?子所能擁有。
她猜自己的?身份定不簡單,很可能是皇室一員。
“可為?何,我會出現在瀘川城?”她喃喃自語,聲?音與水汽輕輕纏繞,顯得異常縹緲。
瀘川遠離梁夏京城,乃兩國邊界所在。
莫非,兩國之?間出了什么大?事,才讓自己不遠千里去往哪個地方?
她嘆了一息,心里想著,若是在西?戎國沒有進展,還是應該回梁夏國找自己的?身世。
正當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門扉猛地被推開。
第52章 告白
周漪月警覺往后看去?, 屏風后那人身?影挺拔,顯然不是進來伺候的侍女。
“誰!”
她趕忙拉過?一旁的薄紗披在肩上,遮擋住自己裸露的肌膚, 語聲溫怒:“什么人如此大膽?再不滾出去?我?喊人了!”
門?口的呼延朗整個?人凝滯在了那里。
他在府內進出自在慣了,見門?沒關,就直條條就闖了進來。
屏風后如薄霧籠罩,紗帳低垂,又似有意無意露出一角,僅僅只是一角, 已然讓他看了個?真切。
一只精致的浴桶靜靜地擺放著, 女子泡在水中,長發?如瀑, 鋪散在水面。
她匆忙以衣物裹身?, 臂膀卻裸露在外,肌膚白皙勝雪,在燭光下更顯潤澤如玉。
目光所及之處, 皆是他不該看的風景。
此時, 侍女手捧衣物匆匆歸來,剛一進門?,便見內室中站著自家王爺。
“王爺, 您怎么會在這里?”她左看看右看看,驚訝不已, “姑娘正在沐浴, 請王爺移步外間稍候。”
呼延朗回過?神來, 意識到自己的失態, 臉色漲紅,步伐略顯慌亂地向?外間走去?。
須臾, 周漪月穿好衣裙,怒氣沖沖走出:“小王爺好大的膽子,竟然專門?跑來偷窺女子沐浴!簡直是厚顏無恥!”
“你敢罵我??本王坦坦蕩蕩,何時——”
呼延朗剛要還嘴,猛然發?現了什么,面露驚疑:“你、你竟是易容?”
面前女子肌膚白皙瑩潤,被水蒸得微微泛紅,一雙美目含怒帶嗔,活脫脫一個?勾魂攝魄的美人。
周漪月冷笑一聲:“我?的確是易容,不過?,即便如此,也掩不住您這不請自來的無禮之舉。”
“還請小王爺給個?說法,否則,現在就跟我?去?找郡主評理!”
說罷,她就作勢要拉著他走。
呼延朗天不怕地不怕,唯獨怕自己這個?姐姐,連忙好聲好氣求饒:“別別別,好姐姐,是本王魯莽沖撞了姐姐,還請高抬貴手。”
他連聲求饒,終于,周漪月緩緩開口:“讓我?饒你也不是不可以,不過?,你得答應我?一件事。”
她拿起桌上的紅瑪瑙手鏈:“這條手鏈對我?來說意義非凡,你若能幫我?找到它的來歷,此事便一筆勾銷。”
呼延朗心里縱有千般不愿,此刻也只能點頭應允:“好,都依你。”
正廳內,郡主見加依娜和弟弟兩人一同前來,心里劃過?一絲訝異。
更驚訝的是,面前這位女子,似乎是……
“天吶,加依娜,你的皮膚比天山雪蓮還白,你簡直比畫上的伊蘭圣女還好看!”
不止她,周圍一眾侍女都不由自主張大了嘴巴,目光緊緊盯著這個?貌美的女子,眼里滿是驚艷。
周漪月微微欠身?,輕笑說了聲不敢當?。
“先前一直以來以假面示人,非是有意隱瞞,實則是情非得已。今日在此,方得機會露出真容,望郡主勿要怪罪。”
呼延古麗哪里會怪罪,拉著她,滿心滿眼都是喜歡。
兩人說笑著,呼延朗始終低著頭,一言不發?。
直到想起了什么,對侍從道:“我?口味偏淡,梁夏國的菜加依娜姐姐向?來喜歡,放到她那里去?。”
周漪月挑眉,聲音帶著幾分?嗔怒:“小王爺若是不喜歡,吩咐下人撤去?便是,為何要給我??”
竟是毫不留情地回絕了。
郡主坐在一旁,目光在兩人之間來回穿梭,神情變得意味深長起來。
……
呼延朗還算信守承諾,開始幫周漪月找她的身?世。
她身?上唯一可尋的線索便是那條不起眼的手鏈,手鏈上的瑪瑙石雖說色澤剔透,卻也不過?是尋常之物。
唯獨鏈繩的編法繁復而精妙,似乎不屬于當?世任何一門?技藝。
“王爺,咱們的人確實已經竭盡全力?了。”
王府總管向?呼延朗匯報,聲音帶著幾分?無奈:“這段時間咱們的人遍訪京城內外,從古董商到隱士高人,從皇宮里的匠人到民間巧手……到處詢問編法的來歷與傳承,可結果您也看到了。”
“我?看吶,加依娜姑娘這身?世是找不著了。”
他甚至懷疑,加依娜姑娘是故意拿此難題消遣他家小王爺。
呼延朗思忖了片刻,道:“我?既已承諾,便不會食言。”
“去?,搜羅城內所有類似的紅瑪瑙飾品,不論是手鏈、項鏈還是其他,只要是紅瑪瑙所制,統統都找來,讓她慢慢挑,慢慢回憶。”
管家面露難色,猶豫片刻后,還是忍不住提醒道:“王爺,如此大張旗鼓,恐怕會引起城中議論紛紛,對您的名聲……”
“本王行事什么時候在意過他人的眼光?你照辦就是。”
管家無奈,只好領命而去。
呼延朗握著那條溫潤的紅瑪瑙手鏈,指尖傳來微微涼意,卻平息不了他內心的躁動。
他抬腿離開,不自覺往西廂房走去。
屋內傳來一陣談話聲。
“加依娜,你可知?道梁夏國的變故?”
呼延古麗的聲音帶著些憂慮:“晉國皇帝昨日給我?西戎發?來文書,說梁夏國國土盡歸晉國所有。若你跟我?們一樣出身?貴族之家,即便回去?也是命運多舛,難以自保。”
“郡主所言我?明白,但對我?來說,我?在乎的,是那份屬于我?自己的記憶。”
女子似是嘆了一息。
“如今,我?不知?來時路,也不知?該去?向?何方,這種無法掌控自己命運的感覺,才讓我?無比煎熬。”
“所以,我?還是會回去?,回梁夏國找自己的身?世。”
廊下桃花半開,花影映上雕花窗欞,少年斜倚在門?外,靜靜聽著她們的話。
女子最后一句話飄然落下,他的身?影顯得格外沉默。
這日,呼延古麗正在屋內擺弄鮮花,忽聽得外面傳來嚇人們的嘈雜聲。
她往外叫了聲:“朗弟。”
少年朝她走來,呼延古麗看了看那些忙碌的下人,每個?手里都拿著錦盒,問他:“又是送去?西廂房的?”
“姐姐,你怎么知?道……”
呼延古麗調笑道:“還用說嗎,現在你有什么好東西不都巴巴送到加依娜那邊去?,有什么好事不想著她?”
“我?可算是看透了,我?家朗弟的魂啊早就被勾走了,一口一個?姐姐的叫著,心里哪還有我?這個?親姐姐呀?”
呼延朗乖巧扶她坐下:“姐姐說什么呢,我?是為了幫加依娜姑娘找身?世。”
呼延古麗拍了拍他的手背:“好了,這話也就騙騙傻子罷了,這府中上下,還有誰能比我?更了解你的心思?”
“不過?弟弟,我?可好心提醒你,加依娜姑娘性?情獨立,很有自己的想法,怕是不會輕易被你打動。你若是真心傾慕于她,怕是要多費些心思。”
“姐姐知?你重情重義,卻也怕你錯付了真心。”
呼延朗自信一笑:“姐姐放心,加依娜姑娘的確與眾不同,這也正是我?所欣賞之處。”
“我?自有我?的方式,姐姐你就等著喝喜酒吧。”
說罷,他大步流星走了出去?,急不可耐似的。
郡主笑著搖了搖頭。
少年踏入西廂房的院子,已至三月,院內桃花正盛。
此時周漪月剛從外面回來,緩步踏入院中。
她滿頭青絲用蝴蝶流蘇淺淺攢起,一襲淺蘭色衣裙,腰掛緋紅珠鏈,手里拿著一本泛黃的書卷。
女子目光落在書頁上,秀眉輕輕蹙起。
呼延朗靜靜站在那里等她,生怕驚擾這份美好似的。
終于,周漪月似是察覺到了什么,輕輕抬頭,目光與他不期而遇。
少年眼波瀲滟,眼角眉梢天然一段風流,笑道:“姐姐在看什么呢?”
周漪月合上書:“是梁夏國的史書,我?在找有關皇室中人的東西。小王爺找我?可有什么事?”
他指了指后面:“喏,跟那條手鏈相似的首飾,又給你找來一些。”
周漪月看著堆得滿滿當?當?的屋子,心里甚是無奈。
她原本只是希望呼延朗能幫忙探尋手鏈的來歷,未曾想他如此大費周章。
“多謝小王爺,只是,既然找了這么久都沒有進展,我?想著,還是決定?換個?思路。”
“這些東西還請王爺將它們帶回吧,免得它們在我?這里蒙塵。”
呼延朗道:“既然都已經買來了,何不留下它們?”
“不是我?的東西,豈敢無功受祿,小王爺還是把我?那條手鏈還我?吧。”
呼延朗輕抿唇,盯著她看了一會,從懷中拿出那條手鏈。
周漪月剛伸出手要拿,誰知?,面前男子將手收回,輕巧避開,讓她抓了個?空。
她不解抬頭,少年臉上掛著明媚的笑:“加依娜,人的過?去?真的這么重要嗎?”
“什么?”
他把玩著手里的手鏈:“我?們西戎有句古話,‘往昔非所重,重在當?下’,姐姐既然忘了過?去?,何不重新開始?”
周漪月無奈一笑:“小王爺,你才多大,你懂什么,把手鏈還我?。”
“什么多大,說不定?你比我?還小呢。”
他將手臂輕輕上揚,周漪月一個?踉蹌,幾乎整個?身?子都向?前傾去?。
少年眼疾手快將她扶住,兩人的距離瞬間拉近,近得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周漪月怔了瞬,接著,瞇了瞇眼,照著他的膝蓋踹了一腳。
少年吃痛一聲,她順勢奪過?手鏈,揚起眉,笑得格外開心。
呼延朗揉了揉被踹的膝蓋,故作不滿抗議道:“我?費盡心思幫你找了這么久,不辭辛勞,你就是這般謝我?的?”
周漪月眨了眨眼:“那你想要我?怎么答謝?金銀財寶我?沒有,以身?相許,你恐怕還得排排隊。”
入西戎國之后,她很少開玩笑,這是頭一次。
誰知?,呼延朗竟認真思考了一番,忽而嘴角上揚,朝她走近。
抬手,拈起她發?間一朵落花,粲然笑道:“這個?,當?做謝禮。”
周漪月看著他,愣了下。
桃花香撲鼻,少年郎君的眼眸燦若琉璃,映著滿院艷色。
竟讓人有一瞬的眩目。
呼延朗又加了句:“那些首飾你若不要,隨你怎么處置吧,扔了也無所謂。”
他對那些昂貴之物毫不在意,將那朵梅花拈在手里轉了轉,像是得了什么世間至寶,笑著跑開,發?辮隨風揚落。
周漪月忍俊不禁。
若換做一般少女,只怕已是心中怦然。
只是……
她看著手上那條珠鏈,斂去?眼底眸光。
捻指到了三月,葉特斯城內一家茶樓內,一白衣男子緩緩步入,面容俊逸。
這段時間,他詢問過?無數旅人商販,終于從幾位西戎商人口中得到了一絲線索——
數月之前,的確有一位失憶的女子,隨著他們的商隊進入葉特斯城。
正當?他沉思如何在這茫茫人海中找到公?主時,一陣清脆的茶客交談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你們知?道嗎,聽說谷蠡王要娶王妃了。”
“哦?快說說,是哪位名門?閨秀?”
“不是什么名門?閨秀,聽說是位精通兩國文字、卻不幸失憶的異國女子……真不知?是如何的國色天香,把那小王爺給迷得暈頭轉向?的。”
白衣男子聞言,手中茶盞輕顫,“啪”的一聲落在桌面上。
與此同時,千里之外的晉國,天牢內,一暗衛緩步朝牢房深處走去?
“主子,找到朝珠公?主的蹤跡了。”
“在哪?”
“西戎國都,葉特斯城。”
手下對他道:“據探子來報說,公?主殿下失去?了記憶,被西戎王爺看上,欲娶為王妃……”
男子聽后,沉默良久,低笑了聲。
第53章 心意
天牢四壁皆由?巨石制成, 透不進一絲光亮。
六道?朱雀門,十二把玄鐵鎖,此處號稱京城看守最森嚴之地, 是世?人口中的人間煉獄。
牢房深處,燭火搖曳,暗影遮擋了男子的神色,他雙手負于身后,身邊圍著的皆是他的心腹將領。
這些人踏入這里,如入無人之地。
魏溱問他們:“朝堂上近來?如何?”
“將軍回京后, 群臣上書?, 奏折幾乎把陛下的桌案堆滿,懇求陛下嚴懲將軍, 以五馬分尸之刑平息眾怒。”
“那, 御座上那人是何反應?”
“態度不明,尚未決斷。”副將回道?。
其實,所有人都知道?皇帝為何態度猶豫。
鄧州軍, 這支曾經?由?魏溱親手訓練出的精銳之師, 如今就在京城外蠢蠢欲動。
加之太子與淮南王各自?為營,朝堂內外暗流涌動,使得局勢更加復雜難測, 稍有不慎便是天崩地裂。
一位將領壓低聲音:“淮南王那邊我們已暗中聯絡妥當,他承諾只要逼宮成功, 許將軍公?侯之位, 封賞萬千。”
公?侯之位, 封賞萬千……
魏溱默念這幾個字, 忽地嗤笑一聲,有種凌駕于眾生之上的瘋狂和優雅。
“給鄧州的常將軍送去?信箋, 只需兩字即可。”
他薄唇微啟,吐出兩個冰冷的字眼?——
勤王。
眾人領命而去?,待他們離開后,魏溱叫住了凌云。
“她在那邊,還好嗎?”
聲音低沉沙啞,每一個字都像從身下扯下的一塊肉,沾著血。
“將軍……”
凌云欲言又止,他深知自?己的答案會給他帶來?怎樣的刺激。
面前男人死死盯著他,漆黑的眼?眸映著燭光,如兩點鬼火。
凌云喉嚨咽了下,終是緩緩開口:“回將軍,公?主?在那邊,確實……很快樂。她每日?與西戎小王爺相伴,在城中四處游玩,無拘無束,甚至有時……會獨處一室。”
“夠了!”
凌云半跪在地,聲音帶著不忍:“將軍息怒,公?主?殿下是失去?了記憶才會如此。”
上方傳來?男人粗重的喘息聲,凌云抬頭看了一眼?,幽幽燭火中,方才還鎮定著安排一切的男人,此刻宛如修羅惡煞。
魏溱捂著胸口,緊緊闔上雙眼?。
“無妨,無妨……”他安慰自?己道?。
他已滅了梁夏,不介意再掃除所有障礙,布置好一切把她奪回來?。
那些擋他路的人,還有妄圖染指阿月的宵小之輩,合該全死,一個不留。
對,把他們全部殺死就好。
不,不止要殺了他們……還要剝了他們的皮,碾碎他們的骨頭,讓他們知道?跟自?己搶人的下場。
他此生都不想再體會那種,心口被生生剜下一塊肉的感覺了。
……
晉國朝堂波詭云譎,一場血腥的清洗悄然?布下。
然?而,在中原腹地的紛爭之外,西戎國的葉特斯城正沐浴在另一番景象之中。
王府內春光明媚,呼延古麗把呼延朗叫了過來?,面容嚴肅。
“朗弟,現在京城里都在傳你要娶王妃一事,此事非同小可,關乎你和加依娜的聲譽,你告訴姐姐,你是真心實意想要娶她嗎?”
“姐姐,我……”
呼延朗低下頭,俊美的臉龐染上紅暈。
原本他是想著給加依娜找首飾,后來?不知怎么?傳出來?,說他要娶加依娜為王妃。
他本就是有此意,只是未曾說出口,如今這傳言……倒是正合了他的心意。
莫非,這就是天意?
想到這,俊朗少年堅定點了點頭:“是的姐姐,我從未見過如此讓我心動的女子,我已決定娶她。”
“我不僅要告訴王上,還要告訴全天下,讓整個葉特斯城都祝福我們,讓他們知道?,本王娶的,是一位值得我傾盡所有的女子。”
他眼?眸閃著光亮,臉上抑制不住的興奮。
呼延古麗看著他,心里生出些憂慮。
“朗弟,婚姻大事,需得兩情相悅,你可曾認真問過加依娜姑娘的意見?”
“還有,加依娜姑娘身份不明,你若想給她名分,得過王上那一關。”
少年點頭:“姐姐說得是,我既決定要娶,定會親自?向?加依娜姑娘表明心跡,至于她的身世?……我會盡我最大所能,給她一個妥善的身份,說服王上。”
呼延古麗臉上多了幾分欣慰:“好,這些年王上十分看重你,你不僅要說服王上,更要保護好加依娜姑娘,不讓她受到任何傷害。”
“姐姐放心。”
少年一轉頭就要去找人,誰知腳被絆了下,險些跌倒。
呼延古麗笑得直不起腰。
待人離開后,不多一會,一侍從進屋內稟報:“郡主?,府外有客來?訪,說是骨都侯府的人,特來?求見郡主?。”
“骨都侯?來?的是哪位,所為何事?”
“回郡主?,來?人并未直言姓名,只說他家侯爺聽聞郡主正致力于整理梁夏國書?籍,心生敬意,又恰知一位精通梁夏文化的文人,特引薦給郡主?,望能助郡主?一臂之力。”
呼延古麗連忙抬手示意侍從:“如此甚好,快請客人至偏廳稍候,我稍后便到。”
西廂房內,周漪月正埋頭于案前,手握竹筆,將梁夏國的古籍一字一句轉為西戎國的文字。
一只純白的波斯貓慵懶趴在桌上,是呼延朗送給她的,那次他抱過來?的時候還笑說:“我看這貓兒像你,就帶回來?了。”
從此,雪絨便成了她案頭的常客。
周漪月擱下筆,算了算日?子,來?西戎已經?快四個月了。
西戎人熱情好客,古麗郡主?對梁夏國的文化非常癡迷,總是拉著她品茗論道?,兩人相聊甚歡。她知道?自?己對西戎食物吃不習慣,還特地請來?一位梁夏國的廚子。
至于她那弟弟,近來?也不知是什么?緣故,總要拉著她出去?,有時是知道?哪家酒樓菜肴好,有時是帶她去?狩獵,還時不時還往她那里塞首飾、綢緞、吃食,說是閑逛時隨手買的。
周漪月莞爾一笑。
想什么?來?什么?,門外忽然?傳來?一聲清脆的呼喚,把桌上的
“加依娜姐姐!”那聲音帶著幾分少年的朝氣與不羈,不用猜也知道?是誰。
少年大步流星地踏入屋內,一襲湛藍色與明黃交織的衣袍,耳飾上墜著赤色流蘇,端的是風流俊俏。
陽光透過門楣,給他鍍上了一層金色的輪廓。
周漪月晃了下眼?,緩緩收回目光:“小王爺,我今日?還有書?沒整理完,沒空跟你出去?。”
“我不是來?邀請你出去?的。”
他看著她,一字一句道?:“加依娜,你愿意嫁給我當王妃嗎?”
周漪月手上動作?一頓,嗔怒著瞪了他一眼?:“小王爺,這個玩笑不好笑。”
“姐姐,我不是在開玩笑。”
他認真看著她:“加依娜,我是真的想娶你為妻,共度此生。我不相信,你對我的情意一無所知。”
“你相信我,我會是個好丈夫的。”
周漪月的心湖被這番話攪得波瀾四起,失語了半響,艱難出聲:“小王爺,我們才認識不到四個月……”
“姐姐,不是有句話叫‘一見鐘情’嗎?或許你我之間,便是如此。”
“而且梁人的話本里,不是常講‘以身相許’、‘白蛇報恩’之類的故事嗎?你既救了我的性命,那便是我的恩人,我自?然?要報恩。”
周漪月怔住:“你何時看了這些話本?”
“愛屋及烏嘛,只要是姐姐喜歡的,我便愿意去?了解,因為,我想離姐姐的心近一點。”
他往前湊了一步,一只胳膊撐著桌案,衣襟斜開,露出鎖骨間的線條和脖上掛著的一枚狼牙項鏈。
“所以,你可愿嫁給我?”
少年歪著頭,直勾勾看著她,繾綣深情,滿含期待等?著她的回答。
周漪月與他四目相對,那目光太過強烈,仿佛要將她整個靈魂吸入其中。
心跳不由?加速,就在她幾乎要敗下陣來?時,心中突然?涌起一股異樣的感覺。
那種感覺,既陌生又熟悉,仿佛有另一雙眼?睛,在看不見的角落靜靜注視著她,又似乎有個聲音在告訴她,在某個地方,有人正默默等?著她的歸來?。
“我不愿意。”
她脫口而出,避開了他的視線,“抱歉小王爺,你的心意我回應不了。”
少年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下去?:“可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嗎?”
“不是。”
是她心里有塊陰影,揮之不去?,讓她無法敞開自?己的心門。
呼延朗頓了頓,道?了句:“沒關系。”
周漪月轉頭看向?他,他被如此直白拒絕,清澈的眼?眸并未蒙塵,仍是帶著笑意。
“我知道?你一時半會不會接受我,沒關系,我還年輕,有的是時間等?。”
“我會用行動證明自?己,也會給你足夠的時間接受我。”
說罷,他傾下身,快速在女子的臉上印下一個吻。
“你怎么?——”
周漪月臉上一燙,正要發作?,卻見那人已后撤一步:“被我親過就是我的人了,好姐姐,你就等?著嫁給我吧!”
說罷,他幾乎是奪路而逃,不給她任何反應的機會。
周漪月像是被感染了一般,不自?覺淡淡笑開。
她摸了摸桌上睡得正香的白貓,無奈道?:“你倒是好睡。”
雪絨伸了伸懶腰,舔了舔她的手。
一陣清風吹來?,夾雜著海棠花的香氣,拂起女子的發絲。
她起身去?關門,一抬頭,見不遠處,一個白衣男子正立在樹下。
幾片海棠花落在他的肩頭,他似乎已經?在那里站了很久。
第54章 三男
已至四月, 男子?一襲霜白長衫,又披著蒼青色外袍,顯然十分怕冷。
周漪月遲疑著上前問了句:“先生是……”
白衣男子?朝他走近:“可是唐突了姑娘?”
他聲調不疾不徐, 帶著幾分病理?性的沙啞,周漪月臉上閃過一瞬疑惑。
“姑娘莫怪,在下嗓子?受過傷,只能發出?這種?聲音。”
他看著她,眉眼像溫著一潭春泉。
“在下歸子?慕,來自梁夏國, 是一個教書先生, 是來為郡主整理?書冊的。”
“郡主說,讓我尋找一位名叫加依娜的姑娘, 不知姑娘是否便是郡主所言之人。”
即便是聲音沙啞, 也能感受到?此人的謙遜和文雅。
周漪月頷首:“原來是子?慕先生,先生客氣了,若是有何需要幫忙之處, 盡管開口便是。”
初來王府時, 府內文人雅客眾多,都是跟她一樣編撰書冊的梁夏國人。
后來,因為那?些人不時找借口前來跟她搭話, 便被呼延朗打發走了。
歸子?慕問她:“方才,見一個小?郎君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滿臉興高采烈, 像是有什么喜事, 不知在下……是否無意間打擾了二位?”
“先生言重了, 您并?未打擾到?我們?,那?位小?郎君乃是谷蠡王殿下。”
奇怪, 明明是第一次見,可周漪月對?此人莫名生出?幾分好?感,下意識將話說了出?來。
歸子?慕不置可否,頷首道:“姑娘可否帶我見一見府上的書冊?”
“好?,請隨我來。”
王府內的下人們?發現,最近府內的氣氛似乎不太尋常。
昔日那?個整日笑聲爽朗的小?王爺呼延朗,近日竟變得?沉默寡言,像有什么心事似的。
府中傳言四起,都在猜大概是因為那?位梁夏國來的文人。
此人才情橫溢,談吐不凡,對?梁國文化了如指掌。自他入駐王府,便與加依娜姑娘相談甚歡,二人常于書房一隅,執棋品茗,聊梁夏國的一切。
難為他家小?王爺,一下子?就被晾在了一邊。
書齋內茶湯煮沸,溢出?尖銳聲響,一旁的周漪月放下手中毫筆,輕蹙秀眉。
“子?慕先生所說的這些,對?我來說都很陌生。”
聞祁笑道:“姑娘不必憂慮,忘了的事,說明不重要。”
周漪月有一瞬的恍惚,這句話聽著竟有些耳熟。
男子?繼續道:“其實,沒?了記憶也是好?事,姑娘比旁人多擁有一次人生,可以第一次見亭臺樓閣,十里?荷塘,在江南美景聽吳儂軟語……世間美好?,都會因為姑娘而重新變得?鮮活。”
他手拿湯匙,撥開茶盞邊的浮沫,優雅從容,遞給周漪月。
周漪月感激看了他一眼:“多謝。”
她正伸出?玉手要接過茶盞,一直靜坐一旁的呼延朗忽然起身,幾步跨至二人之間,接過了那?盞即將易主的茶。
“這段時間的云霧茶品質大不如前,帶著一股澀味,還是不要喝了。”
他將那?茶倒掉,轉向?周漪月,笑說:“下次給你?帶更好?的。”
聞祁面上不動聲色:“王爺言之有理?,倒是我疏忽了。”
周漪月對?呼延朗道:“小?王爺,這些文書繁瑣復雜,恐怕還需幾個時辰方能整理?妥當,你?確定要在這里?等我么?”
“當然,我就在這里?等你?。”
他托著下巴,直勾勾看著她,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今日王上可是指名道姓要見姐姐,此事非同小?可,我怎能讓你?獨自面對??”
周漪月沒?有被他人畜無害的笑迷惑,正色道:“呼延朗,你?實話告訴我,為何西戎王突然說要見我?”
“自然是古麗姐姐常在王上面前提姐姐,夸贊姐姐的才情,讓王上心生好?奇,這才想要親眼一見。”
他笑得?狡黠,周漪月卻覺得?事情沒?那?么簡單。
她盯了他一會,作了罷,埋頭于手上的東西。
聞祁靜坐一旁,溫柔耐心回答周漪月問他的問題。
自然而然把?旁邊那?位尊貴的王爺給忽略掉了。
周漪月突然道:“先生可知,梁夏國是如何被滅?”
男子?神色微斂。
“梁夏國被滅,非一日之寒。”他緩緩回道,玉骨似的手從那?些史書上指過。
“皇帝昏庸無道,朝綱不振,民不聊生,加之晉國覬覦已久,趁虛而入,內憂外患之下,梁夏國難逃覆滅的命運。”
“一個國家的覆滅,不是一個人力量所能影響,也不是一場戰役能決定的。”
“梁夏國民風淳樸而多慷慨之士,梁人雖處亂世,也不會輕易屈服于晉國之內化。”
“原來如此……”
周漪月點頭,又問:“書上說,梁夏國滅亡不過數月之間,數十座城池接連告破,如此壯舉,主將一定不是等閑之輩。先生可知此人是誰?”
她本?是好?奇,誰知面前男子?臉色微變。
這份異樣僅僅持續了一瞬,他恢復如常,輕輕搖頭:“在下對?此人并?不了解。”
周漪月心生疑惑,正要開口再問,肩膀上突然傳來一股重量。
呼延朗不知何時已悄悄移坐至她身旁,半閉著眼眸,將頭輕輕枕在她肩上。
她輕輕側頭,與他四目相對?。
“小?、王、爺!”
呼延朗滿臉無辜純良,一雙桃花眼定定看著她:“姐姐,今日我們?還得?入宮呢,可不能耽誤了時辰。”
他扯了扯她的衣袖,聲音帶著幾分撒嬌。
周漪月深吸一口氣,勉強擠出?一絲微笑:“好?,不就是入宮嗎,我隨你?去就是。”
說罷,她推開他的頭,起身,捋了捋自己的衣裙。
聞祁將那?些書收起來:“好?,那?我便在這里?等姑娘回來。”
周漪月頷首,跟呼延朗走了出?去。
呼延朗走的時候,回過頭,挑釁看了白衣男子?一眼。
歸子?慕怔了瞬,隨即朝他溫和一笑,透著股從容不迫,一切盡在掌握的優雅。
呼延朗瞇了瞇眼。
他好?不容易才說動王上見加依娜,他倒要看看,等加依娜真正成為他的王妃之時,這個白面書生還能不能這么氣定神閑。
周漪月跟呼延朗乘車入了皇宮。
一路上,呼延朗興致勃勃,宛如一位帶著媳婦初次見家人的丈夫,滔滔不絕地向?周漪月介紹王宮中的每一位重要人物。
周漪月感覺到?一絲不對?,隨著馬車深入宮闈,這份疑慮在她心中逐漸放大。
尤其是,在他見到?西戎王——呼延朗的王叔時,那?份不安更是達到?了頂點。
西戎王剛一見到?她,一種?奇怪的眼神反復打量著她,讓周漪月感到?渾身不自在。
“姑娘可是從梁夏國來的?”西戎王突然開口,打斷了她的思緒。
“是,王上。”
“那?么,你?是從梁夏國瀘川來的?”西戎王繼續追問,語氣中似乎帶著某種?試探。
瀘川?
周漪月心中疑惑,想著許是呼延朗告訴他的,便如實回答。
西戎王點點頭,心里?有了底一般。
他又問了很多問題,周漪月都應對?自如,沒?有絲毫露怯。
不知為何,她總覺得?,西戎王對?她的態度帶著一絲……惶恐不安?
而且,西戎王身邊那?個大臣,看著似乎有些眼熟。
眼前的一切,看著都是那?么詭異。
西戎王笑道:“聽說呼延朗前段時間到?處搜集紅瑪瑙,是為了姑娘……不知是什么手鏈,可能讓本?王看看?”
周漪月頷首,將手上的手鏈取下遞給宮人,西戎王放在手里?看了看,示意給一旁的大臣。
大臣點頭:“的確特別。”
兩?人笑了笑,西戎王將東西還給了她。
一炷香時間后,西戎王對?呼延朗道:“朗兒,這位姑娘既是你?帶來的貴客,你?便要好?生照顧于她,不可有絲毫怠慢。”
呼延朗心中大喜,以為王上對?加依娜極為滿意,滿臉笑意應道:“王上放心,臣定當盡心竭力。”
周漪月抬頭,覺得?那?位大臣看自己的眼神越發陰鷙,讓人渾身不適。
待兩?人走后,西戎王沉吟片刻,問身旁那?大臣:“扎伊格,可以確定是她了吧?”
扎伊格回道:“是,王上,可以確定。”
“臣曾有幸作為使臣出?使梁夏,與朝珠公主有過數面之緣,而且那?手鏈正是臣教她的,絕不會認錯。”
西戎王沉聲道:“前不久呼延朗在本?王面前提此女,本?王原以為不過是個貌美女子?罷了,誰曾想竟是梁夏國的公主。”
“你?是不知道,本?往收到?晉國那?封密函時,嚇得?是心驚膽戰。那?密函上言之鑿鑿,要本?王交出?朝珠公主,否則便是不死不休。”
扎伊格聞言,亦是面色凝重。
晉國國力強盛,西戎與之相比,猶如蚍蜉撼樹。
尤其是密函中提及的那?位人物,更是足以讓西戎上下聞之色變。
他上前一步,緩聲道:“王上,晉國淮南王野心勃勃,卻未料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后,魏溱將軍以鄧州軍之力勤王,一舉平定叛亂。誰料皇帝與太子?在這場政變中不幸離世,此人便被迫登基為帝。”
如此迅速,讓人不僅感慨,所謂權勢變換,不過一朝一夕間的事。
至于晉帝是被誰殺死的,那?魏溱又是不是被迫黃袍加身,明眼人都看得?出?來。
可讓他們?意外的是,晉國新帝登基,并?不是頒發文書與西戎國修繕邦交,而是遞來一封密函,跟他們?要人。
“王上,為今之計,還是盡快把?朝珠公主交過去的為好?,否則若是晉國新帝親自前來,恐引發兩?國戰火。”
西戎王點頭,對?他道:“你?速去加派人手,務必看好?朝珠公主,不可有絲毫懈怠。她若有個閃失,或是趁機逃脫,你?等皆難辭其咎。”
“臣遵命。”
……
五月初,葉特斯城內燈火闌珊,乃是一年一度的琉璃節。
銀白色燈籠與琉璃飾品交相輝映,將整個葉特斯城裝點得?宛如仙境。
空氣中彌漫著烤肉的香氣和果酒的甘甜,周漪月看著面前一盞盞琉璃燈,被面前盛景深深吸引。
兩?個男子?就站在她兩?側,亦步亦趨地跟著。
呼延朗突然湊上前:“姐姐,你?若是想看東城那?邊還有更大的琉璃燈盞,你?若是想去,我騎馬帶你?。”
聞祁知道他想把?人帶走,出?聲制止:“小?王爺,加依娜姑娘可能并?不想去,只想在街巷間慢慢品味。”
呼延朗臉色微沉,他早已對?聞祁抱有不滿,此刻更是冷笑一聲:“她還沒?說話呢,你?怎么就知道了她的心意?”
說罷,他賭氣一般就要拉著周漪月的手離開,另一側的聞祁拉住她的胳膊,不讓她被帶走。
兩?股力量交織在一起,周漪月被扯得?生疼,驚呼:“你?們?放手,干什么!”
面前兩?個男人對?峙而立,烏眼雞似的盯著對?方,誰都不愿意放手。
“呼延王爺,你?弄疼她了,請你?放手。”
聞祁的聲音褪去溫潤,帶著隱隱的警告,登時惹怒了年輕氣盛的王爺。
“你?算什么人,連本?王都敢攔?”
“小?王爺,男女之間講究一個郎情妾意,她并?不喜歡你?,你?為何非要強人所難?感情之事,豈能兒戲?”
“反正姐姐她還沒?嫁人,那?就公平競爭。在葉特斯城,本?王想要的東西,還沒?有得?不到?的!”
聞祁道:“她并?非您的私有物,您無權如此對?待她。而且,就算你?能靠自己的權勢強行娶了她,我也不會離開她身邊。”
呼延朗俊美的五官氣得?扭曲:“怎么,先生莫非還要兩?男共侍一妻?”
“有何不可?”聞祁淡淡來了句。
從他當駙馬那?一日他就明白自己的位置,只要她喜歡,只要是對?她好?的,他不介意她身邊有多少男子?。
前提是,那?些人是真心待她,不會給她帶來傷害,否則,他會用一切辦法讓他們?付出?代價。
呼延朗胸口起伏不定,破口大罵:“虧你?還是個讀書人,如此厚顏無恥的話竟然說的出?口!”
周漪月聽著他們?越發離譜的爭吵,心中的煩躁愈演愈烈,終于忍無可忍,掙開兩?人的手。
“好?好?好?,你?們?在這里?吵吧,我一個人走!”
說罷,她轉身融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加依娜!”
兩?人向?追上前去,卻被周圍的人群阻擋,只能眼睜睜看著她消失在人群中。
街上人影瞳瞳,周漪月穿梭在人群中,緋紅色衣袂翩然,如一尾游魚。
西戎人沉浸在琉璃節的氛圍中,手持琉璃盞,不約而同地往一個方向?走去,那?是琉璃節最為盛大的慶典之地。
如織人流中,周漪月突感后背一陣莫名的寒意,如同被野獸悄然盯上。
心中沒?來由地一跳,她緩緩轉身,對?上一個男子?的目光。
靡麗夜色中,他一身玄衣,身形修長挺拔,半張臉被鐵面罩遮住,墨眸如詭譎黑潭,將她一寸寸蠶食。
周圍的喧囂與琉璃盞的璀璨一點點黯淡下去,唯有他眼中洶涌的暗光異常清晰。
只是那?一眼,仿佛能將女子?的靈魂囚于籠中,讓她無處遁形。
第55章 紅蓮
周漪月一瞥之下, 靈魂深處掀起無聲巨浪。
心?臟開始狂跳,每一次搏動都似要掙脫胸膛的束縛,蔓開無盡痛楚。這種強烈的心?悸, 讓她幾乎無法動彈。
怎會……怎會如此?
她拼命想讓自己?動起來,或是?做些反應,轉過身,哪怕是?垂下眼簾避開那道目光,可身體就是?動不了,根本動不了。
直到下一刻, 男人的身影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無聲無息。
城樓之上,凌云以及一眾侍衛肅穆侍立。
當那個玄衣男子出現在?視線中時, 眾人齊齊跪伏在?地。
“參見陛下。”
魏溱沒?說話, 可臉上的恍惚和腳步的虛浮,暴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凌云知道他見到了朝珠公主,生?怕他沖動, 連忙上前一步道:“陛下, 屬下知道您掛念公主殿下,可我們現在?身處西戎,望陛下三思。”
他說著那個新?的稱呼——“陛下”, 刻意加重了語氣。
“朕知道,凌云……朕知道。”
那個“朕”字在?他口中, 變得異常沉重。
他的手搭在?冰涼的欄桿上, 仿佛要借此力量支撐起沉重的身軀, 笑得蒼涼:“可朕實在?想她……”
無論在?何地, 他都能?一眼辨出那道窈窕明艷的身影。
不過六個月的時間,她身上又恢復了那種靈動的美……一襲紅衣, 頭戴金紗,渾身金飾璀璨,將她襯托得宛如蓬勃盛開的紅蓮,不曾受過一分霜寒。
美得那么?恣意,熱烈。
而他,剛從晉宮的血雨腥風中爬出,身上又添新?傷。
這段時間,他食不知味,夜不能?寐,一閉上眼,滿腦子都是?她墜下城樓的瞬間,以及自己?那雙,無力伸出、只?能?滯在?半空的手。
只?有每次揮劍時,他才能?勉強壓下/體內的瘋魔。
似人非人,似鬼非鬼。
男人慘淡一笑,問凌云:“你確定……她真?的忘了所有,包括與朕之間的一切嗎?”
凌云心?中不忍,卻只?能?如實回?答:“是?,我們的人說,公主殿下一直在?翻閱梁夏國的史?書,找自己?的身世。對于和您之間的種種過往,不管是?從前還是?現在?,她已無任何記憶。”
“而且,據細作觀察,公主殿下近來很是?快樂,與在?軍營里時判若兩人……她很喜歡這座城,常漫步街巷,與西戎人同歌共舞,宛若新?生?。”
凌云說這番話時,幾乎帶了懇求的意思,仿佛在?說:陛下,放過她吧。
“如此嗎……”
玄衣男子陷入了沉默,不知是?沒?聽懂他的弦外之音,還是?裝作聽不懂。
他伸出長指將面罩摘下,想著,自己?戴這東西屬實多此一舉。
即便他以真?面目相對,她臉上也不會有絲毫漣漪。
那種眼神他再熟悉不過,淡漠中帶著疑惑,仿佛他與那些來來往往的陌生?人沒?有區別。
他曾經,最恨她忘了自己?。
可如今,當他知道她忘了自己?之后,他竟然是?慶幸的,喜悅的……
他似是?喃喃自語道:“你說,她忘了朕,是?不是?就表示,我們之間可以重新?開始?”
凌云垂下頭,意識到自己?方才的努力白?費了。
“方才,她身邊的兩個男子,是?何人?”
凌云回?道:“一個是?王府上的門客,名叫歸子慕,此人先前跟在?鄭以丞身邊,如今奉命入西戎國,與骨都侯交涉。”
“另一個,是?西戎國谷蠡王呼延朗,西戎王的王侄,公主入城后偶然結識。”
“歸子慕……此人朕見過,能?從左相麾下轉至兵部,又受命遠赴西戎,可見其有些手段。”
他眼中劃過一絲玩味。
而且,此人似乎認識阿月。
“聽說,那個呼延王爺,有意娶阿月為妻?”
“是?,原先因為公主手上那條紅瑪瑙石做的手鏈,呼延王爺將滿城的紅瑪瑙都搜羅給了公主,葉特斯城的人便議論,呼延王爺要娶公主為王妃。”
“哦?是?嗎。”
他負手而立,看著遠處,仿佛在?欣賞面前琉璃節的盛景。
夜色如墨,萬盞燈火與琉璃交相輝映,映上男子冷峻的臉龐,明滅不定。
“這座城真?美,難怪她喜歡這里。”他輕聲呢喃著。
燈火闌珊的畫面,讓他想起了前不久的晉宮,一道道“護駕”的聲音絕望而凄厲。
宮階上尸體橫陳,鮮血潑濺在?宮燈和金器上,在?漢白?玉石磚上柔柔鋪展,宛如雪中紅蓮,撼美動人。
紅蓮花,只能開在他掌心。
凌云凝視著眼前的男子,心?中不禁涌起一陣寒意。
他忽然意識到,當人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會變得比以前更加瘋狂。
“凌云,西戎王因何緣故,推諉朕的國書?”
“陛下,近來西戎國朝堂內部出現了分歧。西戎國對大晉向來敬畏三分,但自陛下您登基以來,西戎國內有部分大臣以此為由,認為陛下登基非天命所歸,不愿承認我晉國國書。”
魏溱摩挲著手上的鐵面罩,指腹劃過凸起的鬼面紋。
“好忠心?的臣子。”他贊嘆了句。
“既然我們都來了,不如給他們送份大禮。”
長街上,周漪月渾渾噩噩回?來,腳步踉蹌。
兩個男子正焦急在?原地徘徊,見周漪月回?來,臉色蒼白?得不像話,死死咬著唇,滿是?驚恐之色,仿佛經歷了一場浩劫。
他們幾乎是?同時沖上來,一左一右將她扶住。
“姑娘怎么?了?怎么?臉色如此蒼白??”
“姐姐可是?遇到了什么?不測?快告訴我,身體可有不適?”
周漪月眼瞳顫抖:“我有些不舒服……”
說這話時,她聲音微弱無力,身子搖搖欲墜,仿佛一陣夜風便能?吹散。
呼延朗趕忙吩咐王府的人:“快把馬車牽來。”
聞祁發現她肩膀在?輕顫,掌心?已被冷汗浸濕,心?中一沉。
他溫聲問:“姑娘方才看到了什么??可是?遇上了什么?人?”
“我也不知道……不知道……”
那份突如其來的絞痛再次涌上心?頭,這次,周漪月再也承受不住,倒在?了白?衣男子的懷中。
“姑娘!”
聞祁大驚失色,連忙伸手將她摟住,生?怕她有任何閃失。
一旁的呼延朗見狀,也是?迅速上前,二話不說便將周漪月從聞祁懷中接過,把她抱上馬車。
聞祁此時已是?心?急如焚,也顧不上跟呼延朗計較這些,趕忙跟了上去?。
西廂房里里外外圍了一圈人,大夫坐在?床邊給周漪月把脈,眉頭緊鎖。
呼延古麗匆忙趕來,一眼便望見那平日嬌艷可人的女子此刻毫無生?氣躺在?那里。
她急聲問那兩人:“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出門的時候不是?還好好的嗎?怎么?突然就倒下了?”
呼延朗搖頭,語氣帶著幾分自責:“姐姐,我也不知。”
呼延古麗轉向大夫:“大夫,她的情況到底如何?”
大夫緩緩收回?手,沉吟片刻后道:“老夫行醫數年,還從未見過如此怪異的脈象……”
“脈象紊亂,氣息不穩,顯是?心?中郁結難解,加之長期勞累,身體已是?強弩之末,更兼受驚過度,使得病情雪上加霜——”
他轉過頭:“敢問郡主和王爺,這位姑娘,莫非還患有失憶之癥?”
兩姐弟對視一眼,呼延古麗道:“大夫所言極是?,她初到我府上時便是?失憶,對過往之事一無所知。”
大夫繼續說道:“若老夫所料不錯,這位姑娘恐怕并非首次失憶。而第一次失憶,或許并非意外所致,倒像是?有人刻意為之,使用了某種藥物強行抹除了她的記憶。”
此言一出,呼延朗與呼延古麗皆是?震驚不已,面面相覷。
聞祁緩緩開口:“大夫所言不差,那藥物名為‘無根’香,能?使人忘卻最痛苦的人和事。想來,加依娜姑娘是?聞過這種香。”
他垂下眼簾:“我曾在?一本古籍中偶然讀到過它?的記載,所以能?認出此癥。”
大夫道:“忘掉痛苦本是?好事,可如今她再次失憶,那份痛苦反而被放大了數倍,折磨著她的心?神。”
說到這里,他的語氣變得凝重起來:“更糟的是?,若她再次受到刺激,那份痛苦極有可能?爆發,危及性命。”
呼延古麗震驚不已,呼延朗則是?在?一旁聽得心?急如焚,忙問他:“大夫,可有解決之法?”
大夫面露難色:“如這位先生?所說,無根香并非西戎所有,老夫只?能?盡力配制一些安神養心?的湯藥,緩解她的癥狀。至于恢復記憶,則需看她自身的意志與機緣了。”
眾人似懂非懂,而聞祁已經是?聽懂了。
公主此番病發,乃是?與過往的傷痛緊密相連。
一股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他心?道:難道公主方才無意間接觸到了什么?,以至于心?里浮現出那些痛苦?
又或者……她方才,在?人群之中,看到了那個人的身影?
這個念頭生?起后,聞祁只?覺一股寒氣自腳底升起,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突然想起,晉國那邊,已經許久沒?有音訊傳來了。
當夜,待人群漸漸散去?后,屋室恢復沉寂。
夜色中,門窗被輕輕推開,又無聲合攏,一縷夜風隨之灌入。
腳步聲朝床榻逼近,深邃目光投向床上女子,如窺爪下獵物。
周漪月似是?感受到什么?,輕蹙眉頭,睫毛顫抖不已。
身上的被角,被人細心?掖好。
不知過了多久,窗戶再一次被推開,合上,如來時一般,悄無聲息。
第56章 占有
葉特斯城內, 萬盞琉璃燈盞交相?輝映,將夜空照得宛如白晝。
西戎人身著華服,手持精心雕琢的琉璃燈, 緩緩走向祭臺。
祭臺上,一尊琉璃神像赫然矗立,威嚴又不失慈悲,靜靜俯瞰著這片土地?。
眾人圍繞神像,閉目合十,忽聽“咔嚓”一聲巨響。
神像緩緩裂開, 碎片四散, 掉出一具渾身是?血的尸體。
霎時,驚呼聲、恐懼聲四起, 人群如潮水般向后退去?。
遠處高樓上, 侍衛們匆匆歸來?,袖口被暗紅的血液浸染,手中刀刃因力戰而卷了邊。
他們步入內室, 沉聲稟報:“陛下, 人已除去?。”
魏溱微微頷首,把?玩著手中彎刀。
接著,將刀刃對準自己的手腕, 沒有絲毫猶豫地?劃下。
鮮紅的血液從?傷口滴落,緩緩滲進?瑪瑙石的紋理之中。
黯淡的寶石像是?吸飽了陽氣的干尸, 暈染開妖異的殷紅, 刺入男子繾綣深情的眼眸。
他不喜歡她手上那條手鏈, 像一條鎖鏈束縛著他們, 讓他感到?不安、難以釋懷。
沒有什么能?阻擋他。
他一定,能?給她幸福的將來?。
……
周漪月睜開眼, 已是?三日之后。
面前是?熟悉的床帷,繡著繁麗的西戎花紋,她捂著頭緩了許久,像是?做了一個很長的噩夢。
夢里的畫面還在?腦海上演,一個滿是?鮮血的怪物靜靜站在?自己床頭,看著她困獸般掙扎,然后慢條斯理走上前,撕開她的衣服,咬住她皓頸。
啟唇,冷笑著對她說?:“你以為藏在?這里,就躲得了我?”
又是?這樣的噩夢。
她已經不知自己做過多少次這樣的夢了,他拼命想看清那人的臉,可每一次都是?徒勞。
到?底是?誰,為什么讓她這么害怕?
周漪月艱難挪動身子,剛一起床,侍女便聽到?了動靜,匆匆步入里間。
“姑娘終于醒了……哎?姑娘怎么、怎么這么多冷汗?”
她們忙端了銅盆,毛巾過來?,絞干水給她擦拭,又倒了盞茶給她服下,另外幾人則跑去?稟報了郡主。
呼延古麗是?午后過來?的,拉著她的手,好生安慰了她一番。
她說?,周漪月是?失憶癥引起的暈厥,這幾日就安心靜養,什么也不用想。
“朗弟和子慕先生皆有要事處理,不得不匆匆離去?。臨行前,他們二人一再拜托我照顧好你。這段時間你盡量不要出門,有什么需要就跟我說?。”
周漪月看出她眉宇間的憂慮,問她:“怎會?如此突然?可是?發生了什么事?”
郡主輕嘆一聲:“前幾日本是?琉璃盛節日,骨都侯爺竟在?神像內遭遇不測,被殘忍殺害。此事一出,城內人心惶惶,街市上幾乎空無一人,百姓們都選擇閉門不出。”
“子慕先生被骨都侯府請去?協助調查此事,而朗弟身為皇室血脈,肩負著都城治安的重任,被陛下急召入宮,商議如何平息此事。”
周漪月心下突然一緊。
琉璃節,怎會?如此巧合?
心中疑慮一閃而過,她很快便收斂心神,握住呼延古麗的手:“郡主莫要憂慮,小王爺身為皇室中人,有他的責任與使命,郡主是?他唯一的至親,還需保重身體。”
呼延古麗眼眶有些酸:“加依娜,你自己都病成這樣了,卻還在?這里安慰我。你真是?我見過最堅強的女子,難怪弟弟他喜歡你。”
周漪月輕輕垂下眼簾,沒說?話。
呼延古麗見她沉默,小心翼翼問她:“加依娜,我弟弟他……對你情深意重,我從?未見過他如此珍視一個人。對于他,你真的沒有一絲一毫想要……嫁與他的念頭嗎?”
周漪月堅定看著她:“郡主,我對小王爺,確無男女之情。感情之事,勉強不得,何苦讓彼此都陷入痛苦之中,耽誤了他的大?好前程呢?”
“而且,我如今失憶,身世成謎,怎敢奢望給他人安穩和幸福?我不愿成為別人的負擔,更不愿拖累任何人。”
琉璃節上遇到?的那個人,還有夢中時常出現的身影,都讓她心生不安。
在?一切未明之前,她不會?輕易交出自己。
呼延古麗臉上滿是?可惜,只能?作了罷:“好罷,你的感受我能?理解,希望你早日找回失去?的記憶。”
“多謝郡主。”
呼延古麗斂衣起身,說?府上還有事要處理,跟侍女交代?了一番,便離開了。
待人走后,周漪月玉手輕撐著頭顱,指尖輕輕揉按太陽穴。
“只是?說?了這么一會?話,怎地頭疼得如此厲害?”她喃喃自語道。
這次的病情,似乎比想象的更嚴重。
養病這幾日,王府內安靜異常,只有下人們偶爾的低語聲。
侍女們說?,城中不時便有人驟然離世,其死?狀之慘烈,令人聞之色變。
更令人心悸的是?,死?的多是?王宮中的重臣,一時間,王宮內外可謂是?謠言四起。
有人說?是?神明降罪,有人說?是?宮廷內斗,更有甚者,猜測是?外敵潛入,意圖動搖國之根本。
更為詭異的是?,那些人被殘忍殺死?后,尸體被丟棄在?王城各處。
周漪月托侍女找來?了一張詳盡的輿圖,鋪展在?案幾之上,審視著每一個細節。
她拿起筆,將那些拋尸點相?連時,一個驚人的發現讓她心中一震——
這些點,竟然不約而同地?圍繞著谷蠡王府,形成了一個包圍圈。
“誰這么敵視谷蠡王?”
周漪月手執一柄精致的牛角梳,梳理烏黑亮麗的長發,喃喃自語。
鏡中映出她略帶憂愁的面容,她想著想著,漸漸出神。
呼延氏作為王室中人,威望卓著,如今卻成為了某種陰謀的靶心,其處境之危,可想而知。
“小王爺不知該怎么遭罪了……”她輕聲道了句。
“是?在?想我嗎?”
周漪月一轉頭,呼延朗不知何時站在?了那里,手里抱著那只潔白如雪的貓。
月光灑在?他俊朗的臉上,少年?眉眼含笑:“姐姐怎么這么看著我,我在?跟貓說?話呢。”
他將懷中貓舉高,揚起一抹笑:“小雪絨,有沒有想我?我不在?家?,你加依娜姐姐有沒有餓著你?”
雪絨發出幾聲細膩的喵喵聲,似是?在?回應。
周漪月瞟了他一眼:“郡主擔心你擔心了好久,茶飯不思,你怎么跟沒事人似的?”
呼延朗道:“我一回來?就去?見古麗姐姐了,姐姐她很好,是?我心中還心系一人,所以馬不停蹄趕過來?了。”
他輕輕放下貓,目光繾綣望向她:“姐姐你身子可好些了,有擔心我么?”
周漪月怔了瞬,反問他:“我擔心你做什么?”
“哦?本王怎么聽到?,方才有人在?喊我的名字,喊得甚是?溫柔。”
他朝女子走近幾步,腰上銀飾叮嚀作響。
周漪月看著那越走越近的人,手不由自主攥了下衣袖。
少年?在?她面前停下,溫柔蹲下身來?,清澈如水的眼眸望了她好一會?。
“姐姐,其實……那個白臉書生走的時候跟我說?了一番話,我覺得很有道理。”
“……什么話?”
“他說?,若我真心傾慕于你,應該尊重你的每一個選擇,護你周全,而非僅憑一腔熱血,強求所愿。”
周漪月心中不由一松:“他說?的有理,你……你能?這么想就好。”
正當她準備說?些寬慰他的話時,面前少年?突然話鋒一轉,眼中光芒更甚。
“姐姐,那我問你,你喜歡我嗎?”
周漪月怔住,臉上有驚訝有困惑。
不是?說?……決定對她放手了嗎?
“不說?話就是?默認,那我可要親你了。”
周漪月被突然湊近的臉弄得大?腦空白,待反應過來?,炙熱的唇已然覆了上來?。
獨屬于少年?郎君的清冽的呼吸頃刻間交纏住她的,他的吻技毫無章法,不算熟練撬開她的齒關,在?她的口內橫沖直撞。
“唔……”
唇舌相?碰,激起一陣酥麻觸感,周漪月睜大?了眼睛,掙扎著想把?那溫熱從?口中推開。
呼延朗感覺到?她的抗拒,放開了她,笑得狡黠。
他將額上繁瑣的銀飾摘下,扔到?了桌上。
“等一下,我不……”
“不等。”
聲音剛起便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打斷,少年?將她整個人抱起來?放到?桌上,手環護著她的脊背,寬闊的胸膛再一次壓下。
腦中一陣暈眩,未完之言化作輕聲嗚咽,轉瞬淹沒在?兩人交纏的氣息中。
這一次,他吻得溫柔又虔誠,像對待一件珍視的寶物。
周漪月已經被吻得意亂情迷,本就沒好全的身體變得軟綿綿的,根本無力反抗,只能?任由他胡作非為。
呼延朗斜了眸,往窗外瞥了一眼。
目光挑釁,像睥睨一只躲在?陰溝里、見不得光的老鼠。
纏綿良久,他感覺到?自己身體的溫度在?升高,生怕自己失控,戀戀不舍放開了她。
“你心里不是?對我一點感覺都沒有,對不對?”
少年?輕喘著氣,眼角紅紅的,漂亮的一雙眼像浸在?春水里,欲求欲予。
“我知道姐姐對我沒有男女之情,但我不甘心,我就是?想試一試,現在?好了,結果如我所愿。”
他不知靨足似的還要吻過來?,周漪月已然帶了惱意,推搡他的肩。
“你胡說?什么,放開我,你——你簡直無恥!”
呼延朗一把?按住她纖細的手,緩緩引導至自己的胸膛之上,低聲對她說?了幾個字。
是?西戎語。
少年?道:“這是?我們西戎的誓言,意思是?,‘我的心,此生只為你跳動’。”
每一個字從?他口中說?出,都像是?被夜風精心雕琢,飄飄然落在?女子心湖。
“你相?信我,我能?保護好你,而且,我會?尊重你的意愿。我會?等著,等著將來?有一天,你心甘情愿接受我。”
他深深望著她,眼眸閃爍著雨后初霽般的光,攝人心魄一般。
周漪月垂下眼簾,細長的睫毛如蝶翼般輕顫,不敢再與他對視,生怕自己會?在?這份溫柔中沉淪。
“你起來?,壓得我很痛……”
她終于開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面前人將她拉起,無賴說?道:“不管,親都親了,我現在?連人帶心全都屬于你了,你要對我負責。”
說?罷,他在?她手上落下一吻,抬頭看她:“姐姐怎么哪里都是?甜的?”
“你——”
周漪月臉上一燙,惱羞成怒,拿起桌上的東西要砸過去?。
少年?卻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嘴角勾起一抹壞笑,身形一閃,笑著向門外跑去?。
走至廊道,他輕抬眼眸,往遠處幾棵樹的方向看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不遠處的侍衛們看著那西戎王爺終于從?里面走出,心里一塊重石堪堪落地?。
方才,他們透過半開的窗戶,隱約看到?了里面交疊的身影,臉上的表情簡直不能?用難看來?形容。
凌云沉默許久,對他們道:“今日之事,你們都給我爛在?肚子里,一個字也不能?告訴陛下。否則,一劍砍死?都是?輕的。”
“是?,屬下遵命。”
此時,扎伊格府邸內,他看著面前氣定神閑,氣場強勢的男人,渾身緊繃。
“晉國陛下。”扎伊格終于開口,聲音中帶著幾分?惶恐,“外臣斗膽相?問,陛下為何會?突然駕臨我葉特斯城?陛下不是?應該,先去?面見我王?”
魏溱輕輕一笑,撫弄手中金杯:“扎伊格大?人,朕此來?,自然是?有要事要與大?人商議——大?人可知,近段時間以來?,葉特斯城中接連發生的幾起,大?臣遇害之事?”
扎伊格臉色微變,心中已隱隱有了猜測,強作鎮定問道:“外臣自然知曉此事,正欲著手調查,還城中一片安寧。莫非,這些案件與陛下有所關聯?”
魏溱不置可否:“大?人一向主張西戎與晉國聯合,共同抵御外敵,這份遠見卓識,朕甚是?欣賞。而那些主張抗晉的臣子,他們的存在?,只會?阻礙兩國之間的和平與繁榮。”
扎伊格心中頓生驚濤駭浪。
“朕幫大?人除去?了這么多政敵,大?人可否幫朕一個忙?”
除去?政敵?扎伊格心中泛起一陣寒意,他沒想到?,此人如此狡詐。
可事到?如今,他也不得不咬牙承認,他與晉國之間,無形中結成了某種微妙的利益關系。
“不知陛下所求何事,但凡外臣力所能?及,定當竭盡全力。”
魏溱道:“朕的皇后,不幸流落貴國,朕要帶她回去?,希望大?人能?助朕一臂之力。”
扎伊格猛地?想起之前那封晉國密函,驚訝不已:“原來?,陛下信函中提及的那位女子,竟是?晉國皇后!”
“正是?。”
他將手中玉杯輕輕擱下。
幾日后,周漪月收到?了一封意外的請柬。
“扎伊格大?人?”周漪月看著那落款,滿是?不解。
“我與這位大?人素未謀面,為何忽然說?要見我?”
呼延朗同他解釋:“姐姐不必多慮,扎伊格大?人乃是?王上最為倚重的心腹大?臣,他行事向來?穩妥。這次邀請姐姐,或許與梁夏典籍一事有關,亦或是?對姐姐有所賞識。”
他嘴上這么說?著,其實,他心里還有另一個猜測。
他此前在?網上面前多次提及加依娜,而扎伊格官居天策上相?,是?王上最重要的心腹大?臣,他邀請加依娜,給了他一個信號——
王上或許,已經開始正視他與加依娜的婚事。
這個想法讓他興奮不已,恨不得趕緊把?人送過去?。
周漪月還有些疑慮,呼延朗卻已經是?迫不及待:“姐姐去?吧,扎伊格大?人在?王城中人脈眾多,說?不定能?給姐姐找到?什么身世線索。”
聽他這么說?,周漪月思考了一番,終是?點了頭。
馬車轔轔向前,她掀開車簾,街道兩旁店鋪緊閉,葉特斯城昔日繁華景象已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與蕭瑟。
偶爾有行人路過,皆是?行色匆匆,臉上寫滿了恐懼與不安。
與她之前認識的那個王城相?去?甚遠。
她一路沉默著抵達天策上相?府邸,府門氣派,月白色高墻內透出幾分?莊嚴華貴。
下人們引領著她穿過曲折回廊,步入裝飾典雅的正廳。
“請姑娘在?這里等候,我們大?人隨后就到?。”
周漪月頷首,安靜坐在?椅子上等著,目光不時掠過緊閉的門,心里盤算著若是?他問起梁夏國書籍的事,該如何應對。
不知過了多久,門扉突然被輕輕推開,一陣清風攜著外界的涼意拂面而來?。
周漪月扭頭,以為是?扎伊格大?人,正要起身行禮,卻看見一個陌生男子朝她沉步走來?。
那人一身絳色與玄色相?交的錦袍,繡著暗金紋路,腰系玉帶,足踏黑舄,威嚴而貴氣。
不是?西戎國的人。
她心生警惕,臉上勉強裝出客氣恭敬的模樣,微微欠身:“敢問閣下是??”
聽到?她這么說?,魏溱心里放心了幾分?。
“阿月不認得朕了嗎?”
他抬步走上前,目光熾熱,伸出手想觸摸她,卻被女子猛地?避開。
周漪月后退一步,心中涌起一股難以言狀的驚恐。
阿月是?誰,他為何自稱朕?
“你是?誰,我認識你嗎?”
男人動作一滯,緩緩垂下手,仿佛被什么銳利的東西深深刺痛。
“你……真的不記得朕了?”
周漪月不語,男子繼續道:“阿月,你可認得此物?”
他挽起袖子,手腕上露出一條紅瑪瑙手串,與周漪月手上那條一摸一樣。
“這……這是?我的手串,可它怎么會?……”
男子靠近她,聲音柔和道:“阿月,你或許不記得我了,但這條手串是?我們之間的信物,是?你親自送給我的。”
周漪月試圖從?腦海中抓取那些逝去?的片段,卻只感到?一陣頭痛欲裂。
魏溱見她臉色蒼白,道:“阿月,你先坐下,聽朕慢慢與你說?。”
他扶著她坐下,動作自然而流暢。
可周漪月肩膀被他指尖輕觸時,身體不由自主顫抖了一下,讓她感到?一陣莫名的寒意。
他緩緩開口:“你叫周漪月,原是?梁夏國的嫡公?主。梁夏國的帝后給你取這個名字,只因你出生時月輪皎潔,周圍環繞著層層月暈,如水波漪漪。”
聽到?周漪月三個字,她心里有一絲觸動,直覺告訴她,這個名字她用了很久。
她是?公?主嗎,所以,她才能?懂異國文字?
男子繼續道:“你與朕年?少相?識,兩年?前,你被你父皇和母后囚禁,朕帶軍攻打梁夏京城,將你從?暗無天日的宮中救了出來?。”
“后來?,你一路隨軍而行,替朕招降幾十座城,為朕的大?業立下了汗馬功勞。”
言罷,他輕輕抬手,示意門外守候的凌云進?來?。
凌云步入屋內,手中托著一個精致的玉盤,盤上放置著一枚象征皇后無上尊榮的玉璽。
他恭敬地?將玉璽呈上,只見那玉璽通體晶瑩剔透,雕工精湛,其上刻有“敬天愛民”四個大?字,字跡蒼勁有力。
周漪月看著那玉璽,神情凝滯了許久。
這些信息來?得太過突然,她一時之間難以完全消化,腦海中如同翻江倒海一般。
“我能?不能?問你幾個問題?”
“你說?。”
周漪月問了很多,從?自己的身世,到?兩人相?處的細節,他都一一答來?。
凌厲的眉眼一派溫和,沒有絲毫欺瞞之色。
“那,我為什么會?流落到?西戎國。”
“在?瀘川城時,我們遭遇了梁軍殘余勢力突襲,混亂之中,你不慎從?城樓上墜落。朕立即組織人手全力搜救,幾乎翻遍了瀘川城周圍的每一寸土地?,找了數月之久,卻始終沒有你的消息。”
“還好,我終于找到?你了。”
他扣住她的手,仿佛害怕她會?再次消失一般。
“阿月,你得盡快跟朕回去?,西戎國如今不太平,朝堂紛爭不斷,想來?你也看到?了。”
“西戎王室對我大?晉虎視眈眈,他們欺騙你,就是?想利用你來?要挾朕。”
周漪月沒說?話。
一切的一切,聽著都毫無破綻。
可周漪月看著這個男子,心里只有恐懼,深深的恐懼。
她想起呼延朗那雙清澈的眼眸,想起古麗郡主對自己的照顧,還有那個白衣男子……
“不對,你在?騙我。”
她高聲道:“我只是?失憶,沒有失去?自己的判斷能?力。這里的人,這里的情,我都真切地?感受過,他們帶給我的,不是?你所說?的利用與欺騙。”
“而且,你說?我和你兩情相?悅,可為何……我這么害怕你,為何我一看見你就心跳加速,身體叫囂著想要逃離此地??”
不知是?害怕,還是?一種……深入骨髓的恐懼。
“你,到?底是?誰?”她再一次顫聲質問。
“阿月……”魏溱輕聲喚著她的名字,臉上閃過一絲隱忍與痛苦。
他緩緩向前邁出一步,想要靠近她,卻被猛地?推開——
“你別過來?!”
周漪月呼吸急促,身體不由自主地?后退,仿佛面前的男子是?一只隨時要撲向她的兇獸。
眼中充滿了警惕與防備,任何一點靠近都讓她感到?無比的威脅。
夢中的恐懼再一次襲來?。
“你,你是?我夢里那個……”
她努力著想要說?出那個名字,話到?嘴邊,卻仿佛被一股力量扼住了喉嚨。
話音剛落的瞬間,她腦中嗡地?一聲巨響,眼前一片漆黑。
她失去?了意識,身體無力倒下。
第57章 奪走
“阿月!”
他抱住周漪月, 女子瘦弱的身軀在他臂彎里顯得格外?脆弱,手上的冰涼傳到他掌心,已經不像是常人的溫度。
胸腔像有什么東西?在崩裂, 他大喊:“來人!快去請大夫!!”
扎伊格聞聲進來,看見不省人事的周漪月,嚇得面如土色,趕忙吩咐人把府上最好的大夫請來。
大夫搭上女子手腕,良久,戰戰兢兢道:“這位姑娘腦部已陷入深度昏迷, 觀其?癥狀, 像是傳說中的木僵癥……也就?是我?們常說的,假死癥。”
“木僵癥……假死癥……”
魏溱急火攻心:“無論?何法, 務必救她!”
大夫連忙跪倒在地, 額間滲出?汗珠:“此等病癥非人力所能輕易扭轉,乃是不治之癥啊!
男人的心間仿佛被一道無形的驚雷猛然劈開,震得他胸中風暴驟起。
“你?再給朕說一遍。”
大夫看他一副要發瘋殺人的樣子, 哪里還敢開口說半個字!
凌云深知皇上發起瘋了后果多么不堪設想, 冷不丁想起先前那個西?戎大夫說的話,趕忙一五一十告訴他。
“陛下,為今之計, 只有先找到無根香,才能想辦法治好皇后娘娘的病!”
無根香……是那個, 讓阿月忘了他的那個東西?。
“派人去慶都找!”
眾侍衛仿佛被定住了一般, 無人動彈。他怒喝:“你?們耳聾了?”
凌云閉了閉眼:“陛下, 梁夏國……已經沒有無根香了。”
“什么……”
心中像被什么猛然擊中, 他想起當初在梁夏國時,他命人將?周漪月身邊所有的香料, 包括那無根香,全部銷毀。
是他,親口下的令。
眾侍衛眼睜睜面前高大偉岸的男子,他們的圣上,身子晃了下,嘔出?一口血。
“陛下!”“皇上——!!”
驚呼聲四起,侍衛們紛紛涌上前扶住他。
“無礙,朕沒事,沒事……”
他強忍著胸口翻涌的氣血:“回大晉,朕一定會治好她……”
說罷,他將?床上女子小心抱起,往外?面走去。
等在門口的扎伊格忐忑不安踱步,聽見門開的聲音,一轉身就?見到渾身血跡斑斑的魏溱,緊緊抱著懷中女子,帶人離開。
他大驚失色,連忙跨步上前:“皇上,你?不能把人帶走!臣無法跟谷蠡王交代!”
“這是你?的事,阿月是朕的皇后,朕要把她帶走。”
男人臉上沒了一點血色,像是墮入魔障,周身環繞的殺氣如有實質。
“讓開。”
扎伊格冷汗沿著脊背涔涔而下,讓出?一步,眼睜睜看著他將?人帶走。
王府內,呼延姐弟眼見天色漸暗,皆是焦急不已。
呼延古麗喃喃自語:“加依娜姑娘出?去都一整日了,怎么還不見人回來。”
呼延朗按捺不住:“我?去尋她。”
“慢著。”
呼延古麗制止他:“貿然闖上相府多有不妥,還是再等一等,我?派下人去詢問?一二。”
呼延朗知姐姐言之有理,強按下心中的急躁。
恰在此時,門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聞祁風塵仆仆踏入門檻。
“郡主,王爺,加依娜姑娘可在府上?”
兩?人見他這般著急,面露不解,呼延古麗回道:“加依娜今日一早便被扎伊格大人邀請去了府上,現在還沒回來,我?和朗弟正準備派人去詢問?。”
聞祁心中一沉。
他剛剛知曉魏溱謀反篡位一事,此人對公主執念頗深,一旦大權在握,定會不惜一切代價尋找公主!
不對,扎伊格,是親晉一黨……
他臉色煞白:“糟了,王爺,郡主,加依娜姑娘可能出?了不測!”
半柱香時間后,呼延朗和聞祁道上相府門前,未及通報便直闖而入。
侍衛見谷蠡王氣勢洶洶找上門,攔住了他:“王爺若是來找大人的,請先在正廳稍后——”
“滾開,讓扎伊格來見本王!”
屋內的扎伊格已經聽到了外?面的呼延朗的聲音,心頭大駭。
他剛送走那位惡煞,還未稍作歇息,又殺進來一尊神。
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了!
他整理衣冠,強裝鎮定走出?:“王爺,您這是……”
扎伊格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話未說完便被打斷。
“加依娜在哪?她若是有絲毫閃失,休怪本王不客氣。”
扎伊格雙腿一軟,哆哆嗦嗦地想要解釋,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呼延朗挑了挑眉,手中長刀寒光一閃,直逼扎伊格咽喉。
“小王爺,不要沖動。”
聞祁按下他手中的刀,對扎伊格道:“大人,您是西?戎國的重臣,不是晉國官員,晉人在西?戎國犯下大罪,若您真的有所隱瞞或包庇,王上都絕不會輕饒。”
“孰輕孰重,還望大人三?思而后行。”
扎伊格聞言,臉色稍緩,終于能夠開口說話:“你?們來遲了……加依娜姑娘,已經被晉國皇帝接走了。”
“你?說什么!”
此時,在遙遠的另一片水域上,一艘裝飾華麗的巨船揚起帆,朝東而行。
魏溱靜靜地坐在床邊,凝視床上沉睡的女子。
他執起她冰涼的手,貼在自己臉頰上,將?自己的溫度渡給她。
兩?人手上的紅瑪瑙輕輕碰撞在一起,摩挲,交纏。
“阿月,朕已經履行了承諾,朕給你?打下了一片江山,這萬里山河,每一寸土地,每一片山河,皆可作為朕娶你?的聘禮。”
“你?的朝鳳宮,朕已下旨命人精心修繕,都按照你?的喜好布置,只待你?入住。”
“你?會身披鳳袍,站在朕的身邊,接受萬民的敬仰與?歌頌,史?官們說,帝后的名字回名留青史?,生生世世刻在石碑上,緊挨在一起。”
他喃喃自語,發著干枯的聲音,目光卻迷離繾綣,帶著炙熱的溫度。
“朕編了那么久的謊言,被你?一下就?戳穿了,阿月,你?說朕該拿你?怎么辦?”
男人苦澀一笑。
“等你?再次醒來,朕一定好好圓謊,朕想好了,朕會再給你?一個尊貴的身世,你?出?身名門,自幼便享盡寵愛……你?還要有幸福的過往,與?朕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擁有毫不疲累的幾十年光陰,在寵愛和榮耀中長大……”
他沉浸其?中,聲音越來越輕柔,柔得像一陣風。
女子躺在那里,面容平靜,仿佛陷入他所說的那個夢境之中。
窗外?,水浪聲拍打船身,發出?陣陣轟鳴。
晉國皇宮,朱墻金瓦,這里剛經歷過一場血洗,磚瓦上的斑斑血跡還未完全擦凈。
燭光映上鎏金大柱,太醫和內侍們通宵達旦,在古籍史?冊內尋找無根香的蛛絲馬跡,眼中布滿血絲。
“找到了,關于無根香的記載!”
眾人紛紛圍攏過來,對著那書籍捻須研究。
三?日后,太醫院劉院判踏入御書房,將?他們這幾日的成果稟報給皇帝。
魏溱沉聲問?道:“可有解藥?皇后的病,可否能治?”
“無根香無解,但,針對皇后娘娘當前的病情,臣等夜以繼日研究,想出?一個大膽的解決之法,只是……”
“有何方法,快說!”
“以毒攻毒。”太醫道出?這幾個字。
“臣等計劃,再次配置少量無根香,刺激娘娘體內殘留的毒素,使其?顯露。隨后,臣等輔以精準的針灸之術與?藥草,內外?兼治,力求將?無根香的毒素逐一清除……”
“只是,臣還有一言……等即便傾盡所學,也不敢妄言定能挽回娘娘鳳體。若娘娘遭遇不測,臣等雖萬死難辭其?咎,只懇請陛下念及臣等一片忠心,勿要累及無辜家人。”
他們這么說,相當于告訴魏溱,此法,兇險異常。
龍椅上的男子緊攥扶手,幾乎要將?堅硬的金椅生生捏碎。
“就?依你?等之法行事,若成,朕必有重賞,若敗,朕亦不會妄加株連。”
劉院判趕忙叩首謝恩。
他站起身,再一次面露難色:“陛下,無根香的配方中有一味極為關鍵的藥材——‘艽翎子’。此樹生長條件極為苛刻,近年來幾乎在大晉境內絕跡。若要配制出?無根香,這‘艽翎子’不可或缺。”
說著,劉院判從袖中取出?一物,輕輕展開,呈現在皇帝面前。
那是一片干枯的樹葉,色澤泛黃,形如銀杏,邊緣略帶鋸齒。
而在這片樹葉之下,還藏著一朵干花,花瓣細小,色澤淡雅,散發著一股異香,正是“艽翎子”之花。
“臣斗膽,請求陛下盡快尋找此樹,采集‘艽翎子’。”
魏溱看著那樹葉,目光變得深邃。
“朕知道,哪里有這種東西?。”
瑞陵城錢州橋之南,九嵐山山腳,乃是大晉國寶華寺。
佛寺每月僅開放七次,這日,正是寶華寺閉廟靜修之日,山間云霧繚繞,萬籟俱寂,唯有兩?三?沙彌手持掃帚,輕拂青石古道。
小僧聽到一陣動靜,抬頭望去,只見山腳下,黑壓壓的士兵如同潮水般涌上,身披厚重的黑犀甲,腰佩長劍。
乃是皇宮禁軍侍衛。
侍衛們將?寶華寺圍得水泄不通,為首凌云統領道:“禁軍奉旨前來,請速速通報凈空住持!”
他命禁軍侍衛將?寶華寺的僧眾全部困在大殿內,自己則率領一隊精銳,往后山而去。
小沙彌匆匆趕往住持的禪房,氣喘吁吁稟報:“住持,出?大事了!”
凈空大師胡須銀白,端坐于蒲合之上,神情淡然。
窗外?竹影婆娑,微風輕拂,魏溱推開木門,抬腿步入禪房。
“凈空大師,可還記得朕?”
他緩緩走近,高大的身影投射在墻上,墻面鐫刻五百尊金銅鑄羅漢像,靜靜注視著這位年輕的帝王。
老僧緩緩睜眼,看向他。
面前男子身著明黃色龍袍,威儀不凡,可他眼中的瘋魔,與?先前那個搬石填崖的將?軍府少年,似乎沒什么不同。
他微微頷首,淡然笑道:“老衲雖不問?俗世久矣,但皇上的龍顏,老衲又豈會忘卻?不知皇上此來,所為何事?”
“當初朕在九嵐山懸崖,清楚記得身邊都是艽翎子樹,可如今,為何那些樹全部消失了?”
凈空自語道:“艽翎子,其?花能制無根香,可讓人忘卻塵世痛苦……”
“皇上當初為了填平山崖,已將?后山所有樹幾乎砍伐殆盡,皇上忘了嗎?”
“不可能!”
他唰地拔出?長劍,直指禪房中央那座莊嚴的金身佛像:“你?敢當著他的面對朕說,這里沒有艽翎子嗎!”
凈空垂下眼簾,雙手合十,低喃了句禪語。
“皇上當年,也曾侍奉我?佛,虔誠擦拭我?佛金身。”
魏溱冷笑:“若不能救人性命,身塑金身又如何?若不能為皇權所馴,神佛百萬又如何!”
“朕今日所求,不過是一株艽翎子,以救心愛之人一命,大師何故百般阻撓?”
皇權所馴。
好一個……為皇權所馴。
凈空大師捻著手中佛珠,良久無言。
“凈空,你?非要逼朕嗎?”
“皇上請回吧,即便您毀我?佛金身,燒我?經書,老衲仍是這個回答。”
青燈明滅,映入男子深冷長眸。
“朕能填平懸崖,亦能求來艽翎子。”
說罷,他轉身離去,踏上九嵐山的千層石階。
掀起衣袍,緩緩下跪,隨后是額頭重重磕在石階上的聲音,瘋狂而堅決。
日升日落,他就?這樣一連跪了三?日,未曾合眼。
膝蓋處已是血肉模糊,鮮血順著石階一路滴落,他不讓任何人陪他,就?這么在寶華寺內膝行跪著,仿佛一具沒有痛覺的活死人。
僧侶們驚恐不安,誰也不敢去打擾這位執著的帝王。
凈空遠遠看著這一幕,搖了搖頭。
“人欲似獸,魔障易陷……”
老僧輕嘆了聲。
第58章 蘇醒
“元武十六年, 淮南王率軍突入皇城,血染金鑾,弒君于御座之前。”
“危難之際, 大將軍魏溱點齊兵馬,誓師勤王,率鄧州軍蕩平逆賊,恢復社稷安寧。”
“而后,魏將軍于朝堂之上?,手捧先帝遺詔, 宣讀其?生前密令, 言及若遇不測,當由忠勇之臣承繼大統。眾臣聞之, 一致推舉魏將軍登基為帝。”
“圣上?即位后, 改國號為永靖,稱永靖帝……”
雪覆禪林,鋪了滿地清光, 透著料峭寒意。
禪院內, 士子柳庭軒一身紺色儒衫,手持書卷,為榻上?女子誦讀晉史, 聲音溫潤。
每隔兩三日,便?會?有像他這樣的書生前來, 手持書卷, 為皇后娘娘講解史書或是當下?時興話本解悶。
軟榻上?的女子靜靜聽著, 手執一串佛珠, 輕輕捻動。
她?身著一襲蕊色宮制錦裙,披著斗紋立蟒白狐氅衣, 盤著金線,熠熠生輝。精致小巧的臉攏在潔白的狐毛中,將雪膚花容襯得高貴不凡,宛如畫中仙姝。
只是,眉眼間依稀可?見幾分病容。
讀至永靖帝登基,柳庭軒聲音頓住,緩緩合上?書。
“這一卷已讀完,娘娘若還要聽,只能帶之前的幾卷史冊了。”
周漪月搖頭,說自己已經聽夠了。
史書上?大都是些枯燥沉悶的內容,她?原本對這些興趣不大,之所以命他讀晉史,只是想?了解這個對她?來說陌生的國家。
還有便?是,想?了解那位永靖帝。
她?依稀記得,自己睜開眼之后,守在床邊的侍女驚掉了手中托盤,慌張沖出了門。
一邊跑,一邊喊著:“皇后娘娘醒了!”
沒過?多久,一群身著錦衣華服之人魚貫而入,將她?床前圍了個水泄不通。
中間那男子,一襲絳色團龍紋長袍,腰系革帶,身姿挺拔,端的是天潢貴胄,威武不凡。
他們稱他為皇帝,稱自己為皇后。
那人溫柔拂過?她?額前,輕聲安慰:“醒了便?好,醒了便?好……”
周漪月清楚感受到,她?的手掌十分粗糲。
當時,她?身體沒有一點知覺,只能任由他們給?自己搭脈,喂藥,施針,對周圍的一切都毫無反應。
那男人紅著眼問她?:“念念,還記得朕嗎?”
念念像是她?的乳名。
周漪月心中茫然,定是也表現在了臉上?,她?看到那個男人臉上?的詫異。
太?醫們一番詢問,得出了結果,是頭部分遭受撞擊后導致的失憶。
周漪月到現在仍覺得不真實,話本里才?有的情節,竟然就?這么發生在了自己身上?。
思?緒回籠,她?錘了錘自己的雙腿,已經一月時間了,雙腿勉勉強強有了知覺,只是走路還有些困難。
她?想?起什么,轉眸問柳庭軒:“先生方才?說,你是我母親請來的?”
柳庭軒行?禮:“是,許大人對在下?有知遇之恩,承蒙許夫人厚愛,讓在下?得以在此為娘娘講解詩書,實乃三生有幸。”
“許家老爺和夫人都十分惦念皇后娘娘,兩年前,娘娘來寶華寺祈福,不慎墜下?山路,撞上?石頭致使失憶。這么多年,許家和陛下?幾乎用盡了方法,遍訪名醫。”
“若不是陛下?常來此,多有不便?,許夫人定是要親自來陪娘娘的。”
周漪月垂下?眼睫。
兩年,自己已經昏迷整整兩年了。
而他們說,自己叫作許稚歡,是許家的二小姐。
這幾日,許家人隔三差五來看她?,他們喚她?二小姐,歡姐兒,二妹妹,或是喚她?念念。
帶著各式各樣的補品與她?從前舊物,試圖讓她?想?起自己的身世。
許家是京城望族,她?的父親許家二爺是大理寺卿,大伯父則是一位威名赫赫的將軍,常年戍守邊疆。
這樣的家世背景,本該讓她?感到自豪與安心,可?她?看著那些圍坐在她?床前的面孔,心中卻實在陌生。
他們每一個人都充滿了對她?的關心與疼愛,那是一種發自內心的真摯情感,讓她?無法忽視。
然而,當她?試圖去回憶與他們之間的點點滴滴時,腦海中一片空白。
她?的母親,那位溫婉端莊的女子,見她?始終無法想?起過?去的事情,拿帕子不停擦拭眼角。
周漪月心里涌起一股酸楚,只安慰他們說,自己會?努力想?起一切。
只是……此事談何容易。
風雪漸小,柳庭軒也要告辭了。
周漪月道:“外面雪大,山路濕滑,先生切記要小心慢走。”
“多謝娘娘體恤,娘娘也要多加保重身體。”
說罷,柳庭軒行?了一禮,轉身出門,踏入風雪之中。
周漪月裹了裹身上?的氅衣。
銀絲炭噼啪作響,散發著融融暖意,侍女紫菱和玉瑤掀了氈簾入內,搓了搓凍得通紅的手。
“今年這冬日,似乎比往年更加寒冷了。”紫菱忍不住開口?。
玉瑤附和著,目光望向坐在窗邊,神色淡然的周漪月,猛然意識到他們說錯了話——
現在皇后娘娘根本不記得往年是什么光景,她?們好端端的說這作甚。
她?給?紫菱使了個眼色,紫菱忙不迭轉移了話題:“娘娘,您知道嗎?最近京城里可?熱鬧了,李侍郎家的公子哥兒與張家的小姐定了親,那場面真是熱鬧非凡,聽說聘禮都堆成了小山。”
紫菱繪聲繪色地描述著,玉瑤也跟著添油加醋,試圖讓氛圍變得輕松愉快些。
她?們一邊說一遍觀察周漪月的反應,生怕哪句話又觸動了她?心中的敏感區域。
周漪月看得出她?們對自己的小心翼翼。
這兩人是自小伺候她?的,非常機靈,很擅長察言觀色,無論什么時候對她?都是忠心耿耿,無微不至。
許家確實會?調教下?人。
玉瑤道:“不過?,聘禮再多,也及不過?咱們皇上?對娘娘的深情厚意。當年皇上?給?娘娘下?聘禮的時候,從長街這頭排到那頭。”
“是啊,皇上?當年與皇后大婚沒幾日便?領兵征戰了,這一去便?是將近四年。”
“陛下?和娘娘雖說見少離多,可?封后的旨意早就?下?了,在陛下?眼里,娘娘早就?是名正言順的皇后。”
周漪月靜靜聽著她?們的對話。
永靖帝兩三日便?會?來看她?,那個男人是那種讓人一眼望之生畏的長相,眉眼凌厲,身材高大,給?人一種威嚴而不可?侵犯的感覺。
但周漪月能感受到,自己并?不怕他,而且,他的關懷和溫情都不是流于表面,眼里也是藏不住的柔情。
不像那些御醫,關心她?的身體和用藥,就?像例行?公事一般。
她?在那位九五之尊面前沒有明顯的局促感,至少說明,他們是認識的。
兩侍女說個不停,周漪月始終微撐著頭,神色淡淡,不知在想?什么。
……
雪后初晴,銀裝漸退。
周漪月望著窗外難得一見的陽光,對侍女說,自己想?去見凈空師傅。
紫菱和玉瑤將輪椅推來,扶著周漪月坐上?,一行?人沿著被雪水潤濕的青石板路,往山下?走去。
凈空師傅正坐在禪房內打坐,見她?過?來,道了句:“阿彌陀佛,許施主來了。”
“凈空師傅。”周漪月扶住輪椅緩緩起身。
“施主近來身體如何?”
“多謝師傅關心,我這些日子身體還好,能勉強站一會?。只是自從失憶后,心中總是惶惶不安。”
凈空捻了捻手中佛珠。
“世間萬物皆有定數,過?去已逝,施主若能自安,放能驅散迷霧……”
他不再多言,開始低聲誦讀起佛經,梵音清澈悠揚,如山間清泉。
檀香飄飄裊裊,縈繞佛像,金身佛垂目,憐憫眾生。
周漪月跪在蒲合上?聽經,香氣在她?身邊縈繞。
自打她?醒來,這種香便?如影隨形,它似乎有某種魔力,能撫平她?心中的波瀾。
她?聽聞,此香名叫艽翎子,對昏迷的人有奇效,許家正是知曉這一點才?把她?留在這里,還特?意將她?所住的這禪院四周種滿了艽翎子樹。
兩個時辰后,最后一聲梵音落下?,女子輕輕合十,隨侍女離去。
行?至門外,忽見轉角處有一道身影鬼鬼祟祟。
紫菱喝道:“誰在那里偷窺,快出來!”
只見轉角處,一個圓乎乎的小腦袋怯生生地探了出來。
他怯生生朝周漪月走近,一雙清澈如水的眼睛中滿是好奇與純真。
原來是寶華寺內的小沙彌。
小沙彌不過?四五歲的模樣,身穿灰色僧袍,腰間系著一根粗布繩子,手中緊握著一枝嬌艷欲滴的紅梅。
“我……我……我不是故意想?偷窺皇后娘娘的。”
小沙彌結結巴巴,似乎被侍女的氣勢所震懾,但隨即鼓起勇氣,奶聲奶氣道:“我很喜歡皇后娘娘,特?地挑了最好看的一枝,想?送給?娘娘。”
周漪月看著這個怯生生的小沙彌,心里涌上?一陣暖流。
她?接過?那花:“謝謝小師傅,我很喜歡,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慧空!”慧空的眼睛登時亮了起來,“皇后娘娘若是喜歡,我日日給?你折一枝送過?去。”
周漪月笑道:“會?不會?……太?麻煩你了。”
慧空認真道:“不會?!若我摘得花兒更好看一些,皇后娘娘就?會?多笑一些,多出來走走了,這樣我摘花就?有無窮的動力!”
突然,慧空像是想?起了什么:“皇后娘娘是我見過?最好看的美人,比寺廟里的觀音菩薩還要美。”
周漪月和侍女聞言,皆是忍俊不禁。
慧空心滿意足告別了她?們,興高采烈跑遠了。
冬日的天黑的格外早。
周漪月回到廂房時,已是掌燈時分,她?簡單用了飯,洗漱更衣,便?準備就?寢。
剛一進入寢屋,正踉蹌著步子往床榻走去,忽然一道身影從暗處走出。
周漪月還未見到來人是誰,那人已一個箭步上?前,將她?攬進了懷里。
她?的臉一下?子貼上?男人寬闊胸膛,冷冽氣息撲面而來。
“怎么不讓下?人攙扶著?”
魏溱將她?從懷中扶起,抄起她?的腿將人穩穩抱在懷里,往里面走去。
第59章 填滿
魏溱幾乎是不容她抗拒, 徑直將人打橫抱起。
周漪月雙腿驟然離地,像藤蔓一樣慌忙攀上男人,這才發現他竟然這么高。
目光無意識落在他冷毅的側臉上, 男人的臉龐輪廓分明?,眉眼深邃,身上透著寒氣和?淡淡的檀香。
胳膊緊緊箍著她身子,哪怕隔著繡著龍紋的華麗錦衣,也能感受到他衣料下緊繃的肌肉。
生怕她逃走,又生怕弄疼她似的。
周漪月看著幾步之外的床榻, 突然意識到一個可?怕的問題。
他們是正當夫妻, 按常理,他們之間無論怎么親密都是理所當然。
心下不自覺慌了幾分。
她失去了記憶, 對于過往的一切如同白紙, 在她看來,眼前這個男人與其他人沒什么不同,與徐家人一樣, 與寺廟里?的僧人一樣, 他們不過剛見過幾面?。
可?他是皇帝,她怎么敢拒絕他?
她咽了咽嗓,攥了下他的衣領:“皇上, 我……臣妾,還不想這么早睡。”
周漪月大概不知自己這副樣子有多么誘人, 烏發半散, 一襲丁香色寢衣, 臉龐在燭光的映襯下少了幾分病弱, 顯得肌膚如玉,柔美動人。
她看著他, 羽睫輕顫,只跟他對視一眼就匆忙避開。
魏溱他抿了抿唇,將她抱到一旁的軟榻上。
拿起一旁的氅衣給她披好,撥開她的頭發,撩到身后。
指尖無意擦過她的脖頸。
呼吸相交的那一瞬,周漪月能感覺到他的隱忍和?克制。
他就那般自然而?然掀袍坐在她身邊,牽起她的手。
“念念,你不必在朕面?前這么緊張,我們是夫妻,即便你不認得朕,但我們之間的牽絆不會變。”
“過去的事就讓她過去,想不起來也沒關系,從今往后,你我無論發生什么都共同面?對。”
他放低了身為帝王的姿態,溫柔繾綣的目光包裹著她,語氣中?盡是安撫。
“只要你在朕的身邊,其他的,都不重要。”
無論什么身份,無論她要什么,他都能傾盡所有,只要她在自己身邊就好。
他要她的余生。
魏溱目不轉睛盯著她,仿佛要看穿她的一切,周漪月對上那炙熱目光,下意識想縮回手,卻無濟于事。
“即便我想不起來皇上也沒關系嗎?”
她輕聲?問著,眼神閃爍,刻意避開那雙深邃的眼眸。
像是怕落入對方的陷阱。
“朕更關心你的現在。”他牽著她,拇指指腹摩挲她的手指,一下一下。
“比如,你今日見了誰,做了什么,吃了什么,朕都愿聞其詳。”
盡管紫菱與玉瑤已事無巨細向他稟報過,但他心中?總有焦慮不安,唯有親耳聽她說才放心。
周漪月順從回應:“中?午沒什么胃口,幾乎未進粒米,晚上勉強用了些清淡之物?,喝了盞鱸魚羹。玉瑤服侍我喝藥時,還悄悄從袖中?掏出幾粒十色糖,說是能解苦……”
“對了,午后時分,遇見一個小和?尚,說是寺中?紅梅盛開,特地采摘幾枝送我。我便收下了,放在屋里?倒是添了幾分生氣。”
她轉向桌上的鵝頸白瓷瓶,微微一笑。
魏溱目光落在那幾枝紅梅之上,眉頭微蹙,緩緩踱步至桌旁。
周漪月體質特殊,需定時熏香,太?醫更是多次叮囑,勿讓雜香干擾,以免影響藥效。
他走到那幾枝梅花面?前,伸手輕輕觸碰花瓣,放在鼻下細細嗅了嗅。
周漪月面?露不解,只見面?前男人喚了侍女過來,將那瓶紅梅拿走。
他同她說:“日后,這等陌生人贈予之物?,還是莫要輕易收下。”
“而?且,既是生人,還是不要常見為好,你現在身份尊貴,保不齊有宵小之徒想蓄意接近。”
周漪月神色微黯,垂眸道:“是,我知道了。”
乖順的樣子落在男人眼里?,心中?涌起一股難以名狀的情愫,仿佛被什么東西輕撓一下。
他走上前,緊緊抱住她腰身,頭枕在她肩窩處,貪婪聞著她發間的幽香。
“朕今日很累。”他聲?音低沉道。
兩年了,朝堂上關于他的反對之聲?從未停歇。
他殺了一批又一批的前朝忠臣,命人篡改史書,將那些關于奪位篡權記載一一抹去。
將元武帝和?他的兒子們描繪成荒淫無道、昏庸好色之徒。
清除掉所有可?能威脅到他皇位的人,將前皇帝、太?子以及淮南王的數十子嗣屠殺殆盡,包括襁褓中?的嬰兒。
兩年光景,他枕邊只有久久不散的血腥,日復一日走到金鑾殿上,迎接眾臣各懷鬼胎的目光。
那些目光中?,有諂媚,有算計,有畏懼,也有敵恨……他們面上對他畢恭畢敬,心里?恨不得將他食肉啖血。
每當夜深人靜,他都會想她,可?每次來看她,看到的都是她毫無生氣的樣子。
回去后,繼續噩夢纏身,痛苦欲死,日復一日。
還好,她醒了。
只有在她身邊,他才能重新?獲得安寧與慰藉。
周漪月靜靜凝視身上的男子,在他身上感覺到了脆弱,還有懇求。
懇求她的關心,溫情。
她以為是自己的錯覺,他已經是帝王了,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是整個天下的主宰。
就因?為他們是青梅竹馬,他竟如此?卸下防備?
她從史書中?看到的永靖帝,殺伐果?斷,狠辣果?決。
這樣的人物?,會在一個女子面?前露出這樣一面?嗎?
他們之前的相處,究竟是怎樣的……
周漪月并未試圖探求他的“累”從何而?來,只是覺得他抱得,太?緊了。
而?且,噴薄在她脖間的氣息越發凌亂。
她心生不適,隨意找了個借口:“陛下若是疲累,臣妾這里?剛泡好一壺涼茶,是用梅花泡制的,有清心安神之效。”
說著,她緩緩抽出身來,走向桌邊,將那盞精致的涼茶遞到他手中?。
魏溱低笑了聲?,俯下身,唇瓣咬住她手上的茶盞,側了側臉,直接飲下。
竟是讓她……喂他。
周漪月胳膊僵住,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抬起手,繼續小心翼翼喂他。
男人配合她的動作,脖子仰起,喉結滾動。
喝罷,不知靨足似地看向她,目光緊緊鎖定,朝她逼近幾步。
這下,她再也無法裝傻充愣。
根本來不及有任何反應,她的腰被扣住,另一只手捏住了她的下巴。
吻得來勢洶洶。
周漪月睜大雙眼,瞳孔急劇散開。
他唇上還掛著未干的茶水珠滴,隨著他的吻,淡淡的梅花香瞬間填滿她的口腔。
手中?茶杯啪嗒一聲?,墜落在柔軟的氈毯之上。
周漪月奮力掙扎了下,好不容易得以喘息:“皇上,這里?是佛寺……”
“無妨。”
他說,無妨。
“太?醫說,你的身體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
他低聲?哄著,天旋地轉間,周漪月倒在了柔軟的床榻間。
一陣衣料摩挲的聲?音,還有革帶抽出的聲?音……
她緊緊閉上了眼,等了許久,手卻忽然被執起,按在男人的胸膛上。
“念念,你可?還記得朕身上這幾處箭傷?”
周漪月睜開眼,面?前人衣襟敞開,露出寬厚而?堅實的胸膛。
掌心處,她清晰感受到他有力的心跳,以及……凹凸不平的傷疤。
“當時,我們去京郊游玩,路遇山匪,我替你擋了兩箭。”
他將她的手移到左肩的位置:“你當時還哭著說,再偏幾寸,就是心臟了。”
他說著,聲?音中?盡是懷念與深情,仿佛那段記憶就在眼前。
“那時朕便發誓,此?生都不要讓你擔心……念念,這些年,朕無時無刻不在想你。”
周漪月仿佛在聽著和?自己無關的事,喃喃自語般:“可?我什么都不記得……”
所有人都在跟她說,眼前這個男人有多么愛她,自己又是多么愛這個男人。
一切的一切,都那么嚴絲合縫。
“朕方才說了,無妨,朕不許你再胡思亂想。”
“你只需要記得,不管過去還是現在,朕這一生,唯愛你一人。”
下一刻,他便用行?動證明?,何為,愛她。
細細的吻落在她臉上,從眉骨,到臉頰,直到咬住她的唇珠,撬開齒關,與她的香舌糾纏。
手移向她脖前盤扣。
女子身上束縛被層層剝去,涼氣隨毛孔鉆進皮膚。
緊接著,男人的軀膛覆了下來,擋住她胸口縷縷侵入的涼意。
“冷嗎?”
他雙手撐在她身體兩側,精壯的小臂上青筋微微繃起。
腰下塌,滾燙的溫度緊貼住——
攻城略池般,領土一點點被侵占。
剛開始,魏溱怕她隔了這么多年,一時無法適應,收斂著。
然后,完全下沉。
周漪月的腿沒有知覺,可?那一瞬間,她銀條似的細腿緊繃,顫抖著蹬了下,腿窩滲出了細汗。
肩膀朝后緊縮,鎖骨顯得越發玲瓏有致。
“陛下……”
她扭動著身子想逃,可?方寸之間,哪里?逃得出去。
唇中?溢出婉轉綿吟,化成一汪甜絲絲的酒,醉了男人心智。
魏溱似笑非笑,低低道:“這就不成了,朕的皇后?從前,你對朕可?是熱情得很。”
周漪月腦子一片混沌,已經分辨不出他說的是真是假。
形勢開始急轉直下,再沒了方才的溫情脈脈。
男子肩胛上隆起的肌肉賁張有力,隨動作膨脹鼓動。
振幅急劇增大。
她越是收,他越是鑿,一意孤行?。
兩年的空寂被一點點填滿,他欣喜若狂,食髓知味,像有什么東西從靈魂深處掙扎而?出。
“別離開我,別離開我……”
“永遠都別離開我……”
每一句急切的話?,都帶著急切的力度。
“你說,你是朕的皇后,永遠也不會離開朕。”
周漪月已是秀眼朦朧,一雙美目被沖蕩得泛了紅,瀲滟至眼尾。
小腹鼓起,她腦中?一片混沌,顫聲?應道:“是,我是陛下的皇后……”
“你答應朕不會離開。”
“我……答應……我不會離開陛下。”
他粗喘著氣,板著她的臉:“看著朕,再說一遍。”
“我不會離開陛下……”
一股燙意傳來,靈犀沖頂,兩人不約而?同倒吸一口涼氣。
他們一個心有疑慮,一個瘋狂靠近,明?明?是貌合神離。
可?這一刻,他們短暫地共鳴。
良久,魏溱戀戀不舍放開她,沉聲?吩咐下人抬熱水進來,再煎兩杯姜茶。
他抱著累得軟癱的周漪月踏入浴桶中?,女子細膩如瓷的肌膚上,滿是他的痕跡。
美得如同最精致的畫作。
他絞干帕子幫她擦拭,烏濃的眉眼皆是喜悅。
所有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待被照料妥當后,兩人一同躺回榻上,相擁入眠。
女子縮在她懷里?,他緊緊擁抱著她,仿佛害怕這只是一場夢境,醒來后又回到無盡的死寂中?。
月掛中?天,藍銀般的月光透過窗紗,灑在兩人身上。
……
翌日,周漪月足足睡到巳時方醒。
她輕輕側頭,卻發現身旁已空無一人。
“娘娘,您醒了。”兩個侍女輕巧步入內室,手上捧著洗漱用具。
不過一會,熱騰騰的早膳端上,紫菱和?玉瑤扶她坐下,伺候她用膳,臉上全程帶著促狹的笑意。
“娘娘,別的菜就罷了,這道固元人參湯,娘娘可?要多喝一些。”
玉瑤抿唇一笑,眼中?閃爍著狡黠。
“娘娘身份尊貴,又與陛下琴瑟和?鳴,深受陛下寵愛,若您能早日為陛下生下嫡子,那便是圓滿了。”
周漪月看著那湯,想起昨夜的事。
即便后面?暈過去幾次,可?有些畫面?沖擊性?實在太?強,清晰地印在了腦海中?。
她臉上一燙,沒好氣瞪了她們一眼:“你們兩個越發膽大了。”
兩人俱是笑著。
用過早膳沒多久,門外傳來敲門聲?,一道奶聲?奶氣的聲?音響起。
“皇后娘娘在嗎?”
慧空按照約定,手里?捧著一枝鮮花過來
周漪月正欲起身相迎,卻被一旁的紫菱輕輕攔下。
紫菱低聲?提醒道:“娘娘,陛下昨日特地交代了,您近日需要靜養,不宜見生人。”
“可?是——”
玉瑤沒等她出聲?,立刻配合地起身,打開門對慧空道:“小師傅,皇后娘娘需要靜養,你還是請回吧。”
小和?尚聞言,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眼中?閃過一絲難以掩飾的失落。
他低頭看了看手中?的鮮花,似乎鼓足了勇氣,小聲?問道:“那我能把這枝花送給皇后娘娘嗎?”
玉瑤搖頭:“也不行?,小師傅,你心意到了就好,娘娘現在真的需要靜養。”
慧空的失落更加明?顯,清澈的眼里?仿佛蒙上一層陰霾。
周漪月坐在內室,透過半開的門縫,將這一幕盡收眼底。
她望著小和?尚失望離去的背影,心里?沒來由抽疼了一下。
慧空哭喪著臉,無精打采回自己的廂房。
房內,采蓮正在繡著衣服,見他這副模樣,忙放下手中?活計:“怎么了晏兒?怎么一臉不開心?你沒見到皇后娘娘嗎?”
“采蓮姑姑,為什么……皇后娘娘不肯見我了?她們說,皇后娘娘需要靜養,不讓我去打擾她。”
他撥弄著手里?的梅花,小臉垂頭喪氣耷拉下來。
采蓮心中?頓時明?了,走到他身邊,蹲下身子,摸了摸他的頭:“皇后娘娘現在身不由己,這一定不是她的意思。”
聞晏臉上閃過一絲失落:“我也覺得是,皇后娘娘看著很不開心……她好像有很多煩心事。”
說著,他走到窗邊,將手中?那枝紅梅小心翼翼地插入瓶中?。
他站起身,將紅梅插好,對采蓮道:“先生命我來這里?學習佛法,說是能讓我心性?更加平和?。先生和?采蓮姑姑都跟晏兒說,皇后娘娘是我很重要的人,她到底是什么樣的人,能讓先生和?姑姑這般在意?”
采蓮微微一笑,眼神中?既有懷念也有期許:“她是……一位很好的人,只是現在被人困住了,就像晏兒手中?這枝紅梅,被風雪暫時遮蔽了光芒。”
“真的嗎?是誰困住了皇后娘娘,要不要晏兒把她救出來?”
采蓮突然正色道:“晏兒,這些事,你絕對不能跟任何人說,哪怕是最親近的人也不行?。不僅是保護你自己,也是保護皇后娘娘。”
聞晏雖心里?不解,卻還是點下了頭:“姑姑放心,晏兒定會守口如瓶。”
轉眼已近正月,周漪月那邊,過了一段還算寧靜的日子。
皇帝還是會時不時踏入她的廂房,問她今日發生了什么,遇上了誰,事無巨細,仿佛要將她的每一分每一秒都牢牢掌握。
他問話?的時候,像個正常的帝王,掌控著天下,也掌控著她。
可?在床榻間,就像變了個人一樣,一個渴望溫暖和?慰藉的凡人,一個索求無度的男人。
平心而?論,他很關心自己。
可?他表現的那份溫柔,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隱忍與瘋狂,仿佛下一刻就要撕破假面?。
讓她心底生寒,卻又無法抗拒。
這樣的人,當真是自己一心一愛著的人嗎?
她心懷疑慮和?不安,直到這日,魏溱給她帶來一個天大的消息。
第60章 回宮
周漪月正翻動手里佛經, 見到身著華麗宮服的一行人?,放下手中書?。
內侍總管張忠堆著笑上前將來?意說明,周漪月訝異:“為何?如此?突然??”
“回娘娘, 您的鳳體已日漸康復,這寺廟雖清幽宜人?,但后宮之事亦需娘娘主持大局。陛下念及此?,準備于十日之后迎接娘娘回宮,特命奴才前來?告知。”
生怕她不答應似的,張忠又苦口婆心?勸道?:“娘娘貴為國母, 怎能?一直在寶華寺待著, 元旦大朝會那日,娘娘本該隨皇上點燃炷天香, 代百姓祈百谷, 陛下體諒娘娘身子,這才破例未讓您出席……”
周漪月聽著那話,仿佛若她不回宮, 便成了十惡不赦的罪人?。
張總管道?了句“娘娘圣明”, 將回宮事宜向她細細講解一番。
待他們走后,兩侍女頓時嘰嘰喳喳議論開來?:“娘娘,您終于要回去了!這簡陋的寺廟哪里比得?上咱們宮里啊。”
“是?啊, 娘娘,后宮可不能?一日無主。”
周漪月沒說什么, 畢竟, 她沒有選擇的余地。
從那日之后, 張總管每日派人?前來?, 既有內宮的太?監宮女,亦有禮部的一眾官員。
每次來?都?是?一番冗長的安排, 從回宮細節到禮節講究,無一不繁瑣。
周漪月只是?靜靜地聽著,偶爾輕點螓首,算是?應允。
幾?個時辰之后,侍女上前給她揉了揉肩,周漪月道?:“我想獨自出去走走。”
兩人?當即反對:“娘娘,這怎么可以!”
“我的腿已經可以自己走了,而且現在里里外外都?是?宮里的人?,我不會走太?遠的。”
許是?被?繁瑣的禮儀規矩折騰得?有些惱意,周漪月頭一次沒有聽她們的話,拿著手爐,徑直出了門。
行至琉璃塔前,那塔高聳入云,塔身晶瑩剔透,在陽光下更顯輝煌。
她正沉浸于片刻的寧靜中,一個熟悉的身影悄然?出現在視線之中。
慧空拿著掃帚躲在樹后,探頭探腦,見她身邊沒人?,踏著小碎步輕快朝她跑來?。
“慧空小師傅。”周漪月喚他。
自上次一別,慧空便再未來?廂房找過她,卻總在她獨處之時,悄悄送上些小玩意兒。
有時是?一顆新?鮮的柑橘,有時是?編的小竹籃,里面裝著幾?枝梅花。
聞晏怯生生道?:“這幾?日廟里來?了好多人?,皇后娘娘……真的要走了嗎?”
周漪月點頭,聞晏臉上閃過一絲不舍,又綻出笑來?:“沒事的娘娘,我們一定還能?再見面!”
說著,他從懷中掏出一只精心?折疊的紙鶴,雙手小心?翼翼捧給她。
周漪月接過,手指輕輕摩挲那細膩的紙張,澀然?一笑。
入了宮門,哪里還會有再見面的時候。
凈空大師處,魏溱坐于案前,面前擱著一盞溫熱的茶。
凈空道?:“看來?皇上已經填滿了心?中的懸崖。”
“大師說的不錯,這都?要多謝凈空大師給朕的無根香。”他道?,“朕不日之后就要帶她走,從前的一切,都?將不復存在。”
“老衲的確沒料到,陛下能?做到如此?地步。”
凈空雙手合十,緩緩道?:“您抹去了過去,給了她新?的身份,新?的記憶,甚至用推骨之術,改變了幾?分她的容貌……”
他忽然?想起,兩年前他們的那場談話。
“皇上,重新?給人?生命,唯有神祗方能?為之。凡人?若妄圖逆天而行,必將墜入煉獄。”
他答他:“若她不能?待在我身邊,我才是?身在煉獄。”
凈空捻了捻佛珠。
只是?,若身份、經歷,所有的東西都?變了,人?,還是?當初那個人?么?
他沒有將這話問出。
一炷香時間后,身著龍袍之人?跨步從屋內走出。
虎皮舄踩過的地方,一只紙鶴被?風輕輕吹走。
當夜,他踏入周漪月房間時,她剛洗漱完畢,如往常一般坐在妝臺前,只是?發髻還未拆去。
身子背對于他,綢衣輕裹,勾勒出纖細腰身,不堪一握,宛如最上等的綢緞。
這一看,心?里頓時火燒火燎一般,眼熱骨軟,不受控制般朝她走去。
周漪月從鏡中瞥見了那道?明黃色身影,一步步走到她身后,站定。
身后男人?開口:“聽說你今日對禮部官員發了脾氣,若你不喜歡那些禮節,朕吩咐他們規矩從簡就是?。”
周漪月面不改色:“我身為皇后,自然?應該按照禮制來?。若隨意更改,恐怕會惹人?非議。”
魏溱不再說什么,手指輕輕刮過她臉頰。
若她一直這般乖順就好了。
他替她摘去簪釵,女子烏發如瀑傾瀉,順著她肩背垂落。
他托著她的臀抱在自己腰上,往里間走去,放倒在床榻間,扯下床簾。
床單下的排穗搖晃不已,女子雪腮染上緋紅,粉汗順著鬢角滑落枕上。
魏溱正沉醉于她唇齒間的香甜,享受她為自己情動的模樣,周漪月忽然?把頭偏了過去。
像是?一下從動情中脫身而出。
“怎么了,可是?不舒服?”
他手從那滴粉搓酥處移開,握了握她的腰:“你這幾?日好似沒吃什么東西,腰瘦了半寸。”
周漪月嘴里含糊著,說今日聽了一整日的禮儀規矩,有些累了。
她道?:“我總覺得?眼前的一切都?不真實,像是?自己撿來?的。”
“念念,不要多想。”
“你是?朕的皇后,這一切都?是?你應得?的,只有你配站在朕身邊,任何?人?都?無法質疑你。”
周漪月沒說話,還是?扭著臉。
魏溱扭過她的下巴,讓她看著自己,提起她軟綿綿的腿,跨到自己手臂上。
“今晚,不會再讓你有功夫胡思亂想了。”
……
回宮前一日,周漪月按照慣例去凈空大師處聽禪。
她的腿已經基本恢復了正常,長裙一蓋,已經看不出踉蹌的感覺。
“明日我便要隨陛下回宮,臨走前,再聽聽大師的禪音。”
她雙手合十:“這段時間,多謝大師照顧。”
禪音落,兩人?相坐于案前,周漪月談起自己這幾?日被?傳授的禮儀規矩。
“禮部官員說,國母住在寺廟不成體統,我回宮之后,我所住的那間廂房會被?拆去,所有的東西都?要盡數搬走,不留下一絲痕跡。”
她端起面前那盞茶:“人?走茶涼,乃是?常態。”
凈空目光微斂,似乎已經聽出了她的弦外之音。
“是?陛下讓娘娘來?的嗎?”他緩緩開口。
“我只是?來?聽禪的罷了,總覺得?坐在凈空師傅這里,心?里甚是?寧靜,什么都?聽不到。”
凈空垂目,不語。
原來?,那日皇帝所說的,從前的一切都?將不復存在,是?這個意思。
帝王心?,遠險于山。
周漪月走后,他在房中坐了很久,如同圓寂。
回宮當日,晨曦初露,金輝灑落佛塔。
禮事官清一色降袍,手執元圭,侍衛列隊兩側,執戟胯劍,肅穆嚴整。
宴樂儀衛隊列前,擊鞭一下,擊鑼二下,擊鼓三下。
“皇后娘娘回宮!”
“皇后娘娘回宮——”
數聲高昂呼喊,回響在山林禪院間。
宮人?高喊聲中,周漪月踩在宮錦鋪成的路上。
頭戴鑲有十八顆寶珠的朝陽九鳳冠,手執紅羅銷金掌扇,沉重的鳳袍一路向后鋪展,華貴無匹。
于此?同時,一小和尚推門而入,踏入凈空大師的禪房,發現他已安詳閉目,沒了呼吸。
“凈空師傅!凈空師傅——!!”
寶華寺響起渾厚的鐘聲,深沉而悠遠,宣告著高僧圓寂。
周漪月手執團扇,聞聲,腳步微微一頓,忍不住回過頭去,似是?想要探尋那聲音來?源。
這鐘聲,為何?讓她覺得?如此?熟悉。
身邊的宮人?及時提醒她:“娘娘,不要回頭,今日是?您回宮的大喜之日,應步步向前,不可回頭。”
周漪月怔了很久,方收回了目光,繼續前行。
遠處翟車黃蓋赤脊,寶蓋上的金塑龍鳳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魏溱身著龍袍,頭戴冕旒,威嚴而莊重,目光寸步不離跟著她。
朝她伸出手,道?:“皇后,過來?。”
宮人?的高喊聲再次響起。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周漪月將手放到他掌心?,跟他一起上了車。
不遠處的鐘樓上,聞祁放下手中鐘錘,望著眼前一幕——
一邊,紅帷如霞,錦布鋪展,引領著一位身著鳳袍的女子緩緩向晉宮方向而去。
另一邊,僧人?們如灰色洪流,急匆匆地跑上臺階,涌入凈空大師的禪院。
宮音迭奏,車輪一路駛入晉宮,按照禮部規章,兩人?先于神壇之上虔誠告祭天地,再接受文武百官朝見。
金殿內,周漪月接過皇后寶冊與璽印,聽百官高呼皇后娘娘千歲。
至此?,大禮總算結束。
忙了一整日,周漪月終于隨宮人?回到朝鳳宮,此?處已經被?精心?布置,目之所及盡是?皇家的尊貴奢華。
張總管帶著一眾內侍過來?向她請安:“皇后娘娘今日辛苦了,若是?有任何?需要,或是?覺得?這宮中有什么缺的,只管跟奴才說。”
周漪月道?:“有勞張總管費心?了。”
碧色琉璃珠簾發出清脆聲響,屋外宮人?道?了聲參見陛下。
魏溱踏入寢殿內,宮人?行禮后,魚貫退出宮門。
“喜歡你的朝鳳宮嗎?”
“有勞陛下為臣妾費心?。”周漪月聲音淡淡響起,“只是?,朝鳳宮有些太?過華麗了,似乎超出了禮制規范,臣妾心?中難安。”
“其?實對我來?說,哪里都?一樣的。”
魏溱看著她,看著那張相似又不盡相似的臉,神色一怔。
記憶中的她,眼中總像是?燃著光,什么都?要最好的,要最尊貴的身份,要所有人?仰望于她,那份驕傲,讓人?為之傾倒。
而面前的女子,靜靜坐在那里,眼中仿佛籠著薄霧,宮燈在她眼里映不出一點光,只有疏離和謙遜。
失去了記憶,性情也會隨之改變嗎?
胸口忽然?有些發悶,他只當她因為剛蘇醒,還未完全適應這全新?的身份與環境,握住她的手。
“朝鳳宮是?你的家,你喜歡怎樣布置就怎樣布置。至于禮制規范,自有朕去處理。”
“如此?,多謝陛下。”周漪月甜甜一笑。
魏溱看著她:“念念,今日不只是?接你回宮。今日,還是?我們帝后大婚之日。”
周漪月抬頭,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