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章 第 91 章
這些年過去,光渡依然會在午夜夢回時驚醒。
過去的人,過去的時光,那一張張沉默的臉,仍在夢中注視著他。
光渡始終不明白,兄弟們在臨死前在看著他的時候,在想著什么?
因為那年的光渡,誰都救不得。
中興府皇宮嘩變塵埃落定,新皇上任,昭告天下新任繼承者的姓名,并聲稱舊皇因病離世,貴妃悲慟之下急病而逝……繼任者面子功夫周全,封號、陵寢、哀榮通通做足,將明明是奪位之事,在層層粉飾下,仿佛也名正言順起來。
與此同時,皇帝在西風軍滲透的人,正在竭力煽動巨變,試圖將李元闕的勢頭掐死在邊疆。
那年李元闕在西風軍,同樣九死一生的兇險,一個瞎著眼睛的王爺,該怎么平定內叛,收服人心?
隨著時尚過去,皇帝的算盤,進展得不甚順利。
李元闕來不及阻止中興府的皇帝登基,可同樣的,皇帝也奈何不了這位逐漸收復邊疆的、手中兵權在握的“堂弟”。
所有與李元闕有關的一切,都會觸動皇帝的神經。
包括光渡。
這個皇帝選中的人,若不是容貌太過有說服力,皇帝定會另選一個背景完全安全、干凈的美少年來做身邊之人。
畢竟光渡出現的時機太過可疑,與李元闕相關得絲絲縷縷,卻又抓不住一條實際存在的關聯。
虛隴花過不少心思探查,只發現,光渡的過去反常的干凈。
沙州落魄舊族的公子,擁有占星相學卜算之能,一直居住在沙州,因為家中落魄,一路北上來中興府搏個出路,在戲班子演奏樂曲,賺個糊口費。
他發現其中有兩人身上的傷,與其他人并不相同,一刀斃命,痛苦極少,造成傷口的兵器,與其他人死因也有很大不同。
在都啰燮之前,光渡只在李元闕身上感受過西風軍的魂,而刑場那一日后,光渡便知道,哪怕他這一生都無法踏進西風軍駐地一步,他依然是西風軍的一員。
但他必須確認,李元闕的鐵鷂子和心腹都啰燮,到底認不認識這個男狐貍精?
虛隴在那一刻確定,光渡必有問題。
初來乍到的光渡,怎能比得過西風軍中與他們朝夕相處、知根知底的兄弟?他們只是因為李元闕的命令,聽從了自己的調遣,或許在他們心中,自己根本就不算是西風軍的人……
虛隴手起刀落。
皇帝以為光渡見不慣這種場面,起了憐惜,看了看周圍,沉吟片刻,直接將他拉進了自己的懷里。
快了,虛隴,張四,還有那一張張曾經圍剿過同袍的臉,這些年一個一個,他都沒有放過。
而那戲班子的人,竟盡數死在宮中嘩變,虛隴本想抓一個過來上刑問問,但竟然一個都找不到。
當年圍剿鐵鷂子后,光渡始終記著,張四提回幾個同袍的腦袋論功行賞的場面。
一日日過去,光渡成為今日的光渡。
光渡移開視線。
皇帝悲喜不辨,“依你意思,是光渡無故遷怒于你?”
……他的同伴,什么都看到了。
可惜都死了。
分別不過數日,鐵鷂子怎么可能認不出光渡?
懸在頭上的刀該落下了,他已經多活了這許多天,總該有個了斷。
可是一個,兩個,三個……
虛隴看過都啰燮的傷口,一刀斃命,救無可救。
直到同袍咽下最后一口氣,直到他再也不能說出話……
他的手在抖,他抓住自己的手。
“我下手很快,沒讓他太痛苦。”光渡聲音微啞,“我對不起都啰將軍,我希望能補償你,都啰耶,你要好好活下去。”
其他的人是亂刀砍死,而這兩人的死法,很有可能是滅口。
誘敵之術,離間為上。
這一招攻心之術,殘忍又狠辣。
光渡拉起都啰耶,替他擦了擦眼淚,“別哭,接下來我的身邊,靠你了。”
虛隴已經很久沒有……這種每一步算計,都被人領先一步的感覺了。
虛隴更是積極勸說皇帝,用宮刑把光渡徹底留在后宮里,可是皇帝最后還是被這個男狐貍精迷惑了,一年后,不僅將人從后宮放了出來,甚至送進了司天監。
哪怕皇帝之前并不好南風,都特地叫人多拿了件衣服,親手披在了光渡身上。
“……我……說。”那人滿臉骯臟的血污,可那雙眼睛卻很亮,遙遙朝向主位的方向,里面的憤怒、懷疑和震驚一覽無余。
烏圖跪在地上,眼中卻藏不住怨恨,“奴才按陛下旨意,只是光渡大人見到人頭那一刻,受到了很大的驚嚇。”
他想,或許下一個就是自己被拖上去了,他不怕死,如果他死前,能對這些同袍說一聲自己沒有叛變,更沒有出賣過西風軍,不知道還會不會有人信他?
最后一個都啰燮,受凌遲之刑。
虛隴逼他,皇帝看著他,光渡奪過刀,送都啰燮上路。
……只差那最后一個。
他想到了都啰耶唯一血脈相連的兄弟。
他是李元闕的士,他忠于西風軍,不曾有一刻背叛過。
華臺之上是美酒,是珍果,是美人。
如此公開場合的親密,自然加倍惹人側目,而皇帝本就是希望光渡美貌的名聲傳到外面,行動間更是不加遮掩。
刑場之上,都啰燮最后看向光渡的目光,是那樣的平和。
而從宮外入手的調查,同樣毫無進展。
直到死,都沒有任何人招供出他。
都啰燮從未疑過他,也從未怨過他,只有淡然的告別,和無聲的托付。
那時光渡才從私牢里出來不久,腿上斷骨還沒長好,來來回回都要人攙扶抱著,他被抱到皇帝身邊坐著,穿著江南來的絲綢,少年身形纖薄,像一只美麗溫順的雀鳥。
……
他的同袍拼死護住了他,讓他成為唯一一個活下來的人。
他都不曾招供光渡。
烏圖撲通一聲跪在光渡腳下,重重地向光渡磕頭,說不出一句話。
……
聽起來太過于順理成章,找不出一點可能和李元闕有關聯的關系,像極了只是倒霉被牽扯進宮中嘩變的無辜者。
——如果光渡是李元闕的人。
光渡不明白,為什么不揭露他的身份?難道活著的人,受罪的人,都對他沒有一點懷疑嗎?
光渡說完這一切后,他摸了摸都啰耶的腦袋,都啰耶抱著他的腿,一點聲音都沒有。
皇帝皺著眉,看到了烏圖臉上的傷。
里面許久沒有動靜,房門被外面等候著的四個暗衛輕輕敲響。
這干凈利落的滅口手法,似曾相識得令虛隴心驚,幾日后,虛隴便找機會闖進宮中,給光渡灌了毒藥,哪怕因此生出了與皇帝的隔閡,虛隴都不后悔,他要皇帝從此穩穩拿住光渡的性命,叫光渡不敢生出反叛之心。
沒有人知道,光渡佞臣的皮下,藏著怎樣的心。
張四雖為他所用,可光渡一開始,就計算著合適的適合,取他的命。
那人得到了說話的機會,堵口之物被取了出來。
光渡坐在皇帝身側,木然的看著不遠處的袍澤,一個個被如牲畜般宰殺。
“這……當然不是。”烏圖擠出一個笑,“光渡大人教訓奴才,本是奴才辦事不力,笨嘴拙舌,才惹得光渡大人不快。
可是最后出口的,只有沙啞的嘶吼,“狗皇帝,竊取皇位的逆賊,你不得好死——”
如果這戲班子里能活下幾個,落到他手里,他有很多辦法讓他們開口,只要有一個人指認光渡,他就有調查的切入口,定能將光渡連根拔起。
但他知道都啰耶哭了。
光渡活著從地牢中出去時只剩一口氣,養了許多天,但時日尚短,還沒有恢復元氣,于是這樣脆弱的模樣,幾乎一眼,便能讓人心生憐憫。
“那你的腦袋是怎么回事?看到張四的人頭后,他把你打了?”
所有能證實光渡身份的人都死了,虛榮后來越想越心驚,在皇帝親自接走光渡后,虛隴回頭去刨了墳坑,將所有戲班子的尸體挖了出來,再一一親手驗過。
從此他的魂魄血肉,永遠刻上同樣的烙印。
衣香云鬢,體面干凈,而對面行刑臺上被推上去的人,猶如被宰殺的動物,即將被迫上演一場殘酷的表演,毫無尊嚴。
那么李元闕的鐵鷂子,在受盡苦楚后,猛然見到自己的同伴錦衣玉食,端坐在敵人身邊備受寵愛的模樣,會是什么反應?
所以行刑之日,虛隴極力勸諫,皇帝帶了光渡同去。
虛隴將一個受盡折磨的鐵鷂子拎到臺上,“最后給你個機會,看看上面的人,有沒有什么要說?若是供出同伙,就饒你一命。”
烏圖連忙謝恩,卻見皇帝臉上露出一點暢快顏色,“光渡這幾年長大了,有時連孤也捉摸不透他了,他這次竟然如此害怕……呵,看樣子,仍然還是個孩子。”
烏圖收斂了神色,“光渡大人當場驚至昏厥,常太醫施過針,醒過來后,光渡大人看到陛下指派的暗衛,說不習慣身邊有五個人看著,這才大發雷霆,對著奴才摔了個瓷瓶。”
“烏公公?”
光渡緩緩抬起頭,“兄弟們的仇,我每一件、每一人都記在心中,片刻不敢忘卻,今日的張四亦在其列,他早晚都必須死,如今只是提前了這個時間,但都啰耶補了進來,我因禍得福,不算孤立無援。”
皇帝沉默片刻,“你做得不錯,回去找個太醫看看傷吧。”
翅膀還沒硬,那便仍在掌控之中。
烏圖看著皇帝的臉色,心中想的卻是光渡最后的話。
“——快了,該報仇的,已經都在路上了。”
“只剩下最后這一個了。”
最后的一個,就站在面前。
第 92 章 第 92 章
皇帝在案前批閱奏折,烏圖則弓著腰站在皇帝斜后方,在這個距離,無論皇帝是想喝茶還是要磨墨,不等皇帝開口,他都能隨時察言觀色,及時伺候著。
低眉順眼的太監,膽小忠心的形象,烏圖想,他已經是這座殿中,皇帝最不需要警惕的人了。
只是……
烏圖在為皇帝添茶的時候,才借這個機會抬起頭,狀似不經意地看了一眼離皇帝稍遠一點的地方。
……連房梁上都趴著人。
在看上去毫無威脅的烏圖的陪伴之下,皇帝在室內的宮殿中,都布置了森嚴的守備。
更別說想進入這座宮殿,要經過層層的檢查,哪怕有通天手段混進皇宮,都別想來到皇帝三米之內。
畢竟皇帝是逼宮奪權的,他清楚知道該如何突破這座皇宮,為了避免其他人復制他的路,他率先親手堵死了這條路。
尤其是這段時間以來,皇帝身邊人只多不少,防衛尤其謹慎。
可是通過茶水盤遞過來的紙條,還是讓光渡亂了心緒。
這番回應俱在光渡的預料之中。
光渡大人如此不配合,他們既要執行皇帝的命令,卻也不愿徹底得罪這位皇帝面前的紅人。
光渡借故發作,怒喝道:“讓你進來了嗎?滾出去!”
光渡失手摔了茶杯。
“這是喜事,孤怎會不允?算起來,你孝期已過,家中雖有妻,卻無一子,既然已出孝,便正好納進新人,開枝散葉。”皇帝大笑道,“若是尋常女子你自己便能做主,求到孤這里來,可是看上了哪宮的宮女?”
比如說,這兩個月中,皇帝招進了許多世家子弟的年輕兒郎入宮,充作宮中禁軍。
以及……那位新得寵的嬪妃,在侍奉皇帝的時候,也能近身。
皇帝對白兆睿極為信賴,不僅讓他掌管著京郊左金吾司,代管另一處軍司,還讓他掌管了皇宮禁衛,而白家這一代的另外一個子弟——白兆豐,也同樣得到了重用,年前皇帝本打算是將他升到外面去做將軍,如今也改了注意,指了他親自擔任皇帝的禁衛之首。
在皇帝將張四人頭送給光渡的第二天,光渡果不其然稱病,告了假,沒能在朝上露面。
趁著皇帝高興,御口吩咐要獎賞他時,白兆睿話鋒一轉,竟然真的要了。
他這個沒根兒的家伙是一個,光渡大人是一個。
要每日記錄光渡大人每天見過什么人,說過什么話,每天兩次,都有宮中專門的人來取,這個任務,倒是可以理解,雖然瑣碎,但也不是太難。
白兆睿也是能來到皇帝近身處的臣子之一。
“宮女皆為陛下之人,臣怎敢妄想?”白兆睿磕了個頭,“她不過是中興府一介商女,出身低微,因與禮不合,臣又是實在喜愛她,不愿委屈了她,才求到了陛下面前。”
他的師父卓全公公在去年藥乜氏嬪宮殿起火的那夜死后,皇帝將諸事交給了烏圖,是因為他用著順手,且心細如發,伺候得當,二來就是看中了他重情忠心的特點。
至于去年城郊之戰,白兆睿對上李元闕的失利,皇帝已經不想去計較了。
烏圖昨天便已與光渡提過此事,接下來需要些時間,將手頭知道的世家子弟都整理成名單,偷偷送出宮,遞給光渡大人。
直到白兆睿在皇帝面前的話,傳進他的耳朵。
但烏圖并不像卓權那樣自幼跟在皇帝身邊,時間尚短,皇帝對他的信任,終究還是有限。
而白兆睿磕了個頭,滿面笑容地報出了那個他最不愿在此時聽到的名字,“臣便先替宋氏商行的小宋娘子,謝過陛下厚恩了!”
他們覺得不容易,光渡同時也感到了舉步維艱。
烏圖不敢亂看,生怕引起不必要的注意,重新垂目斂袖,做回一副唯唯諾諾的奴才模樣。
而皇帝的命令本身,就足夠煎熬。
唯有昨夜,或許皇帝是為了給光渡施以壓力,雖然召了那位嬪妃一同用膳,但坐著看了一會,最后還是興致缺缺地打發她回去,自己獨自歇在太極宮了。
黑山一戰,皇帝經年豢養的死士死傷慘重,新的還來不及培養出來,只好將世家子弟招進皇宮禁軍,擴招了一倍編制不止。
若是往常,光渡肯定第一時間與宋雨霖見面,搞清楚自家妹妹這段時間的這些匪夷所思的動作,到底是想干什么?而不是這樣音訊隔斷,無法干預,無法溝通,只能猜測和被迫等待。
當然,這里面也有皇帝不喜太子的緣故。
那么在皇帝眼中,白兆睿既然在李元闕手下吃了那么大一個虧,又因為李元闕顏面盡失,白兆睿因此成為了最不可能投到李元闕那邊的人之一,皇帝看得算準,也確實會拿捏人心,畢竟白兆睿心高氣傲,一朝遭此挫折,心中也憋著氣,怎會不想從李元闕這里一雪前恥?
皇帝一直對自己這個兒子不滿意,在太子去年主動接觸過光渡后尤甚,只是皇帝子嗣稀薄,沒太多選擇,皇后又毫無過錯,皇帝在朝中,仍有仰仗皇后父親細玉尚書的地方,倒也不便輕言廢立。
種種規定,執行起來極其艱難,可這幾名暗衛心里也明白,別管皇帝表面上是冷淡了還是寵愛別人了,這門一關起來,里面門道能有這么多,可見光渡大人是從來都沒失寵過的。
雖然有都咯耶能為他打掩護,可是經常有兩三暗衛的互相監督,時間還不足一日,光渡還沒有摸到最合適的空子。
陛下吩咐過,光渡大人入睡的時候,必須留至少兩名暗衛在屋中,但必須離床很遠,還有光渡大人沐浴、更衣時,則是完全不能跟著,更不準偷看,同時彼此需要互相監督,看是否有同僚盯著光渡大人發呆看太久,同時陛下發話,也不允許任何一個暗衛,單獨在屋中與光渡大人相處……
除了他這奴才,只有皇帝真心信賴和喜歡的人,如今才有可能被皇帝招到近身之處。
當然,這些禁軍的人選十分嚴格,皇帝扣下了望族和世家中的適齡青年入宮,這既是重用,是榮耀,也是將更多世家綁上同一條船的威懾。
“那臣厚著顏面,向陛下討個賞賜。”白兆睿臉上帶著笑,“臣有一位中意的姑娘,只是臣已有妻,不能以正妻之禮抬進門,所以想從陛下這兒討個恩典,賜臣轎禮。”
皇帝叫了太醫,賜了藥,雖不是不管他,但如此做派,卻照往常的親厚愛重冷淡了許多。
被皇帝指派到身邊的五名暗衛,不過一日,就感到了十分的為難。
只是自從光渡大人回來后,皇帝已經連著幾日不理她了。
他看不出太多信息,但光渡大人一定另有門道。
光渡氣得面色煞白,不是裝的。
因為掌管皇宮禁軍,最重要的是對皇帝的絕對忠誠,只要能守住這座高高筑墻,防備森嚴的皇宮,外面的軍隊別想攻進來。
本該是這樣的。
之前雨霖提前回中興府,不是見的是白兆睿他弟白兆豐嗎?什么時候又和白兆睿扯上關系了?這臭東西妻妾俱全,居然還敢打雨霖的主意……
這是皇帝從宣化府帶來的氏族,白家祖宗三代都支持著皇帝這一系,過去就是家臣,現在隨著皇帝奪位登基而雞犬升天。
白兆豐站在大殿門口,聽到這段對話,猛地回過身。
這幾日,就連太子請安,皇帝都是讓人遠遠地跪了一下,中間隔著大幾十米,就被皇帝不冷不淡打發離開。
兩名在隔間的暗衛,不經允許的闖入屋中,查看屋內的情況。
白兆睿開口求親,又偏偏撞在了這個時候!
連親生兒子都很難靠近,想安排刺殺,如登天之難。
烏圖日日夜夜跟在皇帝身邊,在一些關鍵的細節上,比光渡消息還要靈通——而如今,烏圖徹底認清立場,所有情報共享,這將是對光渡的巨大助力。
就在這個時候,白兆睿請見。
……
既然皇帝想打他一巴掌,讓他溫順一些,他也不介意給皇帝所有想看的反應,讓皇帝覺得他依然盡在股掌之中。
白兆睿這次請見,帶來了更多讓皇帝喜悅的消息,軍中穩固,禁衛訓練有素,樁樁件件都是喜訊。
只是……
畢竟,有光渡大人這幾天在皇帝面前晃,皇帝確實也看不進其他人。
但這種時候要格外沉得住氣,慌則生亂,亂則生綻,不過是多等幾天的功夫,他沉得下心,也等得起。
皇帝雖然賜了婚,但畢竟沒成婚,總還是有運轉的余地。
光渡慢慢壓下了火氣,又罵了暗衛幾句,把人重新趕到了隔間,又給都啰耶使了個眼色。
第 93 章 第 93 章
五名暗衛在側,讓光渡行動頗受掣肘,既然他受制,干脆就在家中閉門不出。
在宅中“養病”的幾日中,藥乜絎也特地前來登門問候。
上次和光渡的一場深夜密談,藥乜絎在心中回味了許久,他越想越覺得,這個從故鄉走出來的宋家公子,和他此生認識的其他人都不一樣。
他若是錯過,定然要后悔很久。
是以這段時間,連藥乜絎都收了心,不再像以前那樣聲色犬馬……也是因為,他發現過去得意的坐臥美人膝,如今無法再讓他開心。
……甚至還不如提著藥,去一趟光渡宅邸,更讓他充滿期待。
上次他是被光渡嚇唬住了,可這幾日每每回想,藥乜絎念及那日光渡的風華氣度,心里面都癢得很。
他想,自己都這么冒這么大風險要幫光渡造反了,光渡讓他親近幾次,這總該是他應得的吧?
是以今日,藥乜絎用心收拾過自己,穿金戴銀的來,滿頭都扎滿了寶石。
結果一進門,就發現光渡這里不一樣了。
從踏進光渡府邸的第一步,入目就是森嚴的暗衛,藥乜絎也驚了,他不得不像花孔雀一般收起了尾羽,蔫得非常徹底。
他總不能當著皇帝的耳目找死。
藥乜絎看著光渡,眼神里裝滿了可惜和遺憾,卻不得不打起精神,說些挑不出錯的廢話。
問過光渡病情后,他便悵然道:“蒙陛下看重,正月十五召我入中興府同慶,如今待得差不多了,我幾日后便要回西涼府了。”
名義上既是探病而來,藥乜絎自不會空手而來,他給光渡帶了一顆靈芝。
這些人讓光渡差點忘了,在這聲名功利的階層里,還有一個格外樸實的家伙。
而在宮中沐休的時日,酒莊的角落中,一位俊俏的宮中侍衛喝了許久的悶酒,在聽到隔壁桌客人議論的“將軍與美人”的佳話美談后,沉默許久,然后砸了手中的酒壇子。
光渡臉上露出了一點惶恐,沒有特別走心,“臣出身沙州舊族,便是有心借光,也借不到細玉氏的貴名上,太子殿下可是搞錯了?臣恐錯承太子厚愛了。”
藥乜絎告辭離開后,迫不及待地打開一看,上面毫無關心和問候,只有短短一行交代他去做的事。
光渡打開盒子看了一眼,順手交給了站得離自己最近的暗衛,都啰耶,“拿去廚房,叫人細火慢熬,此物固本扶正,最是滋養,多謝藥乜家主了。”
可如今卻是李元闕要來勢洶洶,那么細玉氏,就定然會與皇帝的利益保持高度一致,進退一體。
藥乜絎發出了一聲鄙夷的嗤笑。
至少這次幫光渡把事情辦好,他是心甘情愿的。
再說對于細玉尚書來說,太子沒自己的主意,也算不上什么壞事,反正比起皇帝,細玉氏顯然更愿意扶植親外孫,畢竟一個乖乖聽話由外戚擺布的小皇帝,肯定比一個自己有主意、有反骨的皇帝,要來得更容易。
想到這里,光渡認真看了看這位太子,覺得這孩子有些旺自己。
畢竟太子可是皇帝的親兒子。
都啰耶心領神會地拎著盒子走了出去,在路上無人處翻看那靈芝和盒子。
靈芝成色上好,倒是沒什么特別,盒子里他伸手摸了一個遍,摸出了一封薄薄的信。
且如今看來,隨著光渡一起投向李元闕,收益或許比他預期中還要大。
以前光渡的身體那么好,數九寒天里穿著單衣,皮膚都是熱的,現在卻畏寒了。
……
光渡心中一凜。
他們兩人還真是心有靈犀,想到這里,藥乜絎心里又樂了。
陰差陽錯下,光渡也終于因此知道,原來細玉尚書和皇后打的是這個主意。
太子比年前長高了一些,見到光渡,滿臉意外。
似乎這幾日來,只有一個白兆睿在春風得意。
“我外祖父說,他見商行和酒樓里的那位小宋娘子,果然如傳言那般,有幾分與你相似,他老人家這才生了疑心的,但這也可能也是巧合?畢竟天下長得好看的人,多少都有些是相似的。”
太子笑容有些收斂,“可我第一次見你,就覺得親切……光渡,你是家中獨子嗎?”
白氏兄弟已經起疑到什么程度?還有如細玉氏這般暗中藏著的,暗處發出來的冷箭總是最難躲,光渡后背都有些發冷。
光渡用了些力氣,堅決地抽出了自己的手,“沒有這回事,臣的父母是明媒正娶,不曾有私,如此看來,細玉尚書想必是認錯人了。”
如果沒有外面的威脅,太子漸漸大了,在朝中繼承外祖父的人脈和聲望,時日長久下來,以皇帝的多疑,和皇帝之間必會生出嫌隙。
細玉氏手里的皇子不多,皇帝成年的皇子,更是只有這一個。
“應該沒錯吧?”太子手指在光渡柔涼的手背上,輕輕摸了幾下,“我聽外祖父也不像編的,他說他當年有一個妾跑了,你的出生時間對得上,你的容貌也長得和那個妾十分相似。”
細玉尚書在朝上頗有聲望,門下門生遍布每一個角落,是一支不容忽視的朝政勢力。
光渡安心養過病,算算日子,差不多他可以好了。
他受皇帝重用,又新得一美妾,婚事已十拿九穩,白兆睿對宋雨霖的人、對她身后的豐厚家財和宋氏商行,早已是勢在必得。
又滑又涼,一觸即分,藥乜絎心里的第一個想法就是,光渡確實得好好養養身體。
宋雨霖在中興府活動數年為他做事,早晚會有心之人,將他們聯系在一起,可如今賜婚之后,她已經很難走開了。
他認認真真的將小紙條折好,收進貼身帶著的香囊中,然后他給宮中遞了份折子,當天傍晚,皇帝果然召他進宮,帶著那位西涼府新進的嬪妃,與他一起用了宮宴。
有多少人察覺到端倪了?
細玉氏有女為后,他們的天然立場,就是支持太子。
要不他這輩子,連把人吃上一次的機會都沒有,現在皇帝看光渡看得如眼珠子般緊,自己實在沒有任何可乘之機。
而太子之于李元闕,只是個沒有多大關系的便宜侄子,關系孰輕孰重,一目了然。
太子對光渡的態度非常親近,他拉著光渡的手,幾步快走,與其他人拉開距離,喜不自勝道:“免禮,快免禮,別向我行禮,先讓我看看你。”
熟料太子抓得更緊了,滿臉喜色,“這有什么不合的?那天我母后和外祖父說話,我在后面偷偷都聽到了!他們要說的是都是真的話,咱倆可不是外人啊?是不是啊,小舅舅!”
只待成婚。
藥乜絎也找到機會,將那幾句要緊的話轉達給了那位嬪妃。
只是這一刻,光渡心中也充滿了疑惑——細玉尚書兩朝經營,細玉皇后深藏不露,兩人都與愚蠢無關,難道他們真的不知道,他們全力跟注的太子,竟然能天真成這個樣子嗎?
……不過他想起剛剛手指短暫交接時,指尖是的觸感,是光渡遞過來的小紙條,他不動聲色的收到了袖中。
“正是。”
光渡:“……”
藥乜絎看了好一會,才噗嗤一聲笑出來。
光渡在工部待至散值,被皇帝召入宮中。
藥乜絎捏著鼻子,說了好一會冠冕堂皇的話,才找到機會,摸了一下光渡的手。
這幾日音訊隔斷,無比寧靜,就連宋雨霖那邊的聯絡,暫時也都斷了。
可等那意外過后,他看上去十分高興,“光渡大人!好久不見,你瘦了許多啊,身體如何了?”
光渡低頭看著他被太子緊緊拉住的手,掙了一下,沒掙脫。
先不說光渡完全沒有尋找生父的意愿,養父對他深恩如山,他從來沒有做別人兒子的打算……但此時因為吃驚,光渡的反感和厭惡,甚至都沒能立刻浮現在心頭。
鋪天蓋地的賞賜、和行云流水般的賞賜,被送進了小宋娘子的院子,最近人多眼雜,宋雨霖沒能找到絕對穩妥的機會去見光渡,兩人一直沒有機會說上話。
“太子殿下,這與禮不合。”
這西夏朝廷之上,有皇帝這種看似儒雅和睦,但實則心狠多疑的人,有如虛隴這樣如跗骨之蛆般的小人,也有藥乜絎這般又野又狠的奇人,還如老狐貍般不動聲色、隔岸觀火的細玉尚書。
……可能,他們不是不知道,他們只是沒得選。
光渡由著太子興致勃勃的拉著他走,他想再看看這孩子是真的還是裝的,雖然他基本已經確定是前者,但表面的功夫還是要做的。
皇帝在與人交談,沒有立刻宣他覲見,光渡在太極宮外等待的時候,遇到了暮間前來請安的太子。
自從回到中興府后,光渡就一直揣摩這細玉氏族的動向。
這兩人,竟然真把主意打到他頭上了?之前絲毫不露聲色,如果不是太子今日送上驚喜,光渡怕是要落后一著。
他差點沒繃住表情。
此次回來,光渡本就在仔細留意著細玉氏的動向,可還沒等他品出個高低,太子就過來,給他送了這么大一個驚喜。
皇帝怎么變了態度?是因為他終于重新獲得了做男人的能力,才如此緊張著?
……
婚期定在兩個月后,如今白兆睿求皇帝賜婚的“美談”,已傳遍了中興府大街小巷的每一個角落。
若說年紀小吧……光渡自己十五歲那年,能比十五歲的太子多長了幾百個心眼子,偶爾在朝野之地,見到這樣單純的孩子,他覺得是真的有意思。
光渡微微笑了一下,“太子殿下,今日你見過我,說過的這些話,別告訴別人,就當成咱們之間的秘密,怎么樣?”
太子連忙點頭,“好好好,我一定不說,我也不想母后沒事罵我,一言為定啊,小舅舅!”
光渡笑容不變地認下了這個有點惡心的稱謂。
第 94 章 第 94 章
太子這里露餡這件事,光渡沒指望能瞞住細玉氏太久。
畢竟他與太子在太極宮前,回避眾人單獨說話一事,估計他還沒踏進太極宮大殿,里面的皇帝就已經知道了。
而細玉皇后在宮中,亦有自己的耳目,光渡正想借此事看看細玉皇后的反應,因此是樂見其成的。
果不其然,光渡奉召入太極宮后,皇帝先關心了一下他的身體,叫他明天正常上朝,才便貌似隨意地將話題轉到了太子身上。
“如今太子也大了,皇后開始操心他的婚事。”
“可有合適的人選?”
“她挑得仔細,如今幾家姑娘在相看,專門找司天監看星象斗數、算星宿羅布,又在民間尋奇人能士,挨個給太子合八字。”皇帝露出一點諷刺的笑,“但孤看得清她打的算盤,她只想要戶部尚書的女兒,做她兒子的太子妃。”
……戶部尚書。
戶部可是掌管夏朝國庫銀兩分發的機要部門,無論是修建宮殿,各地州府運轉,還是發放官員俸祿,都要指望著戶部撥款。
尤其是在窮苦地方當差的小官,就指著這筆銀兩入賬,才能養活得起一家老小。
這也是在東勝州分別前,李元闕特地交代過他的。
戶部——這個位置太重要,坐在上面的人掌管天下官員的錢袋子,有這一派心甘情愿的配合協作,那么無論誰做皇帝,都能做得安泰長穩。
若是可以用一樁姻親來籠絡戶部尚書,可是再好不過。
所以皇后上來就瞄準了這家姑娘,若是定下婚事,這樁姻親將為太子一派提供莫大的助力。
而皇帝的態度,也足夠明了。
顯然光渡的回應,讓皇帝十分滿意。
以前光渡站在文武百官之后,只能遠遠聽著最前面的聲音,如今他站在足夠靠前的位置,只要回頭,就能看著身后的人,看清那一張張聲色各異的臉。
“好了,孤沒有疑你。”皇帝溫和地打斷了光渡的話,“一個剛長毛的小崽子,孤還不至于如臨大敵。”
雖然皇帝有這個意向,但光渡絕不能開口直接要。
皇帝自己會做出決定,而他在試探光渡的態度。
至于他消失的這段時間,是因為受了傷,因此隱忍不出,直到聯系上暗處蟄伏的部下,才一舉出動制敵——這種借口聽聽就好,光渡知道不是真的,李元闕明明是躲起來,坐看朝上渾水摸魚了。
這話光渡沒敢接。
李元闕消失的這段時間,足夠讓這中興府亂成一團,水渾了,亂起來了,就是在亂中闖出新秩序的時候。
光渡大概也知道,皇帝背地里怕是氣得連喝水都要嗆了。
皇帝始終神色不明地聽著眾人爭執,直到這一刻,他才給出了第一個主動的回應:“繼續說。”
——李元闕的消息傳回來了。
太子大了,羽翼漸豐,細玉尚書雖然老了,但身體硬朗,一房房比他女兒還年輕的小妾偷偷抬進府,還以為別人不知道。
前線大捷。
皇帝意有所指,“朝上許多老臣,一把年紀了,還占著位置不走?若他們都能像司天監的長監這樣忠心為君,誠心事國,又能給孤省下多少力氣?”
他們跟在皇帝身邊這么久,又怎能不知道皇帝最真實的心意?
主和派以禮部尚書為首,不過他和光渡一樣,揣著手不說話。
而這些年輕人的決定,必定牽動他們身后的父族長輩直接站隊。
光渡認出,這武將出身于李元闕外祖父軍中。
但今日在朝上沉默的、表態的,光渡在這張名單上,還是看到了相當比例的重合。
這幅清透蒼白的模樣,讓皇帝心中又憐又愛。
進皇城,卸兵甲,去隨從。
今日朝上動向,再結合著藥乜絎的名單,終于算是給光渡缺席的這數個月的情報,給補上了個七七八八。
雖然這些年,沒聽說過這位細玉尚書再弄出一個孩子,但看這樣子,細玉尚書再活個十年、甚至二十年都不是問題。
然而李元闕大捷的消息,就像一塊巨石投入平靜的潭水中,在朝上引起了滔天大波。
“可是若是李元闕接旨后,抗旨不回……”禮部尚書皺著眉頭,將后半句話吞回了肚子里,蒼老的臉上,露出真實的駭然。
賞賜,封號,殊榮,既要表達天子的愛重,又要給為國立功的王爺足夠的體面,戶部尚書滿頭大汗地接下了封擬的差事,他心里何嘗不知這事要命,連忙想最近何時、何事讓皇帝對他不滿,臉都嚇得煞白。
光渡忙道:“陛下,太子是東宮儲君,對臣只是例行詢問……”
光渡這回站得近,看得清清楚楚。
果然沒過多久,他旗下門生出列,朝堂上慷慨陳詞:“成吉思汗橫掃西域諸國,威名遠揚四海內外,哪個不知?哪個不曉?我們拒絕賠償,不就是給成吉思汗一個現成的理由,等蒙古大軍凱盛而歸時,第一個就帶頭來收拾我們夏國嗎?與其自取滅亡,還不如趁著與蒙古交好的時候,積蓄國力,再圖長遠計!”
如果花費足夠心思,他有把握能把皇帝哄好,可是哄好,皇帝過兩天怕是又要生氣了。
他不做這種無用功。
禮部尚書卻是不用自己說。
光渡早就在為今日做準備,對朝中動向一直頗為留意,更著令親妹妹開設酒樓、商行、茶館等產業,便是為了從細節處,觀察揣測這些權貴真正的動向。
藥乜絎以自己的判斷,在上面細細列舉了中興府望族之中,哪些人是明確反對蒙古索賠,不滿皇帝如今對蒙軟弱態度的。
“太子年紀夠大了,也是時候該收收心了。”
藥乜絎送上的,無疑是一份巨大的人情。
而今日因為李元闕大捷,連群臣對蒙古索要賠償的態度,都發生了巨大的改變。
時隔多日,行蹤未定的李元闕重新現身,他騎行繞后金國邊境,取得大勝,如此一來,不僅蒙古沒有了之前發難的理由,西夏還實打實地又奪了一座城池。
光渡站在朝上最前面的位置,做一個最不起眼的旁觀者,只聽著身后群臣吵得群情激昂,幾乎連大殿屋頂都要給掀飛了。
一個武將挺身而出,氣得當場破口大罵。
而皇帝這份悠閑自信,并沒有維持多久。
恐怕李元闕在民間的聲望,又要熱熱鬧鬧地更進一層了。
“還圖長遠,圖什么長遠?圖你家公雞以后有一天會下蛋?還是圖天上打下一道雷,讓成吉思汗把我們西夏給忘到腦后?”
皇帝最真實的脾氣,只能關起門來發。
此刻,光渡什么都不需要做。
昨日朝上諸臣還在爭論,是否要按照蒙古可汗的要求支付巨額錢糧,那數目,西夏要舉傾國之力,才有可能在一年后奉上。
皇帝嗤道:“至少不能讓太子沒事就來孤這太極宮前后轉悠,好不容易,等到了一次你,連人都給拉走了,看得目不轉睛。”
他想起前兩日藥乜絎拜訪他時,夾在靈芝盒里送過來的一張名單——那是藥乜絎在中興府權貴間喝了一個多月的大酒,充分發揮魅力,喝到與許多人親如兄弟后,套出來的世家底細。
皇帝的意思光渡聽懂了,白兆睿身兼三處要職,他也未嘗不可。
李元闕又立了大功,這消息很快就會像鳥兒一樣生出羽翼,飛到千家萬戶的老百姓耳中。
因為第二天朝上,就發生了一件大事。
“……你你你,武將果然粗俗,在陛下面前,你怎能如此說話?”
皇帝冕旒后的臉都青了。
貨與貨怕比,比起李元闕的神勇無畏,皇帝數年的任期內,著實有些平淡無奇了。甚至因為皇帝對蒙軟弱,為滿足蒙古要求朝貢,去年新填的稅,已為他在民間招致了非議。
皇帝收起奏折,光渡病后初愈,又清瘦了一些,如今連腰身都似乎不堪一折了。
就像現在這樣。
武將怒斥道:“蒙古已經在敲骨吸髓,目的是要我們自己剃下肉來,再雙手奉上,把蒙古喂得更膘肥體壯!到時候我夏國無兵無糧,豈不是國門大開,任由蒙古鐵騎踐踏?你們這群蠢貨,才是好不曉事!”
等小會眾人依次發過言,細玉尚書才慢慢開口:“如何對蒙,咱們到是可以放一放,畢竟蒙古使臣路上往返,也還是需要時間的,陛下面前,還有別的難題。”
雖然酒桌朋友說的話不一定都是真的,但藥乜絎同樣不是普通庸才,他能把這張名單拿出手送給光渡,顯然已經過一番自己的考量。
皇帝奪位登基后,就將他從邊境召回中興府里圈著,畢竟人家有著實打實的軍功,皇帝又愛惜名聲,只在名義上將他升到兵部任職,實則完全剝奪了他軍隊的地方控制權。
光渡今天并不太想說話,因為這事才剛剛開始。
“說到司天監,那倒是你的老本行,你觀星卜筮一道一直都很有本事,你那位老長監,年后也給孤遞了折子,說年歲大了,要告老還鄉,孤已經準了,只是誰來接替他,孤還沒想好。”
火候不夠,時候不到,他再等等。
后族強勢,太子年長,這位多疑的皇帝,必不會讓這樁婚事落成。
殿內眾人一下子靜了,迅速探過眼色,就低下了頭。
光渡是不該說。
“內中不穩,外敵才會覬覦,我們這位王爺,如此神出鬼沒,難道我們做臣子的,就不為陛下憂心嗎?”
爭吵繼續加溫,光渡站在細玉尚書身后半步之處。
這不就是直接逼著李元闕撕破臉面,擁兵造反嗎?
光渡夸了幾句司天監的老上司,才接起皇帝的話頭:“臣在司天監時,見同僚中能人輩出,臣相信無論陛下欽點誰繼任,其人都會為陛下竭盡全力,盡忠盡職。”
可皇帝還是咬著牙,露出笑容,“王爺又立大功,當立刻賞賜!別的事情或可再議,但這件事,決不能拖。”
細玉尚書道:“王爺立下如此大功,皇帝該當親自召王爺回中興府,當面嘉獎勉力,昭示皇天威德。”
下朝后,皇帝召來心腹開小會,光渡第一次獲得站入殿中的資格,可是他始終不發一言。
然后要做什么,累累史書,已經昭然若揭。
其中許多年輕子弟城府尚淺,心中仰慕李元闕武威多時,一直憋著不敢說,藥乜絎給了他們機會,喝到真心流露時,甚至好幾個都表示自己愿意從左金吾司潛逃,前往西風軍效忠。
如今李元闕不僅掌控邊疆,還又新添一城東升州,這許多年來,他治下一塊鐵板,皇帝的人根本插不進手。
若是把李元闕逼反,怕是夏國境內,接近半數的城池皆舉反旗,到時候別說設鴻門宴將人誅殺,西夏國都會直接爆發內戰。
沒有人敢隨便接這句話,一時殿內陷入古怪的安靜。
“光渡,你怎么看?”
皇帝看向始終沉默的人,“你說,孤該叫李元闕回來嗎?”
第 95 章 第 95 章
隨著皇帝的點名,這座殿中所有人,都將目光移向了光渡。
按理說,今日所議之事完全在工部管轄外,皇帝帶光渡進來,本身就已經代表著一種新的變動。
權力場的水面上每一點細微的波瀾,水下都是滔天的浪濤。
兵部尚書今日卻連進殿的資格都沒有,當然,因為李元闕的存在本身,就將兵部架空至形同虛設,雖然有這個原因所在,但看上去毫不相關的工部尚書,卻在桌上坐下了。
而如今,皇帝親自開口,要光渡說話。
幾位老臣心中迅速收好眼中的驚異,心中做著各自的打算。
這位光渡大人,是會提議該繼續和蒙古維持聯盟,還是借著李元闕回歸一事,再做文章?
或者更近一步。
他是該支持細玉尚書的提議,策劃一場鴻門宴,還是反對?
皇帝撫掌而笑,“此計進退有度,著實甚妙。光渡,你可真是沒叫孤失望。”
可光渡再次反轉,“他若是不敢回來,反而是陛下的機會,西風軍行軍疲憊,剛從前線班師,糧草軍備已盡是消耗殆盡,比不得陛下的兵休養生息多時,他倉促迎戰,反而是我們的機會。”
戶部尚書擬封李元闕賜賞,愁得一夜都沒睡,連夜擬了十幾個方案,依然拿不準皇帝最準確的意思。
主和的禮部尚書,緊繃的背脊松懈下來。
“而陛下,也只需要看他到底回不回來。”
簡單幾句寒暄后,戶部尚書便隱晦提起,光渡聞弦歌而知雅意,輕聲說了句“類如曹相”后,獨自邁入大殿。
他還沒有反應過來,只以為光渡是在勸諫,心中吝嗇地給出贊揚,光渡雖然是個年輕氣的,但至少沒有像朝廷上的那些愣頭青一樣,做事如此大火氣。
禮部尚書已經懵了,但他這種老狐貍,已經品出幾分光渡的用意。
翌日上朝時,他特地等了光渡,終于在光渡出現在宮門前時,他才“正好”從馬車上下來,與光渡一同入宮。
只從昨日看來,光渡對皇帝于此事上態度和心思的了解,顯然遠超出于他,而這件事要命,他確實需要從光渡這里,探探皇帝的意思。
“陛下不如賜以厚賞,召李元闕回中興府犒賞,接下來,就只看李元闕會如何做。”
皇帝要一個個聽過他們的意見,是真的在思考揣度,還是他心中已經拿定了主意?
皇帝的表態,讓光渡確定了他沒有對皇帝判斷錯。
而那些有手段的老將,又與李元闕的外祖父交好,皇帝不信,已經擱置許久,雙方怨念已深,嫌隙難解,難以所用。
皇帝內心對李元闕個人武威,是非常懼怕的。
或者說,至少以他現在資歷,這么做無疑于自我逐離。
即使是他心中已經做出決定,皇帝也需要一個人,來替他將他心中的話說出來。
早在朝會之時,光渡不發一言,卻已經在心中推演李元闕在面對來自中興府的試探后,會做出怎樣的回應?
細玉尚書轉過頭,眼中精光閃爍,快速打量著光渡。
這話中的意思,便是先按下了。
只看皇帝的態度,再看如今戶部尚書都與之攀談的模樣,便知道西夏朝內的格局,正在變化。
光渡被皇帝點名,這場合與站在朝會上不同,唯一不能做的便是站在中間打太極。
他只是想看看這些人心里都在想什么,皇帝素性多疑,又重名聲,如今更是風吹草動,便是草木皆兵。
戶部尚書與光渡并肩而行,其他百官都落了數步,雖說最近朝局變幻莫測,可有一件事是確定的。
如今,皇帝給了光渡機會,讓光渡來擔任自己的喉舌。
……
光渡恭恭敬敬地向皇帝拱手道:“如此一來,李元闕無論是進是退,陛下都無損賢君之名,更是留有后手,與其被動等待,不如主動出擊,陛下才有更多選擇。”
……皇帝也可能是在明知故問。
就是這位容貌極美的工部尚書,已經在如此驚人的年紀,逐漸逼進了最中心的位置。
皇帝眼光一直盯著光渡,帶著欣賞,“你繼續說。”
“陛下胸襟非凡,在天下面前昭示仁君之風,那么,李元闕無論來不來中興府,他都比不得陛下因此事傳出的賢名,若他拒不受過于封后的賞賜,陛下可命翰林著墨,宣揚其忠正為君,王佐之德,李元闕受此賢名,他日若還生出反心,那便是辜負圣心,他不占情理,亦不占法理,天下翰林學子口誅筆伐,便是民心不向。”
細玉尚書難得和顏悅色,主動給光渡遞過臺階,“可李元闕若受封,那豈不是讓陛下白白送出如此封賞?”
他最關心的,是李元闕是不是要反了,什么時候反,怎么反。
話說到此,光渡怕是要主戰了,禮部尚書心下嘆息,將目光移開。
最后出門第二天上朝的時候,他袖子里揣了三個擬成的折子,每個折子的封角,都有一個不相同的標號。
“這便是此計的第二著了。”光渡語速不疾不徐,從臉上看不出情緒,年紀雖輕,卻也修成不動聲色,“李元闕若領厚賞,又不來中興府謝恩,那便著人宣揚他狼子野心,目無君主,敗壞他如今的好名聲……畢竟此時,西夏內外多少雙眼睛都在看著陛下與王爺,此民心之爭,不可不爭,陛下。”
“回來,也無需驚慌,陛下雖然沒有萬全準備,可他李元闕又如何?他更是毫無準備,他敢回來,便說明西風軍不敢動手,那么他只身進宮,誠如細玉尚書所言,便是最大的機會。”
戶部尚書站在原地,冷汗刷地就下來了。
怎樣應對蒙古的索取,對西夏的未來更有利,光渡知道,這不是皇帝現在最關心的。
天子怎么會有過?也不該承擔任何的惡。
他原本是這樣想的。
一個推崇孔孟、尚文治的皇帝,本就不擅作戰,而他信重的武將,在李元闕面前又實在不夠看——去年城郊之戰慘敗的陰影,皇帝至今沒有擺脫。
今日戶部尚書的太極從朝上打到朝下,兩種選擇的利害都陳述,一拿主意就惶恐不知、仰望圣恩了,他可以這么做,但光渡不能這樣做。
光渡抬起頭,“李元闕如今士氣高漲,人心所向,確實鋒芒畢露,不予以之硬碰……陛下須做好齊萬全的準備,再謀其他。”
可是光渡卻話風一轉,“但或許,必須可以把李元闕叫回來。”
比起昨日朝上的群臣嘩然,今日朝會之上,在戶部尚書宣讀封擬奏折后,朝上諸臣安靜得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除諸多封賞之外——更有入朝不趨,贊拜不名,劍履上殿。(1)
在戶部尚書的備選中,光渡挑了那個給李元闕封賞最重的,如今從眾人的反應來看,確實不錯。
第 96 章 第 96 章
轉眼便是數日過去。
李元闕在朝廷上掀起的波瀾,似乎只震蕩了那么兩三天,便若無其事地淡化成朝間議事時,一個只需一筆帶過的無關項。
但所有人都嗅到風雨欲來的氣息,于無聲處,睜大眼睛盯緊了朝局的每個變化。
皇帝重臉面,好聲名。
是以光渡那日的提議最是合他心意,就連戶部尚書那樣厚的賞賜、和一個臣子不該擁有的榮耀,皇帝表面上都欣喜贊嘆,照單全賞,還在朝廷上當眾肯定了戶部尚書的擬單,在面子上做到了無可指摘。
厚賞與封賜,皇帝派使者送入李元闕的西風軍中。
不日,使者飛信歸,“王爺不敢受賜,但深感君恩,愿面面見拜謝,已在中興府返歸途中。”
朝廷之上,皇帝狀似欣喜道:“妙極,叫宮中好好設宴,孤要好好犒賞我夏國的大功臣!”
而當日下朝后,他特意留下光渡,“你的計策,果然是妥善的。”
一切盡如光渡所料,如此重賞之下,李元闕無論授還是不授,于情于理,都該回到中興府拜謝君恩。
光渡望定皇帝,“陛下,可做定打算了?”
到時候卸甲入宮,若要動手,這便是最好的時機。
皇帝沉下眉目,“……等到宮宴那日,孤先試探于李元闕,再做決定。”
可光渡從皇帝的眉眼中,看出了殺意。
于是,他便知道了皇帝的決定。
也非常看好她即將按照藥乜絎吩咐去做的下一件事。
如今的白兆豐,全然沒有之前要揚言要娶小宋娘子那時的銳氣,像是一塊明亮的寶石,驟然認了命,黯淡了下去。
白兆睿進宮時在見到皇帝之前,還特地把烏圖拉到一邊,與他袖中塞了一些金瓜子,烏圖推脫一番便收下了。
這是神明選中之人,天命所向。
這一瞬,皇帝有一絲疑惑。
這一笑,皇帝瞬間就忘了自己方才在想什么。
除了備受皇帝寵愛的光渡大人,便是這皇帝身邊伺候著的烏圖公公。
烏圖滿臉笑容地通稟:“娘娘親手做了點心給陛下送來,已經候在外面了。”
片刻后,光渡的身影就已經看不見了,而門口進來的人,正是一身丹粉長裙的皇帝新歡。
比起施以苛稅、對蒙古卑躬屈膝的皇帝,他們這位驍勇善戰的王爺……是不是會想他待邊疆子民那般愛護,如果是這位王爺坐在那個位置,他們會不會不用少交些糧稅,能多一點糧過冬?
分花拂柳婀娜而來的美人雖美,到底不如剛剛跑掉那個,皇帝皺起眉頭,見美人滿面討人喜歡的崇拜依賴,最終還是沒有發作。
烏圖想,他已經告訴皇帝這件事了,不算有欺君之嫌。
而去年蒙古使者到訪時,親眼觀瞻的“木火通明”奇相,也再也瞞不住,被人一同提起,反復頌贊。
夕霞拱色丹鳥鶴行,林中雪鹿相行伴駕,每一樁都是奇譚。
皇帝原以為可以攻擊李元闕的回鶻血統,卻不想這回鶻血脈,在民間竟很快化作美談。
而李元闕班師這一路,走得不緊不慢。
皇帝若知道這些事情,定然會氣極,因此烏圖只避重就輕地起了一個頭,就見皇帝不悅地揮揮手,打斷道:“你來安排處理”后,烏圖便十分知情識趣的不再提及,而是自行去派人“處理”。
……
就連皇帝過去試圖隱瞞的城郊之戰,如今也隨著李元闕凱旋,從權貴之家逐漸流傳到百姓耳中。
這幾日政事繁忙,皇帝并沒有留光渡于宮中,今日皇帝終于有了時間,可還沒有跟光渡說幾句話,門外面,嬌滴滴的嬪妃便已經到位。
他人還沒回來,但這一路上祥瑞奇兆頻頻現世的消息,已經一路傳回中興府。
一時,關于李元闕的一切,包括他那位回鶻的外祖父,都被百姓們一一盤來。
這件事與流言的性質,就完全不一樣了。
黨項族本就是從馬背上的民族,連女子都會挽弓搭箭,盡管夏朝前后有數位帝王推崇文治佛教,但在這個戰亂不休的亂世中,祖先的熱血仍在骨血中,因此西夏的百姓,對于這樣一位驍勇善戰的領袖,一位能在亂局中屢戰屢勝的王爺,有著出自本能的認同。
見他收了,白兆睿才放心問:“烏公公,今日西風軍所到之處,都有逃兵、流民加入其中,這事陛下可知曉?”
一聽這要命的問題,烏圖便連忙收起了笑容,“不瞞白大人,陛下早上就得了,氣得連飯都用不進去了,頭風都犯了,歇了好一會,剛剛才用了碗稀粥。”
百姓們難免將兩位西夏最位高權重的人物,在一起比較。
如賀蘭山巔融化的雪川,一滴滴水流下來,匯聚成溪,成流,由少及多,一路奔入黃河,浩浩湯湯。
隨著李元闕回歸,連民間的老百姓們,都常常談論起這位戰績斐然的常勝王爺。
烏圖秘密請示過光渡之后,心中拿定了主意。
五年前那場一夜易主的離奇宮變,再次回到百姓的視野中。
如今想來,王爺之前可是先帝最器重的皇子。
民間的質疑,像風一樣吹入了每個角落。
皇帝心中剛剛起疑,光渡那邊便笑了出來。
這些消息如野火入原,轟轟烈烈地在民間傳開。
因為西夏與多地接壤,本來就與周圍民族往來密切,世代都有夏人與周遭部落中的適齡者通婚,如此這般的人口流動十分尋常,甚至還有肅州出身的貴族子弟,跑去成吉思汗麾下效力。(1)
烏圖做事一貫體貼上意,明明知道他已經好幾日都沒能留下光渡,今日既然難得相處,為什么還要在這個時候,進來打擾?
若論及體察陛下的心思,那么離皇帝最近的人,總是比常人更準確幾份。
王爺母妃家族雖來自回鶻,但那又怎樣?西夏風俗與大宋不同,本就不在意通婚,尤其是西夏邊疆上的人家,他們還記得,曾有一回鶻部落歸順于夏王的回鶻將軍,是上一任西風軍的首領,守護著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們。
他知道皇帝另有耳目,烏公公既然已說陛下大怒,那他便不必再提,自討沒趣。
那是他們王爺的外祖父。
藥乜絎送進后宮的女子,一樣的能耐不凡,這位娘娘能在皇帝對他頗感興趣時,依然分散掉皇帝的一分注意力。
還看得這么緊,皇帝和光渡相處的時間多一點都不行,別的后宮女子都不敢往上沖,就這個嬪妃,往上沖了幾次,還敢繼續。
血派相傳的威名,能征善戰的將軍,黨項族的少年英雄。
古有秦末陳勝吳廣起義時的魚腹藏書、篝火狐鳴,如今李元闕歸途,也不遑多讓——在一場無雨的旱雷之后,雷劈中了一顆上百年的古樹,那古樹當眾倒下后,折斷的樹心截面上,赫然生長著李元闕的名字。
……
老百姓們只津津樂道——據說回鶻那位貴妃相貌極美,所以連他們這位王爺,都有一副極好的面貌。
是百戰昌盛的將軍,是身份最高的皇族,又或是……更進一步……
光渡笑,是因為他覺得,藥乜絎做事果然頗有手段。
更別說李元闕所途徑之處,地方軍中更是大有兵士脫離隊伍,請求加入西風軍。
這些時日以來,有些世族家中適齡的青年,突然托人講情從伍中歸家,再過數日,又悄無聲息“游歷”為名而去,從此下落成謎。
“光渡……”
這是當著光渡的面,皇帝十分不悅,“叫她自己回去。”
只是他不知道,遞到皇帝身邊的消息,已經被烏圖攔了下來。
——人們開始不再安于一位軟弱的皇帝,一位從百姓手中收走銀糧,雙手俸給蒙古的君王。
尤其王爺駐守邊疆時的軼事奇聞,陸陸續續傳回中興府,人們對這位王爺已是頗為神往。
“陛下有佳人相伴,臣便不打擾了。”光渡臉上那有些戲謔的笑容還未退,已經斂袖向后退了幾步,瀟灑離去,“明日朝上,再與陛下相見。”
光渡非常看好她。
皇帝話出口那刻,光都已經退至門邊,他動作很快,甚至不等旁邊的宮人動作,他便已經輕輕巧巧地推開殿門,動如狡兔般跳了出去。
白兆睿神色凝重了許多。
如此動作,端的是一派行云流水的瀟灑宜人,連皇帝都沒忍心打斷叫住他。
皇帝自始至終,都不曾知道這個重要的大事。
只是烏圖大人身為宦官,宮外并沒有太多機會結交,而能近皇帝身邊的人,都能和烏圖說上兩句話,更知道烏圖那貪財的小習慣。
皇城禁衛軍倒是他最不用擔心的,因為他離宮的時候,掌管禁軍的是他的庶弟。
只是皇帝永遠不會真切的知道,百姓的聲音,已經到了何種地步。
白兆睿近日嚴加管束自己所掌管的兩處軍司,在世家子弟頻繁請離后,他已經發覺不妥,近來常在軍中整束軍心。
白兆豐便也沒有將此事上報。
雖是個庶子,但勉強還算乖巧聽話,白兆豐日前更是備下了重金厚禮,拿一對純金的合歡如意環來向他賠罪,說這是他孝敬兄長和新嫂嫂即將成婚的禮物。
白兆睿想,這素來沉默寡言的弟弟與他一向不親近,最近也轉了左性,變得懂事許多。
過去的十幾年中,白兆睿也不知為何總有種……這小子表面上挑不出錯,心里卻不大看得上自己這個兄長的沉默囂張。
可也巧了,他一向也看不上這個舞姬生出來的弟弟,和他娘一般出身低賤。
他們兄弟向來只是表面的客氣,可這個心性高傲的庶弟,如今竟也說起了恭維的話,在他面前開始伏低做小。
兄弟兩人把酒言和,這幾日來,白兆睿見白兆豐如此聽話識趣,心中也舒慰之余,更是得意非常。
第 97 章 第 97 章
如今每日在朝會上站在最前排的光渡,有時也會讓人忘記,他這段仕途的起點便是司天監的少監。
皇帝深受中原文化影響,熟讀四書五經,而群經之首的《易經》,更是書讀百遍。
當年光渡便是倚靠于易學與觀星一道的本事,才從皇帝的后宮中放出來,走到了前朝。
而如今,光渡除了獻計之外,依然會在合適的時候,做回這份老本行。
比如現在。
“陛下想問天地神佛,探得我夏國……陛下,事關國運,這一類的卜筮,與之前難度都并不相同。”
光渡面色端正,語氣嚴肅,“臣需要一段時間來做準備,在此期間,臣靜心養神,齋戒半月,在靜室打坐禮佛,在此期間,不可受任何外界的打擾。”
齋戒之時,皇帝自然不能招惹他。
皇帝沒怎么猶豫,便點頭同意了,“禮佛問神一事,這自是需要誠心的,孤曉得。”
看看拍了拍光渡的肩,沒再有別的動作,“孤等著你的消息,去吧。”
在皇帝面前過了明路,接下來的事情,就要好做許多。
這一段時間,皇帝派下來的五名暗衛在他身邊寸步不離,光渡也逐漸摸清了他們的性子。
如今皇帝都允許他做事,光渡便著人將院中的靜室收拾出來,親自去請了佛像,又沐浴熏香,每日下朝后都祝禱慶儀,閉門不出。
至于這處靜室,暗衛也早已經檢查過了,除了一門一窗外,再無其他的通道。
屋中除茶幾、擺設、光渡大人所要求的東西外,大件也只有一尊佛像。
他來到了小宋娘子在中興府的住處。
暗衛頓了一頓,猶豫了片刻,還是決定執行皇帝的命令,于是避開目光,不敢多看一眼光渡,只加快腳步,正要準備上前檢查。
宋雨霖輕聲請求:“哥哥,再給我一點時間,火候差不多了……白兆豐快被逼瘋了。”
今夜不歸都啰耶守夜,按道理,他該自去休息,他只需要在明早過來換班。
雖不是不可收拾,但卻也花些心思。
他從佛像下的通道鉆了出去。
今日中興府大風,刮來了騰格里沙漠的黃沙,街道上許多百姓出行,臉上都覆著遮布來阻擋沙塵吸入口鼻,是以光渡這樣著裝,無人會起疑。
暮色將近時,光渡從靜室中走了出來。
宋雨霖突然問:“哥哥,你說我們該什么時候,讓別人知道我們是兄妹呢?”
光渡倏地抬起雙眼,眸光如電。
咫尺之處發生的這番擾亂,似乎都沒能讓他驚醒分毫,仍是姿態放松地窩在他的床上,一眼便看得出來安定放松。
“……雨霖,你給我交個底,你到底要干什么?”
宋雨霖面帶微笑,再次轉移了話題:“其實我一直都想知道,哥哥你第一次見到白兆豐的時候,是什么感覺?”
暗衛僵在原地,看來今日光渡大人心情不順,看來沒心情繼續忍耐他們了。
等光渡從宅邸對街那條不起眼的院子中鉆出來時,也不過片刻,出口的大樹隨風搖擺,樹葉切割了陽光和暗影,在他面前的光線,正是一個變化的爻相。
于是便有了今日的局面。
他相信宋雨霖前些日子的確是忙不開,無法脫身,可這數日來他也逐漸看清,宋雨霖不來是在消極拖延,不想與他見面。
光渡臥室里留了兩人,其中一人正要跟著光渡進去,按照皇帝的要求檢查一下床,卻見光渡剛剛走進臥室,就頓了一下,然后站在門邊,就開始解開腰帶,除下外袍。
——只見他的臥床上,正有一位不速之客占據了他的位置,睡得很熟。
可是今日宋雨霖,情狀也與以往不同。
佛像底座安裝了暗軌,滑開后,露出了一條通道。
光渡表情嚴肅,“還要什么時間?再拖一陣子,你難道還真想嫁給白兆睿那個混蛋?”
都啰耶還沒猜出點皮毛,就已經收斂神色,假裝冷酷地跟隨著光渡,繼續隨著另外四名暗衛,監視著他下面的行動。
可光渡會看白兆豐,從不是因為白兆豐長的俊俏,而是因為他從白兆豐身上,看到了一種可能。
他遠遠看了一眼那與往常一般無二的床榻,昏暗中也沒什么不同尋常的,暗衛便告辭退下,退至屋外。
卻見光渡橫眉冷目地瞥了過來,“滾出去!”
“白家這對兄弟之間,并不和睦。”宋雨霖柔聲道,“哥哥,你比我更知道白兆豐姓白的價值。”
光渡第一次看到白兆豐,目光就在他身上停留得比別人久,當時跟在光渡身邊的還是張四,張四因此很不高興。
光渡注意到她今日一直雙手交疊放在腹前,忍了一下心中的火氣,再開口,語氣都緩和了許多,“今日身體不適?”
“有一點,近來總是有些疲憊。”宋雨霖柔聲細氣道,“就是我真的嫁給那個混蛋,也不打緊的,我不會一直做他的妾,我總有辦法脫身的。”
她往日這個時辰,都會梳洗齊整,可今日她的頭發卻只是懶懶散散的挽著,仿佛剛睡好醒來。
光渡端坐在席上,他今日雖然是一身平民布衣,卻自有一種威儀,“雨霖,我一開始還在懷疑,但我今日才確定——你并不想見我。”
他想到了自己最有可能的下場,終究還是改口:“等時局安穩之后,有的是適齡兒郎給你選,挑你喜歡的,一個或幾個,不喜歡就一個都不挑,但絕對——不該是現在這樣。”
光渡說到這句話的時候,突然停頓了一下。
“哥哥,你那日在東勝州燒毀的名單,我確實看到了。殺掉一個人,尤其是一個熟悉的人,不難,但如何在空出來的位置上,換上我們需要的人,就需要一番謀劃了。”
是以這一日,光渡從工部出來后仍是下午,他如前幾日那般走入靜室,無人起疑。
“我知道不是時候,你現在暴露的話,就什么都沒了,但是在特定的時機,對特定的人,反而會成為我們的底牌。”
光渡用過飯后,接下來的安排都平平無奇,與前兩天沒什么差別——光渡看了會工部的文書,回了幾封信,見過了火器廠前來請示的屬下,將今天的事情安排妥當后,就準備歇息了。
他神色比往常還要冷漠,或許別人看不出,但都啰耶自認遠遠比別人熟悉光渡,自然看得出一二。
宋雨霖眼神幽幽,那種執拗的神色,讓光渡微怔。
光渡看了她片刻,見她始終不開口,只得道:“你宋珧哥前兩天還寫信給我說,他這次入宋,竟然真的把你大伯二伯的那條線給談下來了,你若是還這樣讓我擔心,我就把他叫回來,讓他來親自看著你。”
這讓他直覺感到不安。
光渡很少會對宋雨霖擺出這樣嚴厲的長兄態度,宋雨霖自幼早慧,從來都是讓他省心的,根本沒有讓他操心的時候。
行走間,光渡更是佝僂著腰,隱去一切端正筆挺的儀態,在黃沙中更是毫不起眼,這一路上沒引起任何懷疑。
光渡定定看了她許久。
見人徹底走了出去,光渡才猛地轉過身,大步走到自己的臥床邊。
看到這張臉,光渡心中便是猛地一跳。
兄妹面容雖有相似,但在這一刻,卻涇渭分明的不會讓任何人錯認,這就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
“……宜歸故人。”光渡凝目,若有所思,“倒也沒錯。”
光渡大人如今不同以往,稍微有點顏色,便不愿去觸霉頭,只需要告知陛下,讓陛下定奪便可。
床上不是旁人,而是本該在千里之外、正慢悠悠返回中興府的那位王爺。
他的妹妹來得同樣迅速。
光渡做了足夠的準備,不僅換上了普通百姓的深色麻衣,還將深色布半包在臉上。
“白兆豐其實心思很細,也大膽,他想做的事情,他會做得滴水不漏,只是缺個人在后面狠狠推他一把。”
她亭亭挽著裙子,坐在了茶桌的另一側,“這世界上,只有我們兄妹相依為命,我是永遠都不會害哥哥的,只是……再給我一些時間。”
而宋雨霖這邊的人,一看清他的臉,就立刻將他迎了進去,光渡被請進屋中,茶水很快上桌。
白兆豐在御前當值,但光渡與他的第一次見面,卻是春華殿被毀那夜。
宋雨霖眨眨眼,“哥哥,我只是有些事還沒有完全確定,既然不能確定,就不該來打擾你。”
光渡深深吸了一口氣,“但這其中,從來都不該包括你!”
屋中昏暗,不曾點燃燭燈,可對于夜可視物的光渡來說,屋中的一切都分毫畢現。
光渡抬起頭,表情嚴厲,“雨霖,你有事情瞞著我,你到底在做什么?”
光渡走進靜室后,是不允許他們跟過來打擾的,暗衛們守在門外,心想光渡大人總不能從一個閉門關窗的屋子里飛出去,一連三天,都毫無異狀,光渡會在夜色黑下來后到點出來,他們也放松了警惕。
他以前就發現過,宋雨霖有會讓他感到陌生的一面,只是每一次都是稍縱即逝,他察覺到了異樣,可又因為妹妹的貼心,下意識放過了那些端倪。
見光渡已準備就寢,都啰耶和另外兩名暗衛就退了出去。
光渡親手推開了那尊佛像。
如今經過了一段時日的磨合,五名暗衛已經在光渡大人的住處,達成一個微妙的平衡。
誰惹二老大生氣啦?
光渡眼中難掩心痛,“你不告而別,從東勝州一路趕回中興府,我一直以為你是中意那個白家那個弟弟。比起白兆睿那東西,白兆豐勉強算是好的,但我從不想讓你這么早就嫁出去,等我……”
宋雨霖平平靜靜道歉:“哥哥,別追問了,別的我就不能多說了,因為比起欺騙,我寧愿對你一字不言。”
宋雨霖幾乎從來沒有被光渡說過重話,此時臉色有些蒼白,抬起頭的樣子,楚楚可憐。
光渡這些年是經過大起落的,遇到什么事都穩得住,可這也是他第一次見到穩重聰穎的妹妹,會有現在這樣的一面。
光渡推了兩次,才把李元闕推醒,壓低聲音問:“你怎么在這?”
“……想你。”李元闕還未睡醒,聲音中仍帶著困意,“便提前回來了。”
尾韻帶著放松和信賴,就像賀蘭山他們相處時,李元闕未醒時,對他說話時的神色和語調。
光渡心中打了個突,“……你說什么?”
李元闕終于清醒過來,他在黑暗中找到了光渡出聲的位置,慢慢道:“我是說,想有些事,該聽聽你的說法。”
第 98 章 第 98 章
光渡在心中默算,從他所知道的、李元闕所停留的上一個位置,到中心府,如果按照李元闕明面上的速度,至少還要慢慢悠悠走上大半個月。
可這才過去幾天,他就見到了活生生的李元闕。
他應該是不眠不休的趕了差不多五天的路,才能以這么快的速度出現在中興府,再出現在他的床上。
怪不得會如此疲憊,對剛剛身邊的聲音都毫無回應,連光渡都差點沒能叫醒他。
……但怎么說都不太對。
以佞臣光渡與李元闕的關系,李元闕怎么也不該跑到他這樣一位“見利行事”的卑鄙合作者的床上,睡得如此安心踏實,天地不知。
光渡懷疑道:“什么事讓王爺如此著急,竟不惜一路風餐露宿、日夜兼程地趕過來?”
李元闕立刻道:“我是洗過、換過干凈衣裳后,才來到你這里來的。”
“不是嫌棄。”
光渡幾乎要深深嘆氣了,“王爺王孫貴胄,我也不敢嫌棄,這段時間朝上發生的事,我叫人將密報送至西北塘口的周記酒鋪,已交給了王爺的手下,不知王爺還有什么事,要當面與我問詢?”
“就是收到了,才親自跑過來問你。”李元闕醒來不久,聲音還有些啞,“皇帝要賜我入朝不趨,贊拜不名,劍履上殿之權……這是你的提議?你想干嗎?把我架到火上烤嗎?”
他雖然這樣問話,語氣里卻聽不出慌亂和憤怒,只像一個剛睡醒的人,在溫和的抱怨,沒有一點緊迫和壓力。
但意思卻是質疑,這符合他們現在的關系。
光渡剛想開口,又警覺地止住。
因為就在這個時候,光渡和李元闕兩人,都聽到了門外那放得很輕的腳步聲。
李元闕制止了他并不想說的話。
只是兩個月的修養,對于光渡的身體來說,顯然是還遠遠不夠。
李元闕收回了手。
這一次,光渡回得更快,“殺了無用,總會有別人來,而門外這幾個我有辦法處理,只是不到時機……他走了。”
而下一刻,微涼的指尖,便落在他的手心。
其實光渡未必不知道,以皇帝對李元闕的懼怕,即使是李元闕獨身進攻,皇帝也不一定敢真刀真槍地動手。
過了好一會,他才反抓過光渡的手,在光渡的掌心,效仿他剛剛的模樣寫道:“你如今的處境,已這樣不易?”
果然,光渡即使聽出李元闕的試探,也只是滴水不漏地回道:“確實有曾聽說過,王爺因此在民間、世族間名聲大震,還未恭喜過王爺。”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李元闕身份貴重,不立于危墻之下,不自蹈險地,才是自珍之舉。
可是光渡卻抓過他那只手。
于是兩人默契的不再交談,光渡從另一邊翻身上了床,弄出一些被褥翻動的響動,自己又躺了進去,這樣不致屋外的暗衛起疑。
手腳稍微碰一動,一動就會碰到另外一具身體,接觸另一種與自己全然不同的溫度。
這確實是最好的辦法。
那些需要拿下的人,再給他一些時間……即使李元闕不來中興府,他自己一個人,總是等得到機會。
李元闕借著隱隱透入的月光,看著光渡那黑暗中模糊的輪廓,他的目光追隨描摹著光渡長發落在被面的陰影,聞著他身上揉雜了藥香的冷香。
或許是因為李元闕動作太柔太緩,讓他的掌心隱隱發癢,也或許是因為李元闕體溫太高,讓他的手心出了一層微微的薄汗。
光渡立即寫道:“王爺三思,此行過于危險,沒有必要。”
手卻牽絆在一起,在彼此的掌心上,輕輕寫著無聲的話語。
李元闕深深呼吸幾次,忍住拉過這個人的沖動,還是順從光渡指尖的力度,攤開了自己那只握拳的掌心。
光渡不愿多談,很快回答:“我在朝上呼風喚雨,何來不易?”
他又想得到了那時在黑山,見到光渡委頓在地的模樣……
李元闕從怔忪中回神,感受光渡寫在他手心上的字,“人還沒走,再等等。”
他如觸碰燙水,整條手臂立刻收回,連手指也蜷縮起來,對抗自己本能的回應……
“把該見的人見了,把該談的事談了。”
光渡掰過李元闕的手,寫道:“之前,王爺承諾的……”
光渡沉默了很久。
這一刻,李元闕本能地抓緊光渡的手,可是不過短短片刻,在光渡起疑之前,他復又放開。
李元闕閉上眼,吐出一口酸楚滾燙的氣息。
明明這般危險,光渡卻矛盾的……感到由衷的安寧。
“總要親自來一趟中興府,若是連露面都不敢,如何讓那些追隨投奔于我的人信服?又如何讓搖擺的人定心?”
一字一畫,蒼勁有力。
就連在他掌心寫的字,都是愈發熾熱的。
“我該來一趟中興府。”李元闕寫道,“我這位堂皇兄不會當著天下人的面動手,他不敢。”
并不是單純的觸碰,而是橫豎撇捺,如冰泉水的冷,若即若離。
李元闕繼續寫道,“門外看著你的人,可需要我幫你解決?”
李元闕不緊不慢地在他的手心上劃著字,光渡用心記著每一個筆畫。
中興府如今局勢愈發詭譎,光渡從不敢安穩睡著,即使這是他住的地方,關上門后,他依然不敢有一刻松懈。
光渡的手很涼,比他受傷之前涼很多,李元闕想到上一次他曾經觸碰光渡時的溫度,他的皮肉灼熱而柔韌,健康無恙。
李元闕自己身邊的人,就算有這樣的心思,也難以做出這樣完全看不出人為插手痕跡的巧思。
而今日李元闕突然拜訪,這明明是非常危險的事,如果光渡來不及按住那些暗衛,只要進來一看,那就什么都完了。
這床夠大,足夠躺下兩個人,可是有李元闕這樣手長腳長的高個子,和一個同樣頗為高挑的光渡躺在一處,就顯得有些局促了。
李元闕沒有把后面的話寫出來。
光渡沒再說話,他側臥在榻上,看著李元闕的模樣。
他既沒有說話,也沒有回握住李元闕的手,他突然不想讓李元闕知道這些,也不想讓李元闕發現皇帝對他的生活中方方面面的掌控……這太難堪。
“皇帝篤定我為了聲名,定不敢隨意收受,我是一定要推的,只是我這一路上異象頻發,你可知曉?
這一刻光渡想起,他該扮演一個奸佞,該給出符合他身份的回應,該索要更多于己有利的獎勵,該
可現在碰上去,只有一層溫涼的皮,包著堅硬的骨頭。
光渡:“于情于理,王爺都該推卻皇帝的賞賜,不過幾推過幾讓這種流程,總還是要走的。”
光渡毫不猶豫地寫下:“王爺若想求得萬全安穩,就切勿踏入中興府,只需路上因金兵襲境的戰事,而提前拔軍而行,便可避開此次中興府之行,我相信王爺有這樣的手段。”
他們都沒有說話。
李元闕看不見,他想將手從枕邊放下,他移動得很慢,卻還是碰到了光渡的身體。
李元闕一字字寫在光渡的手心紙上,“有幾個人,你的身份不便出面,我親自來事半功倍……畢竟如今你我利益一致,我來才是更好的,不是嗎?”
被窩暖了起來,李元闕那高熱的體溫,輕易透過他的衣服傳來。
李元闕繼續寫:“如果我進宮,光渡,你怎么看?”
夜深了,大街小巷都是安靜的,他們蜷縮在同一張床上,規規矩矩地分臥于兩端。
他想短暫地躲在這舒適的安寧中休息,一刻,只要一刻就好,就可以讓他始終不敢懈怠的心神,堅持到一切的最后。
“等我回到中興府,我還是該去宮中謝恩。”
也制止了他那些并非出自本愿的念。
李元闕只是屈起指節,在他的頭頂輕輕敲了兩下。
李元闕如今已知他能力,又知他身份底色,許多事情便都可以串聯起來。
……皇帝不懷好心,所以你便讓老天來賜我法理,予我正名。
若有軍情,李元闕便可以堂而皇之的在半路改道,就算皇帝阻攔,也沒有合適的借口。
而他面前便有一位工部尚書,懂天文,精雜學,制得來火器,搞得出木火通明,做得出把所有人耍得團團轉的奇局。
雖是走了,可他們誰也都沒有再開口說話。
李元闕笑了一下,寫在光渡手心。
可是李元闕像是已經等不及了,一刻都再難以忍耐,他不懼涉險。
被褥發出輕輕的摩擦聲,光渡抬起眼,看到李元闕從床上支起半身,擋住了那柔和昏暗的月輝。
于是光渡心中還沒打好的草稿、以及該如何表演的念頭……便紛紛被敲散了。
惡念偃旗息鼓,疲勞也煙消云散。
李元闕這張英俊昳麗的臉上,這雙漂亮的眼睛曾經看不見了,可如今恢復明亮后,卻在黑夜里專注地看著他。
李元闕拉過光渡的手,寫:“睡吧。”
“傷后切忌勞神勞累,今夜先休息,別的事,明天再說。”
第 99 章 第 99 章
“光渡大人,時辰到了。”
隨著那聲音在門外響起,光渡第一時間睜開了眼睛。
屋內仍是昏黑的,但他這幾日冰冷的身體,似乎被一片如流水般的溫暖包住了,讓他感覺十分安穩。
光渡往日眠淺,哪怕只是合眼一個時辰,都能在這個時候快速清醒,可今日他的一切反應,都遲上了幾分。
他該下去洗漱、更衣,準備馬車上朝了。
本該是這樣的。
可下床的第一步,就遭遇了意外,他剛動了動挪動腿,就踢在一具溫暖的身體上。
光渡眼睛瞬間睜大,可很快又安靜下來,沒發出一點聲音。
他轉過身,果然看到了另一側睡著的人,這是他感受到的過量的溫暖的來源。
光渡推了推李元闕。
昨夜,光渡到底沒能把王爺趕到地板上去睡,但以兩人的關系,怎么說都還遠遠沒到同床共枕的交情……只是,光渡自己也沒能睡到地上去,因為當他露出這個意思后,李元闕直接用一只手就給他摁了回去。
后來……后來沒過多久,他就睡著了。
自從回到中興府之后,光渡就沒睡得這么沉過,甚至需要別人催他起床去上朝。
只是李元闕睜開的眼神,卻讓光渡覺得他似乎這一晚上沒有合過眼。
但這不合理,畢竟李元闕日夜兼程,那么疲憊,昨夜不睡覺,還能干什么?
他們這些朝中時代經營的老家伙、或是龐大世家養出來的情報網,總是有辦法比流言傳到中興府的速度,再快上一兩天知道的。
他毫無背景,不該有提前知道的機會,他走到今天的位置,本就是倚仗皇帝的信賴寵愛,可適才群臣熱烈恭維,他竟然能如此沉得住氣?
李元闕已經動身,光渡也從床上另一側翻起,他坐在床邊,將那一頭披散的長發聚攏在手中挽過,挺直的腰微微傾斜,那身柔軟光滑的白絲襯著黑發,將腰線清清楚楚的勒出來。
今日光渡一走出房門,就看到了天邊的異象。
沒有人在敢說話了。
若李元闕那邊發生的“怪事”只有一兩件,眾人可以默契地裝作不知道,可是這位“直臣”完全看不懂皇帝的臉色,竟然將這許多件發生在李元闕身上的吉兆,當著滿朝諸臣的面,給羅列個一清二楚。
有些異兆,光渡是有辦法人為炮制的,但有些瑞相,則是根本不可能。
都啰耶今早換值,他用明哲保身和同僚關系的理由,叫那位另一位暗衛不要參與,果然此話一出,外面另一位暗衛沒再反對。
人世間正在發生的事,就連天也是有感應的,這種程度的天象,可不是他能做得出來的。
光渡系好衣服,沒注意到李元闕一直就在他的身后安靜地看著他,目光的追隨著他的每一個動作。
他心中剛生出懷疑,就看著元闕卻將視線投向了臥室的門邊。
朝上有人直諫:“稟報陛下,臣有要事啟奏。”
五色云氣出于東方,繼而轉為紫氣大盛,寅時天幕仍是昏黑,旭日尚未升起,天上沒有一點日光混淆,所以這一切變化都異常清晰,不容錯認。
皇帝自然也看到了。
光渡打開了衣柜,柜中滿滿裝著許多衣服,李元闕本以為他是要選一件朝服出門的時候,卻見光渡伸手一攬,將所有的衣服都用手臂擋到了一邊。
心思靈敏些的,已經明白為什么這些朝廷重臣在剛才的時候毫不附和,不僅不說話,甚至連頭都不抬。
李元闕一笑,單手抓著墻上暗門的把守,跳了進去。
他今晚還會再來。
這樣的話,顯然讓皇帝聽得極為舒坦。
上朝的官員議論一路,臨近上朝的時辰,仍在殿外駐足觀望。
李元闕俯下身,貼著光渡的耳邊輕聲道,“今晚,這里,我還會來。”
這時,門外一個聽上去十分耳熟的聲音,阻止了另一位暗衛進門窺看,“這種事……我們最好別參與,上報給宮中,請陛下定奪便好,再說,王十五、余七昨夜熬了一夜,若是知道是你我講消息報上去而受罰,以后怕是也不好相處。”
不能把所有的事情都堆在沛澤的肩上,他也要快一些……再快一些,才能安安穩穩,把他平平安安地帶回來。
這一次,不用光渡催促,李元闕自己就行動起來。
然后他露出了墻體中的暗門,對李元闕做出了一個“來”的手勢。
他觀察著這條路,從里面尋找光渡穿梭的痕跡,試圖還原著光渡這些年在中興府的生活軌跡。
光渡放心了,那樣熾熱又充滿壓迫感的視線,大概是因為他警惕著隨時動手,若有異狀,就先宰了外面的人。
下面果然另有乾坤。
這是一條地下通道,李元闕點燃了光渡塞給他的蠟燭。
“陛下可知,這樣的異象,已經接連出現大半個月了?只是今日,連中興府都看得到。”那人往沸騰的氣氛上,破了一盆冰水,“恕臣直言,一切瑞兆,都跟隨著西風軍前進的路線。”
更何況,之前皇帝是真不知道。
光渡聽得清楚,他幽幽的目光掠過李元闕的臉和胸膛,沒有說好,也沒說不行,只是把腰帶喜好后,從衣柜的抽屜里拿出蠟燭與打火石,一同塞進了李元闕的手里。
他從床上起來,胸膛衣襟有些凌亂,露出一片結識而緊致的肌肉,不過胸前的繩子也來不及系了,他腳上踏著鞋,彎腰撿起自己昨夜落在地上的衣服。
不只是他,這片土地之上許許多多的人,都一并看到了。
而光渡自己,更是最好別在臥室里耽誤太多時間,該按照和前幾天差不多的用時穿衣出門,以免生疑。
記住了路線后,李元闕轉回了頭,只按照原本的道路前行。
只是朝中重臣,卻各個反常的一言不發,他們有普通臣子沒有的信息渠道,此時沒有一個敢隨便說話。
至于光渡,是有好一會,都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可為什么光渡剛剛也不說話?
……
……他看錯了么?李元闕不是一直都對他毫無反應么?
而且光渡很確定,就面前這位殿下,不會有任何祥瑞眷顧他。
光渡本來沒有多想,可這一刻,或許是直覺,他回過了頭。
“昨夜守在門外,他們已經違反了陛下御口吩咐的命令,今早,你我不該再同犯此錯,應進去看看。”
朝中便有臣子奏報,“陛下,天邊五色霞光,紫氣東來,此乃祥瑞,是圣人顯世之兆!”
索性光渡還有別的準備。
光渡瞥了一眼李元闕,見他神色完全如常,應該是沒認出這是都啰耶的聲音。
光渡有些懷疑,但他們沒時間談上幾句,屋外的暗衛隨時都有可能推門進來。
李元闕走到了衣柜邊,打量了一下這道暗門邊,卻沒有立刻探身進去,他站在原地,看著旁邊的光渡。
可他卻該要上朝了。
似有實質的熱度,順著李元闕的目光,撲在了他的身上。
這通道里面甚至還有岔路,李元闕看了看旁邊新挖出的痕跡,這是一條新挖通的路線,按照這個方向,應該是光渡院子中另外一出入口。
光渡愣了一下。
還是他,真有如此能掐會算的本事?
他將朝服一一套到身上,不慌不忙,不穿出差錯,也不露出任何端倪。
這回……皇帝想裝不知道,也不可能了。
隨著這個人一一報出西風軍這一路上遭遇的異象、李元闕百姓夾道歡迎的場面時……許多人都在這無聲中感到驚懼,一個一個給皇帝跪下了,只要從前面回頭,就能看到后面已經跪了好幾排。
他們昨夜才終于見到,說要今日再聊。
只不過如今光渡這里耳目眾多,確實沒有辦法,像以前那樣任由李元闕自行進出。
此人開了個口子,接下來朝中便漸起恭維之聲,諸如皇帝明君垂政,天象亦昭,滿口稱贊不休。
李元闕穩穩落在平整的地面,他看著上面的洞口重新關閉,光渡的身影消失在另一邊,這才打量起自己四周。
沒過多久,外面清爽寒冷的晨風吹了進來,他走到了另一邊的出口。
果然,皇帝的這份滿意并沒有持續多久。
細玉尚書隱晦地看了一眼光渡。
屋中兩人,甚至已經聽到了外面的聲音。
他沒有任何心里準備,今天下面這人,就直接給他漏了個大的,皇帝心中也是無比震怒……和說不出的驚懼。
除了今日奇象是天下之人共賞,之前發生的樁樁件件祥瑞之兆,都指明了都是奔著李元闕去的,皇帝就是厚著臉皮硬蹭,也很難蹭得上。
若天不垂憐天子,那天子又有何天眷可言?
既無天眷,又怎配為萬民君父?
皇帝臉色鐵青,手腳都在發冷,當著眾臣之面,竟說不出一句話。
第 100 章 第 100 章
這個時候,沒人敢隨便開口說話。
就連想遞個臺階給皇帝下、再打個圓場的人,此刻都已經不知該如何開口。
若是說不好,那還不如裝死隨大流,一句話都別說,至少不會讓自己顯得突出,在這個要命的時候被皇帝記住。
朝上就這樣安靜下來,皇帝臉色陰沉,沒人敢去隨便觸霉頭。
可就在這個時候,光渡向前走了一步。
他這一步,不只是“刷”地一下的吸引了后面所有人的目光,就連皇帝那冰冷的目光,也一同落到了光渡身上。
光渡聲音不卑不亢,卻清晰傳到皇帝的耳邊,“欺君乃是大罪,是以臣以為,剛才那位大人所言屬實——只是他解讀的方向,卻是完全錯了。”
“陛下身系國運,五光鎏金、紫氣東來之象,本就是陛下的象,王爺為臣,西風軍為臣,西夏臣民皆為陛下的子民,王爺新得一城,他一路帶著大敗金兵的氣運,為陛下送至中興府。”
“如今隨著王爺班師回朝,這祥瑞便一路來到中興府,來到陛下身上……也應在陛下未曾出生的龍子身上。”
連皇帝都被光渡說怔了。
“從古至今,祥瑞之兆,雖也有應在成人身上的例子,但恕臣孤陋寡聞,只知古書中記載最多的吉人異象,都是應驗在圣賢之士、王孫龍脈們……還沒有出生之前。”
光渡侃侃而談:“昔有漢太公夢中得見大澤蛟龍,夢醒后得漢高祖的佳話,而吳武烈帝的皇后,也曾見日月入懷,后得江東雙子孫策、孫權。”
皇帝原本灰青的臉色,都恢復了光彩,他雙眼精光閃爍,“光渡,你是說……”
光渡從袖中抬頭,“臣斗膽,請陛下宣太醫,去近來伺候過陛下的娘娘身邊,請個平安脈。”
“奴才遵旨。”烏圖一溜小跑地跑出了大殿,奔向了后宮的方向。
隨后流水般的賞賜從宮中出來,那懷孕的郭娘娘得了不少好東西,而光渡更是得了她的三倍之多。
烏圖五體投地的行了個大禮,聲音都在發抖,“……西涼府的郭娘娘,已有了兩個月的身孕!!”
烏圖歡喜至極,淚水一滴滴落在地磚上,只看他這副情難自禁的激動和喜悅,就沒人會懷疑他對皇帝的忠心。
光渡以前的賞賜也多,可這次不同,財寶和權力的意義不一樣,連司天監第一人的重任都落到了光渡的肩上。
“禮部去選封號,升郭氏為妃!”皇帝高興地在御前無意義轉了兩圈,“賞,要重賞!”
皇帝夸完光渡,便借題發揮,指桑罵魁:“個個都說著對孤忠心,卻個個都跟木頭一般,今天都啞了?之前還一張張的折子參上來,勸諫孤遠離佞臣小人,可今日之事,你們問問自己,到底孰忠孰佞?”
光渡微微一驚,“陛下,卜筮一事還未準備妥當,臣需要每日靜心禮佛……”
而前幾日皇帝因張四對光渡生出的隔閡,自今日早朝之后,悉數消散。
光渡當朝解讀出另一種意思后,這朝會便停了下來,好在烏圖動作夠快,沒有讓朝上的君臣等太久。
想到這些好處,皇帝高興得放聲大笑,“滿朝庸才,你們白吃俸祿,竟沒有一個比得上孤的光渡!”
下超后,皇帝留著光渡說了好一會話,然后又叫光渡宿在宮中。
今日早朝跌宕起伏,最后的贏家卻是誰都沒想到,郭嬪懷孕晉位,光渡兼任了司天監的長監。
光渡姿態極為謙遜,毫無驕矜,“臣年紀尚輕,本領平庸,除了對陛下的一片忠心外,毫無之處。陛下厚賞,臣無顏領受。”
“千真萬確,是常太醫親自請的脈!恭喜陛下,賀喜陛下!”
常太醫是皇帝信重的太醫,決不會隨便,這下皇帝再無懷疑,他終于露出了笑容。
只是這一番較量,有輸的人,就有贏的人。
皇帝猛地站了起來,“此話當真!?”
前些日子朝下的議論,真當他什么都不知道嗎?!
……
發完脾氣后,皇帝目光移到光渡身上,那怒氣就收了起來,和悅道:“光渡,那依你測算,這天象應召的該是一位皇子,還是皇女?”
“郭妃腹中應當是一位皇子。”光渡的聲音很平靜,卻能讓人從這種平靜中感到信服的力量,“恭喜陛下。”
“年紀雖小,但做人卻很穩重!司天監的長監,沒有人比你更德才出眾。”
皇帝的眼睛猛地亮起來,“烏圖!聽到了嗎?就依光渡所說,去,快去!”
烏圖跑進來時太激動,甚至在御前跌了個跟頭,但此時誰也顧不得責怪他御前失儀,所有人都將眼睛釘在了烏圖身上,靜靜等著他說話。
早朝時郭妃有孕的消息傳出,下午太子來向皇帝請安時,不知道這對父子談了什么就崩了,從宮中很快傳出了消息,皇帝沖太子發了好大一頓火,數落得太子魂不守舍,從太極宮下來的時候,甚至失足摔落滾下長階,連腿骨都傷到了。
這個孩子意義不一樣,光渡將天地瑞祥安在了這個孩子身上,又解了皇帝的困局,所以皇帝對這個孩子的到來充滿期待。
早朝剛結束,皇帝已經派人將郭妃有孕的消息在民間大肆張揚,皇帝本就不喜皇后細玉氏,更不愿太子身后的細玉一族干政,如今過往的平衡撕開了一個口子,已是風雨欲來。
皇帝以前對這個太子就不甚喜愛,如今確認郭妃肚子有了動靜,現在皇帝對太子愈發沒有耐心,這份不喜直接擺到了表面上。
細玉尚書盯著光渡背影的眼神,這一刻也徹底變了。
“光渡,你這本事可不能浪費了,你既然出身司天監,那么長監之職,你便替孤擔著罷。”
“都睜開眼睛看清楚,跟著光渡學學,什么叫做為君分憂!”
郭氏女有孕的消息,不僅是解了皇帝眼前的燃眉之急,維護了自己身為天子的天眷,更是殺了李元闕的威風,給民間如沸的熱論潑了一盆涼水,更有甚者,這還證明了他身為男人的能力!
皇帝是喜上眉梢,“好!”
歷代帝王本就以重天象星詢,就連以前的皇帝,都是刻意將司天監和權臣分隔開,深以兩派結黨營私為忌,可如今,皇帝把兩個職位一并給了光渡,也讓人們對皇帝如今對光渡的愛重,有了一個全新的認識。
這一幕,連光渡都自嘆弗如。
“宮中也有佛堂,你按照時辰,自去就是了。”
皇帝來到光渡身側,溫和撫過他發冠下壓著的頭發,“今晚就是陪孤聊聊天,孤這幾日,都不會對你做什么的。”
話說到這個程度,光渡也只能道:“臣遵旨。”
皇帝今夜肯定不會隨便亂來,光渡倒不是怎么擔心。
但他想到了說要晚上等他的李元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