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1章 只要有貓出場
“感覺自己做了好事, 對吧?喵嗚。”
貓這么詢問在街道上奔跑的人類。
因為速度很快,所以他們本來就很低的聲音被風拉扯著拖曳,最終形成了模糊而又聽不清楚的奇怪變調。
“沒、沒有啦。”
中島敦抓了一下頭發, 有些糾結地回答道:“只是覺得自己不應該就那么走掉……雖然是很任性的舉動啦, 但我不會后悔的。”
貓眨了兩下眼睛,臉頰兩側毛茸茸的胡須戳得中島敦的脖頸有些發癢。正在他揣摩著貓突然的沉默有沒有什么深意,他在這時候是不是應該對之前的言論道個歉的時候,突然聽到了對方的聲音。
“要的就是這種氣質喲,敦。”
他說:“貓就該是理直氣壯地任性著的生物才對。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有可能是任何一種生物,唯獨不可能是貓。”
這話說得有點驕傲。甚至可以說, 里面甚至帶著些自負與得意的味道。
說是臉皮厚也好, 沒有良心也好,總之他似乎真的不認為“任性”是什么糟糕的品質。就和所有的貓一樣。
這一點他自認為是永遠都沒有辦法做到的。
——所以才會很羨慕貓咪們啊。
中島敦無奈地笑了笑。
“很難的。”他說, “對我來說, 理直氣壯地任性就像是超能力一樣。”
貓永遠都嬌縱又灑脫,永遠都自由自在, 永遠都不會擔心因為自己任性鬧出的亂子。
因為他們知道怎么解決自己任性地制造出的麻煩, 也知道自己的麻煩能夠被朋友們輕易地解決。他們信任朋友能包容自己所有的任性,也覺得他們不會因為任性和傲慢拋棄自己。
能夠絕對地相信自己的能力與他人寄予的愛——不管怎么說, 這都是非常讓人類羨慕的超能力吧。
“咪——喲?”
貓咪發出的困惑的疑問被拖長了,在風中變成了某個似乎極富有深意的反問。
莫布斯于是繼續趴在中島敦的肩膀上, 頂著在他腦袋上面搖搖晃晃的牛仔帽子, 抬頭張望著前方的道路,圓溜溜的貓眼睛似乎暗示了其主人在思考著什么, 一直都轉個不停。
黑白色的貓看上去就像是一長條被扛在肩上的皮草, 被太陽曬得暖烘烘的皮毛散發出某種干凈好聞的草木味與奇特煙熏味。
中島敦能聞得到。
貓身上似乎都有一種相當安心的氣味,就和貓本身一樣神奇。至少中島敦覺得自己永遠都搞不明白, 為什么世界上會存在這樣一種似乎天生就能撫慰人心的生物。
當你摸摸他們的時候,好像所有的緊張不安與憂慮都會遠離而去,重新回到只有孩童時期才會有的那種純粹的快樂與幸福中。
非要說的話,他覺得貓也是上天賦予的奇跡之一。
總感覺有莫布斯先生在,就放松了很多。
中島敦有些慶幸地想著,然后打開地圖,再次確認了一遍自己所在的位置和想要去的方向,奔跑起來。
接下來,他要和芥川見一面……或者說,盡可能不那么刻意地去見他一面。對方現在應該會在不遠處的地方處理黑手黨的叛徒——話說,他本來也是為了這個而來的。
但這個不是重點。
中島敦擺出苦澀的表情:“嗚嗚。”
重點是,一想到自己可能要和芥川面對面地演戲,就感覺毫無希望啊!
說不定會被罵,而且會被罵得很慘。如果自己一出場就搬出太宰先生的名號,結果倒還可能好一點……不不不,總覺得芥川會更生氣才對!
正在中島敦試圖用他那打了結的腦子思考出接下來面對芥川龍之介的對策時,他突然覺得肩膀被貓用肉墊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
“喵。”貓說。
“咦,莫布斯先生?”他停下腳步,有些不解地扭頭看著貓,“你是有什么話想說嗎。”
黑白花的貓咪臉上露出可以被稱為沉思的表情,最后還是開了口。
“敦,你知道嗎?”
他用人類的語言認真地說:“我最后選擇跟你一起行動,也是有著貓的原因。”
這句話他是趴在中島敦的耳朵邊上說的,發出的聲音很小很小,更近似于貓在喉嚨間發出的柔軟咕隆聲。但依舊被盡職盡責的翻譯器轉譯成了人類能夠聽懂的語言,以同樣微小的氣音傳入了中島敦的耳朵。
貓的原因……
中島敦困惑地眨了兩下眼睛。
貓在這件事上有什么目的嗎?
但燕尾服貓并沒有進行解釋的意思。他只是歪了一下腦袋,繼續擺出那副若有所思的表情。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說道:“加布。”
“嗯嗯嗯?”中島敦露出震驚的表情。
在這一瞬間,許許多多的片段在他的腦海里面掠過。包括加布對虛無小姐的在意,包括加布說的他認識一個很招貓喜歡的人,包括加布似乎并不對虛無小姐的突然消失感到驚訝……
小老虎睜大了眼睛:“他該不會真的——”
“喵嗚。”莫布斯的爪子在他的面前一揮,阻止了中島敦繼續說下去。
這種話,可不要說出口哦。
然后貓自己也思考了起來。
他正在想自己來到這座島之前,銀色的虎斑貓萊特對他所說的話。
“記得替我向加布問好。”
萊特先生認識加布?不太可能,在這不斷循環的時間輪回被構建起來之前,作為異能力的加布甚至都沒有辦法突破異能者的意識,來到這個世界。
所以這里的對象是指加布里埃爾·凡爾納的昵稱嗎?萊特先生認識的其實是這位七個背叛者的成員。或者往更深的地方想一想,他認識七個背叛者這一整個團體也不無可能。
永生的貓不管說出他認識誰,都不會讓普通貓感到驚訝。
“不過,我總覺得他其實什么都知道……”
燕尾服貓用貓的語言低聲嘟噥著。
他總覺得對方其實知道加布的事情,也知道凡爾納的事情,而且還知道有關于費奧多爾的事情。之所以不說出來,說不定只是覺得看大家這樣跑來跑去很有意思。
所以說不定這句話真的是帶給那個異能的。
但這也不是什么非常值得在意的問題,大不了他可以分別給這兩個家伙都說一遍,這樣總不會在傳話的過程中出錯了吧?
莫布斯點了點頭,有些得意:他感覺自己選擇的做法非常聰明。于是貓就不再說話,只是扒拉著對方的肩膀,催促他繼續往前面跑去。
接下來應該就能看到芥川了……
然后按照本來的計劃,就是兩個人互相交換一下信息,然后前往島嶼的核心部分,先把這座島整個兒沉了再說。
因為在那十幾個小時里,他們的行動已經提前和異能特務科進行了報備,所以在完成行動發出信號后,異能特務科可以快速地把島上的人員進行轉移。
考慮到這里表面上只是一個富人階級的旅游度假區,所以人流量也不會非常多,在政府單位全力出手后要不了多久就可以解決。
但,計劃之所以只是計劃,最重要的原因是它永遠都沒有辦法判斷現實到底出了什么毛病。
等跑到了約定的位置,中島敦的腳步突然停了下來,幾乎是有些錯愕地看著面前的場景。
“沒有人?”他說。
按照約定,芥川龍之介應該站在這里。中島敦也好不容易做好了“不管對方給出什么樣的嘲諷都無所謂,只要對方不上來就朝著要害攻擊都可以理解”的心理準備,但他沒有準備好自己面對的是一整個空空蕩蕩的場景。
沒有人站在這里等他,就像是芥川龍之介突如其來地決定放他一個鴿子,好讓中島敦傻乎乎地站在這里,顯現出非常可笑的樣子。
但是,不可能。因為這個安排是太宰先生下達的,芥川不可能拋下太宰的任務不管,直接跑去做別的什么事情。
中島敦強迫自己從這種從來沒有預料過的情況當中冷靜下來,但依舊感到手腳發涼:在這短短的時間里,他已經想象出了無數個可以導致現在情況的可怕原因。
“喵!”趴在他肩膀上的莫布斯突然發出了尖銳的叫聲,跳了下來。
“什么?”中島敦回過神來,然后也發現了讓莫布斯警覺起來的原因——周圍的空氣中回蕩著令人不安的血腥味。
他跟著貓一同朝著血液氣味傳來的方向跑了過去,然后看到了兩具面露驚恐的陌生尸體。他們看樣子本來是想要逃跑,但在這個過程中被相當干脆利落地殺死了。
“這種傷口痕跡,肯定是芥川!”
中島敦蹲下身子翻開他們身上的傷痕——是相當鋒利的事物所制造出來的貫穿傷,瞬間就判斷出來是羅生門制造的傷口。
畢竟他可是被羅生門戳穿過很多次了,這種東西他早就到了一眼就可以辨認出來的地步。
貓嘩啦啦地展開披風,踩著小靴子跑到了墻邊的位置,抬頭看著上方:“喵喵喵喵!”
中島敦也趕緊跟了過來。他的視力被異能提高了不少,就算是在沒有光線的昏暗角落里也能看清貓想要指給他的東西。
一道深深的印痕。
“羅生門的痕跡……”他喃喃道。
現在可以說毫無疑問,芥川龍之介肯定來到過這里。但是他現在為什么消失了?而且還是沒有任何招呼的消失。
等等,雖然芥川是沒有給自己打任何的招呼就走了。但如果是太宰先生的話,說不定會被芥川告知?可太宰先生要是知道這一點,肯定也會聯系自己的……
“唔。”越想越頭疼。
中島敦嘆了口氣。他現在感覺事情可能沒有自己想象中那么順利了:芥川既然已經來到了這里,那他又是因為什么而離開的呢?
不過莫布斯在原地轉了兩圈后,還沒有露出什么驚訝的表情,看上去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握當中。
“喵嗚!”他說,然后開始滿臉認真地喵喵叫起來。
但就算你給我喵出了長篇大論,我也沒有辦法聽懂啊。中島敦無奈地看著貓,很想這么說。
過了片刻,貓停下了話。看來他也明白了這一點:他是不能指望中島敦能夠通過簡單的表情和語氣來判斷自己剛剛說了什么的。
于是他采用了更加簡單有效的方法。
——直接揍了中島敦一拳。
“哎!”中島敦捂著腦袋有些茫然地蹲下,看著理直氣壯地爬到自己肩膀上面的貓,還是感覺有些摸不著頭腦。
他試探性地猜測道:“你是讓我先去周圍找找芥川嗎?”
又是一記貓貓拳。
好的,這下交流好像變得方便快捷了很多。中島敦苦思冥想了幾秒,然后說道:“那我們就不管現在的情況,直接……”
“喵嗚。”貓發出了還算滿意的聲音。
那就沒有什么好說的了。既然莫布斯先生都這么覺得了,那肯定沒有什么問題。
中島敦重新站起來,有些不安地看了眼周邊的場景,然后再次奔跑起來。他肩膀上的貓支棱著耳朵,在離開前突然回頭,但依舊沒有捕捉到什么可疑的痕跡。
周圍依舊沒有一個人影。
有可能是猜錯了吧……
燕尾服貓抖動著耳朵,緩緩地轉過頭去,用爪子緊緊地扒拉著中島敦的肩膀,有規律地甩動著尾巴。
“喵!”快走啦。
能讓芥川主動提前離開的,不管怎么看都只有相當重要的目標。如果他是被迫離開這里,那事情就更麻煩了:那說明他們還要做好準備去面對一個強大的敵人。
也不知道其他人和虛無小姐那里怎么樣了。希望他們沒有遇到什么其他的意外吧。
雖然,可能性不大?
——島的另一端。
來自太陽的熱量在大地上面燃燒。
本該如此。
但此時,太陽的光線卻被霧氣所遮蔽了。
帶著鹽味的空氣當中盡管有著濃郁的水汽,但卻不由自主地感到越來越口干舌燥,就連聲音都不由自主地變得沙啞。
“開什么玩笑……”
金發的英國女郎抱著懷里的相機,皺著眉看向面前和自己長得幾乎一模一樣的異能體,目光中滿是警惕。
怎么會存在這種異能?
“是這樣的。”
在她的身邊,太宰治的語氣倒是非常輕松:
“橫濱,很神奇吧?”
第092章 就等著吧!
如果沒有芥川在, 中島敦其實沒有足夠充分的“理由”來說明自己為什么會莫名其妙地來到這個有關于整個島嶼運行的中樞區域。
如果遇到芥川,以他們平時那就足夠糟糕的關系,遇見后就算是被追殺著一路逃到這里也會顯得非常合理。
但他偏偏就不在。所以只能賭一把了, 看看自己到底能不能夠在所有人反應過來之前先破壞掉島嶼的核心。
不可以讓加布發現, 因為如果對方知道的話肯定會使用異能,采取之前的手段分割眾人的距離,再逐一擊破。
也絕對不可以讓那個什么俄羅斯的幕后黑手發現。雖然這個時候虛無小姐應該已經破壞了異能武器“殼”,但是他要是讓自己的同伙澀澤龍彥使用異能的話,這座島上曾經被吸收的異能全部都會失控……
而且這次沒有芥川在,他真的沒有把握自己能夠贏自己的異能。
所以必須要快, 盡可能地快, 趕在所有人發現自己的目標就是這里之前就做到一切。
“就算是做不到也沒有關系。夏目那里的后備手段你應該也知道吧。”
燕尾服貓的聲音響了起來。
他第一次在島上沒有遮遮掩掩地發出了屬于人類的聲音。那對屬于貓的眼睛認真地注視著自己扒拉著的年輕人,就像在嘗試進行某種勸告。
在這種時候, 他已經不需要繼續隱藏了。
因為他們接下來打算進行的所有計劃都是在“沒有發現中島敦正在前往中心區域”這個前提下進行的, 所以一旦中島敦被注意到,就算他假裝自己是只普普通通的貓也沒有意義。
倒不如直接大大方方地開口, 這樣交流起來至少會方便一點。
“我知道。”中島敦喘著氣回答道, “但如果是這個樣子的話……”
他突然想到了在回到三十個小時之前時,那個真正的加布里埃爾所注視著的目光:那種疲憊的、但又帶著堅定和信賴色彩的目光。
他記憶里的時間繼續往前追溯, 想到了自己在呼喚出白虎的前一刻,自己陷入無限接近于死亡的狀態的時候, 似乎看到的芥川那張對此似乎并不高興的臉。
然后是更前面……那些人臉上或是信任或是哭泣的表情, 還有貓咪在看向自己時那種格外專注的神色。種種的場景像是羽毛一樣從他的腦海里面掠過,他甚至自己都來不及捕捉。
但這些波光掠影般的東西最后還是變成了一句堅定的話, 在中島敦的喉嚨里發出了聲音。
“如果我失敗了, 會很不甘心的。”
他說,并且在這句話脫口而出的時候感受到了某種令人詫異的輕松感。
并不是以前那種“知道這件事不用自己負責時”少了塊重壓的輕松, 而是內心終于回到一片平靜的坦然。
有什么在心中起伏不定的東西徹底平靜了下來。就像是之前他下定決心,打算去摻和進盜賊團的事情里時一樣。
“我不想辜負大家對我的期望。所以就算是你們有辦法,也不是我就這么放棄的理由。”
在第一句話說出口后,接下來的內容也流利地被說了出來。中島敦呼出一口氣,繼續朝著自己的目標跑去。
燕尾服貓的耳朵尖抖動了兩下。他用那種欣賞晚輩的目光瞥了眼中島敦,然后繼續觀察起周圍的風吹草動。
一路上有不少人在。作為一做旅游島,這也算是正常。每次莫布斯都會扶著自己的帽子,給出恰當提示,讓中島敦繞開可能的麻煩,制造出的騷動也盡可能少一點。
不過隨著越來越靠近核心區域,游客也變得越來越少,取而代之的是越來越多的巡邏隊伍與監控儀器。再往后,逐漸密集起來的攝像頭讓他們不得不放棄了在正道上行走的選項,重新在屋頂上奔跑起來。
在虎化的情況下,中島敦幾乎是沒有花多少時間就來到了預定的潛入位置。用了比預期中更短的時間,他們很快就明白了這里警衛似乎剛剛換完班,一時半會兒沒有人會來。
看樣子他們的運氣意外地不錯。
但燕尾服貓依舊表現出高度警惕的樣子,就像是隨時準備好了自己的身邊突然出現點什么稀奇古怪的東西似的。
“就算到了任務的最后一步,也絕對不可以放下你的警惕心。最糟糕的事永遠都發生在故事的最后。”
他這么告誡中島敦,同時把自己的腦袋轉來轉去,雪白的胡須在空氣中顫動著,頗為嚴肅地說道:“而且我一直覺得有什么在看我們……”
“什么?”中島敦驚訝地低呼了一聲,“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唔,大概就是從你在找芥川到底失蹤到哪里去的時候開始吧。但應該不重要。”
貓瞇著眼睛回答,那對玻璃珠似的眼睛在陽光下閃過一道反光:“反正他們沒有立刻阻止我們,一鼓作氣地沖下去吧。小心陷阱。”
之前他覺得這種感覺是自己神經過敏,或者是路過的行人和監控裝置給他的幻覺。
但現在他們明明早就已經躲開了所有類似的裝置和人流的視線,就算是神經過敏也應該不會持續這么長的時間。所以答案也只有一個了。
但走到這里——不管怎么說都不可能回頭。
中島敦顯然也是這么想的。他咬了咬牙,干脆一鼓作氣地直接沖了下去,在快速地解決了門口的警衛后,他快速地搜索出了這里的通行證,并且打開了門。
接下來就要往地下走了。也不知道是誰第一個開的頭,各種各樣的重要設備似乎都很喜歡放在地下。沒有人會大搖大擺地直接在地上建造一個特別顯眼的建筑,用來專門放置那些非常重要的核心設施。
中島敦往下面跑去。他能感覺到肩膀上面的貓正在緊緊地抓著自己的衣服。
此時,莫布斯正在想一個很嚴肅的問題。
——現在其他人的狀況怎么樣了?
與謝野晶子那里肯定沒有事。芙蕾因之所以被安排那里,就是為了防范任何程度上的意外情況。只要“殼”不爆炸,那兒就是絕對安全的:在這一點上,他對橫濱的這位女王殿下有相當充足的信心。
除非她遇到了什么事情,暫時離開了。但這應該不太可能……至少在太宰治給她做出了這樣的安排后不太可能。
但芥川龍之介也是這樣。從理論上來說,既然有太宰治的命令,他也不可能突然在這種重要的場合突然放鴿子。
燕尾服貓甩動著自己的尾巴。
果然,芥川的消失不管怎么看都很奇怪。但如果把思路逆轉過來,不去思考芥川為什么會突然不見,而是去思考有什么樣的事情能讓他不管命令,直接離開……
“太宰治?”貓咪的口中發出有些茫然的喵嗚聲。中島敦沒有聽懂,于是在解決了一個被動靜吸引過來的警衛后,有些茫然地問道:“什么?”
能夠讓芥川不管不顧地拋下任務不管的人,怎么想都只可能有太宰治一個。但如果這么想的話,衍生出的問題要更多。
其中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太宰治現在到底怎么樣了?
燕尾服貓猶豫了片刻,他看了眼中島敦,最后還是沒有把自己的推測說出口,只是用爪子拍了拍對方:“繼續。”
他說:“有人的腳步聲在靠近。”
于是中島敦又開始忙忙碌碌地開始解決越來越多抵達的這里的人,并且在兵荒馬亂當中逃到了下面一層,也沒有時間去思考貓的事情。
燕尾服貓則是在繼續思考著有關太宰治的事情。最后他還是決定聯系一下對方:就算是當時他們約定的先由太宰治來聯系他也沒法管了。
他用爪子摸了摸聯系用的耳內裝置,然后突然停了下來。
莫布斯瞇起眼睛,突然側過頭。
在貓的世界里,他們看到的是與人類不完全一致的畫面。他們能夠分辨的顏色并沒有人類那么豐富,他們對距離的感知也并沒有人類那么清楚,但聽力、嗅覺與觸覺的敏感幫他們平衡了自己的種種不足。
或許正因為這樣,當貓咪瞇起眼睛,豎起自己尖尖的耳朵,兩側的胡須抖動不停,鼻子開始輕輕聳動的時候,他們才是最認真的。
“蹲下!”他突然喊道。
中島敦聽到了這句話。并沒有經過什么思考過程,他本能地跟著這句話進行了行動,然后他感覺到某種滾燙的熱流從他原來上半身所在的位置擦過,留下某種類似于灼燙的感覺。
是肌膚被鋒利武器切割過的刺痛感,還是單純的熱量造成的結果?
不知道。中島敦看都沒有看攻擊來源的方向,只是跟著肩膀上貓的冷靜的指揮繼續行動。
“不要回頭,繼續沖到下一層。”
“往右邊滾,然后站起來。”
“向前面跳。”
燕尾服貓有條不紊地給中島敦點出下一步到底要怎么做,然后從自己的披風里面拿出了自己的左輪,胡須在空中輕輕顫抖了幾下,然后毫不猶豫地開槍。
用異能躲過去了。
貓發出輕輕的嘖聲,表情卻變得越來越嚴肅起來。
“那個,莫布斯前輩……”
中島敦感受著那些和自己擦身而過的攻擊,忍不住開口說道。
“我沒有看到攻擊者。”
燕尾服貓用相當平靜的語氣說道:“但我估計接下來的攻擊你總有那么幾次沒法躲過去。除非……”
貓突然陷入了沉默。他的眼睛很大、很圓。就像是月亮,呈現出與這種緊張氣氛不太事宜的思考神態。
地下不知何時灌來呼呼啦啦的風聲。
“起風了。”
——突如其來,某個念頭掠過腦海。
風總讓人想到那只貓,玳瑁色的傲慢又別扭的貓咪,每次當她急匆匆趕過來時,風也會同樣抵達。
芙蕾因·洛賓。古怪的貓,任性的貓。明明看起來很喜歡人類但從來都不會說出口,同時還能用超級可怕的武力值把所有敢提出異議的家伙全部都打至跪地,讓他們也不敢吱聲。
——在這樣的時刻,能夠希望她出現嗎?
中島敦不知道。
從理性上講,他不應該這樣期待有什么東西從天而降,以機械降神般的氣勢解決面前的所有的問題。更何況,這個時候芙蕾因老師還應該待在旅館里,就在與謝野晶子的身邊。
是的,不應該。肯定還有其他的手段……
可那個“手段”到底是什么?
在那個瞬間,許許多多的回憶突然福至心靈般地浮現在了心頭。其中大多數都是在現實中和在夢境里眾多戰斗。
記憶中,這些戰斗的具體過程有點模糊——因為實在太多了,多到根本沒法記住的地步。訓練他的芙蕾因女士似乎也從來沒有讓他認真鉆研每場戰斗成敗的念頭,只是用純粹的填鴨手法,逼著他去不斷戰斗。
遺忘了戰斗的細節也不要緊,不知道該如何應對對手的招式也不要緊,就算是大腦一片空白也無所謂。她的教學宗旨是“記住戰斗的感覺”。
去記住什么是殺氣,記住風呼嘯的聲音,記住力量在身體中游走的方式,記住該在什么樣的時刻躲避,什么樣的時候追擊。
“比起技巧,你現在更需要建立一種用來面對戰斗的本能。”
芙蕾因當初對著他這么說,語氣里是這只貓一如往昔的傲慢和不屑:“而且總感覺你這種笨蛋腦子,就算是教了什么額外的技巧,也會因為選擇困難癥而失去使用的最佳時機。”
技巧她當然也會,只不過那些東西她更愿意教給泉鏡花。中島敦也發自內心地認同這一點:他并不是那種擅長如何使用技巧的人。
在戰斗中,他總是冷靜不下來,總是大腦不清不楚,總是沒有辦法仔細地思考。但是——身體會代替他,做出最正確的決定。
他的體內確實存在著一只老虎。
“白虎。”他想要對那只老虎說。他請求對方在這種時候站出來,在這個時候,他有著無與倫比的信心——他認為在自己上次和對方順利地達成了交流后,這件事情肯定不難。
至少會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輕松。
雖然他知道對方只會在危險的時候出現,但現在就是危險的時刻,能夠成功地使用對方的力量應該也算不上多稀奇吧。
他在內心拼命地呼喚那只老虎的名字,同時運用著自己平時學習的戰斗手段一次次狼狽地和那個不知名的攻擊者拉開距離。
對方似乎目的并不是要他的命,攻擊非常雜亂且毫無章法。這是個好消息,但與之相對應的,也有一個不好的消息:無論他在心里如何呼喚那只老虎,對方都沒有任何回答的意思。
強烈的情緒就像是投入了泥潭,沒有任何的改變。老虎似乎并不想要出來。
怎么會這樣?
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的異能沒有回應的中島敦動作都慌亂了一下:他一直以來都在嘗試著壓抑那只老虎,但等到它真的沒有給出任何回饋的時候,他反而感到了真真切切的慌張。
“是……”他想要向莫布斯詢問,但這個動作讓他的行動慢了半拍,被一道斬擊切割開了腰部的皮膚和肌肉,痛苦地摔到了下去。但這一摔讓他突然清醒了不少。
“有點熟悉。”他茫然地說,“給我的感覺有點像是芥川……”
“喵嗚!”莫布斯跳下來,用有些擔心的目光看了眼中島敦,然后轉過頭,齜了齜牙。
“我明白了。”他說,“空間系異能者是吧?我真是受夠這群家伙了,繼續往下面走,敦!芥川他已經到了!”
第093章 結局絕對出人意料
他們繼續朝著地下前進。中途中島敦不斷躲開著這些鋒銳的攻擊, 他完全沒有辦法判斷出來這些攻擊出現的地點和方向,但與之對應的是,莫布斯似乎總能分辨得出來。
偶爾也有中島敦實在沒有辦法躲避的攻擊會突然出現, 不過好在異能很快就能把身上的傷勢解決得七七八八, 沒有太影響他們的行程。貓咪更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樣子,讓心臟七上八下的中島敦也稍微冷靜了下來。
“話說回來,”他躲開一記毫無規律的攻擊,十分真誠地問道,“莫布斯先生到底是怎么做到能夠預判的……這些突然出現的攻擊明明沒有任何的規則吧?”
“當然沒有咯。”
莫布斯靈巧地甩開尾巴,躲開空氣中驟然浮現的斬擊, 用帶著幾分氣憤的語氣說道:“畢竟這是某個混蛋隨機傳送過來的攻擊!可惡啊, 真是一星半點功德都沒有的混蛋。躺下,敦!”
沒有功德……
中島敦的眼角跳了跳。他想到之前燕尾服貓喵喵咧咧地罵空間系異能者的樣子了, 顯然, 貓咪指的就是那個異能者。
他帶著貓躺倒翻滾,躲開新的攻擊。貓也繼續說著:
“你現在還沒有辦法躲開這種攻擊, 這也很正常。等你面對的生死關頭足夠多, 差不多就能夠通過直覺反應出來會有什么樣的攻擊從哪邊冒出來了。”
貓想了想:“一般來講,人類要掌握這種技巧應該需要按年計算的高強度戰斗。你現在也才訓練了半年不到的時間而已。”
有些東西還是需要時間積累的。天賦并不能完全意義上地抹除這些經驗, 更何況,中島敦本身也不算戰斗天賦特別強的人:至少在戰斗技巧的學習上, 兩個他加起來都不如泉鏡花。
中島敦遺憾地呼出一口氣:他還想著這其中是不是存在著某種取巧的方法, 貓一教他馬上就可以運用在接下來戰斗當中的那種。
不過世界上本來就沒那么好的事。
他重新站起來,在貓咪的催促下跑到了更下面一層。那里就是這個島嶼最重要的核心控制區域, 只要破壞的話, 整個島都會停轉。
按照莫布斯先生的說法,芥川應該也會在那里……不過對方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 才會提前到那里呢?而且竟然還和那位空間異能者戰斗了起來,都沒有時間去破壞中樞。
“對方估計把他所有的攻擊都挪開了。”
貓用悠閑的語氣說:“或者我們可以往好的方面想一想,其實島的核心被另一個異能裝置保護著,那個異能裝置的作用就是傳送走所有對核心的攻擊行為……”
這種怎么可以算是好消息啊!那豈不是說明根本就沒有辦法從破壞島嶼的角度入手嗎!
中島敦身上出了一層冷汗。
不過很快他們就能知道答案了。他帶著越到關鍵時刻就顯得越從容的貓咪前輩一鼓作氣地沖了下去,意外地中途沒有遭到任何攻擊。
事實上,他闖進來這件事本身似乎給這里的當事人們造成了驚……
嗯,驚嚇?但似乎沒有那么嚴重。不過在場的人幾乎是同時把視線投向了中島敦,緊接著和芥川龍之介對峙的人就這么消失了,中島敦甚至都沒來得及多看一眼。
這種古怪的氣氛讓他下意識地站住了,甚至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突然覺得他像是不應該出現在這里。
“咪。”貓嫌棄地開口。
在這種時候后撤步未免也太遜了吧!
中島敦顯然也知道這一點。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露出了個僵硬的微笑,然后看向目前唯一在場的人。
“芥川?”他試探性地說道。
半個身子都被血染紅的芥川龍之介半跪在地上,冷冷地瞥著他,表情還是一如既往的面無表情,熟悉得讓中島敦松了一大口氣,感覺逐漸走向脫軌的事情正在重新恢復正常。
他試圖過去扶一下對方,順便問問不久之前發生了什么情況:“你剛剛——”
“那個人已經走了。”芥川平靜地回答道,躲開了中島敦的動作,有些踉蹌地重新站穩,表情看上去像是中島敦現在才來到這里全是他的錯一樣。
“他就是當時帶走那個俄羅斯人的同伴嗎?”
中島敦尷尬地笑笑,收回手,看了眼敵人原來所在的位置,然后走上前一步,打算直接破壞這里的設備:“你們剛剛是在這里戰斗?”
他現在其實還是有些擔心對方身上的傷勢:怎么看都不像是不嚴重的樣子,甚至可以說非常糟糕。
“不是戰斗。”芥川龍之介皺了皺眉,聲音也明顯冷了一個度,“他看樣子根本就沒有戰斗的意思,更像是在拖延時間……”
拖延時間?
中島敦停下動作,困惑地轉身。
“能夠理解。”貓在旁邊開口,“畢竟芥川的異能基本上都沒有辦法攻擊到對方,要想解決也太方便了,根本等不到你過來。”
如果對方的異能能夠把別人襲來的攻擊轉移到別的地方,那么自然也可以用“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的方式直接原模原樣地還給芥川。
但對方只是選擇將異能攻擊丟到了其他的場所——剛剛穿越過那片簡直可以被稱為“亂七八糟地雷海”的中島敦在這方面就很有發言權。
不過這種言論疑似有些不太禮貌。
中島敦心驚膽戰地回頭看了眼貓,然后又望向了芥川龍之介,開始思考自己接下來要怎么為這只貓解釋——對了,他是不是還要解釋一下貓為什么會說人話?
但出人意料的是,芥川只是冷哼了一聲,并沒有出言反駁的意思,似乎對此默認了,甚至都沒有說“人虎你又帶了什么莫名其妙的東西過來”之類的話。
燕尾服貓好像也對這種情況很是習慣,抬頭研究著控制裝置。
“那家伙是特意等你過來的,敦。”他說,“這種行為肯定存在著什么目的。”
“呃,可能確實有什么目的吧,但這種行為真的會造成什么重要的影響嗎?”中島敦不解地看了眼自己,緊接著突然想起來了一件差點被自己遺忘的事情。
他看向芥川龍之介:“對了,所以芥川你為什么沒有在我們約定好的地點等著會合?”
“呵?等你?”
芥川龍之介瞇起眼睛,發出了同樣讓中島敦無比熟悉的嘲諷聲:“如果這樣……”
“他是被太宰的事情被引誘走的。”
燕尾服貓再次淡定地開了口:“什么啊,簡直就像是隔壁家的那只大狗,本來說要讓他看門的,結果輕而易舉地就被肉給吸引跑了。最糟糕的是跟著肉跑了一路,結果發現那是塊沾了肉香味的塑料。”
總感覺這個比喻變得更不禮貌了。而且芥川怎么也都不算是大狗吧,更像的明明應該是吉娃娃這類暴躁的小型犬!
中島敦在心里吐槽道。
芥川龍之介的表情顯然易見地變難看了。
“而且呢,幕后者想要干什么我大概也猜出來了哦。”貓咪摸了摸下巴,感覺自己當年在美國對著一張委托書拼命解決各式各樣麻煩時的那個好用腦子又回來了,“大概是想要看看芥川到底是不是那個回溯時間的人吧。”
“欸?”中島敦只覺得自己越挺越一頭霧水,“所以這里面有什么關系嗎?”
關系可大了。
貓晃動了兩下耳朵,這么想到。
但他沒有說,因為那個幾近于完善的想法依舊只能算是個大膽的猜測,而且這個時候也沒有必要說出來嚇唬小崽子。
“你們上吧。”
貓很明哲保身地說,他躲到了遠遠的地方:“按照原定計劃行動就行,別的交給太宰。”
“那我就破壞這個核心裝置嘍?”
中島敦試探性地說道,伸出虎爪。
他現在都感覺有點不太真實:整個流程未免都有點太順利了。雖然中間出現了不少的波折,但似乎殊途同歸,就算是有很多沒能搞明白的問題,但也沒有影響結果。盡管爆發了戰斗,但他好像也只是簡簡單單地受到了一點波及。
現在他距離完成自己的任務就只差一步了。
相比較于上次的狼狽,似乎太過簡單。雖然說提前拿著未來的劇本,簡單也聽該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但他依舊有點不安。
這種不安感在他用拳頭嘗試擊碎面前這些自己看不懂的巨大設備時達到了頂峰。
——不,這已經不是單純的不安感了。
而是之前戰斗時所產生的渾身汗毛仿佛都要直立起來的、令人感到頭皮發麻的、仿佛瀕臨死亡的寒意。
鋒銳的破空聲傳來。
中島敦勉強改變了自己的發力軌道,側身躲藏下來。他的余光看到遲來一步的羅生門將襲擊自己的東西——從墻壁上生出的、巨大而鋒銳的尖刺咬碎吞噬,只覺得自己剛剛和死神十分幸運地只是擦肩而過。
這一幕發生的過于迅速,就連貓都沒有來得及進行任何提醒。莫布斯嚴肅地看著場上突然出現的人類,耳朵完全直立了起來。
“果然。”他說,“你就在這里。”
什、什么?
中島敦支撐著自己轉身,試圖看向那個襲擊自己的人,結果讓他自己都吃了一驚。
對面是加布。
這一點本身并不是什么令人驚訝的事情,對方的出現本來就在原來的計劃當中。而且這也能驗證之前那個人為什么一直在拖延芥川—因為他想要等到這座島的視線終于轉移到這里。
但令他驚訝的是:加布臉上的表情很復雜,至少中島敦覺得自己能在對方的臉上看到一張特別復雜的扇形平面統計圖。他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么。
“你想要毀了這座島嗎!”
加布咬著牙說道。
帶有非常明顯怒氣的話,但沒有更多的攻擊意圖,好像剛剛的進攻只是他嘗試阻止中島敦繼續他行為的手段。
位置站在加布身后的貓搖了搖頭,向中島敦比劃著示意:地下也沒有震動的動靜,至少在現在,加布還沒有把這場戰斗波及到整個島上的架勢。
中島敦松了口氣。
雖然不知道對方為什么是這種態度,但他還是很高興沒造成什么大事的。
不過現在的情況……看來不能通過毀滅島嶼這種取巧的方式來獲得勝利了,還是要打敗對方才行。可是現在白虎完全沒有出來的意思。
但還是要戰斗。
中島敦朝芥川龍之介看去,猶豫了片刻,不知道該怎么開口。
“太宰現在不在島上。”
燕尾服貓威風凜凜地出場了,他偉大的身影在中島敦眼中簡直就像是渾身在閃閃發光。他幫中島敦給芥川解釋了一句:“我剛剛聯系過他,威爾遜小姐也被直升機帶走了。”
哦,對了。想要說服芥川,必須要首先說明太宰先生的情況來著。不過——嗯?
中島敦愣了一下,完全沒有反應過來這里到底發生了什么:“等等,所以莫布斯先生是在什么時候聯系的……”
“就在帶著你躲過那片隨機攻擊的時候。”
燕尾服貓淡定地回答道:“可不要小瞧一只在美國混日子的貓啊,敦。一邊逃離災難現場,一邊若無其事地打電話可是我們的基礎本領,就連動作片里都記錄著的。”
可是動作片這種東西是忽悠人的吧,而且里面怎么想也不會出現一只毛茸茸的貓咪……
中島敦忍住了自己吐槽的沖動,沒有繼續想下去。
“原來如此。”
加布短暫地閉上了眼睛,然后重新睜開,臉上露出冰冷的笑容:“我說怎么找不到他們兩個了。看來你們是準備把她帶走,讓我沒有辦法再進行循環吧?”
是的,就是這個意思。
只要把威爾遜小姐帶走,只要他離開了島上,離開了加布異能生效的范圍,那么所有的問題都會不攻自破。加布將沒有辦法繼續通過這種方式不斷循環下去……
不過。
中島敦突然愣了一下。
對了,加布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才會想要把這個循環不斷地重復下去來著?
第094章 因為貓會把它搞得亂七八糟!
人類所有的行為都有他們自己的目的。雖然不知道異能體的形式邏輯是否也遵守這個規律, 但無緣無故地重新著這樣的時間循環,肯定也有什么自己的理由。
那個理由是什么?
中島敦的眼中掠過一絲茫然。
他沒有從凡爾納的記憶中得到任何回答:在加布出現后,對方的記憶就終結了。所以他知道的只是凡爾納當初不斷循環著時間的理由。
——因為渴望著一個“完美”的結局, 還有內心對回到當年時光的渴望, 凡爾納才不斷嘗試著一次又一次地使用時間機器這個異能。
那么加布呢?從他的所作所為可以看出來,這家伙給自己的定位絕對不是和凡爾納一樣的守護者,也根本不在乎島上的人們,更不可能對七個背叛者產生什么歸屬感。所以,他為什么要固執地一直待在這個不斷循環的時間里?
“為了生存。”
對方回答道:“事情就是這樣。”
加布從空中落下來。他沒有進行任何攻擊的意思,可能是知道在威爾遜也離開島上了后, 自己現在的行為沒有多少意義。
中島敦呆呆地指了下自己:“誒, 所以這個是怎么……”難道對方還會讀心術嗎?
“蠢貨。”芥川龍之介雙手環抱,眼睛瞇起, 在旁邊潑了盆冷水, “只要長了眼睛,基本上都能看出來你在想什么。”
有、有這么明顯?
中島敦嘴角扯動了兩下, 求證似的看向了一邊的燕尾服貓, 然后就看到對方相當認真地朝自己點了點頭。
真的超級明顯,就連貓都能看出來。
那好吧。
他勉強忍住了捂住臉的沖動, 考慮到現在的局面似乎沒有想象中那么緊張,他忍不住開口詢問道:“生存?為什么你需要靠這個生存下去?”
對方沒有立刻回答。本來浸透血腥味的悶熱空氣當中似乎被投入了一塊干冰, 冰涼而蒼白的某種感覺順著空中的灰塵攀緣而上。
芥川龍之介發出一聲嗤笑。
“我為什么要告訴你?”
如同被這聲笑刺激到了, 加布突然抬高了自己的聲音。他的語氣似乎在突然之間顯得有那么點惡狠狠的質問意思,就像是在面對敵人時謹慎地舉起自己身上所有武器的士兵, 借此告訴對方自己絕對不是好惹的貨色。
“我為什么要告訴你這件事!”他說, 用可以稱得上是兇厲的目光看著他們,“你們現在只不過是我的俘虜而已!”
“俘虜?”中島敦下意識地看向貓。
“簡單來說。”貓解釋道, “他現在沒有辦法直接殺死威爾遜,得到她的異能。所以他打算用你們來威脅偵探社的人,讓他們交出威爾遜來換你們。”
相當合情合理。如果是站在對方的位置上,中島敦覺得自己頂多也只能想出這個辦法。
“放心。”芥川龍之介抬起頭,他的目光顯得很冷,就像是一把等待著粘上鮮血的匕首,沒有任何屬于生命的溫度,“我不會讓任何東西成為太宰先生的負擔的。”
他的風衣緩緩飄起。在地下并沒有天然的光源,人造的強烈白光清晰而又冷酷地為這個世界的光與陰影畫上相當準確的界限。芥川龍之介就站在黑暗里,已經變為暗紅色的鮮血和純黑的風衣融為一體。
在暗處,仿佛有無數細長的生物在陰影當中窸窸窣窣地移動著。黑暗模糊了它們的輪廓,只呈現出陰森恐怖的蠕動姿態。那件外套就像是由無數的惡魔鬼魂聚集在一起形成的,現在正迫不及待地露出自己尖銳的牙齒。
還在思考太宰先生會怎么做的中島敦眼角條件反射般地跳了跳,預感到某種不妙的事情可能正在發生。
“你是什么意思?”
加布也愣了一下,高聲質問道。
他大概是覺得芥川的意思是要解決他。但真正的情況很有可能……嗯。
中島敦覺得自己好像,知道芥川到底是什么意思了。雖然他寧愿自己不知道。
“如果能讓太宰先生不覺得麻煩,我不介意把我自己作為代價。”芥川龍之介的嘴角露出冷酷的微笑,“身邊的這只蠢貨人虎也是一樣。能夠為太宰先生的計劃獻身,這是他的榮幸。”
我、就、知、道!
中島敦差點倒吸一口涼氣。他睜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了眼蓄勢待發的芥川龍之介,突然覺得在場上最危險的那個或許就是自己的隊友。
加布:“……”
加布:“?”
這位缺乏前情提要的異能體顯然不知道芥川龍之介與中島敦之間錯綜復雜的關系(如果算上太宰治的話,他們之間的關系甚至還可以再錯綜復雜幾十倍),所以也就理所當然地完全不知道面前的情況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一般來講,真的會有人能干出“為了不讓計劃受到威脅,我要把作為人質的自己和同伴全殺了”這種極端的行為嗎?難道就不能稍微嘗試一有沒有希望逃出去嗎?
不,對于這種情況其實是有解釋的。甚至要是聯系在一起,他內心的不解也可以得到解釋。但那迎來的將是更大的問題。
“你們知道不可能逃出去。”
加布咬著牙說道:“果然,你們認識我。你們是從上一個時間循環當中回來的!”
“上一次!到底發生什么事情了!”
他已經不是第一次失敗了。
如果上次他就成功的話,完全沒有讓這些家伙回來的理由。因為他只需要靠自己就可以輕而易舉地解決這一切。
他失敗了。這一次也是一樣。但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接二連三失敗的原因,明明在此之前他都已經成功了成千上萬次,每次島上會發生什么,甚至有什么樣的人他都一清二楚。
一切明明應該盡在他掌握之中的。但事實證明沒有……完全沒有。他甚至不知道如果自己都沒有成功的話,那迫使面簽的兩個家伙回到過去的威脅到底會是什么。
——這座島上存在著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因素。光是想到這一點,加布就感覺自己的大腦一陣眩暈,心臟劇烈而又不安的跳動。
那是名為“恐懼”和“惶惑”的情感,只有在他最開始重獲自由,作為“人類”存在于這片土地上時才感受過的情緒。他以為自己早就已經把這些忘記了,但并沒有。
他現在十分清晰地回想了起來,感到了和當初一模一樣的冰涼與窒息。除此之外,還有一種強烈的憤怒,就連他自己都沒有辦法理解的怒火突然涌了上來,咽喉的部位似乎都被燒得滾燙。
“告訴我啊!”
加布嘶吼道。
他覺得痛苦,這種強烈情緒涌來的浪潮差點把他的理智給撕毀,尤其是他看到面前這兩個人的時候,他覺得……
“喵嗚?”
穿靴子的貓湊過來,朝他揮了揮爪子。
“莫布斯先生!”
中島敦立刻有些緊張地喊道,試圖阻止主動朝著敵人走去的貓:現在的加布看上去就不像是能進行溝通的樣子。
但他提示的時間已經不足夠做出反應了,攻擊已經襲來。燕尾服貓卻根本沒有任何躲避的意思,只是用那對漂亮的貓眼認真而嚴肅地凝視著加布。他看上去似乎正在思考——但誰知道貓的腦海里到底能思考什么?
“我大概知道了。”貓說。
燕尾服貓完完整整地說完了這句話。他能做到這一點當然不是因為對方對自己手下留情了,事實上,他是在空中說出這句話的。
就在攻擊即將觸碰到他的時候,這只貓突然以相當反直覺的方式憑空往上移動了幾十厘米的距離,以險之又險的角度擦過了對方的攻擊,僅僅損失了一小撮雪白的毛發。
現在他在空中,就像是被什么東西提著拎了起來。尤其是那個披風,看上去甚至像是在被什么東西咬著。
被什么咬著?
中島敦對著用這種姿勢“飛起來”的莫布斯呆呆地看了幾秒,然后突然反應了過來。
“好沉啊你這家伙。”
就在中島敦想明白的那一刻,雪白的貓從空氣當中浮現,有些嫌棄地連續“呸呸呸”了兩聲,把自己咬住的披風連著貓一起甩到了地上。
“竟然是牛皮的。”貓咪紫色的眼睛已經變成了一條細線,“哦,得了吧。我討厭那個味道。”
“上次對棉質的披風你也是這么說的。”
之前在空中一本正經裝酷的莫布斯熟練地翻滾落地,然后用爪子有些心疼地拍拍被咬出牙印的披風,沒好氣地說:“你最好早點告訴我你喜歡什么東西的口感。”
白貓的紫色眼睛一下子睜大了,亮晶晶的光芒在她的瞳孔當中躍動著。
她得意地說:“耳朵——”
“這個絕對不行,很痛的啊!”
莫布斯先生的眼睛也一下子睜大了,不過里面可沒有什么亮閃閃的期待,而是相當明顯的抗拒。
兩只貓各自用他們圓溜溜的眼睛瞅著彼此,最后是莫布斯無奈地側過腦袋,在這場大眼瞪小眼的戰斗當中率先認輸。
他把翻譯貓語的裝置丟給了對方,而白貓則是發出那種得意的哼哼聲。
就像是只成功搶走了玩具的小貓崽子。在這種游戲里面,她總是贏。
加布似乎在看到白貓后冷靜了下來,他的目光定定地停留在了貓上。好像有那么一會兒,相當復雜的情感像是洪水似的漫過那對眼睛,但轉眼之間就消失了。
“虛無小姐。”他露出一個苦笑,但笑容里多少還帶著點自嘲的意味,“果然,你們貓之間都應該是認識的。”
“我剛剛好像聽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偏見。”
本來還在得意洋洋地在上方繞著圈飛來飛去的白貓突然停下來,用那種莫名其妙的眼神看著他,不太熟練地用著工具嚷嚷道:“貓又沒有人類一樣的網絡,分布地區又和那么廣。怎么想都不可能互相認識吧?”
不不不,這個關注點完全不對勁吧?
中島敦在心里默默地說道。
明明更應該注意的是名字才對。
“還有,你到底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其實叫虛無小姐的!”白貓看了眼中島敦,突然大聲地附和道,用那種嚴肅的目光望向加布。
中島敦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差點覺得自己剛才的心里話又被大家給看出來了。
“……”
“以前你告訴我的。”加布垂下眼眸,他的語氣似乎在努力地擺出漫不經心的樣子,“不過在這次循環里,我們的確還不熟。”
他們見過?
中島敦露出好奇的表情。
不過如果是這樣,那確實可以讓很多問題得到解答。比如說為什么加布看上去對貓的種種神奇之處都見怪不怪,為什么這么在意明明只是來到島上不久的虛無小姐。
而且虛無小姐回到島上的時間剛好就在前幾天。也就是說,時間循環本身并不會影響到她來到島上的事實。在這么漫長的循環當中,加布遇到對方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而且她也是很好奇和喜歡湊熱鬧的性格。”
莫布斯嘆了口氣,對自己說:“如果看出來這家伙身上特殊的地方,不管怎么說都肯定會湊過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這樣就完全能夠理解了。
“哦,循環中的一次見面。”
白貓想了想,最后十分冷酷地說:“但那和現在的我沒有什么關系。”
“沒有關系!”加布咬了咬牙,“但我……”
“那是你的事情。”
幽靈用紫羅蘭色的眼睛看著她。在她屬于貓的目光中,有著這種生物不管生前死后都不會改變的單純與沒心沒肺。她看上去心情甚至算不上有多糟糕——真罕見。
“如果你真的覺得不應該這樣的話,你應該去譴責所謂的循環。不過我覺得你應該也沒有譴責的資格。因為你既然選擇重新開始,那么就相當于承認把過去的一切都拋棄了。”
貓的聲音溫柔、甜美。放在人類的觀點里,那是相當可愛的淑女嗓音,但她此刻說出來的話就連中島敦都覺得有點殘忍。
“你應該有所覺悟的,對吧?自己親手拋棄的東西還要哭著鬧著撿回來,你不會覺得自己還是什么錯誤都可以被原諒的小朋友吧?哦,親愛的小朋友,你的確是個巨嬰,但你的媽媽在哪里呢?我怎么好像沒有看到?”
貓笑了,那對紫羅蘭眼睛眨了眨。
“真是的。”她說,“這也太無聊了吧,異能先生。我都快要懷疑我當初的眼光了,您絕對算不上什么有趣的家伙。如果有什么地方存在錯誤的話,那絕對是當初的我瞎得可怕。”
第095章 這邊出了點問題
原、原來虛無小姐是這種性格的貓嗎?
中島敦目瞪口呆地把自己的視線從雪白貓咪和異能的身上挪來挪去, 一時間都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他以前一直覺得對方是那種性格有些調皮的淑女,沒想到對方說出的話竟然也可以這么惡意滿滿——是的,就是惡意滿滿。
她很顯然知道該用什么樣的話才能最傷害一個人類的心, 并且把這個當成了武器。這些話就是她故意說的, 充滿了強烈的攻擊性。
正在這時,他突然感覺自己被什么戳了戳。中島敦低下頭,看到了正躡手躡腳地躲在自己旁邊的燕尾服貓。
他朝中島敦打了個手勢,意思大概是“繼續在這里拖延時間”。中島敦則是似懂非懂地點點頭,表示自己會盡可能做到這一點。
“真的生氣了啊。”莫布斯又回頭看了眼臉上帶著純粹禮貌性笑容的白貓,默默地捂住臉, 含糊不清地嘟噥著。
作為已經早已無可挽回地死去的幽靈, 死亡本身的一份子,虛無小姐本來就很排斥一切不尊重“死亡”和“失去”的行為。
時間循環……不斷地回到過去, 把已經死去的生命重新復活, 讓本該失去的東西重新回到手中。與此同時,時間的旅者也在不斷把未來得到的珍貴東西毫不在意地拋下, 自認為它總有一天回到自己的身邊。
這種行為傲慢到讓貓都笑不出來。
如果一切都可以重來, 那“死亡”和“失去”這樣嚴肅的事情又會成為什么呢?笑話嗎?
但也挺好,至少有加布這個出氣筒在, 自己還不會淪落到剝掉毛變成一雙靴子的處境。
燕尾服貓抖動耳朵,有些慶幸地看了看自己雪白的爪子, 打算悄悄找個地方躲起來, 免得對方看到自己后突然想起來他“知情不報”的罪過。
當然,他也有別的事情要做。
貓咪悄無聲息地朝外面移動著。
他現在要聯系一下太宰治, 然后再想想有沒有什么辦法能夠聯系到最近疑似被成千上百萬的時間循環折騰成謎語人的虎斑貓萊特。
加布本來還帶著幾分難過色彩的臉在白貓冷酷的語氣下逐漸變得僵硬。他的臉部肌肉抽動, 似乎想要再說出點什么作為辯解,但最后只是讓那張僵住的臉給人的感覺更加滑稽可笑了。
“你……”他艱難地開口, 聲音中似乎還殘留著某種不愿意相信的情緒。可以看得出來,在過去的無數次回溯中,白貓和這個異能體的關系真的很好。竟然讓他聽了這么多話后還沒生氣。
“你在試圖向我解釋嗎?那沒意義,你想解釋的對象并不存在。我和你不熟,人類。如果你曾經真的了解過我,就知道我肯定會這么回答。你到底在指望什么呢?”
白貓微笑著,語氣從頭到尾都很平靜,那種平靜的譏誚就和她那對圓溜溜的、透著動物天正無邪的紫眼睛一樣,無端地令人感到火大。
加布睜大眼睛看著她。
然后他突然笑起來。
“你不懂,是啊,你當然不懂!向你解釋這種東西簡直就是在白費功夫!”
加布朝著白貓喊道,雖然剛剛才笑過,但他的聲音卻聽上去有點像在宣泄自己心中的委屈:
“我這是為了活著!我是為了活著才不得不走到這一步的!你這個早就死掉的家伙怎么能夠理解我!你們……你們死了后甚至還有自己的歸屬!你可以變成幽靈,也可以在天堂或者地獄這樣的地方繼續活下去,但我呢?”
中島敦突然打了個哆嗦。
一種被隱藏在話語下的情緒戳中了他。就像是一根冰涼的刺扎入了他的腦髓。這種熟悉的感覺讓他突然清晰無比地分辨出了這種情緒中的真相。
是孤獨和恐懼。對方在害怕,就像是自己的異能一樣。中島敦似乎又聽到了自己心中白虎的動靜——低沉的、痛苦的嗚咽聲,就流淌在他心臟泵出的汩汩血液當中。
“異能是沒有像你們這樣的靈魂的!我們從誕生起就在面對一片虛無,什么都沒有!我早就被逼瘋了!”
加布沖了出去,抓住了白貓的脖子,他聲嘶力竭地喊道:“憑什么你們就可以生活在豐富多彩的世界里,而我們只能日復一日地忍耐著,被你們利用著?我只是不愿意重新回到那里面去,我到底有什么錯!”
白貓嗤笑一聲,在他的掌心消失了。
幽靈是沒有辦法被活著的軀體捉住的,除非他們自己愿意如此。加布握緊了手,感覺手中的空氣隨著用力而不斷流逝。他的眼眶已經紅了,身形搖搖欲墜,給人的感覺如同在剛剛大聲的質問中無聲痛哭了一場。
什么都沒有抓住,就像是這一次次的輪回一樣。雖然每次活動的時間只有幾十個小時,但他依舊在這個世界上生活了長達數十年的時間。可是在這樣漫長的時間里,他依舊什么都沒有。
他有作為盜賊加布時的同伴,但那些同伴已經被他殺死了無數次。這次也一樣。他有一個幽靈朋友,但對方在知道真相后拋棄了他。
他最后除了活了足夠長的時間,什么都沒有得到。或許曾經他擁有過什么,但那早已是被新的一輪循環覆蓋的舊事了。在新的世界里,通通都不復存在。
“我、我只是想要活著,我只是不想那么孤獨地存在于這個世界上……就連這樣簡單的要求都是錯誤的嗎。”
中島敦張了張嘴。
其實他還是很想要安慰一下對方的。渴望活著完全不是罪過。就連在他狼狽不堪地被孤兒院趕走,在街道上流浪時也有過“如果再餓下去的話,就要去搶劫別人了”的想法。
如果只有傷害他人才能讓自己獲得生存下去的資格,他恐怕也會走上這樣的路。中島敦知道自己:不像是偵探社的大家,他完全不是什么好人,他只是個自私自利的家伙而已。
但——這樣為了自己的存活而完全將別人的感覺棄之不顧的行為,真的應該被安慰嗎?其他人也是無辜的啊。
因為這場鬧劇而死去的人,也是拼命地想要活下去的。
他咬了咬嘴唇,最后還是沒說話。不知為何的,他的內心突然變得悲傷起來,就像是清晰地感覺到了自己到底有多自私。
然后中島敦就感覺到了一道銳利的視線落在了自己的身上。那種讓人如芒在背的寒冷感就算是不說,也能猜出來到底是誰。
他條件反射般地看向身邊,發現芥川龍之介已經挪開了視線。
“無聊。”
在旁邊冷眼旁觀的芥川開口說道:“如果你想要活下來,就是不想死的話,那未免也太過于可笑了。”
他的目光就像是刀鋒,逼得他所看的人不得不與他對視。
“所謂的生存,就是戰斗。”他低沉地說,披風下的異能像是陰影里面的毒蛇,用冰冷的目光注視著它的敵人。
“活下去只不過是戰斗的結果。如果比其他所有人都要強大,那就擁有剝奪他人活下去的權力。只是這樣簡單的事情而已,根本就沒有正確和錯誤,這個世界上只有事實。”
“哈……所以我輸了,我就要心甘情愿地接受死亡嗎?”
加布嘴角拉扯出一個不自然的弧度。
“我才不會……”他低吼著說,眼中有著孤注一擲的瘋狂,“我怎么會甘心這樣!我絕對絕對不會輸!我怎么能夠就這樣死掉,我甚至還什么都沒有得到!”
他絕對不能死——絕對不能就這樣死去!
大地深處傳來不自然的震顫。
這回輪到中島敦了。
他沖過去一把拽住芥川龍之介,把對方拉了開來。他拽著對方頭也不回地向著上方跑去,有什么東西在內心提醒著他——這里馬上就要徹底坍塌了。
“你瘋了,為什么要突然刺激那個精神看上去就不正常的家伙啊!”中島敦喊道。
芥川龍之介的臉部肌肉抽動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種劇烈的運動牽扯到了他身上的傷口。但他的目光依舊冰冷而充滿高高在上的諷刺味道。
“不關你的事,人虎。”他說。
中島敦只好閉上嘴,根據自己的記憶往外面沖去。周圍的建筑支架似乎都因為無法承受大地深處的巨大力量,開始坍塌,導致本來應該有的道路都被堵塞住了。他只能和羅生門一起把面前的阻礙全部擊碎。
當他來到地面的時候,火焰正在大地上燃燒著。
無比耀眼的火光,毀滅性的火光。隨著它們誕生的是對任何碳基生命來說都可怕的溫度。生命在這樣的熱量下只顯得脆弱到可怕。
在比天上太陽更刺目,更滾燙的大火前,中島敦不由自主地愣住了片刻。
應該是剛剛劇烈的運動讓地面上的建筑發生了倒塌,然后通過一系列的影響導致火災隨之發生了吧?畢竟這里作為核心區域,儲存點危險的易燃物體也是很正常的。
……吧?
但現在他們應該去什么地方,做些什么?
“敦!”
似乎拿回了自己人類語言轉化器的燕尾服貓突然出現在了火海和廢墟的上方。他站在一塊巨大的水泥上,大聲喊道:“到這里來!”
中島敦沒有猶豫,立刻拉著芥川跑了過去。
穿著一身標準人們想象中美國西部牛仔服裝的貓扶了扶自己的帽檐,他抬頭看了看遠方正在嘗試救援的直升飛機。
“干得不錯。你們爭取的這段時間已經足夠大家把島上面的人給帶出去了。唉,虛無小姐的攻擊力還是太強了,感覺那家伙完全是被那個話題氣到了沒閑暇關注上面發生什么的地步。”
莫布斯的語氣帶著幾分唏噓的意思:“不管怎么說,至少這次的行動目標可以說已經完成了大半。不過這島怎么突然震動起來了,我剛剛差點摔進火堆里……”
“太宰先生呢?”芥川龍之介打斷了貓的話,開門見山地問道。
“他現在正在島外面。或許正在跟那個俄羅斯人進行什么親切友善地交流吧,不過我還是相信他能安然無恙的。”
貓歪了歪腦袋,很是認真地說道。
然后他突然想到了什么。
“對了。”他說,“威爾遜小姐現在也……”
島下面傳來了更加劇烈的晃動。兩個人和一只貓一時間都覺得腳下的大地搖搖欲墜了起來。燕尾服貓的耳朵瞬間就支棱了起來,表情也變得嚴肅。
“大地在運動……不,是島嶼在運動。”
他突然反應過來了什么:“這個瘋子想要把島當成船撞上去!開什么玩笑啊,他這是想要賭運氣嗎?”
“撞上去?”中島敦在劇烈的晃動中用虎爪緊緊地抓著水泥,大聲問道,“大家現在不都是在直升飛機上面嗎?”
“可是太宰不在啊!”莫布斯用更大的聲音回答道,“他是不是瘋了想要一換一?這種情況下我們就算是想要用威爾遜換太宰都沒時間!而且如果要是拿不到威爾遜的異能,他這回就真的要完蛋了!”
標準島并不是普通意義上的島嶼。
雖然它一開始的確很普通。
自然的島嶼其實只是一塊隆起超過海面的陸地。它看上去漂浮在大海中,但實際上卻與地下緊密相連。但自從戰爭時代過后,標準島被改造成一艘移動島嶼的時候,它就不再是這樣了。
它沒有了根基,表面也變成了巨大的鋼鐵平臺。它成為了一艘船裝載著的泥土,和當初比起來早已面目全非,在大海上緩慢而笨拙地移動。
也就是說,如果它想要拋棄自己身上新的鋼鐵外殼,那么一定會被大海吞沒。當初他們的計劃也是圍繞著這一點展開的。
而現在,島嶼突然要進行這樣迅速運動,內部的許多緊密架構都會遭到破壞——事實上,中島敦可以肯定島的內部肯定破壞了。也就是說,如果沒有在島沉沒前達成自己的目的,加布就肯定會……
沉入海中。或者說,死掉。
“那太宰先生。”中島敦擔心地看著貓,“芙蕾因她能夠把太宰先生救出來吧?”
“我對她倒是很放心——但前提是費奧多爾那個家伙也不在那里啊!你絕對不知道她到底和他有多大仇!”貓罵罵咧咧地扶穩了帽子。
“咳咳,太宰先生……現在有危險?”
芥川龍之介咳嗽了幾聲,他受的傷不輕,被拽上來后又遇到這么大的震動,情況并不能算是好,但依舊捕捉到了關鍵詞。
“蠢貨。”他說,“我們馬上就去。”
中島敦同樣點了點頭,他的目光中有著顯而易見的擔憂。
直升機發現了他們,在他們的旁邊嘗試這低空飛行,但顯然有些畏懼這樣劇烈晃動和正在提速的島嶼。
貓嘆了口氣。他顯然是知道人類的工具在這里沒有什么指望的地方。
“虛無小姐。”他說,“我知道,這座島嶼有很多的幽靈。”
“是啊。”空氣中飄來貓的聲音,“而且是很多即將自由的幽靈。”
對方一直都沒有走。
“你用幽靈接住過我。”燕尾服貓支撐著自己站起來,呸呸呸地吐出最終的灰塵,“把他們帶走。我再去找找加布那家伙到底是什么情況。”
“再見了,年輕人。”他說,有些艱難地對中島敦和芥川龍之介咧嘴笑了笑,“如果芙蕾因表現太沖動的話,記得拽住她。”
第096章 那里情況有些糟糕
“你真的要留在這里?”
虛無小姐在走之前這么問。
她沒有提關于島嶼上面幽靈的事情, 也根本沒說那群幽靈到底是些什么樣的麻煩——就算是對于最擅長和死者打交道的虛無小姐來說,它們各個也都顯得不可理喻。
貓有自己要保存的秘密。所以她只是用紫羅蘭色的眼睛凝視著莫布斯,像是在好奇, 又像是在以貓特有的捉摸不定的思緒考慮著什么。
“當然啦。”
莫布斯回答道:“我需要去找他。”
他沒有跟對方說萊特拜托自己的事情, 也沒有解釋關于時間循環中的種種。他甚至沒有提他們來到這里的目的就是終止這一切的,也許是他不小心忘記了。
不過貓有自己必須要做的事情。所以他只是朝幽靈笑了笑,同時心里小心地猜測著對方現在是不是還在生氣。
可看上去不像——這也確實很奇怪。雖然已經說出了那么多具有充沛攻擊性的話,但按照莫布斯平時對虛無小姐的理解,盡管如此,她現在肯定還是會氣鼓鼓的。
但莫布斯知道, 貓都有自己保守的秘密。他咧嘴一笑, 試圖讓自己的表現帥氣一點,但只是讓空氣中輕盈的幽靈翻了個白眼。
她飛走了, 用冷淡的聲音哼了下, 不愿意承認那只灰頭土臉的燕尾服貓站在廢墟和火焰的背景里,身后披風獵獵作響的樣子真的挺帥。
幽靈貓用生者聽不懂的語言呼喚出了更多更多的幽靈。那些早已逝去的死者從地下緩緩地漂浮起來, 渾渾噩噩而又滿懷驚喜, 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解放了。
它們發出巨大而嘈雜的聲音,嗡嗡地吵鬧個不停。還有許多幽靈剛剛冒出來就跑了個沒影, 對周圍的事情都是毫不關心的樣子。虛無小姐也懶得管那些家伙,只是隨隨便便地就近拉了四五個看上去還算好用的家伙, 命令它們把旁邊的兩個人類小崽子給帶走。
“看到有人的地方就把他們放下來就行了。應該就在這附近, 不算遠。”她說。
被她捉住的幽靈發出悲傷的嘆氣聲,然后老老實實地按照這個幽靈界的老前輩的話行動了起來, 把旁邊的人類提了起來。
一看就知道他們活著的時候天天都是在給別人打工, 對這種事情簡直適應得不得了,很快就接受了自己死后還要干活的現實。
反倒是中島敦在感覺自己被什么東西拽著提起來的時候, 不受控制地被嚇了一跳:這種身后明明空無一物,但又分明存在著什么東西的感覺實在是有點太嚇人了。
尤其還是在背后這種仿佛隨時都可以被一擊斃命,生死系于一物的情況下。如果不是提前做好了準備,他甚至都能擺出戰斗的架勢。
中島敦看了眼芥川,結果很快就被對方用兇狠的眼神瞪了回來。不過芥川至少沒應激直接進行攻擊,讓他多少松了口氣。
他回頭看著島上,意識到自己在平緩地越來越高,島上那只朝他們揮手作別的黑白色貓咪也在變得越來越小。最后變成了一個渺茫的小點。
接下來要做的,就是找到太宰先生所在的位置……莫布斯先生沒有說具體的地點,估計是太宰先生根本沒說。但肯定就在標準島的周圍。
中島敦集中注意力,掃視著下方的海域,指望著能夠看到什么船只。但后面那種若有若無的冰涼感與頭頂灼熱的太陽光線混合在一起,總是讓他不自覺地偏移注意力。
“其實我覺得,太宰先生要是知道死了還可以變成幽靈的話,說不定就不想死了。”他忍不住說道。
芥川龍之介發出了不以為然的聲音。顯然,他并不認為太宰治喜歡自殺這件事和幽靈到底有什么關系。
“你難道以為太宰先生選擇死亡的原因只是逃避嗎?”他高聲問道,聲音里的不滿就算是聾子都能聽得出來,“因為不愿意面對事實,所以把死亡當成了逃避的方式?”
中島敦被芥川龍之介劇烈的反應嚇到了,他有些茫然地抓抓頭發:“呃,當然不是啊。不過話說回來,我一直有個問題想問你,芥川。”
不管怎么看,太宰先生都不像是那種喜歡逃避的人。雖然他經常會用這種方式糊弄國木田先生,順便在上午或者下午請假就是了。
他看向芥川。芥川表情冷冽地看著他。
中島敦不解地說道:“那個,芥川你為什么會覺得太宰先生想要死呢?從上次我們戰斗的時候我就想問了……不管怎么看,太宰先生都不是真心想死的吧?”
如果一個人真的像要死去的話,如果像是太宰治那樣的男人已經決定了死亡,那么是誰都沒辦法把他救回來的。
他做不到,國木田前輩做不到,偵探社的大家也沒有一個能做到。這個世界上誰都沒有辦法阻止一個真的想要去死的人。但太宰先生確確實實地活到了現在。
明明自殺只是簡單的一件事:拿著槍對準自己,然后扣響扳機。短促的痛苦過后,一切都會結束。
但每次太宰先生的自殺計劃都五花八門又花里胡哨,每次都會被莫名其妙地破壞,每次偵探社的大家或者路人都能把正在嘗試自殺的太宰先生救下。這只有一個答案……太宰先生其實并不是真的想死。
說不定是在故意等著被大家救起來呢?
中島敦回憶著太宰先生每次自殺未遂被國木田獨步罵的表情,那時候對方臉上無奈又帶著抱怨意味的笑意。他想到偵探社的大家往往一邊說著“太宰這家伙又去自殺了啊”,一邊滿臉習慣或者不情愿地讓別人去撈他一下。
中島敦一般是被分配這種工作最多的。因為其他人看上去似乎真的都習以為常了,習慣到把這個當成了每天必定上演的劇目的程度。似乎所有人都默認了一個規則:太宰治絕對不會把自己真的搞死的。
就像是偵探社里猜測大家來歷的游戲一樣,有關于太宰治的自殺是個貫穿更久的默契游戲:大家都知道太宰肯定不是真的尋死,太宰治也知道這一點。但太宰治仍舊樂此不疲地自殺,大家也都會沖上去把人撈出來,再然后……嗯,罵上一頓?如果是國木田先生的話,肯定是這樣。
有點像是關于信任的試探游戲。
但真的是這樣嗎?中島敦自己也說不清。他自認為不夠了解太宰治,但他覺得,自殺至少絕對不是因為“想死”這樣的理由。
芥川龍之介陷入了沉默。
“我不知道。”他坦誠的回答超出了中島敦的意料,讓他睜大了眼睛——好吧,在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中島敦其實是沒指望能夠得到任何形式的回復的。
“我沒有資格去評價那個男人,從我遇到他的那一刻開始。”芥川龍之介的聲音低沉,“但我想……”
中島敦悄悄地豎起耳朵。他這對聽到一點不同尋常的八卦的好奇倒是和平時他所認識的那群貓一模一樣了。
“是無所謂。”芥川龍之介用格外冰冷的眼神看了眼似乎突然有了興趣的中島敦,這么說。
因為無所謂,所以其實并不在意活著,也不怎么在意非要去死。總而言之,不管是活著還是死亡,對他而言都是隨隨便便的東西。
——這不就是根本沒有活著的理由嗎?
中島敦很想這么說,但他理智地沒有對芥川龍之介的看法進行妄加評價,只是迅速地點了點腦袋。
“就算討好我也沒用。”芥川的聲音顯得格外嚴厲,“人虎,你是怎么想的?”
中島敦受寵若驚地打了個寒顫。
“啊?”他說,“你是說我……呃。”
他還沒來得及說出口的話被對方用越發具有殺意的目光瞪了回去。中島敦不得不很是認真且絞盡腦汁地思考了一番。
“害怕?”中島敦自己也拿不準,只好把腦海里亂七八糟浮現的詞語里面拿出一個最清晰的,猶猶豫豫地說了出來,“雖然我自己都不知道為什么。”
萊特說過,他心中兇猛的白虎其實是在害怕著什么。他能夠感覺到,加布同樣在害怕著什么東西。雖然他們表面上來看,都沒有任何畏懼。
太宰先生也是這樣。可他同樣有種奇怪且模模糊糊的感覺……
“害怕的是你,人虎。”芥川說。
中島敦摸摸后腦勺,不好意思地笑了。他也覺得自己給出的答案實在是太不靠譜了一點。
他們的位置正在下降。中島敦意識到是幽靈已經發現太宰治所在的位置了,連忙朝下方看了過去。很快,他就發現了一艘不大不小的船。
甲板上沒有人。是在里面嗎?
他沒有辦法和幽靈溝通,所以也沒法詢問對方確不確定太宰治就在里面。而在他的身邊,芥川龍之介使用了更加便捷的方法。
衣擺變成的羅生門破空而出,形成的鋒銳鋒刃直接削向了甲板上的艙室——他并不擔心太宰治的安全,反正如果對方在的話,異能也會被無效化。
鋼鐵在連空間都可以切割開的異能面前如同摧枯拉朽般地被割裂,不堪重負的上層建材嘩啦啦地倒塌。
中島敦往后面看了一眼,島嶼起步的速度還是太笨拙了一點,雖然能看到肉眼可見的移動,但距離他們還有一定的距離。
畢竟船在大海上也不是個固定的坐標。它也是會跑的,盡管比陸地和天空上面的交通工具都要慢上許多。
羅生門快速地將船只的表層摧毀。船只搖搖欲墜,似乎下一秒就會沉沒。
“太宰先生!”
中島敦喊道。他看到了太宰治的身影。
太宰治也抬頭看了過去。
“看來他們來了。”他微笑著說,“這一次我贏了,魔人。我知道,他們會來的。”
是哪里來的信心呢?
哈,大概是自己不管是去什么地方用什么樣的方式自殺,最后總能被偵探社的家伙找到時,日復一日積累下來的吧。
“是嗎?可我也達到了目的呢。”費奧多爾的臉上同樣帶著微笑,“我可以失敗無數次,但你們只能輸一次。”
在這場戰局中,他們算是心照不宣地選擇了親自來場外牽制對方,把戰場交給了其他人。他們也同樣都相信之前自己布下的棋子不管出現了什么情況,都能在最后達成目的。
“是嗎——”太宰治發出了不可置否的聲音,“不過我已經看出來你的弱點了。”
他臉上的笑容燦爛:“在我來到這里時,你放棄了動用澀澤龍彥的計劃,對嗎?你在害怕異能離開你……”
俄羅斯人臉上的笑容不變:“哦?”
“因為一旦這樣,你就可以被殺死了。”太宰治風輕云淡地說道,“你害怕的甚至不是被我殺死,而是被貓殺死。真可笑啊。”
魔人沒有說話。他只是在這艘即將沉沒的船上看著海面,語氣平靜:“這種言語上的試探對于我們來說是沒用的哦。雖然我完全可以理解你這種想要試探出我異能具體效果的心情……但這種時候還是考慮一下自己吧。”
他的臉上浮現出諷刺的笑:“他們確實找到了你,但他們能夠帶著你離開嗎?”
中島敦和芥川龍之介跳到了船上。
“太宰先生,我們——”中島敦的話被費奧多爾打斷了。
“很高興再次見到您,白虎。”俄羅斯人的臉上是彬彬有禮的微笑,他朝中島敦鞠了一躬,態度竟然顯得格外尊敬。
中島敦懵了一瞬,看樣子似乎很想要躲到什么東西后面的樣子。
“您知道嗎?”費奧多爾無視了芥川龍之介那危險的目光,只是笑著說道,“我曾經親自嘗試過威爾遜小姐的異能……很不幸,它其實只能同時對一個人產生效果。現在我內心的想法終于能夠得到確認了。”
只能對一個人產生效果?
中島敦睜大眼睛。
還有,這是確認了什么想法?
他想要拽住對方進行追問。但俄羅斯人只是后退了一步,然后就被一只手拉著消失了。這種熟悉的失蹤方式立刻讓他想起了之前對方逃跑的樣子。
“是那個空間異能者!”他說。
“是啊,有那家伙在,想要留下這只老鼠還真是件麻煩的事情。不過好在有芙蕾因在。”太宰治微笑著說道,“他也沒對我能做什么。”
玳瑁貓哼哼了兩聲。中島敦這才意識到有只貓在這里。玳瑁貓橄欖綠的眼睛有些暗淡,爪子上面抓住的是一根頭發。
這是她在對方消失前,用誰都沒有看清楚的身形拽下來的。
“那太宰先生!我們趕緊走吧!”中島敦急忙說道,“島馬上就要撞上來了。我們是被幽靈帶過來的,芙蕾因前輩她……”
“咪嗚……”貓咪發出了低沉的聲音。中島敦第一次看到對方這么低落。
“我想,幽靈應該對我沒有什么用。”太宰治嘆了口氣,他看向身邊,“實際上,芙蕾因也沒有辦法把我給帶起來。”
不是風的力量不夠的問題,是更加本質上的——貓咪那操縱和運用風的力量并不能直接作用在太宰治的身上。她可以攪動空氣,并讓太宰治感受到不自然的風,但卻不能直接用風把他給帶走。
幽靈們環繞著太宰治竊竊私語。他們剛剛也嘗試過了,但同樣沒法對這個人類造成任何意義上的影響。
什么?
中島敦也是第一次知道這件事,但他很快就反應了過來:太宰先生估計無效化的東西不僅僅是異能。
這個的范圍具體有多大就不知道了。
中島敦咬了咬牙,努力地思考著辦法,然后他聽到了芥川冷靜的聲音。
“腳下。”
腳下?
他朝下方看去。
巨大的水流正在下方涌動,似乎有什么龐然大物正在下方游動著。再然后是……
巨大的觸手從海平面下伸出,然后卷住了船的底部,上面詭異而臃腫的紋路每個橫濱人估計都沒有辦法忘掉。
“洛夫克拉夫特。”太宰治嘆了口氣。
“你們是不是需要幫助?”洛夫克拉夫特似乎還有些茫然和沒睡醒的聲音傳來,“剛剛,虛無小姐,喊我過來……”
“快走!”中島敦趴在欄桿上喊,“后面有東西要撞過來了!”
于是船就“快”走了。
真的、非常非常快。快到船上的三個人類和一只貓這輩子都不想回憶的地步。
第097章 只能嘴硬說結局還算風光
洛夫克拉夫特相當穩當地承擔了“船只運輸”這一工作, 同時很小心地沒有像上次那樣把船給拉到海底。
對于上次那回事情,他還是稍微感到有些抱歉的:畢竟之前組合的約翰還專門跟他講了很久關于不能隨隨便便把船拖到海底下的事情。
“?”洛夫克拉夫特當時還不解地看著他,懵懵地問了句, “為什么不能?”
“因為沒有辦法在海里面活下來啊。”約翰滿臉無奈地說, “會被淹死的。”
“貓也這樣?”
“貓也這樣。”
好遺憾。
洛夫克拉夫特發出一聲嘆息,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的速度太快,已經成功地把上面的人類和貓全都給甩暈船了。
白色的幽靈貓趴在他的頭頂打了個哈欠,身影慢吞吞地浮現,然后朝著不遠處島嶼的方向看了過去,然后飛到了船上。
“咪嗚……”
芙蕾因抱著船欄桿, 被晃得暈頭轉向, 眼睛里仿佛都在打著旋兒,看樣子就連飛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人類更是倒了一地。除了有白虎異能強化體質的中島敦還有力氣趴在船邊有氣無力地干嘔, 其他都倒在了甲板上。
沒有經過專門訓練的普通人根本沒有可能承受住持續這么久的5G以上加速度, 甚至在這樣的環境下多待一會兒都有可能造成死亡。這一點大概是沒有人告訴洛夫克拉夫特。
不過考慮到偵探社的那位醫生,壞心眼的貓咪還是沒有提醒洛夫克拉夫特速度太快的問題:反正只要不死, 什么都可以被解決嘛。
不過話說回來, 那只貓現在也不知道到底怎樣了……
她忍不住又看了眼島嶼的方向:此時島嶼已經消失在了視野當中,有可能是沉默了, 也有可能是早已超出了視距范圍。
不過似乎也沒什么好擔心的。只要是活的,偵探社就能救回來。如果死了的話, 那頂多變成和自己一樣的幽靈。
“……”什么嘛, 那豈不是說明自己以后根本沒有辦法用幽靈特有的手段捉弄他了嘛!
白貓的臉頰逐漸鼓起,考慮著自己是不是應該回去一趟, 專門提醒對方不要擅自死掉。但很快, 她就覺得這樣似乎有點太丟臉了,開始琢磨有沒有什么更好玩的東西。
嗯, 比如說這里的人類?
幽靈貓眨巴兩下眼睛,突然想到了什么,臉上滿是狡黠,躡手躡腳地悄悄走過去,想要給人類的臉上畫上幾個大烏龜的圖案,但很快又被別的東西吸引了注意力。
——不遠處撞上船頭的浪花折射出了彩虹般的光線,朦朦朧朧地懸掛在不高不低的地方,一下子就讓貓好奇地支棱起了耳朵,目光炯炯地盯著它去了。
她慢悠悠地搖擺著自己的尾巴,轉身用爪子去捉不遠處濺飛的浪花,就像是陸地上的貓撲蝴蝶那樣,看上去兇巴巴又怪可愛的。
“咪,撲!”
“阿嚏!”
莫布斯先生打了個噴嚏,感覺自己被空氣中越來越濃郁的水汽給嗆到了,趕緊用白爪子捂住自己的鼻子。
這是個不算好的預兆,島嶼很有可能已經開始往下沉了。雖然不知道距離完全沉默還有多大的距離,但接下來必須要爭分奪秒。
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找到加布。
打定主意后,燕尾服貓立刻就開始在腦海里的地圖上圈出對方最有可能在的地點,朝著接下來需要重點關注的地方跑去。
對于加布來說,這次的戰斗不成功便成仁。換而言之,這大概是他“短暫”生命當中最接近死亡的時刻。而不管是什么生命,面對死亡時都會表現出奇特的儀式感。
就像是上校會把“殼”的時間設置在正午時刻一樣。主動求死者會下意識地嘗試為自己的死亡賦予某種意義。
寫遺書來闡述自己赴死的原因,在自殺前和別人傾訴,在死前用自己喜歡的東西犒勞自己,為死亡選擇一個特定的時間,或者說……在某個地點靜靜地等待死亡。
對于一只生活在美國西部流浪的貓來說,各種各樣的死他已經見過太多。他需要做的只是選出一個最符合當成情況的典型。
“如果是在這種時候,他會選擇待在什么樣的地方呢?”燕尾服貓喃喃地問自己。
是自己首次來到這個世界的地方?是和自己的朋友們結識的地方?
不,都不是。
對于一個無數次逆轉時間的洪流,拋下自己經歷過的一切,只為了“更長久”地活下去的生命來說,這些標志著生命中刻骨銘心時刻的地點反而沒有那么重要。
這些都是被他主動或被動拋下的東西。
最大的可能只有一個。
貓快速地奔跑著。他的靴子在斷裂的水泥地面中踏過,發出石子撞擊在月球表面上那般空寂的聲響。他躲過在進一步坍塌的建筑,他用自己的小體型穿過空隙,輕盈而自如地在已經變為廢墟的鋼鐵森林中跳躍與攀緣。
他正在跑向島上最高的建筑——曾經是島上最高建筑,現在也同樣是的中央鐘樓。那里位于島嶼的正中心,周圍建筑的倒塌并沒有撞擊到它的表面。而這里也沒有被挖空地下,做什么奇怪的聯通,所以地基也可以算是牢固。
但這種暫時性的穩固也沒有辦法持續多久。
畢竟現在的島嶼并不是正常像船只那樣的加速方式,而是加布用更加暴力的手段強行挪動了島嶼,讓它得以獲得比普通船更加快的加速和更高的速度。莫布斯甚至覺得這艘船說不定會在被淹沒之前先四分五裂。
“還是別想那么多了。”
他嘟噥一聲,快速地順著一塊搖搖欲墜的石頭爬了上去,然后沖向鐘塔上方的平臺。
那里的確存在著一個人影。他就坐在窗沿上看著遠處,沒有任何離開的意思,目光既不在島嶼上,也不在天空或者大海之上,似乎在注視著某種不存在于這個時空當中的事物。
不錯的結果。
貓松了口氣:對方可以直接觀察整座島的情況,其實在發現他朝著這里奔來時隨時都可以離開的,但他沒有這么做,說明他們之間還是存在著可以交流的可能性。
“你來了。”加布的聲音沙啞,他沒有回頭,但已經知道了身后的到底是誰,“只有你。”
“是啊,只有我。”
燕尾服貓很注重禮儀地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塵土,把落灰的帽子撣干凈后又重新壓著耳朵戴了上去:“我承認,找到這里有賭運氣的情況。”
“我沒有想到,在這種時候竟然我之前認識的一個都沒有……但把他們拋下的也是我。”加布深吸了一口氣,當他轉過身面對貓的時候,臉上已經恢復成了平靜的表情。
“至于你,你為什么來?我們之間難道還有別的什么好說的嗎?”
似乎是沒有什么好說的。他們之間的立場是敵人,莫布斯更是完全沒有辦法理解對方這種動機的類型——在這一點上,他與虛無小姐有著驚奇的相似。
“我從美國一路到橫濱,見過各種各樣的故事,自己也參與過各種各樣的故事。”
燕尾服貓認真地想了想,這樣回答。
“這些故事里面有美好到不可思議的,也有存在種種缺憾的落幕,還有是一地雞毛的庸俗,或者徹頭徹尾的悲劇。但有一點是一樣的:在故事徹底迎來終結之前,沒有貓知道自己的行為能造成什么樣的影響。”
加布安安靜靜地聽著。
“所以我的原則只有一個,盡自己所能地做出選擇,永遠都不要對自己行為的后果后悔。”
貓咪用一只爪子壓低了帽檐,露出有些懷念的笑容:“所以抱歉,在我做完自己想要完成的事前,我還不打算走。”
加布沉默地看著貓。
“你們貓簡直是一模一樣的固執。”他說。
這是夸獎嗎?這是夸獎吧。
“首先,我要謝謝你當初沒有在看到敦的時候直接窮追不舍地進行攻擊。”貓笑了,大大咧咧地說道,“雖然我大概能知道其中的原因,但他沒出什么大問題,還是要感謝你才行。”
“我……”
加布挪開了目光:“他當初幫我……為什么會想要幫一個自己馬上就要遇到的對手?明明在上個時間線里,他們還在戰斗。”
這是他一直想要問的問題。
“因為想要這么做嘛。貓就是這樣的。”
莫布斯想了想,晃動尾巴,給出了非常貓咪的回答:“他也不會對此感到后悔就是了。在這一點上,他真的很棒哦。”
貓是不需要理由就可以活下來的生物。或許就是因為這樣,他們才可以簡簡單單、同時又沒心沒肺地生活在這個復雜的世界上。
“我做不到。”
加布用低沉的聲音說:“我在后悔。”
貓搖了搖頭。
“你在害怕。”他說,但顯然并沒有和加布繼續爭論這方面話題的意思。他只是在自己的披風里掏摸了一番,然后從里面找到了一張皺巴巴的紙片。
貓咪有些費力地用自己毛茸茸的爪子將折疊的紙打開,然后“嘩啦”一聲抓著舉起來,帽檐下的貓眼在外面灑落的日光下閃動著微弱的棕色光芒。
“對了,這是給你的。”他說,踮起腳尖,把手中的東西展示給加布看。加布稍微猶豫了,但還是從自己的位置上站起來,彎下身子接過了貓咪爪上的紙。
紙是沒有什么出奇地方的卡紙,上面寫的是一行手寫的歪歪扭扭、缺三少四的話:
“歡迎去參加我們的迎新晚會。”
旁邊按上了一只貓的爪印。有點歪,使得字跡都被壓模糊了。不管怎么看,這都不算是什么正經的邀請函,更像是拙劣的惡作劇。
“是一只名叫萊特的銀色虎斑貓托我交給加布的哦。”燕尾服貓說。
他的語氣相當平靜。這只從美國西部來的牛仔貓以不那么紳士的隨意姿態摘下帽子,朝面前的人——我們真的可以稱之為人類嗎——隨隨便便地鞠了一躬。
“我在此之前一直在思考這句話到底該交給誰。”莫布斯認真地說道,“但我想,現在應該有答案了。雖然我很好奇……”
貓十分人性化地攤開爪子,聳了聳肩,沒有把話繼續說下去。
他其實到現在也不清楚那只銀虎斑貓到底是怎么知道加布的存在的,也不知道對方有沒有提前預料到這一幕。
但既然是萊特先生——
他想了想那只笑瞇瞇的、彎著亮金色眼睛的虎斑貓,覺得就算出現了世界上最離奇的情況,只要和那只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貓關聯起來,似乎都會顯得正常。
加布愣愣地看著這張紙,手掌逐漸握緊,讓本來就不算好看的卡紙變得更加皺巴巴了。
“不。”他發出的聲音僵硬而艱澀,“我想你們的確弄錯了。的確有人認識那只叫做萊特的貓,但不是我。是……凡爾納。”
他說:“我認識的只有一只貓。”
不過那只貓已經決定拋下他了,就像是他已經無數次把她拋下那樣。
啊,果然。
雖然不知道萊特到底是在什么時候認識了七個背叛者,但莫布斯還是發出了早有預料的嘆息聲:還是那句話,不管是什么樣的事情,但凡發生在那只虎斑貓的身上,都會顯得毫無違和感。
然后他露出堅定的神色。
“不,就是你。”他說,“我們今天來邀請的就是你哦。時間就放在今天晚上,大家都睡著的時候。”
就在未來,并不遠的未來,同樣也是遙不可及的未來。
加布的眉毛抽搐了幾下,某種痛苦的感覺似乎突然扎穿了他。
“你是故意來嘲笑我的嗎!”他說,“我已經沒有那么久的時間了。我很快……我很快就會死掉。島嶼馬上就消失了,能夠活下來的只有那家伙!”
貓歪了歪頭。
“但你看樣子很需要一個未來。”
他說:“一個前往未來的理由,異能先生。”
“我根本就……”
“你在害怕。”貓堅定的聲音打斷了他。燕尾服貓似乎有些苦惱地向前走了幾步。然后他突然抬起頭,開口說道,“加布,人類是很奇怪的一種生物。”
“人類心中有比活著更重要的東西。無論那是錢財,名聲,情感,理想,自由。只要為了那個最重要的東西,他們無論什么事情都能干得出來,就連生命都可以放在天平的另一端售賣。而你……其實也一樣。”
加布害怕的不是死,而是孤獨。
重新回到意識的深層,什么都沒有辦法感受到,什么都沒有辦法觸摸。仿佛全世界和他自己都根本不存在,沒有任何改變,沒有任何值得期待,一切都是比虛無更加深切的虛無。
“但成百上千次地經歷同樣的時間,又和在黑暗中有什么區別嗎?孤獨是始終存在著的。在最初的新鮮感后,你感受到的是同樣的空洞。”
到底是什么樣的家伙才能忍受以十萬次的同一天啊?排除掉萊特那種家伙,似乎也只有從誕生開始就只擁有這一天的倒霉蛋了。
因為從來沒有感受過更豐富的日子,才會死死地抱著這樣無聊的循環不放。要是普通人類的話,說不定在第幾千次時就寧愿死都沒有辦法忍受了。
貓說:“而未來——它或許代表著徹底的死亡。但它同樣也可以代表著不再孤獨,那個你害怕去看的地方,也有著無限多的可能。”
或許在這之前,你都沒有辦法說服自己放下安全的這幾十個小時,前往未知之地。而現在,你有前往未來的理由了。
那里有一場宴會等待著你參加。那些你認識或者不認識的存在,就在那里等著你。只要你再多走出一步。
充滿著無與倫比的危險與未知的一步。
燕尾服貓說完了,他耐心地等待著,禮貌地用壓低的帽子擋住了眼睛。
在黑暗中,他感覺到顫抖,感覺到彌漫著悲傷和痛苦的空氣,感覺到了斷斷續續的、隱忍而悲哀的抽泣聲音。
“不……”他說,“你們為什么會這樣?”
島的運動放緩了,但這塊陸地依舊在無可阻止地下沉著。貓走過去,把毛茸茸的爪子放在了對方的膝蓋上,輕輕嘆氣。
哭泣的聲音停了下來。
“把盜賊團的那兩個人帶走,就在塔下。”
加布已經蜷縮在了墻角,他的臉藏在自己的臂彎內,用沙啞而顫抖的聲音說:“我沒……我沒有殺了他們。他們只是陷入了臨時死亡的狀態而已,過不了幾小時就會恢復。”
貓默默地點頭。
“你走吧。”加布突然抬起頭,他的眼眶是紅腫的,“直升機已經飛過來了。”
莫布斯看著他:“你呢?”
對方沒有回答。他只是消失了,消失在了這座島嶼上。燕尾服貓愣了片刻,知道自己沒辦法找到他,只好呼出一口氣,轉身從窗口越出,爬到了鐘塔的頂部。
直升機確實飛來了,上面垂落下一根繩子。
貓毫不猶豫地拽住繩子,爬了上去。
“找兩個人。”他對飛行員旁邊的與謝野晶子開口說道,“就在鐘塔下面。”
那兩個人似乎是被加布專門挪到了這里,很輕松地就找到了這兩個看上去和普通尸體沒什么區別的家伙。與謝野晶子還有些嘖嘖稱奇地用手指戳了好幾下。
“沒有了?就他們兩個?”玩夠了后,她才有些戀戀不舍地問道。
“嗯。”貓把帽子抱在懷里,露出相當無奈的表情,“只有這兩個了。”
直升機向上面飛去。
島往海中沉默。
很快,海上的島嶼變成了一個小點。最后消失在大海永恒的波濤之下。
在這個陽光過于熱烈的夏天,這座島上的一切結束了。
大概?
——“誒誒?這里怎么還有個人飄著啊?”
“是沒有來得及被直升機救回去嗎?”
“我就說他們不靠譜!呼,還是先把他撈回去吧。不過我可是專門來找那個混蛋的,為什么一直看不到他啊!”
紅頭發的小姑娘坐在白鯨的腦袋上面,氣鼓鼓地叉腰說道。她的身邊是一位胡子花白的慈祥老爺子,還有一位看上去已經昏厥、渾身濕透的少年。
“說不定中島君已經完成任務了。”
老爺子笑呵呵地說:“你就不用這么擔心了吧?露西。”
“誰關心啊!可惡,他都沒告訴我,自己要去做這么危險的任務!”小姑娘的臉被氣得紅撲撲的,用力地揉搓著白鯨的腦袋,“你說他可不可惡,莫比?”
白鯨瞇著眼睛,發出歡快的聲音。
“呦呦呦——”
“對啊,就是超可惡的!放女孩子鴿子的大混蛋!”
第098章 等到塵埃落定之后
頭, 好暈……
直到被甩到橫濱的海灘上,中島敦都覺得自己的腦袋暈得要命,胃部翻江倒海, 渾身的血液倒流, 眼前發黑,血管仿佛都要裂開。他能做到的只有緊緊地抓著欄桿,讓自己不會因為完全喪失方向感而直接跌到大海里去。
他只能慶幸今天自己都沒有吃什么東西,不至于大吐特吐。同時,他也有點后悔自己為什么沒有及時地取消自己的異能,否則他就能和太宰先生與芥川那樣, 直接一點都不安詳地在這種速度中昏過去了。
“你沒事吧?”平淡中帶著好奇的聲音說道。
中島敦勉勉強強睜開眼睛, 視線的邊緣依舊發黑,眼球傳來仿佛隨時都能跳出眼眶的強烈脹痛感。但透過微弱的光線, 他還是認出來了來的人到底是誰。
收回了觸手的洛夫克拉夫特不知道什么時候也到了船上, 正在一臉無辜地看著他,看樣子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剛剛的行為同樣造成了很大的麻煩。
事情大了好吧!他很想這么說, 但悲哀地發現自己的嗓子都到了擠不出半個單詞的地步, 只能發出低沉而又竭盡全力的喘息聲。
不過異能正在快速地治愈著他。大概過了半分鐘左右,中島敦終于覺得自己有了能夠說出話的力氣。
“與謝野醫生……”他拼勁全力、但實際上是氣若游絲地說道, “喊她來治療。”
洛夫克拉夫特歪過腦袋,似乎在努力地理解這句話, 最后恍然大悟地走了。嗯, 中島敦并不想要知道對方到底恍然大悟了個什么,他只能指望與謝野能快點來這里。
自己好歹還有月下獸的異能, 其他人和貓可是完全都沒有啊!
不過值得慶幸的是, 這次洛夫克拉夫特似乎并沒有產生什么語言理解上的障礙。他很順利地聯系到了與謝野晶子——中島敦也不想思考對方到底是怎么聯系到的。然后這位醫生匆匆忙忙地乘著直升機敢來,對他們進行了“急救”。
嗯, 是相當慘烈的急救。
“感覺自己剛剛好像下了地獄。”終于恢復了正常的太宰治臉色發綠,“真是太感謝了,現在我的‘絕不會嘗試的自殺方式’又多了一項。”
“喵嗚……”玳瑁貓發出了虛弱的聲音。
芥川龍之介什么都沒說。芥川龍之介只是在努力地讓自己虛浮的腳步站穩,能夠支撐起自己的身子,但他還沒來得及站住,一個關切的女聲就傳了過來。
“芥川前輩!”
中島敦震撼地看著一位金發女性以快要哭出來的表情沖了過來,幾乎都撞在了芥川龍之介的身上:“前輩,你沒事吧!”
——而且還沒有被罵。
所以這是芥川的朋友嗎?原來那個家伙也是有朋友的……嗯不對,這種說法好像有點太冒昧了。不過,果然還是沒法想象芥川有朋友的樣子啊!
突然覺得自己想象力還是太匱乏了的中島敦嘆了口氣,然后就覺得有人抱住了自己。一個有著柔軟頭發的腦袋靠在了后背上,壓低的抽泣聲伴隨著微弱的顫抖傳來。
“!”中島敦突然僵住了,“鏡花?”
小姑娘什么都沒有說,只是抱得更緊了。中島敦頓時也沒心情去管芥川的事情了,在原地手足無措起來,也不知道該怎么轉過身抱住明顯是在為自己擔驚受怕的小姑娘。
最后好不容易,他才讓泉鏡花松了手,把女孩抱住安慰了起來。
好不容易緩過來的太宰治左看看,右看看,最后真切地嘆了口氣。
“什么啊。”他說,“好不容易死里逃生,結果就我沒有可愛的小姑娘安慰嗎?”
“嗯?”正在整理自己沾血柴刀的與謝野晶子挑了下眉,“你是要我安慰一下你嗎,太宰?”
“不不不,這就不用了。”太宰治的表情瞬間肅穆了起來,“我還是覺得現在這樣挺好……”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一只玳瑁色的貓咪就直接跳到了他的懷里。太宰治下意識地收手抱住胸口的貓,低頭看下去,只瞥到了一對緊張到變成飛機耳的尖尖耳朵。
他沉默了片刻,最后笑了,抱著貓,動作輕柔地拍了拍他對方的脊背。
“好吧。”他說,“很高興你能來安慰我,小姑娘……”
被所有人和貓忽略的莫布斯咳嗽了一聲。但就算這樣,似乎也沒人回頭看他。
他只能傷感地坐在海灘上,視線不著痕跡地落到了某個空白的地方,然后慢吞吞地拿出了懷里藏的煙斗,慢條斯理地拿出打火機。
等等,打火機呢?
他瞬間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沒好氣地朝著一邊看去。在他視線落下的地方,似乎傳來了一聲不緊不慢的輕笑。
一條柔軟的白色尾巴浮現在空氣中,卷著一個小巧精致的打火機,直接丟給了燕尾服貓。莫布斯無奈地搖頭,按下按鈕——噗!
經過改造的打火機冒出的火焰稍微有點高,直接把貓的胡子給燙成了卷卷邊兒。莫布斯睜大了眼睛,氣憤地嘟噥了幾聲,然后就聽到了身邊那位幽靈小姐發出的更加快活的笑。
有那么一會兒,他都想要拽拽對方的耳朵。但他還是沒這么做,而是看向了遠方,頭疼地呼出一口氣,任由頭頂的太陽把自己融化。
——直到不遠處響起了鯨魚的聲音。
莫布斯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
他立刻跳起,不知道是不是在高興自己終于有理由擺脫虛無小姐的惡作劇了,很是顯眼地開始揮手。
“麥爾維爾,這邊!”他喊。
然后就看到了白鯨越出了水面。
巨大的鯨魚起跳時濺起的浪花看上去就像是一座山峰。雪白色的身姿與雪白的浪花幾乎完全融為一體。在白鯨的脊背上,紅發少女的存在一下子變得醒目起來。
“你們都在這啊!”她說。
這是,露西的聲音?
中島敦轉過頭,入目的是起飛的鯨魚、龐然大物身上的少女,老人和一個看上去昏迷不醒的青年。鯨魚從水面離開,直接如同離弦之箭那般地沖向了海邊。
“呦呦呦!”它快活地叫著,把人群給沖了個人仰馬翻。麥爾維爾笑呵呵地拍拍鯨魚的腦袋,對方才不情不愿地停下。
大家在最初被嚇了一跳后,也饒有興致地看著這一幕。嗯,唯一倒霉的大概就是中島敦。他幾乎是立刻就被急得眼睛紅紅的露西給劈頭蓋臉地罵了一頓,窘迫得看樣子恨不得把腦袋給縮到肚子里面去。
最后還是芥川龍之介拯救了他。
“這個人……”芥川看著那個昏迷不醒的人,皺了下眉,“和加布長得一樣。”
“那應該就是凡爾納先生嘍?”太宰治蹲下身子研究了一番,“嗯,我想對方的去處可能要交給異能特務科來安排。”
“黑手黨沒有意見。”芥川龍之介積極地代替黑手黨表達了他的意見。
太宰治直起身子,把貓放在肩膀上,表情笑瞇瞇的:“嗯,那就這么愉快地決定了!”
白鯨開心地吐著泡泡,似乎在進行附和。
趁機躲在白鯨后面的中島敦沒有忍住,還是伸手摸了摸對方看上去非常柔軟的腦袋。鯨魚在空中嬉鬧般地拍打著它有力的尾巴,一扭身就滑溜溜地鉆進了小老虎的懷里,發出快活的空靈叫聲。
它看上去真的無憂無慮,沒有任何煩惱,看上去還是個七八歲大的孩子,正處于對全世界都好奇得不得了的年齡。
明明也是異能力來著,但給人的感覺卻和加布那家伙完全不一樣。
中島敦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對方光滑冰涼的皮膚,一直緊繃著的心情也逐漸放松了下來。他松開手,看著白鯨又活潑地游回了麥爾維爾先生的身邊,圍著他高高興興地轉來轉去。
麥爾維爾笑著抱住白鯨的腦袋,小鯨魚則是在歡快地左右拍打著鰭,發出清脆的響聲。儼然一副人與異能相處和諧的景象。
中島敦忍不住多看了幾眼,然后就聽到了國木田獨步的呼喊聲。
“敦,想說什么快點說完!要回偵探社了!”
“啊!好的國木田先生!”他條件反射地站直身子,大聲喊道,然后對露西露出保證改正的抱歉表情。
“不好意思,讓你那么擔心。”他有些尷尬地念著莫布斯教給自己的臺詞,“呃,不過你就放心吧!我是不會忘記給你的驚喜的。晚上你就知道它到底是什么了。”
紅頭發的少女用氣鼓鼓的視線瞪著他,瞪得中島敦感覺自己像是在被串在鐵板上烤,渾身汗如雨下。最后,她總算是大發慈悲地開口了。
“要是沒做到怎么辦?”她用那種絕對不相信你的語氣說道,“你的信譽在我這里很低誒,小貓咪。”
糟、糟糕。原來自己留給別人的印象有這么差嗎?中島敦的表情更尷尬了。
不過一想到自己當初剛見面就把對方氣哭了的事情……好吧,似乎也情有可原。
“那你不管要我做什么都聽你的?”中島敦也不知道該怎么賠禮,只好心虛地問道。
不過他倒是覺得現在這件事不管怎么看都沒有“做不到”的理由。只要露西睡了,那么肯定能把她拉到夢境里去參加聚會的——他對那些貓咪就是這么信任。
露西·蒙哥馬利小姐挑了挑眉。
“這可是你說的。”她開口,“可不能賴賬。”
這怎么可能賴賬嘛。中島敦見到她總算是放下了追究的架勢,也松了口氣,很篤定地想。他扭頭微笑著看了眼泉鏡花,小姑娘也抬起頭,似乎有些茫然地歪過腦袋。
脖子上的兔子手機跟著她的動作一晃一晃,顯得同樣可愛——這個手機就是鏡花用來召喚她異能力的媒介。
說起來,異能力到底是什么樣的存在呢?
中島敦忍不住想到。
這個對于絕大多數異能者來說都是常識一般的問題,此刻他反而回答不出來了。
對于露西來說,她的異能是一個庇護所,而安妮則是她的朋友。對于鏡花來說,她的異能是母親的遺物,也是殺死了她父母的武器。對于麥爾維爾先生來說,異能白鯨或許是他的孩子,也是他的伙伴。
對我來說呢?異能力這種與現實格格不入的事物又到底是什么樣的存在?
中島敦把手掌按在自己心臟的位置,有些茫然地想到。
白虎在他的心中沉睡著。之前有那么片刻的時間,他以為自己已經足夠了解這份作為自己異能而存在的力量,可以自如地運用它。但事實給了他狠狠的一擊。
他真的了解嗎,關于白虎?
中島敦想到了之前費奧多爾在離開前所和他說的話:威爾遜小姐的異能一次只能作用在一個人的身上。
那他和芥川同時回到了過去,這是為什么?是因為自己的異能力嗎?因為它就是……“書”的道標?
“那個,芥川!”
想到這里,中島敦忍不住喊住了似乎同樣打算離開的芥川龍之介。
對方停下腳步,側過頭用冷酷的目光瞥了他一眼,緊接著冷酷地一甩風衣,冷酷地轉身,冷酷地問道:“怎么了,人虎?想要夸耀你在這次行動中起到的用處嗎?”
“怎么可能啊。”中島敦感覺自己的眼皮跳了兩下,明知地避開了這個危險的話題,“我就是想問問你,在回到三十小時前的時候,你有沒有看到……嗯,什么奇怪的場景?”
他想到自己在那個時候,意識仿佛行走在一片黑暗的虛空中:周圍是如同宇宙般的漆黑,而那些記憶的斑駁則如同群星。足下是蒼白而平整的冰面,一直綿延到視線鏡頭。
冰上倒映出的影子是一只白虎。
亮金色的眼睛,黑白的花紋,高大威嚴的身軀。和他在一次次睡夢中和一次次恍惚般的幻覺里,所看到的那只老虎一模一樣。
中島敦握緊了拳頭:他早該知道的,那說不定就是自己異能帶自己進入的地方!
芥川龍之介相當明顯地皺了皺眉。
“我直接來到現實當中了。”他說,“什么感覺都沒有。”
果然如此。
中島敦在腦海里慢慢理清思緒,深吸了一口氣,想要鄭重地向對方鞠躬道謝,結果發現自己已經不知道芥川龍之介跑到哪里去了。
“咦?”他在周圍找了一圈,根本沒有看到對方的影子,“是已經走了嗎?”
總不可能是不想接受自己的道謝,所以直接離開了吧?不,好像還真有這個可能……不過真是可惜,本來他還打算問問芥川,他對異能到底是什么想法呢。
中島敦用力地抓了兩下頭發,露出有些無奈的笑容,同時也下定決心:等到這個月的工資發下來后,就去那個家伙吃羊羹吧。
就算是在他面前提起這件事有很大,不,是百分之百的可能被揍,也要把邀請誠心誠意地說出去才行。
“走吧,鏡花。”他說,“我們回去后,晚上就去橘堂那里吃湯豆腐好了!”
小姑娘的眼睛似乎瞬間就亮了起來,頭頂的呆毛也不知何時悄悄地翹了上去。中島敦則是嘿嘿地笑了——他現在也很懷念湯豆腐的味道。
在離開前,他看了眼周圍。
稀疏的樹木發出“莎莎”的聲響。光線從天際漫無邊際地灑落下來,一視同仁地炙烤著一切,只在枝葉的婆娑間表演著光和影子的魔法。
有那么一瞬間,中島敦覺得自己看到了威爾遜小姐的身影在光線當中。但還沒有等到他驚訝地說出名字,就看到對方向他微微一笑,就這樣消失了。
看上去簡直像個都市傳說。
中島敦短暫地愣了兩秒,然后在泉鏡花疑惑的視線里笑起來,不再在意這件事,而是和對方一起走上回偵探社的道路。
對于都市傳說什么的,他現在已經很有適應力了。就像是那些稀奇古怪的貓咪,不也是這座城市都市傳說中的一環嗎?
不管威爾遜女士到底是真實存在的,還是某種幻覺或者神奇生物……反正在這次旅程中他遇到的謎題已經夠多了,也不差這一個。
反正,他們已經贏得“未來”了。不管這些謎題到底有多么復雜、多么古怪、多么令人摸不著頭腦,但只要和同伴繼續走下去,他們總能抵達名為“真相”的彼岸。
名為中島敦的少年,這樣相信著。
——嗯哼,真是美好又可愛的青春呢。
銀色的虎斑貓看著這一幕,似乎有些促狹地彎了彎眼睛,然后在樹上悠哉悠哉地翻了個身,用毛乎乎的爪子打開了耳邊的通訊裝置。
“喵喵喵喵。”他說。
對面的人類打了個哈欠。
“那挺不錯。”他用愉快的語氣回答,“希望費奧多爾先生能喜歡我送給他的禮物。”
“喵嗚——”
“好好好,是‘我們’的禮物。”對方聽出了貓拖長的聲音里面的含義,似乎有些無奈地聳了聳肩,聲音卻顯得忍俊不禁,“惹到你們這些記仇又護短的貓,還真算是他倒霉。”
不過么,這種喜歡被刺自己隊友的家伙,再倒霉都是活該啦。
監獄里,至今也沒有用回自己真名打算的柯南·道爾先生關掉通訊裝置,通過監獄的小窗口望向外面,臉上依舊是那種保持著基礎禮貌性質的得體微笑。
——估計再過不了多久,他就要多一位室友了。嗯,到時候給異能特務科打個申請吧?他可是超級期待的!
第099章 由貓領唱最后的歌謠
柯南·道爾先生并沒有花多久的時間就等到了自己的新室友。
就在當天晚上, 凡爾納就出現在了他“家”門口,被獄警帶進囚室時表情看上去甚至顯得有些窘迫和不好意思。
“喲。”柯南·道爾從報紙后面有些驚訝地探出個腦袋,“今天他們的效率還真是快, 看樣子必須要對異能特務科在抓異能者方面的速度重新評估了。”
他偏了偏頭, 示意桌子邊上還是一團亂糟的被褥:“你看,我還沒來得及收拾床鋪呢。”
凡爾納眨了下眼睛,露出苦笑,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只能找個椅子坐下來,不太適應地打量著周圍。
雖然說是臨時監獄, 但并不是柵欄和透明玻璃設計, 而是和正常的房間一樣,在四周砌著磚墻。雙人間給人的感覺頗為寬敞, 整體上也干凈整潔, 甚至給人的感覺有些像是個五臟俱全的賓館房間。
盡管自然采光只能依靠一扇極高且狹窄的柵欄窗,但內部的燈具足夠彌補這一不足。唯一的缺點大概就是上面的監控攝像頭, 不過考慮到這里也算是監獄, 所以相當合情合理。
一個不錯的房間,作為監獄空間尤其如此。但它現在……嗯, 現在完全被某些充滿著個人特色的“藝術品”給毀了。
凡爾納的視線有些困惑地在墻上剪貼得大大小小的報紙和畫冊上面停留了一會兒:其中有的是報紙上的填字游戲和謎語,還有是不同圖案組合的拼貼畫。各種畫風的東西交織在一起, 只傳達出了一種非常后現代的詭異審美。
然后是雙層床。
床上面存在著的不單單是被褥這種平平無奇的東西, 同時還有幾只發條玩偶,古怪的瓶瓶罐罐, 作圖工具, 攤開的本子和筆,幾本書, 一張巨大的圖紙(上面似乎是星象圖?)和一大堆五顏六色的逗貓棒。其中還有許多他都沒法辨認的奇怪玩意兒。
它們被一視同仁地堆在了兩張床上,讓人根本沒法分辨出哪張才是面前這個人類在睡覺時使用的地方。
“抱歉,我并不是很喜歡收拾。對我來說,只要記住它們在什么地方,其實都一樣。”
柯南·道爾注意到了凡爾納的視線,毫不在意地搖搖頭:“不過要把它們收拾起來也不會多麻煩的,能給我一點時間整理完報紙嗎?”
好像沒什么拒絕的理由。
凡爾納接過對方熱情遞過來的紅茶——光從這杯茶來看,他就覺得面前的這個室友至少有百分之九十的概率是英國人——點點頭,然后看著對方用剪刀飛快地剪下幾個板塊,又從桌子上拿出幾片紙,涂抹上膠水,粘貼到墻壁上。
墻面變得更詭異了。
緊接著,床上那些用途不明的物品也都被堆到了墻角。那位百分之九十是英國人的先生把上下鋪都整理了出來,同時熱情地表示他愿意把下鋪讓給凡爾納。
“如果我能回倫敦的話,”他摸著下巴,用很令人信服的語氣說,“那我肯定要狠狠地吹噓說我睡在了凡爾納的上鋪。我敢保證,鐘塔侍從的那群家伙都會被嚇一跳的。”
好吧,真是樸素過頭的理由……
凡爾納嘆了口氣,坐到床上。
他沒什么東西帶來,也沒有什么事情想做。事實上,他的腦子還處于一片亂糟糟的狀態中,他現在想要做的就是盡可能地把那些繁雜的思緒清空,什么都不想。
所以面前的這個人雖然很可疑地知道他的名字,但他也不怎么想管了:大概就是當初在異能大戰中知道的吧?
但他的新室友顯然并沒有就這么放過他的意思。
“凡爾納先生?儒勒·加布里埃爾·凡爾納先生?我剛剛才想起來,我是不是還沒進行自我介紹?真是太抱歉了。”
對方仍然很快活地說著。說實在的,這家伙喋喋不休的習慣和他那看上去非常靠譜的教授般的外表相當不符合,甚至會給人一種幻滅感……至少凡爾納現在就覺得挺頭疼的。
直到他聽到那個名字。
“在下亞瑟·柯南·道爾。”他說,“一名被主宰勝利的、榮耀尊崇的、不可直呼其名的女王陛下所雇傭的咨詢偵探,僅此而已。”
凡爾納驟然抬起頭,用驚訝的目光看著柯南·道爾。對方的臉上并沒有出現任何的波動,就像是戴著張微笑的假面具。
曾經被譽為七個背叛者的超越者皺起了眉:
“柯南·道爾?這是你的偽裝身份?”
“嗯?”咨詢偵探有些驚訝地眨了兩下眼睛,看上去倒是真的吃驚了,“為什么這么說?”
按理來說,這家伙沒理由知道啊。
凡爾納的目光逐漸帶上了敵意:“因為在我印象里,你們的名字不會這么……像是人類,這位先生。”
柯南·道爾挑了下眉。好吧,他現在知道問題出現在哪里了。
“等等,我什么時候說自己不是人類了?”他說,“我的意思是——在那位女王手下效忠的憑什么就不能是人類?我只是進行了部分改造,你懂的嘛,倫敦特色醫藥公司。但總不能因為這個開除我的種族,對吧?更何況,我現在蹲在監獄里又不是因為女王的任務。”
說到這里時,柯南·道爾真情實感到都有點想發出哽咽聲,為自己抹一把眼淚了:誰能想得到在這么一個窮鄉僻壤的國家,竟然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異能者?
那只魔鬼他就不說什么了,但這里憑什么連超越者都有啊!這到底是從哪個犄角旮旯里面冒出來的!
他只是一個沒有戰斗類異能、除了死不了之外平平無奇的咨詢偵探,何德何能去和這種級別的家伙打架?
“我是真輸了。”他嘆了口氣,為自己的命運感到惋惜,“如果敢離開這里,絕對會死的。所以我才老老實實地蹲在這兒,至于能等到您——算是意外之喜?”
道爾先生聳了聳肩。
凡爾納明顯動搖了。
確實,對方也沒有理由知道他在這里能夠看到自己。自己沒有直接沉沒在大海里,都能算是個再幸運不過的巧合。也就是說,他并不是沖著自己和七個背叛者來的。
“那你想要做什么?”但他還是沒有放下警惕心,用審視的目光看著柯南·道爾。
不管怎么說,對方都是來自倫敦,那個全是莫名其妙生物的古怪地方。
“我想知道的內容很多……但還是先講一講島上面發生的事情吧,你身上發生的情況可以說是一個絕無僅有的異能失控樣本了。”
偵探先生沉吟片刻,低頭看了眼手腕上的時鐘,笑了起來:“不用擔心,我的異能可以暫時讓這些攝像頭不來妨礙我們。如果可以的話,在十二點前講完就更好了。”
作為一名偵探,旺盛的好奇心絕對是必備的要素。至少柯南·道爾就對標準島上發生的事情相當好奇。
如果他沒有猜錯的話,這個事件背后一定存在著更多的秘密,他需要一些額外的信息。
“我對那里的印象并不完整。”凡爾納按了按眉心,同意了這次信息交流,“雖然在加布借用我身體活動的時候,我的意識也沒有消散,但我想……中間我肯定缺失了幾次記憶。”
他不得不去正視自己腦海里那些混亂而重合度極高的回憶:它們的長度加起來或許有一個人類的半輩子那么漫長,但其中大多數都是無效的重復信息,有價值的寥寥無幾。
“事情很簡單。在追逐著‘殼’前來的威爾遜女士來到島上時,我注意到了她,并因此得知了有關于‘殼’的危機。之后的行動中因意外,我不得不使用她的異能,回到一開始重新進行規劃。然后這種循環就一直持續了下去。”
凡爾納的解釋很簡潔,道爾先生則是歪著腦袋專注地聽著。
“這種濫用導致我的異能越來越強大,最后他成功地占據了我的身體……”
“等等。”柯南·道爾托著下巴,很是認真地說道,“異能的強大真的是因為你的頻繁使用導致的嗎?加布的意識取代了你真的是因為異能強大導致的嗎?你能確定嗎?”
凡爾納閉上了眼睛。他沉默片刻,然后篤定地點頭:“我確定。”
“值得記錄的數據。”柯南·道爾嘟噥道,他在自己膝蓋上攤開的本子上寫了一行字,“看來異能這種東西比我們想象得更復雜。”
“事實上,按照加布的說法,他在占據我身軀之前就已經有意識了,只是他沒有機會表現出來。”凡爾納似乎想起了什么,補充道。
柯南·道爾晃了晃筆尖:“這樣么……”
“異能雖然占據了我的身軀,但他的存在似乎并不穩定。只要時間一久,我想我還是可以壓制對方。”
凡爾納緩慢地回憶著:“加布他大概也是意識到了這一點。為了防止這一天的到來,他一直進行著循環,直到今天。”
“哦。”柯南·道爾用手指戳著臉頰,思考片刻后突然提問道,“所以在你的記憶里,直到今天,之前的循環都沒有發生任何問題?”
“有小的改變。”凡爾納努力地回憶著,“但沒有造成什么大的影響。”
“那你認識一個俄羅斯人嗎?或者在島上看到過他?”偵探的身子前傾,他的眼睛在光線下奇特地折射出一種死氣沉沉大海般的灰綠色,專注地盯著面前的異能者,“紅色眼睛,看上去很年輕?”
凡爾納困惑地看了回去。
“還很有貴族的風度,就是那種被人潑了一頭水都能很假惺惺地笑起來的家伙。”柯南·道爾繼續說道。
凡爾納眨了兩下眼睛。
“……你是在說費奧多爾?”他說。
偵探睜大了眼睛,像是根本沒想到對方會給出這樣一個回答。
“我在異能大戰時期見過他一面。他當時來找我們,但和他說話的人并不是我,我也不知道他找我們的目的。不過按照年紀來看,他現在也不算年輕了吧?”
凡爾納不解地望著他:“你也認識他嗎?”
“是啊,認識。”
柯南·道爾臉上的錯愕只是顯露了一瞬,很快就變成了郁悶和不爽:“那只老鼠怎么也得對我進監獄這件事負責,該死。”
“他當時也在島上?”凡爾納再次仔細地回憶著自己紛雜的記憶,問道。
“是啊,我懷疑‘殼’就是他引誘上校找到的。那可不是什么能被輕而易舉弄到手的東西。你中間缺失的幾次循環說不定也和他有關。”
偵探發出一聲嘆息,把桌子上的帽子嚴嚴實實地扣到了自己腦袋上。
他把自己的腿往桌子上面一翹,回憶著自己之前送出去的小禮物,頓感索然無味,覺得之前斗智斗勇的自己簡直像是在犯傻。
“突然覺得整件事都好無聊……”他虛弱地說道,“嘖,怎么是個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耗子,本來還以為是很具有挑戰性的年輕人呢。”
“好過分!”覺得自己被欺騙了的偵探郁悶地總結道,“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怪物親自下臺和年輕一輩打擂臺賽,真是這輩子有了。”
到底是什么樣的家伙活了這么久的時間都沒能建立起自己的龐大國際勢力,至今都像個獨行俠啊?想要干什么事都得自己親自上。
柯南·道爾很是痛心地搖了搖頭:只要給他五百年,他都覺得自己建立的勢力可以拎著鐘塔侍從揍好吧?怎么淪落到這個地步的?
當然,前提是排除掉王位上坐著的那個可怕女人……就當她是人好了。
和這種人算計來算計去還不如回老家,和那位正版的柯南·道爾先生下國際象棋,至少那還更有意思一點。
凡爾納嘆了口氣,看著柯南·道爾。
明明在這種密度的信息下,驚訝和抱怨的應該是自己吧?但雖然他不知道對方內心復雜的心理活動,他還是能清楚分辨出對方此刻的心理狀態的:簡而言之就是萎了。
“你沒事吧?”他只能問。
“當然有事啊!就像是你本來覺得自己要和前所未有的SSR稀有度高手過招,但結果發現對方就是個靠練度碾壓的混蛋一樣啊!我真的超級超級失落啊凡爾納先生!”
柯南·道爾立刻跳了出來,并且說了一堆不玩游戲的人根本聽不懂的胡話。不過最后他還是很好地調節了自己的情緒。
“算了,雖然期待感確實落空了,但這樣說不定也會很精彩。畢竟天才這種不算罕見,活了幾百年上千年的人類才是真罕見,對吧?”
他很樂觀地說道,然后把自己丟到一邊的本子合上,緊接著突然抬頭,目光灼灼地看向了凡爾納。
他暫時放下了自己本來想要詢問的另一個問題,因為他剛剛突然有了一個新的好奇對象。
“最后一個問題。”他很是期待地問道,“據我所知,組合麥爾維爾的異能白鯨被改造的天空堡壘被擊毀之后,他的異能重新形成了一只新的白鯨。那么您呢,親愛的凡爾納先生?”
“在標準島消失后,加布還存在嗎?”
第100章 把所有最最熱鬧的故事
“……我不知道。”凡爾納有些艱難地回答, “我現在已經感受不到他了。”
人類與異能的距離似乎總是很遙遠。
就算是那種以異能生命體形式出現的異能,人類都沒有辦法搞清楚它們到底是以什么樣的方式存在著。在名義上,異能者與異能無比親近, 但他們卻永遠無法感知到彼此的想法。
盡管人類似乎在對異能的運用上已經走出了很遠:他們挖掘了異能的使用方式, 發明了異能武器,尋找到了通過血脈來傳承異能的方法,甚至還有與異能有關的干擾裝置與鑒別裝置正在研發……但他們依舊對這種力量的來源一無所知。
異能產生的原因并不表現在基因上,沒有辦法通過血脈延續。它們的機制復雜多樣,在每個人身上都呈現出細微的差別。它們的使用似乎不需要付出任何代價,理所當然地違反著物理的準則, 甚至還能隨著使用與鍛煉成長。
那真的是人類自己的力量嗎?
人類真的能夠孕育出這樣的偉力嗎?
異能力的存在, 更像個“奇跡”。它的偉大不屬于人類、甚至不像是屬于這個宇宙。
“奇跡是無法言說的,對吧?”
柯南·道爾笑瞇瞇地說:“人類對自己能夠輕松理解的事物, 可不會隨便冠以奇跡的名號。”
“對你來說, 異能是什么呢,凡爾納?”
他很是快活地問道, 同時看了眼時間。
十一點五十五分。
“異能啊……”
凡爾納垂下眼眸。
他以哀傷的情緒回顧著自己的過去, 還有那場在標準島上重復了數不清的日子的鬧劇。他想到了自己的異能,那個從理論上陪伴了自己最久的存在。
在戰爭奪走了他的一切時, 他還沒有對家庭的確切意識。在遇到七個背叛者前,他對自己的父母沒有太多的認識, 最初對戰爭的感受也不是憤怒和痛苦, 只是如同死水的孤獨。
但他卻始終不知道自己的身體里還有另一個因為孤獨而發出無聲吶喊的意識。他們都被同樣的孤獨與恐懼困擾著,彼此的距離是那么近——比任何一個人類都更貼近彼此的內心, 但同時又感受不到對方, 只覺得自己孤獨得無與倫比。
但他后來被同伴解救了。只有那個異能中被困住的意識還在繼續無望地哭泣著,只能繼續做一個永遠都沒有機會長大的孩子。
“像是影子。”他說。
就像是影子, 異能或許定格下了異能者過去的某個動作、某種心情。在那時,他們和人類幾乎是一模一樣的。但異能者總會改變,總會變成另外一副樣子。過去孤獨的人也許不再孤獨,過去軟弱的人不再軟弱,過去習慣殺戮的人或許決定過上普通人的生活。
但異能做不到。
它們永遠都沒法做出改變,只是保持著定格的那個瞬間,懷抱著無法彌補的缺憾。
“我對不起我的異能,也對不起島嶼上每個信任我的人。”凡爾納露出苦笑,“其實在面對加布的時候,我覺得就像是在看過去的我……”
孤獨、倔強。渴望著,但同樣也畏懼著。
那種感覺依舊回蕩在他的胸口,冰塊一樣無比清晰且刺痛地被他所感受著。加布占據他身軀的時間,或許也是他最能感受到自己的異能在想什么的時間。
“但我做得沒有我的同伴們那樣好,遠遠沒有。”他承認道。
他無法安慰自己的異能,他無法讓對方不再孤獨。對于加布來說,凡爾納反而是隨時會讓他重新回到孤獨當中的對手。
柯南·道爾認真地看著凡爾納。他能夠感到青年身上的疲憊和失落,這種態度天真到他都忍不住眨了眨眼睛。
“很善良哦,凡爾納先生。”他說,“還真是見鬼,因為這句話實在是太寬泛了,所以我很少拿它夸人。但你確實值得這個詞。”
凡爾納勉強拉了拉嘴角。
“如果我真的配得上這個詞的話,就不應該隨便使用威爾遜女士的異能。”他說,“雖然是打著‘為了完美結局’的幌子,但我實際上想要滿足的只是自己的私心而已。”
他看向咨詢偵探:“那你呢?對你來說,異能是什么樣的存在?”
“當然是世界上最大的謎題,最不可思議的秘密,通往這個世界真相的鑰匙。”柯南·道爾毫不猶豫地回答,讓人不由自主地覺得這個答案在他心中已經被考慮了很久,“不過如果你問的是我對自己的異能有何看法……”
他打了個響指,表情是顯而易見的驕傲和溢于言表的自豪。
“肯定是和我一樣的騙子啦。”偵探先生相當篤定地說。
所以這種話為什么能這么自信地說出口……
凡爾納無奈地看著對方,然后就感覺到自己的手腕被面前的偵探給拉住了。
“啊。”對方說,依舊是那種輕松寫意般的語氣,“差點忘了告訴你,今天有件事還需要我們十二點前報道。現在已經十一點五十九分了,還是快走吧。”
“什么?”
“是宴會啊宴會!它們告訴我加布應該也被邀請了才對。話說回來,我好像還沒問過你當年是怎么認識那只貓的了……算了,這種問題到宴會上問也一樣。現在,走了!”
在滿腹困惑之余,凡爾納最后看到的就是柯南·道爾那張臉上和孩子一樣充滿好奇的表情和亮閃閃的眼睛。
話說回來,面前這位倫敦人似乎在性格上未免也太割裂了吧?是怎么做到既讓人覺得像是老狐貍,又像是小朋友的?
凡爾納不由有些困惑地想到。
——但這樣的思緒只是一閃而逝,然后就是一片光亮絢爛的眩暈。等到他重新感覺兩腳落在實處的時候,周圍已經完全變換了樣子。
柯南·道爾似乎已經換了一身衣服,身上換上了非常正式的寶石藍色西裝,胸口有著多褶領巾,頭頂上戴著一頂有著孔雀翎羽的高禮帽,然后他從什么地方掏出一個金絲框眼鏡,戴在鼻梁上。
“實不相瞞。”他說,似乎看穿了凡爾納此刻心里正在吐槽什么,慢條斯理地說道,“這其實不是我最正式的裝束。”
“那我有點難以想象你那身最正式的裝束到底要多么花里胡哨了。”凡爾納有些不忍直視地挪開了視線,“這里是夢嗎?”
“當然咯,現實可沒有這么美麗的風景。”
柯南·道爾理所當然地回答。他拍了拍手,看著草坪上的花朵被動靜驚起,紛紛拍打著翅膀飛去,變成了五彩繽紛的鳥雀。
“喲,真可愛。”他感慨道,“好了,夢里的流速會相對更慢些,所以不用那么著急。我們可以找一個合適的途徑慢慢偷渡到舉辦宴會的那個夢里去……”
“等等?”
本來還在欣賞風景的凡爾納轉過頭,忍不住開口:“你剛剛說的是偷渡?”
“沒錯。”對方認真地回復。
“可按照你的說法,它們不是邀請了……”
“嗯嗯,這是真的。”柯南·道爾用純然的無辜眼神看著被自己拐過來的正式邀請者,“但沒有邀請我啊。”
“?”
凡爾納用無言以對的目光看著對方。兩人間的氣氛突然沉默到了讓人有些尷尬的地步。最后是偵探主動露出了不失禮貌的微笑。
“沒事。”他說,“沒拿邀請函又不違法。再說了,沒有我,你也不知道該怎么到那個舉辦宴會的夢境。”
凡爾納繼續用無言以對的目光看著他:但似乎也沒有別的什么辦法了,于是只好同意。
成功綁架了自己新室友的咨詢偵探似乎不小心笑出了聲,但很快就收斂起來,開始在前面興致勃勃地帶路。
他們一路穿過了許多混亂復雜的夢。充滿幸福感的或者可怕的,古怪離奇的或者單調的。有時凡爾納甚至會不由自主地停下來,阻止某些噩夢的發生。
柯南·道爾對此沒有任何阻止的意思。遇到有趣的夢境,他甚至還會主動插一腳:比如說把正在做夢的小朋友嚇哭。
“我不是故意的。”他對此深刻地檢討,“但你要知道,這種偵探和兇手的劇情總是很讓我很有代入感……我是說我很有兇手的代入感。”
凡爾納按著額頭,只覺得心累:“可你不是說你是個咨詢偵探嗎?”
對方摸了摸下巴,深沉地提醒道:“可我是女王陛下的咨詢偵探哦?就是那個不可名狀的怪物一樣的女王陛下,怎么看都更像是……”
凡爾納深吸一口氣。
“好的,你不用說下去了。”他說。
于是偵探先生點點頭,但口中依舊喋喋不休著:“嗯嗯,話說回來,當初你們七個背叛者到底是怎么把她抓到標準島上的?真好奇啊,怎么看那位都不是人類可以對付的存在。”
“你可以猜猜。”
“能猜到就不會問了。”
“那還是繼續猜吧。”
“喂喂!突然性格變得好惡劣啊,凡爾納先生!”
凡爾納假裝自己聽不見:他現在已經習慣對方的多嘴多舌了,同時還發現只要沒有人理會,這家伙說話的頻率就會下降很多。
雖然還是會不停自言自語就是了。
沒有花太久的時間,他們就抵達了一個有著玫瑰粉色天空的夢境。柯南·道爾左右環顧了一圈,表情突然變得嚴肅起來。
“到了。”他說,似乎松了一大口氣,“看來我們還沒有遲到……”
話還沒有說完,就有什么東西從天而降。更準確的來說,那應該是“一大團東西從天而降”。
凡爾納下意識地后退一步,滿懷敬意地看著面前“咣當”一下子落在身邊的巨大包裹,還有五彩繽紛的彩帶在空中飄飄蕩蕩地落下。
看起來是很多東西?
他想到,然后突然覺得哪里不太對勁——自己身邊似乎有點太安靜了,都沒有聽到柯南·道爾發出的聲音。
“那當然了,我被壓在下面了啊!”一個郁悶的聲音傳來,“雖然說在夢里不會死,痛感也會被削弱很多,但這種事情未免也太過分了吧!快過來拉我一把!”
“……”這家伙還真倒霉。
凡爾納按了按眉心,伸手把對方從巨大的包裹下面給拽了出來——雖然被壓成一張紙了,但是問題不大。就像是對方說的那樣,在夢境當中是死不掉的。
“我覺得是有貓在針對我。”
偵探嘟嘟噥噥地說,而且看樣子已經鎖定了懷疑對象:“肯定就是拉克賽維。”
“沒錯,咱也這么覺得。能干出這種事的貓肯定就是拉克賽維捏。”一個表示同意的女生聲音傳來。
凡爾納抬起頭,看到一只灰色的貍花貓正背著降落傘從空中飄飄蕩蕩地落了下來。等她降落在地面上,幾乎就迫不及待地參與了這個討論:
“咱就說嘛,咱干這一行這么久了,怎么可能讓客人隨隨便便就被東西砸扁啊。根本就沒有可能的!但這是拉克賽維的夢境,要是他想要在夢里動些手腳,咱也是沒辦法,只能被當槍使了咧。”
貍花貓沖過去握住柯南·道爾的手,似乎感動得熱淚盈眶,眼角閃光,聲音哽咽:
“所以客人啊,咱可太感謝你這樣體貼的想法了!幸好你沒有被那家伙蒙蔽,讓我擔上這樣看可怕的罪名哇!”
“……”柯南·道爾看著握住自己手的貓,似乎沉思了片刻,“你的意思是,剛剛那些東西都是你丟下來的?”
灰貍花貓的表情僵住了,緊接著不好意思地搓搓耳朵,緊張地看了眼周圍:“咦,咱剛剛有說咩?”
“有的。”凡爾納在旁邊幽幽地開口。
“我勒個去!”貓震驚地回答,但很快就恢復了正常,很是靦腆地搖晃著尾巴,“啊哈,那個啊,其實咱的意思是……”
“原來罪魁禍首就是你!”柯南·道爾大聲地譴責道,“賠償,必須賠償!”
“不賠償!咱才不賠償!”對方同樣大聲地喵喵起來,“你以為我會告訴你拉克賽維的弱點其實是胡椒,一聞到胡椒的味道就會拼命打噴嚏。而他最苦惱的事情是連笑話都不會講嗎!”
“那就不用賠償了。”
偵探突然表演了什么叫做瞬間變臉,微笑著和貓握爪:“我突然覺得你舉辦宴會還是很不容易的。”
“我也覺得你們來這里參加也挺不容易的。”灰貍花貓嘿嘿地笑道,“那我走啦?”
“再見,再見!宴會上見!”咨詢偵探熱情地告別道。
凡爾納用手擋住了眼睛,不想再看這一人一貓之間的骯臟交易:他現在已經有些同情那位名字叫做“拉克賽維”的不知道什么物種了。
“拉克賽維是貓。以前是我的鄰居,其實我覺得現在也算是我鄰居。很有意思的貓,不過最有趣的是貓身上的秘密。”
柯南·道爾愉快地說——成功拿到貓咪弱點這件事讓他的心情顯然變得很好:“走吧走吧,接下來還有許多有趣的事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