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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在末尾處唱的歌

    這是中島敦第一次去異能特務科。

    這里看上去和普通被廢棄的房子并沒有什么太大的區別, 甚至在被帶進去的時候都沒有看到什么人。當然,這里不太有可能是總部,大概只是一個一次性的隱秘據點。因此也沒有什么特別奇怪的。

    萊特就站在他的肩膀上, 很神氣地打量著周圍, 時不時還“喵喵喵”地叫上幾聲,像是在進行貓咪一貫不禮貌的點評。

    ——幸好人類聽不懂他在說什么。

    中島敦不止一次慶幸地想到。

    三分鐘后,這只漂亮的銀虎斑貓甚至還從中島敦的肩膀上跳了下來,從墻角的縫隙里用爪子抓出了一只大鼠,咔嗒一下就咬斷了脊椎,然后炫耀似的搖起了尾巴。

    “不。”在前面帶路的夏目漱石老先生很直接地說道, “老夫并沒有吃老鼠的想法。”

    萊特首領于是用那種鄙視的表情看著他。他“喵嗚”地喊了聲, 把老鼠丟到了地上,然后開始清理自己的爪子, 也沒有再爬上去的意思, 就這么跟在了中島敦的腳邊。

    “夏目先生……”中島敦氣弱地開口。

    作為一只貓不吃老鼠確實很奇怪,但他總覺得虎斑貓眼神傳達出的真正含義是這樣的:雖然你討厭老鼠, 但異能特務科這里的老鼠也不至于甚至都沒被清理完吧?

    “怎么了?”夏目漱石脾氣很好地問。

    不過中島敦還是猶猶豫豫的, 感覺自己沒法把剛剛向的內容說出來。真是奇怪。明明面對是三花貓的夏目先生,就可以大膽地說出自己內心正在想什么。

    果然還是這種長輩的壓迫感太強了吧。

    “沒有, 我就是想要問問……”中島敦努力地想要尋找一個別的話題,至少是那種聊起來不那么緊張的內容, “呃, 您為什么之前每天都會跑到偵探社?”

    “?”

    夏目漱石的表情大概有那么一瞬間突然變得僵硬了起來。中島敦在意識到自己到底胡言亂語地說出了什么話后,整個人也跟著僵住了。只有萊特先生睜大了眼睛, 緊接著毫不猶豫地大笑起來, 甚至還抱著自己的腹部在地上滾了兩圈。

    “喵哈哈哈哈!喵喵!”

    他快活得好像從夏目漱石的身份暴露的時候起就在期待這一刻了。

    終于想起自己入職沒多久就被太宰先生忽悠著喊了一個早上的“咪咪”的中島敦此刻真的很有想捂住臉逃跑的沖動。尤其是他很快還想到了,一直到放假前為止, 春野綺羅子小姐還在每天都追著三花貓喊“小咪”。

    ……如果告訴春野小姐,她每天都想抱在懷里揉揉搓搓的貓其實是一個中老年男子,說不定會崩潰的吧?而且也完全沒辦法想象現在這個樣子的夏目先生會變成貓理直氣壯地撒嬌。

    好可怕。

    “哦呼呼呼呼呼——”

    萊特發出那種變了調的可怕笑聲。最后夏目漱石像是終于沒辦法忍受這只在旁邊拼命制造噪音的貓了,揪著后脖頸就把貓抓了起來。

    “如果你很開心的話,萊特。”

    夏目漱石幽幽地說:“老夫正計劃寫一本以虎斑貓為主角的傳記。想來你的名字和事跡很快就會在人類當中獲得廣泛的知名度……”

    銀虎斑貓不笑了,他一臉驚恐地看著夏目漱石。笑容從貓咪的臉上轉移到了人類的臉上。就連中島敦在一旁都忍不住打了個寒戰,生怕戰火會燃燒到自己這個罪魁禍首的身上。

    不過說到傳記……

    他好像在上個時間回溯里答應了那些盜賊,自己要為他們三個寫一部傳記作品的。不過這種東西到底要怎么寫啊。

    他不解地撓撓后腦勺。

    這個時候,銀虎斑貓也終于從這強而有力的威脅中回過了神來。他開始氣憤地“喵喵”叫著跳來跳去,并且嘗試用爪子撓夏目漱石的衣服。場面有那么一會兒顯得十分熱鬧。

    當菲茲杰拉德看到他們幾個人的時候,目睹的就是這么一副貓咪以老虎般的姿態向人類發起攻擊的貓毛亂飛的場景。

    他立刻往后面退了幾步,像是生怕不小心吸到在空氣中飄來飄去的貓毛,同時用大惑不解的眼神看著這一幕。

    他看向中島敦:“你的異能還能以這種迷你形式釋放出來嗎?”

    “咦?沒有!”中島敦立刻反應過來,急忙解釋道,“這個不是我的異能。雖然他長得很像我的異能,但……總之他也是過來進行‘書’的研究項目的!”

    他結結巴巴地解釋了一圈,但效果看上去還不如不解釋。菲茲杰拉德的表情似乎變得更加古怪了,他再次仔細地打量了一眼這個正在不依不饒地想要給夏目漱石一點苦頭吃的小家伙,最后挑了下眉。

    “一只貓?參與研究?”

    虎斑貓停下了動作,好像意識到了在這個時候要表現得不那么丟臉。于是他轉過頭,那對威嚴滿滿的金色眼睛看著菲茲杰拉德。如果體型不是那么小,可能還真的有威風凜凜的感覺。

    但很顯然,這種氣質已經全被他過于小的體型和過于毛茸茸的身材全毀了。

    “我不知道你們是在開什么玩笑。”菲茲杰拉德斬釘截鐵地說道,“我不認為這種吵吵鬧鬧的生物存在有什么用處……”

    “這只貓是‘書’的真正主人,只是暫時把它借給了異能特務科而已。嚴格意義上來說,這次使用他必須在場。”

    夏目漱石打斷了菲茲杰拉德的話,萊特則是頗為得意地叫了一聲,翹著尾巴跳到了實驗儀器的邊上。

    “咪嗚。”他說,聲音里甚至還帶著那么點挑釁的味道。

    中島敦在心里嘗試著翻譯了一下,覺得萊特先生想要表達的大概是這個意思:“你再仔細看看吧,人類。這里站著的可全部都是貓!你才是少數派!”

    確實,如果算上自己和夏木先生的話,這里可是有整整三只貓在……

    不過這位來自美國的異能組織首領對這一點很顯然不怎么理解。他不可思議地看著這只貓咪——他還是不明白橫濱特色的貓咪文化,以及這里的貓到底有多神奇。但他最后還是妥協了。

    “可以。”他皺著眉說,顯然還是覺得整件事相當荒謬,但已經不打算計較了,“但這只貓最好在整個過程中別鬧出什么麻煩。”

    這個很難保證。事實上,這也是夏目漱石和中島敦最擔心的問題。但萊特對此看上去倒是頗為不屑,他顯然不認為自己是那種吵吵鬧鬧、同時爪子還很欠收拾的貓。

    “如果真的出了什么問題,我們會嘗試攔住他的。”夏目漱石給出了保證,同時他看向了中島敦,意思很明顯:要是真的出事了,你第一時間使用異能給我把他給抓住。

    “嗯,好的!”中島敦連忙點頭。

    萊特先生……應該可以抓住吧?畢竟他看上去好像沒有莫布斯先生和芙蕾因老師那么能打?希望是這樣。

    “那是不是現在就可以開始了?”

    在這里等待著其他參與者很久的菲茲杰拉德有些急迫地說道:“我想快點——”

    “可太宰先生還沒有到。”中島敦不得不弱弱地打斷了對方的話,他很心虛地瞧著對方,同時感謝于此刻的夏目漱石就站在他的前面,“他在半個小時前打電話說自己不小心掉到沒有井蓋的排污井里了……”

    至于到底是怎么掉進去的,那就是另外一個問題了。至少中島敦到現在都沒有想明白這件事到底是怎么發生在太宰先生身上的。

    說完這句話后,中島敦懷著莫名內疚和不好意思的心情,偷偷看了眼菲茲杰拉德:對方的表情此刻只能用糟糕和可怕來形容。

    如果這個時候讓他說話,說出來的內容一定好聽不到哪里去。所以夏目漱石搶先開口了。

    “他是保險措施。目前已知的反異能的異能者就這么一個,我們必須等他來。”他說,“要不了多久的。”

    菲茲杰拉德冷哼了一聲。但他表現得還是非常焦躁,在幾乎是以不耐煩的態度等待了幾分鐘后,他提出了要求。

    “我想要看看‘書’。”他說。

    夏目漱石緩慢而果斷地搖了搖頭。

    “不行。”他堅定地說,“老夫必須要對‘書’的安全負責。”話里面的意思很明顯是擔心菲茲杰拉德看到“書”后一把搶走。

    “我想要‘書’只是因為一個再簡單不過的愿望而已!”組合的首領咬著牙,他不滿地瞪視著夏目漱石,“只要它生效了,我就……”

    “現在就待在異能特務科特殊監管室里的凡爾納先生在使用時間異能之前也是這么想的。”

    但夏目漱石只是用平靜的聲音回答:“還是說,費茲杰拉德先生,你認為自己的意志力比那七個結束了異能大戰的瘋子更強,更能拒絕一個幾乎可以實現所有愿望的許愿機的誘惑?”

    菲茲杰拉德的表情僵住了。

    在這個世界上,大概只有很少的人能夠有勇氣說自己比那七個超越者更堅定……或者說更偏執。

    中島敦嘆了口氣,心情有些微妙。

    總覺得凡爾納先生現在已經淪落成大家的反面教材了啊。

    虎斑貓似乎搖了搖頭,對“七個背叛者”表現得有些不以為意。他爬到中島敦的肩膀上,然后用爪子推了推他。

    “喵嗚。”做好準備,我已經聽到太宰治的腳步聲了。

    中島敦沒有聽懂,發出“欸?”的困惑聲音。就在萊特嘗試把這句話用更加貼切易懂的方式說明一下時,他發現好像沒必要了。

    太宰治來了。

    虎斑貓第一個歡天喜地地跑出去迎接,并且差點一下直接撲到了太宰治的臉上。其熱情的態度讓太宰治都忍不住受寵若驚。主要是他并不覺得自己和這位在貓咪中領頭的虎斑貓非常熟悉,以至于第一反應是里面發生了什么讓貓尷尬的事故,才讓他第一時間跑了出來。

    “喵喵喵喵。”

    貓發出那種快活又神神秘秘的叫聲,見到太宰治還沒有明白,于是他眨眨眼睛,干脆模仿起了老鼠“吱吱吱”的聲音。

    太宰治同樣眨了眨眼睛,然后對貓也露出了一個心領神會的神秘表情。兩個家伙就這樣臉上帶著壞笑地分開了。貓咪重新跑回了一頭霧水的中島敦身邊,太宰治則是隨意地朝在場的人類打著招呼。

    “不好意思,因為意外來晚了。”他說,臉上依舊是那種隨隨便便的笑容,“所以夏目先生,現在可以把‘書’拿出來了嗎?我也是對此很好奇呢。”

    夏目漱石點了點頭,然后同樣隨隨便便地從自己的大衣里面抽出來了一本封面上沒有任何內容的書本。

    看上去是比較陳舊的書籍,紙頁的邊緣存在著明顯的泛黃現象。但并沒有那種上了年紀的書籍會有的蟲蠧與霉斑,甚至紙張都沒有發生明顯的彎曲。除此之外,在這個各類暢銷書爭奇斗艷的時代,似乎用“平平無奇”來形容夏目漱石手里的東西都有點過分。

    “這就是‘書’?”中島敦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是啊。”夏目漱石對待這個東西的態度倒是相當隨意,他隨意地翻動著書,上面的書頁呈現出一片空白,好像永遠都翻不到盡頭。

    “從之前我們對其的研究來看,沒有任何方式能夠對這本書造成影響和破壞。如果將其強行摧毀的話,它會在其他地區重新出現。書頁的內容似乎是無窮無盡的。”

    他簡單地介紹了幾句,然后就把這本書交給了有些措手不及的中島敦。然后他看向了一旁的費茲杰拉德。

    “按照我們之前的約定,你可以使用這本書完成你的心愿。但必須由他來進行具體操作,你沒有意見吧?說到底,你應該也知道,我們是不會放心讓你碰到這個東西的。”

    中島敦抓緊了書,有些緊張地望向菲茲杰拉德。而對方則是用相當……總之是中島敦目前還無法理解的某種目光看向了他。隨后,這位組合的首領像是突然平靜了下來。

    他說:“我接受。”

    于是中島敦忐忑不安地翻開了書。書上面全是空白,所以不需要再多翻幾頁。他接過夏目漱石遞給他的筆,等待著對方的要求。

    不知為何,當他望向這個空白的本子時,就忍不住想到了當初就是把這個本子交給了夏目漱石的虎斑貓。

    然后他就會想起來虎斑貓經常會對他說的那句話。

    命運是一本書。

    當時他指的就是“書”嗎?如果寫在書上面的合理內容真的可以變成現實當中發生的事情,那么說它上面記載的是命運似乎也沒有問題。

    但是……萊特先生當時對他說這句話時,意思應該是指當初標準島上發生的事情吧?那些事情,難道也是早早地被寫在了這個東西上嗎?

    中島敦就這樣胡思亂想著。

    直到他聽到了菲茲杰拉德那顯得有些艱澀的聲音。

    “我想要,我的女兒能夠活著。我們一家能夠繼續幸福地生活下去。這樣就夠了。”

    萊特拍了拍中島敦。

    “喵嗚。”這個愿望沒有問題的。現在,好好想想要怎么把它以合理的形式寫上去吧。

    第112章 贈給貓的陪伴和橘子蛋糕

    把這些要求變為合理的故事……對于“書”來說, 到底是什么才算合理呢?

    中島敦能夠感覺到自己的掌心已經攥出了汗水。他求救般地看了眼太宰治,但只看到了對方那愛莫能助的表情。于是他又望了眼銀虎斑貓,但只覺得他在幸災樂禍地看熱鬧。

    那夏目先生呢?

    他滿懷期待地看過去, 指望自己能夠在毫無頭緒的情況下得到提示, 但只發現對方現在正在房間里面的柜子里面翻翻找找,并且在幾秒鐘后成功地拿出了一個茶罐子。

    “看上去整個流程需要一點時間。”這位老先生悠閑自如地說,順便從桌子下面提起了一袋不知何時放在那里的茶點,“需要喝點茶嗎?”

    為什么這個時候還有喝茶的心情啊!

    中島敦苦著臉,看著手中的“書”,開始思考自己是不是應該找一個多余的本子, 好打打草稿什么的。

    雖然索麗埃科就在昨天晚上欽點了他有著成為作家的天賦, 但這還是他第一次嘗試在紙上寫點報告之外的東西。要知道,他在孤兒院里可是一節國文課都沒有上過, 屬于連作文都不知道該怎么寫的家伙。

    “夏目先生。”他有些虛弱地開口, “那個,你說‘書’只會讓合理的事情成真。那么它對于合理的判定到底是什么呢?”

    夏目漱石歪過腦袋。他認真地想了想。

    “意思就是:有可能會發生的事情。”這位老先生言簡意賅地說, “不管是多么微小的可能, 只要能夠自圓其說地成立就行了。”

    但死而復生怎么都不像是有可能會在世界上發生的東西啊!

    中島敦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向似乎比他更加緊張的菲茲杰拉德征求意見:“那我可以寫您的女兒被某個異能者復活了嗎?”

    長達幾秒鐘的沉默。

    “她的尸體并不完整。”這句話幾乎是艱難地從菲茲杰拉德的口中擠了出來。

    像是耗盡了身上最后的力氣, 菲茲杰拉德依靠在沙發上面,終于顯現出一個接連失去了女兒和妻子的男人頹廢而無力的樣子:“我知道的復活類異能者都說沒有任何辦法復活。就算是有旁門左道可以做到, 但復活的也不可能是她。”

    中島敦一下慌亂起來。他后知后覺地發現自己的這個問題好像是戳到了別人的傷疤, 但又不知道該怎么安慰:好像不管說出什么,都有點太過于敷衍了。

    “好、好的!”他結結巴巴地說, “那我就換一個思路!”

    于是他再次絞盡腦汁起來。太宰治摸著下巴思考了一會兒, 然后突然開口提議道:“如果沒有辦法復活的話,那么就讓那個女孩在當初沒有死就可以了吧?”

    “喵。”虎斑貓在旁邊發出了贊同的聲音。

    中島敦的眼睛亮了:這的確是個好方法。他有些期待地看向了菲茲杰拉德, 結果發現對方臉上的灰色更濃了。

    “我之前就已經找人確定過了。”他說,“遺體的……遺傳物質和身體特征都完全符合。我當時太不甘心和不敢相信了,我一心想要找到那不是她的證據。但我用了所有的手段,最后得出來的都是那個結果。”

    中島敦茫然地睜大了眼睛:“所有手段?”

    “人際調查、科技手段、甚至于異能手段,我全都用過了。”菲茲杰拉德似乎短暫地用手掌遮住了自己的眼睛,“所有的方法。而且都是我親自盯著的,沒有作假的可能。”

    “所以,菲茲杰拉德先生。”

    太宰治皺了皺眉,似乎也覺得這件事變得棘手了起來:“你是否也找到了能夠展示事故前全部發生場景的異能者?”

    這一點很重要。中島敦無比希望能夠從對方口中聽到的是“沒有”。否則他都不知道該用什么養的方法,才能合乎情理地讓那個女孩“并沒有死去過”。

    但真相往往事與愿違。

    “是的,我找到了。”菲茲杰拉德深深地吸了口氣,“也正是因為看到了那個場景,我最后才死心的……”

    房間一片沉默。只有夏目漱石給每個人都倒了一杯茶的聲音。到了這個地步后,似乎已經沒有什么可以辯駁的余地了。

    菲茲杰拉德的女兒確確實實已經死了,非要說她并沒有在那個事故當中死去才是不合理的。

    就連萊特也驚訝又苦惱地抖了抖耳朵,顯然沒有想到竟然有人能夠把自己女兒的死因查得這么徹底,竟然都沒有保留一絲可以置喙的余地。

    “不不不,其實還有一個可能!”中島敦握緊了筆,突然喊道,“我的意思是,如果您的女兒其實早就到了別的地方……死掉的是某個,呃,就是用異能成為了您女兒的人呢?這樣應該還是有可能發生的吧?”

    如果有異能存在的話,那這里面肯定還是有許多可以思考的地方的。

    中島敦急中生智,越說越多,最后感覺自己就是在說純粹的胡話:“我想想,說不定在這次事件發生的很久之前就有人和她互換了身份。結果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她死了。然后您的女兒就作為另一個人生活在某個您不知道的地方。這很合理,是不是?”

    “喵嗚?”

    萊特發出了警惕的聲音。

    這不就是他昨天晚上在篝火邊講的“公主與農夫的女兒因為不滿于自己的生活,決定互相交換身份”的故事嗎?

    有抄襲的嫌疑,不確定,再看看。

    “雖然發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夏目漱石若有所思地說道,“但也不能說它真的絕對不會發生在這個世界上。”

    中島敦忍不住松了口氣。他看向菲茲杰拉德,想要看看這位對此到底有什么看法。

    菲茲杰拉德皺著眉。他顯然并不認為這種事情有可能在現實當中發生,但如果這樣就能讓死去的女兒再次回到這個世界上……

    “可以。”他說,聲音似乎有些不安,“但我希望她不會受到任何傷害。”

    “我會注意的。”中島敦想了想,最后小心翼翼地說道,“那就這么寫吧:一個人在異能者的幫助下取代了她的身份,但她并沒有受到什么傷害……雖然被帶走了,但也只是限制了和外界進行接觸而已。”

    說實在話,就連中島敦自己都覺得自己說出的話是徹頭徹尾的胡扯。他的臉都紅了,但還是勉勉強強地繼續圓下去:“總之,她到了最近才知道自己家里發生的變故。于是她趕緊匆匆忙忙地通知了自己的父母。然后——呃,所有人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了一起?”

    他抓抓腦袋,顯然覺得自己的這個故事有點太糟糕了,很多生硬的地方,還有些稀奇古怪的細節可能需要進一步的解釋:不過,就算是再糟糕是故事,只要這個還有發生的可能,“書”就會把這個大團圓結局變成真的。

    如果這個故事能讓現實圓滿一點,那么就算它本身俗套又稀爛,應該也沒什么吧?

    他看著周圍的人和動物。大家雖然都對這個故事的發展表情有些古怪,但沒有一個人對此提出意見。所以這個提案就這么順理成章又稀里糊涂地通過了,中島敦字斟句酌地把這個短小的故事寫在了上面。

    很多細節他都沒有填補,生怕弄巧成拙。但他把故事里,那位幸運地躲過了死亡的少女匆忙給她的父母打電話的時間設置在了今天。

    就在五分鐘后。

    “現在,只需要看看五分鐘后有沒有電話打過來,就可以驗證‘書’到底有沒有讓這個愿望變成真的。”

    夏目漱石看了眼萊特尾巴根部的金表,笑呵呵地說道,然后再次說起自己之前給出的提議:“在這段等待的時間里,需要喝點茶嗎?”

    中島敦抱著茶杯下意識地喝了口,里面的液體已經有點涼了。但他沒有在意,而是有些焦急地等待著那個最終的結果。

    萊特皺著眉,低頭看著自己尾巴上的表。

    然后他突然叫了一聲,用爪子推了推中島敦的腿。

    “喵嗚。”他說。

    中島敦沒有聽懂,露出有些茫然的表情。虎斑貓則是抖著耳朵,嘗試著比劃出什么尖牙利齒的東西形象。

    這下更看不懂了。

    似乎明白自己的動作太過于抽象,萊特干脆嘆了口氣,轉身對夏目漱石“喵喵”地叫起來。在看到對方拿出翻譯器后,立刻就奪了過來,然后竄到中島敦肩膀上,開始小聲嘀咕起來。

    “你有沒有考慮過。”貓說,“如果她的靈魂現在已經到了天堂或者地獄呢?”

    中島敦愣了一下。

    這個世界是存在著所謂的地獄和天堂的。河馬這個魔鬼的存在就能很好地作證這一點。不過不是所有的靈魂都能夠到達那里,也有些死去的生物以幽靈的形式繼續在世界上生活。

    不過這些東西在一般情況下都對中島敦來說過于遙遠,他都是把這些東西當做不存在地生活著的。所以在考慮到有關復活的事時,他完全沒有想到這一點。

    從理論上來講,如果“書”的內容成真,那么就說明這件事是有可能發生的。但如果人的靈魂還到了天堂或者地獄,那只能說明已經徹徹底底地死了。而死人是不可能復活的。

    “會失敗嗎?”他同樣盡可能地壓低了聲音,緊張地說道。

    “我不知道。”萊特嚴肅地說,“我到現在還沒有見過哪個存在真正地拿‘書’來嘗試復活。但如果幸運一點,她的靈魂還沒有被確認存在,那么這倒是確實可以實現的。”

    “書”對過去的改變更像是在打補丁。

    打個比方說吧,當一個作者在不小心把某個角色下線后,又發生了某件事,他不得不嘗試著讓那個角色重新復活。但這種復活必須顯得合情合理,不能讓讀者發現其中明顯的漏洞,讓整個書的框架出大問題。

    這是通過種種奇跡般的巧合、以及對過去情節空白部分進行小心翼翼地填補,才能達成的。

    中島敦顯然也明白了這一點。他緊張不安地點點頭,想著有什么補救的辦法。而萊特則是想了想,打了個招呼后就跑到了門外。

    他要給河馬打個電話。

    電話的過程相當順利,河馬接通的時候似乎正在苦唧唧地幫森鷗外批改文件:雖然他的工作實際上只有在上面戳公章而已,但他還是表現得苦不堪言,在那頭拼命抱怨自己到人間來可不是為了繼續在辦公室干活的。

    “河馬。”萊特說,同時熟練地無視了河馬毫無意義的抱怨,“幫我在地獄查個靈魂在不在。就是菲茲杰拉德的那個死掉的女兒。”

    黑貓似乎發出了頗感興趣的聲音。

    “查這個?”他說,“嗯,這個需要我聯系一下地獄的同事。十分鐘后告訴你行嗎?”

    “不行。”萊特毫無感情地回答,“你可是當過撒旦下屬的,能不能表現得更加有能力一點啊?五分鐘,你最好再順便調查一下那個人類的靈魂有沒有出現在天堂那里。再見。”

    他掛斷了電話——為了不聽河馬肯定會在下一秒響起的大胡小叫。他知道,河馬肯定會準時地插到準確的消息,并告訴他。雖然他也不知道河馬到底會以怎么樣的方式做到。

    總不能說這家伙和天堂也有關系吧?但他肯定這個結果會發生。從幾百年前,他就知道肯定會是這樣了。

    虎斑貓搖了搖頭,他發出了微弱的嘟噥聲。

    “我真應該問問他在書上寫下那個故事的時候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像是在詢問自己,又像是在單純地感慨,“怎么會有人想出這樣一個設定:一只總能夠知道天堂和地獄發生了什么的魔鬼黑貓?”

    人類的想象力有時候真的古怪又莫名其妙。

    萊特抖了抖耳朵。他耐心地等到了第三分鐘之后,也正在這個時候,河馬總算是給他打來了電話,并且在電話里面罵罵咧咧了一通。

    “見鬼。”他說,“天堂有她的名字。還有你不要仗著自己死不掉就隨隨便便……”

    “謝啦,河馬。”萊特愉快地說,“下一個百年你到人間來玩的時候,我肯定還會邀請你嘗點上世紀的葡萄酒的。”

    河馬閉嘴了。趁這個成功賄賂的機會,虎斑貓快速地掛掉了通話,然后飛快地跑了回去,朝中島敦用尾巴比劃了一個手勢……尾勢?

    總之,那代表著她的靈魂就在天堂。他們在對話時約定好的。

    “咦?對不起菲茲杰拉德先生,萊特之前告訴我,剛剛好像出了什么錯。”中島敦明顯注意到了,然后他開始手忙腳亂地嘗試更改,“稍微等一下。”

    沒有等菲茲杰拉德問問題,中島敦就快速地在上面寫下了內容。這次他的下筆不知道為什么比之前要更有信心,寫得也更加流暢。

    虎斑貓則是跳到桌子上,頗有幾分驕傲地咧嘴一笑,一副幸不辱命的表情。夏目漱石則是相當敷衍地無聲鼓了兩下掌。

    太宰治喝了口茶,吃了口茶點,有些好奇地問貓:“所以還是大團圓?”

    “喵!”可不要小瞧我的實力啊,人類!

    貓咪美滋滋地吃掉了一塊作為點心的橙子蛋糕,十分自負地這樣回答道。

    第113章 繼續慶祝吧歌唱吧

    中島敦把之前的內容全部都劃掉了。

    在重新寫下一個個字的時候, 他突然意識到了有些奇怪的一點:他或許真的很擅長把自己的想法變成文字。

    但并不是那些……相對符合正常人世界觀的想法。他似乎更擅長寫那種在他人看來更像是想入非非的事情、一些帶著幻想色彩的事物。

    像是那些他天天都在接觸的妖精鬼怪,那些光怪陸離的夢境,那些奇特到讓人都分不清自己是否處于現實的經歷。他都突然覺得自己有相當充足的把握, 能夠把它們寫下來。

    當然, 這也包括天堂。

    但這個用來彌補不幸的故事并不需要多好的文筆或者多么深刻的立意,一個簡簡單單的、帶著希望的故事或許才是最好的。

    ——于是故事變成了這樣:

    曾經有個女孩,她死去了。她沒有在這個世界上犯下任何過錯,這個純潔的靈魂被天使帶到了沒有淚水和悲傷的土地上。在這個故事里,她也成為了小小的安琪兒。

    每年她都有時間扇動著翅膀回到人類生活的世界里,回到自己父母的懷抱里。分裂的一家就這樣團聚了。那孩子雖然不再屬于人類的世界, 但也再也不會感到孤獨或者悲傷。

    在寫這段故事時, 中島敦突然想起了虛無小姐的生死觀。她最近去東京旅游了,所以不在這里。莫布斯先生倒是對此顯得相當慶幸。

    那只喜歡捉弄人的幽靈貓似乎并不覺得死亡和活著有多大的區別。他以前覺得這種念頭很古怪, 但現在看來——或許區別真的很小?

    “我寫完了。”

    當寫下最后一個句號時, 中島敦有些緊張地抓著筆,抬頭說道, 甚至忘了自己這個時候可以把筆放下來:“如果這段話的內容成真的話, 應該就是現在……”

    手機電話的聲音響起。菲茲杰拉德像是終于反應過來了,幾乎是慌里慌張地從口袋里面掏出了電話。那是他妻子打過來的。

    太宰治語氣相當微妙地“唔”了聲, 聲音中傳達的意味更接近于某種輕松的調侃。放在這里有些不合時宜,不過這個時候菲茲杰拉德完全沒有和他找麻煩的心情。

    他手指顫抖著按開了接聽鍵。

    ——啊, 很可惜, 并不是免提。所以很抱歉啦,我們無從得知這通電話的內容, 也不知道到底是哪個人打過來的。

    但看著他大口地吸氣, 快要流下淚,嘴角還是忍不住上翹的樣子, 我猜大家也能猜出來美國那里到底發生了什么。

    太宰治用胳膊戳了戳中島敦,中島敦也只好苦笑著把“書”往那里挪了挪,好讓太宰先生也能看到上面的內容。

    “……最后,這位新任的小安琪兒撥通了電話。她要告訴自己的父親這件事。死亡并不是生命的結束,而是要面對另外一種新的生活。以后她還會回到這個家庭,和自己的父母擁抱。但她在天上也有了另外的同伴。”

    夏目漱石端著茶,饒有興致地讀著這段話,把中島敦讀得整張臉都紅了,臉上全是窘迫和不自在,看樣子好像恨不得從房間里逃之夭夭。

    “寫得還不錯啊。”他評價道。

    中島敦更想逃跑了。他飛也似的把本子合了起來,然后抱到胸前。兩位過來看熱鬧的大人都露出了稍有遺憾的表情。

    “根、根本就沒有什么好看的吧!”

    他緊張地說道。與此同時,他趕緊把自己的關注全都放在了一邊無暇顧及他們的菲茲杰拉德身上。

    他其實對那菲茲杰拉德的女兒了解的內容非常非常少。在此之前,他只是從露西的口中知道菲茲杰拉德有一位因為意外事故去世的女兒。

    “其實我也只是聽麥爾維爾先生說的哦,完全沒法保證真實性。那個時候我還沒有正式加入組合呢……干嘛露出這個表情!我之前早就說過了吧,來到橫濱可是我第一次出任務!”

    露西露出她那慣常的有些生氣的表情,也不知道是中島敦的哪個表情冒犯到了她。但她還是氣乎乎地說著:“我只知道當時她好像是在英國上初中,結果他們的學校發生了一場大火。”

    “初中?!”那時的中島敦震驚地睜大眼睛。

    他完全沒有想到那位組合首領的女兒那么年輕就去世了。就連泉鏡花都有些詫異,藍色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露西。

    “是哇,她死的時候年紀還沒有鏡花大。你想想就知道了嘛:菲茲杰拉德先生今年也才三十二歲,女兒肯定很年輕的。”

    紅發的少女微微嘆了口氣:“其實我一直覺得啊,菲茲杰拉德先生也真的很不負責。自家孩子都沒有成年就被送到英國上學去了……真的很可憐呢。”

    才上初中就出國離開父母什么的,真的很難想象那個孩子到底是什么樣的心情。就算是身邊有保鏢和傭人……但父母這種存在也是無法被替代的吧。

    三個失去了父母的孤兒面面相覷著,顯然都心有戚戚然地同情起了那個有父母的孩子。

    “再然后,菲茲杰拉德先生的妻子澤爾達夫人就因為沒有辦法接受這件事瘋掉了。”露西托著自己的下巴,聲音低沉,“她一直認為自己的女兒還活著。后來,菲茲杰拉德也無法繼續忍耐家庭的這種氣氛,決定尋找補救的方法。”

    ——直到他知道了“書”的故事,并且來到了橫濱。

    這個故事有點太過于沉重了。在露西說完之后,很長時間都沒有一個人發聲。

    “所以。”最后泉鏡花對這個摧毀了以整個家庭的事故這么總結道,“要是當初他女兒沒有在英國留學,可能這些事都不會發生。”

    想起當時泉鏡花對那個悲劇的評價,中島敦突然有一種要忍不住嘆氣的沖動。

    明明菲茲杰拉德先生看上去也是非常愛自己家人的人……但這個世界上可能真的有人只有在失去了非常重要的東西后,才能意識到自己到底當初到底有多么粗心大意吧。

    不過,現在應該還是個不錯的結局?就當是這個孩子是去天堂上學了?

    他看向了身邊的大人們。夏目漱石已經不再打算把中島敦的第一個作品繼續大聲讀下去。他的臉上依舊帶著點禮節性微笑的表情,看上去對這種父女重逢的場景稍微有點無動于衷。太宰治則是在摸著下巴,很認真地看著這一幕。

    虎斑貓拉長身子,很有長輩威嚴地把爪子搭在中島敦的膝蓋上,用非常鼓舞人心的眼神看著這只小老虎,拍了兩下他的膝蓋。

    “那句話是怎么說的來著?”萊特說,“這個世界的本質是一個童話故事。”

    這句話聽上去像是拉克賽維說出來的內容,但此刻偏偏被他說出了口。但沒有人能夠聽懂貓的語言,所以也就根本沒有人對這一點感到詫異或者困惑。

    中島敦只以為這是某種夸獎,所以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始抓自己的臉。

    但貓自己似乎也不是很在意有沒有人能聽懂他說的話,就像這是他心有感慨的隨口一提。他瞇著眼睛,用爪子背蹭蹭耳朵,然后就跳到了沙發上面,找了個舒服的位置把自己陷進去,活活潑潑的樣子讓他看上去像是自己都忘記了剛剛說了什么。

    貓總是這樣沒心沒肺。

    或許他們身上的確存在著某些深刻的哲學思考,但這些東西大概從來都不會在貓咪的身上停留超過七秒鐘的時間。如果他們愿意,他們能做到比世界上的任何動物都更擅長遺忘。

    反倒是太宰治在凝重地思考著什么,好像從中島敦寫的東西當中發現了什么秘密。

    “原來人死了后真的能上天堂啊。”他以一種難得莊嚴肅穆的語氣自言自語道。

    如果國木田獨步先生也在這里,肯定會說像是“這么關注這件事干什么?你這個害人害己的繃帶精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去那里吧”之類的話。

    中島敦默默地想。

    “這么說應該也有地獄才對。”太宰治十分順理成章地推進到了下一個結論,然后他看了眼坐在沙發上的貓,“你覺得我現在有沒有資格去地獄了?”

    萊特豎起耳朵,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喵哈?”對于這一點,你難道不應該有點自知之明嗎?

    雖然他不是什么魔鬼,但這家伙肯定還沒有到那種能上天堂的水平。根據他幾百年的閱歷來看,在場唯一有資格上天堂的說不定就只有旁邊的那只笨蛋小老虎。

    太宰治了然地點點頭。

    “那看來我要多保持這種狀態!”他突然變得很有活力起來,“萬一要是做了太多好人好事,死后不小心上天堂就糟糕了,我可是非常期待地獄是什么樣子的!”

    中島敦不受控制地咳嗽了起來。

    等等,這是正常人的邏輯能推導出來的東西嗎?為什么知道有天堂的第一反應會是死后絕對要下地獄啊!

    旁邊喝茶的夏目漱石表情好像突然有點兒僵硬,似乎心虛地默默盯著茶杯了那么一會兒。虎斑貓則是意味深長地看了這家伙一眼,然后發出那種頗有戲謔風采的“嘖嘖嘖”聲。

    “敦,等回去的路上,我們就多講幾個地獄笑話,怎么樣?”

    “什、什么地獄笑話?”

    “就是那種‘只要笑出來絕對會下地獄’的笑話啊。里面真的有不少特別好笑的內容呢。”

    “嗚,嗚欸?”

    可憐的中島敦,完全被興奮起來的太宰治玩弄于鼓掌之中。漂亮的銀虎斑貓咂吧了兩下嘴,真的很想告訴他,面對這種欺負,直接沖上去喊“我喜歡你”就完事了。

    太宰治就受不了這個。

    在這一點上,他和芙蕾因一模一樣。只不過人類肯定要比貓更加狡猾。

    最后結束了這場鬧劇的還是菲茲杰拉德。他的電話終于結束了,這位組合首領的樣子難得呈現出了一個中年男人的狼狽。他急匆匆地和房間里面的人告別。

    “我必須回美國了。”他說,只是聲音中全是輕松,“我已經得到了所有我想要的東西。接下來的事情我就不參與了。”

    他步履匆忙地離開了,在走的時候還打了個新電話,意思大概是快點啟動直升機。他需要用最快的速度回到美國。

    銀虎斑貓看著他離開,有些詫異地“喵嗚”一聲,像是驚訝于面前這個人類的干脆。

    雖然是資本家,但還真是一點都不貪心啊。

    不過,說不定這個家伙根本就還沒有意識到自己是個資本家的事情呢。畢竟是輕輕松松就白手起家的男人,錢來得太容易,所以還沒來得及轉換心態,也不是那么貪心。就連習慣用金錢來衡量所有事物,也只是天真地覺得能用錢解決所有問題而已。

    結合那把剛上初中年齡的女兒就丟到國外的心大行為……說是笨蛋人類到更貼切喔。

    貓咪搖了搖腦袋。但他很快就沒有這樣悠閑的心態了,因為有關于“書”的實驗很顯然還沒有就這樣結束的意思。

    夏目漱石看向了中島敦。他似乎對中島敦在這里的定位思考了一會兒,然后突然開口:“你覺得自己身上最特殊的地方是什么,敦?”

    還在對著菲茲杰拉德這么快就離開感慨的中島敦愣了一下。他指著自己,幾乎是不假思索地說:“異能?”

    “的確如此。”不繼續玩鬧的太宰治也認真了起來,“你還記得當初你被三個組織共同通緝的時候吧?那時其實他們的目標甚至不是你,而是——”

    白虎。

    這個有力的提醒讓中島敦屏住了呼吸。但有一點他還是很不解。

    “所以他們打算怎么運用這個異能?按照他們給出的說法,他們想要我的異能只是為了得到這個許愿機器而已。”

    他有些不解地說道:“但我的異能并不會讓我能找到‘書’,不管怎么看都太荒謬了。‘書’就在異能特務課,但我甚至完全沒接觸過……”

    夏目漱石看著他,然后又看了眼在邊上假裝自己很無辜的萊特。此時的貓咪看上去完全就是只普通的貓,正在悄悄地撓茶幾的桌腿,有種欲蓋彌彰的美。

    事實上,他覺得中島敦的異能最古怪的地方就在于:那實在和萊特長得太像了。

    同樣的白色基底與黑色斑紋,甚至虎斑貓身上的魚骨紋和老虎的花紋也很相似。只是萊特是只長毛貓,導致身上的花紋輪廓并不那么清晰。而且,作為中島敦異能的白虎也和萊特一樣是亮金色的眼睛。

    非要說區別的話……只有虎斑貓的額頭是M形狀的花紋,而白虎的頭頂是“王”了。

    不過這個證據還不夠。他必須得抓出點更加關鍵的相似點,然后回頭狠狠拷打這只和謎語人一樣的活了幾百年的貓。

    “時間。”于是夏目漱石問道,“你是不是認為自己的異能在涉及到時間時有獨特的地方?”

    銀虎斑貓是一只不會死去的貓。

    這一點并不是說明他有著死了都能復活的強大生命力,也不是說明他永葆青春的同時還很耐殺。

    在年輕時曾經與這只貓一同旅行過的夏目漱石很清楚萊特身上特殊的地方:不會受到時間的影響。

    與其說萊特的能力是不死,倒不如說是永恒。時間在他的身上凝固了,讓他永遠保持在了過去的狀態當中。他因此不會死去,性格也好像定格在了年輕的時候,甚至也不會真正意義上的受傷——頂多他裝模作樣地裝作自己受到了重大傷害。

    如果中島敦的異能真的和這只喜歡裝傻的貓存在著什么關系,那么肯定也會在時間上有著相似的特點。

    剛好,不久前標準島上發生的事情就是在循環往復的時間。而在那次事件里,也正是因為中島敦和芥川保存了記憶,所以才能夠在最后破局的。

    或許……

    夏目漱石瞇了下眼睛:那個俄羅斯人在標準島上準備的這個局,也是為了確認這一點呢?

    第114章 繼續任性吧歡笑吧

    時間。

    中島敦也想到了在標準島上發生的事情。當時他也和貓在夢里聊天的時候講過, 但當時那群貓似乎更多注意力都放在“莫布斯和虛無小姐之間不得不提的八卦往事”上面。他也不清楚貓咪們有沒有同樣意識到不對勁的地方。

    不過現在看來,還是夏目先生靠譜啊。

    “有的。”他回想著當時的場景,看了眼同樣在場的太宰治, “當時標準島事件結束的時候, 有人告訴我……其實威爾遜女士的異能只能作用在一個人的身上。”

    雖然是敵人口中說出來的話,應該抱有足夠的警惕心。但是他的直覺告訴自己,對方在這方面或許真的沒有說謊。

    可惜他在離開標準島后就沒有見到威爾遜女士。事件結束后,她好像在一片混亂中又無聲無息地消失了,似乎并不想和任何官方組織搭上關系。所以也就沒有辦法詢問她有關于“時間機器”這個異能的具體事宜。

    “他的意思是,你和芥川本來應該只能回來一個。”夏目漱石深深地看著中島敦, “但現實并不是這樣。”

    中島敦默默點頭。

    如果和他在回到過去時所看到的古怪場景聯系在一起, 甚至可以肯定這種特殊的情況就是由自己的異能引發的。

    但另一個問題也隨之而來:如果他的異能真的可以自由地穿梭時間,那為什么從來都沒有表現出來過呢?

    而且時間循環的總次數現在也被證實至少發生了成千上萬次, 但在這么多次里, 他也沒有因為這個異能感到不斷重復的幾十個小時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

    “因為沒有這方面的意識吧。”

    這回是太宰治開的口。

    他坐直了身子:“在這之前,敦你應該從來都沒有什么‘希望一切回到發生之前’的沖動, 也并不認為自己能夠做到這一點。”

    這倒是真的。

    中島敦抓著頭發, 咧嘴露出不好意思的笑。

    他不用回想就可以給出肯定的答案:他雖然也是經常畏手畏腳、并對自己犯的各種錯誤感到后悔的人,但好像也從來都沒法理直氣壯地認為能回到過去就好了。就算是腦海里的確存在著“要是當初”“假如當時”之類的幻想, 但也從沒覺得自己真的可以做到。

    這么一想,似乎有點丟臉……

    貓咪發出“呼呼呼”的聲音, 也不知道是同情還是打趣地用尾巴拍著中島敦的小腿, 轉移了他的注意力。

    中島敦悄悄地摸了摸貓的腦袋,感謝對方在這個時候愿意貼在自己的身邊。

    “因為認知不足, 所以沒辦法完全發揮出自己的能力啊。”夏目漱石思考著說。

    “之前我也遇到過類似的情況。”太宰治聳了聳肩, 似乎想起了什么,“異能力者在失去記憶后, 異能也沒有辦法發揮出全部的力量。必須得有對應的認知才行。”

    萊特抬了下頭,心情十分微妙地瞇著眼睛。

    ——哎呀,他好像知道太宰治在指的是哪個超越者呢。

    “這么說的話,難道是我認為自己能夠回到過去的話,那我就可以做到和威爾遜女士一樣的事情了嗎?”中島敦嘗試著理解這段話,有些困惑地得出了這個結論。

    如果這樣的話……

    他盯著自己的手,試圖說服自己,讓自己相信他能夠回到今天早上剛剛起床的時候,但就算是他絞盡腦汁地想了好一會兒也沒什么用處。

    白虎似乎在他的心里懶洋洋地打了個響鼻,對他發出了不屑一顧的聲音。

    萊特也從鼻子里發出那種嗤嗤的嘲笑,似乎覺得中島敦覺得自己能夠通過這么簡單的方式就回到過去有點異想天開。

    “啊,敦。我記得你到現在都沒有辦法自如地完全變成白虎的樣子吧。”太宰治眨眨眼睛,頗有惡趣味地欣賞了一番中島敦那副仿佛在用全身力氣進行想象的樣子,然后摸了摸下巴,像是剛剛想起來那樣地說道。

    同時還裝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欸?”中島敦有些茫然地抬起頭,然后像是泄了力氣似的,整個人都有點低落起來,“好像也是哦。只有在面對生死危機的時候,白虎才愿意出來……”

    就算是偶爾有那么幾次,他覺得自己已經與身體內的那個龐然大物打好關系了,但最后的結果還是只能打他一耳光。

    說到底,他對異能的掌控程度還是太低了,根本就沒辦法使用它的全部力量。就算是有福澤先生的異能在幫助自己,還是沒有什么用處。

    萊特用圓溜溜的貓眼睛看著中島敦,思考片刻后,用爪子拍拍面前的這個孩子:這下是真情實感的安慰了。好像他也覺得在這件事情里,對方也挺值得同情似的。

    不過貓才拍了幾下,就感覺有道格外微妙的視線停留在了自己的背上。他緩緩地轉過頭,于是看到了正在用飽含深意的目光看著他的夏目漱石先生。

    那種目光,就像是已經捉住了貓尾巴一樣。

    “喵嗚!”炸毛的虎斑貓一下子連爬帶跳地躲到了中島敦,掩耳盜鈴般地把自己的臉埋到人類的衣服里面,嘗試用這種方式躲過懷疑。

    夏目漱石收回了目光,不再繼續驚嚇這只突然變成縮頭烏龜的貓。他現在基本可以確定了,這只貓和中島敦身上的異能絕對有點關系。

    雖然一個是強大到不可思議的異能,一個只是除了死不了就沒有什么特殊之處的戰五渣虎斑貓,但其他相似的地方的確太多了。

    不過他也不至于當面就把這點揭發出來,把這只貓扒得連皮都不剩:還是回頭到夢里和他好好掰扯掰扯吧,也省得他假裝自己聽不懂人話,給這么稀里糊涂地蒙混過去。

    “之前老夫也說過,那群人其實最終的目的還是和‘書’有關。”他說,“就算你的異能確實很特殊,但真正吸引他們的還是和‘書’的關聯。”

    這句話聽起來確實很有道理,但問題在于,這種關聯到底在哪里?回到過去的能力……這和“書”有關系嗎?

    中島敦露出不解的表情。他看向太宰治,似乎是想要從這位靠譜的偵探社前輩那里得到一個答案。太宰治也確實思考了一會兒,然后突然露出了如有所悟的詫異表情。

    “‘書’……它其實并不是永遠都是空白的,對吧?”他問道。

    欸?這句話是什么意思?

    中島敦翻了翻自己手中的“書”,一連好幾頁都是空白。之前夏目漱石翻動時他也真真切切地看到了,上面也確實都是翻不到盡頭的空白頁。

    “的確如此。”夏目漱石沉聲回答,“雖然它近幾年被封存了起來。但在當初對‘書’進行實驗的時候,‘書’偶爾會自動翻到具有文字描述的一頁,但停留的時間并不長。”

    這到底是在說什么啊?

    中島敦低頭看貓,像是很希望這只貓能夠給出解答似的。但貓只是繼續埋著腦袋,架勢瞧上去比鴕鳥也好不了多少。

    “原來如此。”太宰治露出恍然的表情,“是在隨著時間推移嗎?”

    中島敦很無助地左顧右盼著,感覺這個世界就是個巨大的謎語人。所有人都再說謎語,只有自己一個不知道他們到底在說什么。

    “這個世界的命運是被寫在書上的。”

    夏目漱石似乎注意到了中島敦茫然無措的心情,他咳嗽了一聲,嚴肅地說道:“老夫想,你應該也知道這句話吧?”

    當然是知道的,萊特很喜歡說這句話。

    中島敦下意識地看了眼懷里的貓,本能地點點腦袋:不久前他還對著“書”聯想到了這句話的內容。

    如果寫在“書”上的東西會變成真的,那么說它是命運之書也不為過。畢竟被“書”認可的內容遲早會發生,就像是命運一定會到來一樣。

    “命運是已經被決定好的東西,并且終將在將來應驗。‘書’也是如此。它上面很有可能早就寫好了內容,但還沒有等到應驗的那一刻,所以也不會出現。”

    太宰治想了想,最后笑著說:“果然還是敦你自己親手嘗試一下比較好。嗯,那就直接往前面翻吧,等看到上面的內容就懂了。”

    中島敦覺得自己現在的狀態更像似懂非懂,但他至少知道太宰治的命令是什么意思。于是他急忙往前面翻過去。

    依舊是大片大片的空白,一直到他甚至都開始懷疑身邊這兩個人的判斷時,一行字突然印入了眼簾,但又被翻了過去。

    中島敦急忙回頭翻,在翻過兩三頁后,他終于看到了上面所記載的內容。那上面一開始出現的是英文,但很快就變成了他能看懂的文字。

    “現在已經遠離了危險。貓兒們成功挫敗了針對這個城市的陰謀。不過還有更多的冒險正在等待著他們。事實上,未來人類還會制造出更多的麻煩,但貓是不在乎的。銀虎斑貓萊特看著窗戶外面的風景,深深地呼出一口氣。他明白,這個故事現在還沒有到結束的時候……”

    “喵嗚。”名字出現在“書”上面的虎斑貓發出不滿的嘟噥聲。這個聲音的意思是“你剛剛還是翻得太快,把一大堆內容都跳過了”,但中島敦并不明白。

    他只是驚訝地低頭看著這只不情愿地抬起腦袋的貓,像是根本不明白這只貓怎么就大大方方地出現在了“書”上面。

    貓直起身子,用爪子按住中島敦的手,示意對方繼續往前——從最開始的一頁開始翻。中島敦猶豫了一會兒:他看過夏目漱石的動作,這本書是沒辦法翻到最初或者最后的一頁的。但他還是老老實實地聽從了貓的指令。

    他合上書,又從開頭打開。

    那確確實實是第一頁。他翻到了。

    “原來如此。”太宰治的聲音傳來,“與其說是‘道標’,不如說是‘書簽’嗎?”

    書簽?

    中島敦在恍惚間突然明白了這個詞的含義。

    ——書簽是用來定位的。它可以被任意地放在書的某兩頁之間,但它所在的地方代表的就是讀者正在閱讀的地方,也是故事正在讀者眼中發生的地方。

    也就是“現在”。

    “你已經讓‘注定只能存在于過去’的故事出現在‘現在’了。”貓說,他此時的聲音出奇的平靜,甚至可以說是冷靜。

    他說:“現在繼續讀下去吧,敦。”

    在“書”的第一頁上,寫著的是這樣的話:

    “我不知道我能寫下什么,但我覺得我必須在一切結束前寫點什么。我已經得了重病,時日無多。但我想,既然我聲稱自己是個作家,那么就有必要為我唯一的家人、我親愛的貓寫一篇真正的故事。

    這是獻給你的童話,萊特。愿上帝保佑,能讓我在最后的生命中寫完它。

    ——來自一個已經沒有必要提起自己名字的作家”

    “書”里的故事開始于一個數百年前的傍晚。

    一個人類在自己的小屋里,拿著筆思考自己在最后的這段時間里,能夠為這個世界留下些什么。他并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無意當中得到的本子到底是什么來歷,更不清楚自己的這個行為將對接下來的日子發生什么樣的改變。

    他只是抬起頭,然后看到了被自己撿來的流浪貓神氣活現地出現在了窗戶前,本來漂亮的皮毛臟兮兮的,滴著水,但眼睛閃閃發亮,炫耀般地把一條小魚丟到了地板上,像是驕傲于自己為人類帶來了晚餐。

    然后貓一下撲到了他的懷里,高高興興地發出“喵嗚喵嗚”的聲音。他身上的泥點子到處飛濺開來,把周圍搞得同樣臟兮兮的。

    作家于是無奈地把貓端端正正地放在了桌子上。他看著自己的貓,用筆末端的羽毛去碰碰貓的鼻子,看著貓打噴嚏。

    他以那種說不出是幸福還是苦惱的心情微笑著。最后,作家說:“你知道你是一只多神奇的貓嗎,萊特?”

    貓用天真而滿懷信賴的目光看著人類。于是人類笑著搖了搖頭。他已經知道自己在最后的這段的日子里該寫什么了。

    最后的這本書,他不是為人類寫作,而是為了自己的貓。

    他在第一頁上寫完了,抬起頭時,那只銀虎斑貓還是眼睛亮晶晶地站在他的面前,好奇地歪著腦袋,像是能看懂他在寫什么似的。

    他笑著說:“好吧。我就知道你一定是只神奇的貓,萊特。”

    萊特是一只神奇且古靈精怪的貓。

    萊特活的時間肯定比九條命還要長。

    萊特總是明白什么事發生了。

    萊特總是沒心沒肺又快活又驕傲。

    萊特有一群朋友,是和他一樣神奇的貓。

    萊特總知道在漫長的生命中該通過什么樣的方式尋找到幸福與快樂。萊特會把閃閃發亮的希望放在睡著的人夢境里。

    萊特是一種無約無束的光(light)。

    第115章 繼續譜寫接下來的故事吧

    故事最初只是瑣碎的日常, 像是一個臨死之人不厭其煩的詳細日記,仔細而認真地描述了那只像是小老虎一樣活潑好動的貓。

    這只名字叫萊特的貓和一個作家生活在同一個房間里。他們的日子說不上是相依為命,因為貓大概根本就沒有意識到自己作為貓的生活很可憐。相反, 他總是很高興。

    他在魚市附近和海鷗搶沒有人要的死魚, 他在灌木叢中為捉住一只蝴蝶奔跑,他會得意洋洋地欺辱一只吠吠狂叫的土狗,他會把沒有毒的小蛇悄悄地藏在瓦罐里……

    “萊特!”然后就是人類那無可奈何的聲音,“都說了不要把蛇帶回家!”

    貓這個時候就會高興地搖尾巴,好像他覺得人類這樣受到驚嚇的樣子是對自己的贊許。然后過不了多久,他就會在附近展開一場新的冒險。

    等到玩累了后, 貓就回來。他從窗戶口躡爪躡腳地跳下來, 落在燈光昏暗的桌子上,然后悄無聲息地把身軀縮成一個小團, 瞇著眼睛把自己毛茸茸的尾巴搭在人類的手腕上。

    伏案工作的作家低下頭, 發現自己家的貓已經睡著了,成為了溫熱而無害的一團, 瞇縫著的眼睛看上去是在笑。

    在自然里生活的動物都是這樣。

    這樣窘迫、雞飛狗跳的同時還相當無聊的糟糕生活對它們來說才是真正的常態, 其中并沒有什么需要同情的地方。

    但人類并不是這樣——如果是這樣那倒是好了,世界上的許多問題或許都能迎刃而解。他們性格古怪而且要求繁多, 擁有著比貓更加漫長的壽命,但感受到的快樂卻連這種小生物在生命中享受過一半都不到。

    中島敦目不轉睛地看著上面那些仿佛都要浮出畫面的文字, 幾乎是不由自主地翻過一頁, 就這樣讀了下去。

    這段帶著傷感和幸福的部分很短。作者似乎覺得沒有必要在這個地方浪費筆墨,或者說, 他在懷著悲傷又幸福的感情寫下了這些內容后, 又突然狠下心來,對自己嘟噥著“適可而止!”。

    于是故事進入了下一個部分。這段的開頭不知道距離人類和貓生活在一起的故事過了多長的時間, 只有一只銀虎斑貓和另外一只貓的對話。

    “所以這就是你的人類?”那只貓問,“他現在在哪里呢?”

    “他已經死了。”銀虎斑貓萊特這樣回答。

    沒有人類的貓或許是一只更自由的貓。在這段接下來的故事里,銀虎斑貓開始了自己在世界各地的冒險。

    在歐洲的冒險內容最為詳細,大概是因為自己曾經親自在這片土地上游歷過,作者的文字盡可能詳細地講述了貓咪在這片土地上到底遇到了什么樣稀奇古怪的事情。

    女巫、巫醫、詛咒、傳說中的寶物和亡靈魔鬼。每次萊特先生總能像是英雄一樣帥氣地解決所有的麻煩。與此同時貓咪還去了各個國家最美的地方。他甚至在倫敦塔上面看過夕陽——那里有成群結隊的烏鴉陪伴著貓。

    理所當然的是,這只貓當然存在著同伴。冒險永遠都離不開那些神奇的小伙伴。這些伙伴里面有其他貓,還有好奇的妖精與其他半途加入的古怪玩伴,最有意思的伙伴大概是個回聲:一個誕生于新生兒的第一次笑聲的回聲。

    如果這是部冒險童話,那大概是貓兒們最喜歡的類型。總之,這群家伙就這么無憂無慮地在世界上晃蕩著,直到有一天,他們開始對海的那端產生了好奇: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萊特混上開往新大陸的船只,他和妖怪仙女們攀談,他習以為常地施展著自己的惡作劇,然后在發現自己玩過頭后有些窘迫地嘗試補救。

    但絕大多數的日子都是快樂的。他有些得意洋洋地自稱為“淘金客”,各種各樣的古怪生物甚至打算在這片無主之地上建立起一個快活的公社——除了人類,其他的生物都可加入。

    “為什么沒有人類?”中島敦問。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把這個疑問說出口,但懷里的銀虎斑貓還是用微笑的語氣回答了他。

    “大概是因為他有點嫉妒。”貓說。

    能有什么辦法呢?人類總是慷慨又小氣。慷慨到希望自己的貓能夠活得比自己更長,享受比自己想象中才擁有的美好,但又小氣到希望那只貓永遠都是自己的貓。

    中島敦下意識地看了眼自己。

    “哦不。”銀虎斑貓的胡子似乎抖動了兩下,他用帶著笑意的篤定聲音說,“你就是貓。”

    中島敦欲言又止,然后放棄了。但他還是想要問問有關于泉鏡花和露西的事情。

    “嗯哼。”還沒等他問出來,似乎知道他內心正在想什么的萊特用毫不在意的語氣說道,“我管這那的。”

    貓一晃耳朵,滿臉不屑:“他要是真的很在乎的話,那就活過來揍我一頓啊。”

    死去的人大概是不會突然活過來揍貓的,尤其是這種死在了幾百年前的人。中島敦立刻就閉上了嘴,內心還有點戳到了對方痛處導致的惴惴不安與內疚。

    他甚至完全沒有想起來這件事還是貓主動提起的,只是像做錯事的小孩子一樣,只能默不作聲得繼續低下頭看著“書”上的內容。

    一頁又一頁。

    但接下來的冒險故事似乎沒有一開始那么吸引人了。美洲的風土人情似乎是作者相當不熟練的領域,所以有關現實的內容只好減少,有關于幻想故事的部分逐漸加多。有些內容可以看得出來,作者自己寫的時候似乎都沒有那么相信這會真正地發生。

    他是在勉為其難地逼迫著自己寫。因為他想要這只貓能夠在自己的筆下盡可能享受更多的故事。有時光是看看故事的發展就可以發現這位作者在寫時到底有多絕望——絕望地自我復制,絕望地把那些早就寫過的故事換個皮囊,假裝那就是新的冒險。

    中島敦有那么一瞬間想到了某些父母:他們因為疾病而注定無法陪伴自己孩子下去,于是為自己的孩子準備幾十件從小到大的衣服,或者會給孩子留下每年一件的信封。

    這些頑固的大人像是想要通過這種方式,讓自己能夠在死后再陪自己心愛而不讓人放心的小家伙一程。讓自己能在對方的生命中繼續參與,賦予更多的痕跡與色彩。

    就好像沒有離開。

    ——但那位寫下這些文字的人,明明不知道這是一本寫下的內容會成真的“書”。在認為自己的所有努力都毫無意義的情況下,他還是如此拼命而絞盡腦汁地寫著。就連中島敦都不知道他當時這么偏執地寫下去到底是為了什么。

    他在想什么?

    貓好像也沒有辦法回答這個問題。萊特只是沉默地看著這些狼狽的文字,那對尖耳朵有時會因為其中的某幾個詞而突然顫動一下,就像是被回憶突如其然地擊中。

    最后,所有的冒險都在“當然,這只貓的故事遠遠不止于此。在太陽升起的時候,他的心中必然已經誕生了一個更加偉大的冒險,一段更加美麗的行程”當中結束。

    中島敦愣愣地看著這段話,甚至想要往后面再翻幾頁,好確定冒險故事是不是真的結束了。但事情就是這樣,沒有什么轉圜的余地。

    貓發出“哼哼”的聲音。

    之前還在死纏爛打的作家突然令人詫異地承認了自己的江郎才盡。他為故事劃下了句號,干脆利落,沒有任何涂改的痕跡。已經沒有人知道他在寫下這段話時到底懷揣著什么樣的心情了。

    雖然本質上這依舊算是逃跑,但他至少為自己保留了些許體面,大概。

    “啊。”萊特嘆了口氣,“他一直都是個三流作家。我一直都知道的。”

    中島敦不知道自己該說什么。他只能沉默地繼續翻下去,一直翻,一直翻。

    中間存在著大量的空白。

    中島敦現在已經逐漸明白,這些空白本質上是作者沒有進行描寫的內容。在這些沒有被文字限制該如何發展的空隙里,世界在自由自在地變化著。

    當然,如果他愿意,也可以在這些書頁里寫上新的文字,讓這個時間段的故事都如自己所愿那樣地發生。但中島敦覺得自己并沒有這么做的理由。

    他確實有許多想要過去發生改變的念頭,也有很多可以被“書”實現的天真想法,但在經過標準島的事情后,他就明白了:永遠都不要嘗試修改過去。

    最后,他翻到了故事的第三部分。

    “在旅行的最后,萊特來到了一座命中注定的城市。他接下來會遇到許多神奇的貓,他還會遇到許多神奇的人類。但這些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打算在這里好好地休息一會兒。”

    故事里描述了一座貓之城。

    大大小小的貓,各種幫派的貓,神奇或者不是那么神奇的貓,但萊特總是其中最獨一無二的那一只。最后,在他稀里糊涂地解決了所有貓咪之間的對外戰爭后,就成為了貓群的領袖。

    “我到現在都沒搞懂他怎么會想出這種首領情節。”銀虎斑貓萊特先生用很費解的語氣說,“有可能是因為他覺得活得時間足夠長就可以當一座城市的領袖?”

    也有可能是因為他覺得你應該擁有這個世界上最好的東西。中島敦想。

    不過這也難說,畢竟你很難搞明白一個幾百年前的作家在寫下這段話時到底是怎么想的。也許他就是單純覺得自己家的貓要比所有的貴族都更值得擁有一個城市的封地。

    再然后發生的都是熟悉的故事。中島敦發現一個個熟悉的角色出現在了“書”中,其中有那些古靈精怪的貓咪們,也有人。那些就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故事也一個個出現。

    同樣的,他看到了自己,并且對上面對他的描寫大吃一驚。

    “作為一只小老虎,你確實挺可愛的。”

    萊特搶先一步開口,堵住了中島敦想要問問題的心思:“而且的確天真又善良……嗯,雖然我一直覺得善良屬于那種‘當你很想夸一個人但發現這個人身上沒有什么可夸的地方’時才會提起的特質。”

    銀虎斑貓的聲音當中大概存在著某種微妙的攻擊性,但中島敦并沒有非常在意:他完全沉浸在了受寵若驚的感覺當中。說句實在話,這只格外擅長貶低自己的小老虎大概還覺得自己和這些褒義詞完全沒有關系呢。

    他不可思議地看著那一系列描寫自己的詞,甚至都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和丟臉了,于是連忙聰聰地翻過去。他已經意識到了,有些自己一直在關注的問題就在“書”的后面,就在那里寫著。

    自己的異能為什么特殊,他為什么會和“書”有關系,還有……

    但是貓按住了他的爪子。

    “你最好別看未來。”他說,“啊哈,我的意思是,保留一點對未來的期待吧。”貓說完這句話的時候似乎還晃了晃耳朵。

    中島敦有些困惑不解地低下頭:“等等,為什么……”

    他的話語被打斷了。在某種近似于眩暈的感覺中,中島敦突然感覺“書”被突然抽離了自己的手,那上面書頁正在快速地翻動,然后回到了最初代表“現在”的那一頁。

    貓的聲音遠去了。

    中島敦有些迷茫地眨了兩下眼睛,意識到自己現在正坐在一開始的沙發上面,周圍的一切突然展現了自己的存在感。他這才反應過來,他之前不知道因為什么,把周圍除了貓以外的存在全部都忽略了。

    “發生了……什么?”他問,結果剛開口就咳嗽起來,感覺自己的嗓子干得可怕。于是貓咪給他推過來一杯茶,他連忙狼吞虎咽地喝掉,這才覺得稍微好了點。

    銀虎斑貓縮回爪子。他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逃開了,正在茶幾上假裝好學地研究自己到底有幾根指甲。“書”已經重新回到了夏目漱石的手里,他表情嚴肅地看著手中的東西,認真到中島敦都有點擔心自己剛剛是不是把這玩意給搞壞了。

    他惴惴不安地望向了太宰治——太宰治的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整個架勢就差直接說“你剛剛出了意外”。

    “也不是什么大事。”

    太宰治用十分淡定的語氣說道,但這個語氣聽得中島敦更加不安了:“就是剛剛好像出現了個特異點。”

    “微型的特異點,不是什么大問題。”正在研究“書”的夏目漱石也順口說了一句,連頭都沒有抬,只是順手把貓抓到了面前。

    “喵喵喵喵!”萊特發出超大的拒絕聲。

    中島敦努力思考了一番:“……”

    中島敦很是不解地開口:“那個,請問什么是特異點?”

    “簡單來說,就是會導致悖論的異能同時出現時發生的異常現象。”太宰治盡可能簡潔地表述道,“比如,一定會帶來勝利的異能與可以斬斷所有失敗可能的異能互相遇到會怎么樣?”

    這個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這么作弊的異能力吧?中島敦很想吐槽,但還是搖了搖頭,老老實實地回答:“不知道。”

    除非遇到反異能者,異能只要發動,效果都是絕對的。正因如此,所以不存在某個異能效果會覆蓋乃至抵消另一個異能的情況。

    “這種情況下就會導致特異點。特異點內,所有的情況都會朝著難以預測的方向變化。”

    太宰治搖了搖頭,用懶洋洋的語氣說:“如果這個世界有創造者,那么他一定是懶得合理解釋邏輯悖論,只能用花里胡哨的特效來遮掩bug的偷懶家伙吧。”

    好像確實是這么一回事。

    中島敦有些贊同地想到,然后他開始回想自己在特異點當中看到的內容,甚至都有點不太確定自己見到的是否是真實的場景了。

    那時候萊特真的在他身邊嗎?自己看到的東西是確實記載在“書”上的,還是一種幻覺或者自己的想象?畢竟在特異點里,什么事情都有可能發生。

    但……總感覺不是這么簡單。

    中島敦的表情也不由自主地變成了和夏目漱石的同款表情。在專注思考著的時候,他聽到自己胸口心臟正在發出有力的聲音。

    與此同時,似乎還有老虎發出的低沉的咆哮聲音。

    老虎,嗯,這很正常。

    ……欸?

    中島敦的表情突然變呆了。他下意識地看向在夏目漱石手中掙扎的萊特,又回憶了一下那只白虎的樣子。

    就是說,有沒有一種可能,之前自己在閱讀“書”時所看到的銀虎斑貓,其實就是那只白虎?

    只是因為體型變小了,所以他才覺得是貓?

    第116章 世界需要的正是這樣的貓

    “剛剛, 就是之前特異點出現時,萊……貓先生就在我的旁邊嗎?”中島敦想得頭都痛了,他趕緊向太宰治問道。

    太宰治看向被夏目漱石撓著下巴、現在已經開始生氣地呼嚕嚕叫的虎斑貓:“你說那只貓?他被事態的發展嚇了一跳, 直接跑掉了。”

    果然萊特先生和太宰先生一樣, 都屬于那種有著很大秘密、非常厲害但平時完全不可以信任的不靠譜角色……

    中島敦感覺自己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兩下,最后默默地嘆了口氣。

    白虎和萊特的長相其實挺像。

    這件事就算不用其他人說,中島敦自己也知道。不過一般而言,他都把這件事當成純粹的巧合:畢竟銀虎斑花色的貓也不是那么少見,亮金色的貓眼同樣如此。就連河馬的眼睛也是同樣的顏色。

    更不用說貓和老虎本來就存在著巨大的差異性了:就算是不談骨骼結構,光是看一眼額頭和花紋和耳朵的形狀, 自然就能明白在生物學上, 老虎絕對不是“放大版的貓咪”這樣簡單的事情。

    中島敦嘗試著回憶:記憶中懷里毛茸茸的生物耳朵確實是尖尖的,并不是老虎那樣的圓形, 但其中也存在著不少令人生疑的地方。

    就比如說, 從語氣上來看,他在進行評價時表現得確實不太像那個故事的主角。再比如說他好像在評價自己時語氣有點尖刻, 而萊特并不是那種會就這么直截了當地進行諷刺的貓。

    非要說的話, 萊特明明是所有貓咪當中最一肚子壞水的那只。比起明目張膽地諷刺,這位貓類的首領大概更喜歡彎著眼睛看人有苦說不出的樣子, 偷偷地在背后搖尾巴。

    雖然也很惡劣,但完全是另一種。

    想到這里, 中島敦忍不住多看了眼此刻似乎被撓下巴撓得消了氣的貓咪, 對方此刻正和一張軟掉的餡餅一樣,趴在夏目漱石的膝蓋上, 發出吹風機那樣的聲音。

    不過有的時候, 也感覺萊特先生是那種很好哄的貓……不對,貓咪好像都挺好哄的。也許這就是沒心沒肺的另一種好處。

    “看上去很苦惱啊, 敦。”

    太宰治吃掉了桌子上最后的一塊茶點。他有些遺憾地望了眼空蕩蕩的桌子,緊接著拍了拍手上的糕點碎屑,看向了中島敦,微微一笑:“是在想自己在特異點里看到的東西嗎?”

    “啊?嗯。”

    中島敦回過神。他對太宰治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并不感到意外,只是點了點頭:“我把‘書’往前翻的時候看到了過去……”

    說這句話時,他又悄悄瞥了眼萊特,發現貓的耳朵伴隨著自己的這句話豎了起來,突然覺得有點可愛和好笑。不過他不打算把那些有可能關于這只貓隱私的事件說出來,而是“進行了一些藝術加工”。

    就像是他在夢里的篝火邊對貓說的那樣。

    “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他說,“有人在‘書’上寫下了很多內容,其中也包括了橫濱不久前發生的事情。但我還想要繼續看下去時,就被貓給打斷了。”

    “貓?”太宰治一挑眉。

    “就是……這個長相的貓。”中島敦指了指突然炸起毛來的銀虎斑貓,有些尷尬地說道。

    他感覺在太宰治面前很難解釋萊特先生具體的特殊之處,但考慮到太宰先生也認識芙蕾因老師,應該也能理解?

    太宰治果然習以為常地點了點頭。而萊特發現落在自己身上的意味深長的視線好像又多了一個,于是又發出了郁悶的嘟噥聲,把腦袋自欺欺貓地埋在了沙發上面。

    “你在想,如果他當時不在你身邊,那你身邊的貓又到底是什么。”太宰治把中島敦內心正在想的事情精準地復述了出來,然后象征性地思考了幾秒。

    “這很好理解吧。”他說,“之前我就跟你說過,特異點是由多個異能之間的悖論而誕生的產物。”

    這個他當然知道。中島敦剛想點頭,就突然意識到了什么。

    “多個異能?”他說。

    “導致特異點誕生的其中一個產物是‘書’。”

    太宰治看了眼夏目漱石:“夏目先生之前就說過,它其實是以類似于異能的機制運轉的,所以才讓我來作為出現什么意外的后手……”

    唔,要是按照這個邏輯來理解的話,太宰先生如果觸碰到“書”,那么“書”上面的內容就會失去變成現實的力量嗎?

    中島敦眨了眨眼睛,最后感覺這種情況不太可能,出現特異點的可能性反倒是更大一點。

    “那么讓特異點形成,還需要另一個因素的參與。”太宰治指了指中島敦,笑瞇瞇地說道,“所以你的異能肯定也起到作用啦,敦。你看到的那只貓,應該就是你的異能力吧?”

    中島敦也下意識地指了指自己,但與太宰治不同的是,他的面上滿是疑惑。

    “可是我當時并沒有使用異能……”

    話語戛然而止,因為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并不像是其他人的異能,他的異能從來都不是自己就能輕而易舉控制的。他能夠做到的只有最簡單的虎化而已。

    真正的白虎向來是只有在危機時刻才會姍姍來遲的。平時就算中島敦多么緊急地呼喚,它也只會當做聽不到。而當中島敦真正地陷入了生死危機的時候,它總是出乎意料地跳出來。

    作為異能,它的性格顯然別扭又任性。但作為一只貓,好像就顯得很正常。

    “是你主動的?”中島敦驚訝地對自己說。他第一次發現這只老虎還會在他沒有生命危險的時候跳出來。

    心中的野獸似乎在對他的大驚小怪抱以不屑的嗤笑。低沉的咆哮呼應著心臟跳動的聲響,聽上去還是一如既往的傲慢和不通人情。

    好吧,看來他們還是像過去那樣沒法交流。不過中島敦還是在心里稍微嘟噥了幾句。

    他還是難以想象。不過中島敦覺得,如果當時自己懷里的貓要是真是白虎的話,那家伙的脾氣也許比自己想象得好許多。

    畢竟你很難想象有一只兇獸能夠好脾氣地待在你懷里,并且任由你嘗試碰碰他的耳朵,甚至說起話來也帶著幾分彬彬有禮。

    除非對方的性格真的很好,否則這也太難解釋了,對吧?

    然后太宰治開口了,他的聲音要比中島敦的聽上去要篤定得多:“我想,這大概就是你的異能與‘書’之間的關系。”

    就像是這本名為“書”的許愿機中的書簽。它擁有重新定義“哪個時間才是現在”的力量。

    假如故事現在已經到了第一百一十六章,而你能看到的內容只能隨著時間無可阻止的流逝越來越靠后。那么只要把書簽插入第一章,你就可以從頭翻起。

    “所以?”中島敦迷迷糊糊地詢問道,“所以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那些在打你主意的人實際上是想要改變某件已經發生、已成定局的事情。”夏目漱石的聲音響起。

    他似乎已經成功從哼哼唧唧的萊特口中問出了什么有效的信息。萊特正坐在他身邊,臉上是那種不服輸的不滿表情,還有一種自己準備的驚喜計劃在臨門一腳時被人戳破的氣憤。

    “在親自使用過后,你應該也發現了吧?”

    他說:“‘書’只能改變還沒有發生的事情的軌跡。那些已經確鑿無疑發生的事情,它其實是受限于合理性的要求,無法實現的。”

    就算是菲茲杰拉德的女兒不可以簡單粗暴地用“那次事故沒有發生”這樣的內容避免死亡,本來存在的東西沒有辦法被變成虛無。“書”所改變的其實都是現在和未來。

    這下就算是中島敦也聽懂了話里的意思。

    他睜大眼睛:“也就是說,他們想要利用虎的力量回到‘書’過去的章節,回到某些事情發生之前……”

    這樣就可以用“書”的力量,輕而易舉地讓這些東西不再出現和發生,直接從世界上抹消了。

    那么新的問題來了,他們想要“不復存在”的那些東西到底是什么?

    中島敦不解地看向了太宰治:在他印象里,太宰先生好像和那位通緝了他的俄羅斯人打過不少交道,說不定就知道這一點。

    “唔,如果把他告訴我的說法當真的話……”

    太宰治思考了片刻,最后雙手插在口袋里,十分爽朗地說道:“大概是異能吧?”

    哦,原來是異能。

    中島敦在第一反應里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氣。

    他還以為是要異能戰爭繼續持續個七八百年之類的大事呢。否則按照拉克賽維的說法,“都對不起這個反派角色的格調”。

    然后他很快就意識到了什么。

    “什么,異能?”他不可置信地喊道,“這怎么可能?”

    異能這種東西,是伴隨著人類文明而出現的存在。就算是最古老的時代,你也可以追尋到那些古代異能者的傳奇。

    雖然異能者的身份在近現代才得到了廣泛的承認,但知情者們都知道,這群超自然能力者是如此深刻地影響了歷史與文明的未來。以至于如果沒有他們,世界肯定會走向另一個模樣。

    就像是在索麗埃科曾生活的那個連貓都沒有魔法的世界里,人類根本沒有辦法想象沒有科學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樣子一樣。這個世界的人們也根本沒法想象,如果歷史中不存在異能,人類到底是什么樣子。

    “聽上去有點像是瘋了。”

    夏目漱石皺眉說道。這句話很客觀,完全說出了中島敦內心的想法。

    “是啊,所以我并不覺得這就是真話。”

    太宰治倒是對此沒有任何驚訝的感覺。他只是搖搖頭,伸手想要再從桌上摸一些茶點,結果摸了空,于是只好略感惆悵地把手收回來。

    “要是從這家伙的口中聽到了什么真心實意的話,那才有可能令人感到驚訝。”他說,“更何況在我看來,如果發生了這種事,那他自己就是第一個倒霉的家伙。”

    “他的異能很特殊?”夏目漱石拎著貓的后頸皮,深深地看了眼假裝自己變成了臘肉的貓,開口詢問道。

    “是啊。我猜,大概是一種……”

    太宰治瞇起眼睛,回想著。

    在那個時候,他和費奧多爾·米哈伊洛維奇·陀思妥耶夫斯基在船上見面的時候。

    對方的態度很古怪。他在顧慮著某件事。

    這一點他本來就該很早就發現:為什么費奧多爾會把澀澤龍彥作為一種后手,而不是常規性的手段。但直到親眼見到對方,他才意識到了這一點。

    “澀澤龍彥也是異能?”他問。

    費奧多爾笑了笑,大大方方地承認了這點。

    “我就是猜到您肯定會意識到這點,所以才沒有讓他來。”他說。

    好吧。原來其實并不那么容易猜出來的。

    但今年太宰治已經陸續見識過了與異能無關的深海怪物、來自英國的古怪偵探、魔法貓咪、都市傳說里的許愿機和異能力加布,就算世界上再多出一個“忘記了自己是異能”的異能力也不是什么特別現象。

    但這好像不能說明所有事情。

    太宰治用不加掩飾的懷疑目光看著對方:他總覺得這個事實更像是一個棄車保帥的誘餌,被拋出來的全部目的就是讓他在知道這點后就不再深究背后更深的問題。

    費奧多爾同樣看著他。

    “如果你覺得我的刨根究底有點麻煩,可以嘗試在這里殺了我。”太宰治友好地提議道,“我知道你能做到。”

    “感謝您的提醒。”費奧多爾彬彬有禮地說,“但我大概還沒有好心到想要實現敵人的愿望。更何況,還有小家伙正在很兇地盯著我呢。”

    大家都知道太宰治想死。

    但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兇巴巴的小貓咪芙蕾因是個危險的家伙。

    太宰治總覺得自己現在能夠摁住芙蕾因女士的腦袋就費盡全力了,如果對方真的對自己進行攻擊,那么她肯定不介意大開殺戒——你真不能指望一只貓這方面有什么道德。

    他手上更用力了一點。玳瑁貓則是發出那種憤怒低沉的聲音。她的綠眼睛在發亮,但好像是被復仇的火焰點燃的。

    在貓咪憤怒的情緒下,周圍氣體似乎都正在以某種極端危險的方式緩慢地壓縮,太宰治感覺要是再這樣下去,估計所有的人都能感受到什么叫做高原反應。

    太宰治定定地看著費奧多爾,然后他突然笑了。

    “你不怕死在其他存在的手里。”他說,“這就是你的異能嗎?”

    只有這個可能。這個謹慎的家伙肯定能感受到芙蕾因身上的危險性——這小家伙的殺氣都快要溢出來了。但他依舊視若無睹,只有可能是因為這個。

    然后考慮到他根本沒有讓澀澤龍彥使用異能的想法,大概更重要的原因是不想讓自己的異能力被剝離——畢竟費奧多爾先生向來都不是那么關心盟友的家伙。盟友對他的價值更像是一次性使用的工具,僅此而已。

    所以……

    “你的異能不會讓自己受到傷害?”太宰治眨了兩下眼睛,頗有興趣地詢問道,“還是說會把傷害奉還?”

    這是當時他得出的結論。

    “現在看來,果然那個時候的想象力還是有點匱乏呢。”太宰治真心實意地嘆了口氣,“比起這種,他的異能更有可能是‘取代了殺死自己的存在’吧。”

    中島敦:“……”

    完全看不懂這個結論到底是怎么得出的。

    “直覺啦,直覺。”

    太宰治似乎猜到了中島敦的想法,他笑瞇瞇地攤開手:“主要是,對過去已成定局的事情這么執著的家伙,真的很難不懷疑那其實是個以不同身份輾轉著活下來的老妖怪啊。”

    銀虎斑貓萊特先生打了個噴嚏。

    他轉過頭,對太宰治露出了那種仿佛自己也被罵到了的表情:“……”

    好過分啊人類,你難道不能顧及一下現場的另外一個永生種嗎?

    第117章 柔軟的貓,甜蜜的貓

    “事情大概就是這樣。”

    中島敦如是老老實實地說:“然后我就回偵探社了。就是萊特先生路上一直在生氣。”

    生氣的原因不用說也知道。大概是這只活了幾百年的貓同樣感覺自己受到了冒犯。讓貓變得氣乎乎的理由就是這么簡單。

    “呼哦——”幾乎所有的貓在聽完這個故事后都發出了那種微妙的、聽上去有點像是恍然大悟的聲音。

    這大概是聽懂了吧?但一對對大眼睛還是繼續期待地望著中島敦, 好像在等著他口中還能冒出接下來的內容似的。簡直有點像是電影院里那些固執的觀影者,就算等到報幕也沒有離開的意思,甚至還想瞧瞧能不能等來導演的彩蛋。

    中島敦在這種充滿期待的沉默中坐立不安了好一會兒, 最后實在是有點招架不住這么多閃閃發光的眼睛, 但又實在沒有辦法再給這個已經完結的故事多加上幾個字了,于是只好尷尬地咳嗽了幾聲。

    “結束了。”他小心翼翼地說,“這個故事聽起來應該還……”

    “異議。”索麗埃科一本正經地回答,“你還沒有講具體的、有關于萊特的小故事呢。”

    她指的是中島敦在“書”里看到的具體內容。當時在場的兩個大人都注意到了中島敦似乎不太愿意把故事說出來,于是也貼心地沒有多問。但貓就沒那么體貼了。

    其他的貓也紛紛快活地點頭。他們七嘴八舌地說起這件他們真的好奇了很久的事情,甚至還紛紛提出了自己的猜想。

    “肯定是首領的黑歷史吧。”“說不定是還是小貓時期的過去咧!”“感覺會是非常有趣的冒險經歷呢。”“如果有什么丟貓的事情就大膽說出來然讓我們笑一笑喵!”

    在場的貓, 除了似乎正在興致盎然地看熱鬧的夏目漱石, 只有小橘貓千晴勉強保持住了自己的良心。

    他縮著自己本來就斷得像是不存在的尾巴,以一種可憐兮兮的語調開口:“嗚, 大家這樣是不是有點太過分了?”

    貓群當中的銀虎斑貓“咪”了一聲, 附和著千晴的話。他看上去真的非常想要反對,但好像又端著點作為首領的架子, 不好直接上去把所有的貓揍一頓(事實上也揍不過), 只能在這里發出不痛不癢的抗議。

    “呃,其實。”中島敦用十分同情的目光看了眼萊特, 然后用手指撓了撓自己的臉頰,顧左右而言他, “沒什么好說的啦。我還沒有確定我看到的東西是不是真的呢……”

    這句話是騙貓的, 其實他心里覺得那段內容十有八九就是真是發生過的事情。他實在是找不到異能突然騙自己的理由。

    貓也清楚這一點。河馬狡猾的眼珠子骨碌碌轉。最后,他難得講了句非常具有魔鬼誘哄人風采的話。

    “如果這都是假的, 那說出來不就更沒有問題了嘛。”他說。

    其他的貓第一次紛紛為河馬喝彩。突然得到了這么多榮耀的黑貓看上去簡直要因為自滿而變成一個氣球。只有萊特依舊在發出那種不是很高興的哼哼聲。

    “好吧。”最后銀虎斑貓像是突然發了脾氣, 他氣得嘟嘟囔囔地喊道,“如果你們一定要聽, 那說出來也沒有什么打不了的!敦,給我一五一十地把所有事都說出來。”

    氣勢洶洶地說完這句話后,中島敦注意到就連他自己的尖耳朵也不由自主地支棱起來了。

    可以看得出來,萊特先生自己也對人類是否真的看見了“某些東西”很好奇。如果這是個更私貓的場合,說不定他也會主動問的。

    不過別的貓沒注意到這一點。他們被萊特兇巴巴的語氣嚇了一跳,甚至有那么一瞬間安靜了下來,眨巴著大眼睛面面相覷著。

    “嗚。”小橘貓繼續用那種被大家給嚇到的可憐兮兮語氣說,“我覺得事情不太妙……”

    中島敦也覺得事情不太妙,尤其是考慮到萊特是只一肚子壞水的貓。但既然萊特自己都不介意,那他也只能繼續硬著頭皮講下去了。

    ——不過在講之前,我希望諸位能夠尤其注意到發生在七章之前的那個預言。就是中島敦在腦海里想的那個有關“故事”和“事故”的俏皮話。它馬上就要變成現實了。

    嗯,真糟糕。但我也沒辦法阻止他,他已經下定決心要把這件事說出口了。

    “簡單來說。”他以那種由于過度緊張而變得更加干巴巴的聲音說,“萊特先生在幾百年前大概還是只普通的貓……”

    人類和貓的故事并不復雜,甚至可以說是非常簡單:從前有個人類,他和自己的貓一起生活著。他們很幸福,只是后來人類死了。但人類生前寫下的故事依舊繼續發生在這只貓的身上,好像人類依舊在他的貓身邊似的……

    好吧,如果你是個敷衍而又精通概括技巧的敘述者,用“陪伴”這個詞或許就能說明一切。就算中島敦努力想要把這些內容講得更加豐富多彩點兒,他也只花了半個小時就說完了。

    瞧瞧,與貓有關的事情就從來不會復雜到哪里去,因為他們——嗨,他們的小腦袋瓜就從來沒法理解太過復雜的事物!真是讓人拿他們沒辦法!

    “當我想要翻開未來的內容時,”

    半小時后的中島敦終于快把故事說完了,并且他很慶幸自己快要說完了,甚至還偷偷長吁了口氣:“我的異能阻止了我,讓我對未來的事情保留點期待……然后就是我之前就告訴過你們的事情了。事情就是這樣。”

    作為聽眾的貓沒發出任何聲音。

    夢境里面靜悄悄的。

    在夢境的中央,巨大的篝火跳躍著輝煌的光線。晃動的火與影子在貓咪們散發著幽光的眼睛當中跳躍著,木柴破裂的聲音與遠處空氣中風的呼嘯彼此交織,天空中的星星點亮了橘紅色的貓百合。

    最后打破了寂靜的是加布——哦,我希望你們還沒有忘記這個在夢中重獲新生的家伙,但不知道為什么,他的存在感好像真的很低,貓咪們總是在玩耍時忘記他也在。

    加布說:“聽上去……”

    他停頓了一下,看上去對自己突然插嘴感到有些抱歉,就和中島敦此時正為自己說出了這個故事感到抱歉一樣,但他還是堅持著把話給說完了:“是個很悲傷的過往,諸位。”

    萊特發出了十分適時的啜泣聲。

    當中島敦看過去的時候,這只銀虎斑貓已經拿著不知從何而來的手帕,用它捂著臉,肩膀貌似十分悲痛地聳動起來了。

    貓們當中發生了小小的騷動。

    “我就說會有不幸的事情發生。”小橘貓千晴用虛弱而傷感的語氣這么說。他此刻儼然是一位偉大的預言家,沒有一只貓反駁他的話。

    “嗯,啊。”莫布斯先生的爪子都不知道該往哪里放了。他頗為不好意思地說,“其實我真的沒想到會是這樣的一個故事……”他看上去胡子都快要憂愁地卷起來了。

    “我也覺得。”河馬跟著低聲說道,他看上去也格外愁眉苦臉,“我還以為是和夏目那樣被其他小母貓追得滿街跑之類的故事呢。”

    三花貓對這種偏見不滿地瞪了一眼。但很明顯的是,他此刻的尷尬也溢于言表,正在努力地裝做這件事和自己沒有關系,或者自己年紀大了什么都聽不懂。

    芙蕾因女士有些慌亂且僵硬地原地轉了圈,最后不太適應地湊過去,開始用自己的尾巴輕輕拍著虎斑貓的背。她的表情看上去有點內疚,甚至可以說十分低落。

    索麗埃科輕輕地嘟噥了一聲,用皮毛蹭蹭銀虎斑貓,就像每位溫柔的長輩那樣。灰貍花貓浮島小姐則是在聽了個故事的開頭時就發現不太對勁,于是趕緊找了個理由跑了開來。

    拉克賽維沒來得及跑,因為他的尾巴不知為何地纏在了一朵貓百合上。等到他解開這個稀奇古怪的結后,這才發現實際上是貓百合根系下面的一頂假發卷住了尾巴。

    不過等到拉克賽維終于明白真相的時候,他已經不得不把整個故事聽完了。

    “哦不。”奶油貓說,對事情的發展很絕望,但他很快就找到了新的突破口。

    于是他趕緊把假發給戴了上去——還是那句話,一只貓戴假發的樣子真的蠢極了,一點都不像話,但很像是個真正的人類法官。畢竟人類法官似乎也聰明不到哪里去。

    “這是個非常令貓感到痛心的故事。”

    假裝自己是個法官的拉克賽維很有威嚴地說道:“現在我們要不得不進行審判了。咳咳,誰應該為這個故事負責?”

    中島敦差點自己就站起來了。因為他確實認為把這個故事說出口的自己需要在這場事故當中負點責任。幸好在他站起身之前,就有貓提出了五花八門的意見。

    “一定是河馬。”

    芙蕾因義正辭嚴地說:“就是他最后一個開口,把萊特給惹生氣的。”

    河馬一頭霧水地指著自己:“喵?”

    “確實。”索麗埃科也認真地點頭,“不過這可不是個好惡作劇,河馬。”

    河馬睜大了眼睛:“喵!”

    “戳貓傷疤真的不是什么好事。”莫布斯也發出了贊同的聲音。于是大家齊刷刷地把譴責的目光都投給了河馬,甚至連發現這里危機解除,所以又快速跑回來的灰貍花貓都投了這一票。

    “咱想不出來除了河馬,哪只貓還能這么壞哩。”她理直氣壯地這樣說,選擇把河馬給告發了,“肯定就是他!”

    河馬、河馬已經不知道該說什么了。甚至有那么一瞬間,他真的開始懷疑這是不是自己有問題。但他很快就反應了過來,并且悲憤不已地大聲嚷嚷道:“喂,這又不止我一只貓這么干!”

    “但你最過分。”

    “但你最典型。”

    “這種鍋不給魔鬼背還能給誰啊。”

    大家眾口眾詞地喊道,但全部都秉持著一個核心。河馬氣憤地開始喵喵咧咧,但還是沒有辦法阻止法官的審判。

    “這種行為非常惡劣。”戴著假發的拉克賽維嚴肅地說,“要是萊特出了什么事,全部都由你來負責。”

    “我不干。”河馬郁悶地說,“為什么是我來負責,這不公平!而且我的魔鬼履歷上面要是有這種‘某年某月某日欺負了一只貓’這樣的內容,絕對會被同事笑死的!”

    確實,如果履歷上是這種內容的話,就連人類都會瞧不起這樣的魔鬼吧。中島敦扯動了兩下嘴角,這么想到。

    他看向萊特,注意到對方已經把手帕從臉上挪了下來,正在用幸災樂禍的看熱鬧目光瞧著面前的這一切,就像是剛剛用手帕捂著臉哭的貓不是他一樣。

    中島敦的右眼皮跳了跳。

    不是,你果然是裝的?

    萊特搖了搖尾巴:“噗。”

    所有的貓齊刷刷地轉過頭。他們全部都聽到了這個聲音。萊特臉上的笑容短暫地僵住了,然后飛快地消失。

    “嗚嗚嗚,我好慘的。”他用爪子捂住臉,繼續嘗試假哭。但這次已經沒有任何貓會被這種假惺惺的哭聲騙到了。

    “果然還是揍一頓吧。”芙蕾因女士說出了在場大家的心里話,“反正這家伙又不會死。”

    全場只有一只貓持有反對意見。

    “喂!你們不能揍,別!喂!你們可是剛剛才判了我要對萊特接下來出的事負責的!你們就是一伙的吧!喂,混蛋!”

    有一說一,河馬那氣急敗壞的聲音真的很有特色。特色到了中島敦一直到醒過來都沒忘記他到底說了什么話。

    他睜開眼睛,只覺得昨天晚上的夢就算是在他所有和貓有關的經歷里,都是最亂七八糟的那一個。

    “鏡花。”他爬起來,先是對著空氣發了幾分鐘的呆,然后突然一臉嚴肅地說道,“如果你以后看到萊特裝傻,一定不要被他給騙了。”

    雖然貓咪們非常可愛,但有的時候壞起來也是防不勝防的。這倒不是貓有多糟糕,而是他們天性如此:有時候好到讓你感動,有時候……嗯哼,你會恨不得自己根本不認識他們的。

    正在喝粥的泉鏡花歪了下腦袋。她的視線以相當可疑的軌跡左右移動了幾次,似乎不僅僅在看中島敦,也在看他旁邊的什么事物。

    小姑娘似乎發現了什么非常有趣的事情,然后笑了起來。她因為微笑而彎起的湛藍色眼睛在窗外透過來的陽光中閃閃發亮,如同粼光閃爍的湖泊。

    “萊特。”她說,“敦在說你的壞話。”

    “喵嗷!”帶著憤憤不平語調的貓叫響起。一只貓落地的聲音緊接著傳來,中島敦有些僵硬地轉過頭去,看到了一只飛撲過來、對自己瞪眼睛的銀虎斑貓。

    中島敦下意識地接住朝自己撲過來的貓咪,與他大眼瞪小眼了幾秒,最后臉上露出那種尷尬而又不失禮貌的微笑:“啊哈哈,早上好啊,萊特先生。”

    然而貓并沒有就這么原諒他的意思,還在氣憤地進行輸出。

    “喵,喵喵喵喵喵喵喵!”

    趁貓不在就開始說壞話,敦君你真的太卑鄙了喵!早知道就不帶你去找那只俄羅斯的壞耗子玩了喵!過分喵!

    第118章 他們路過黃昏和夜晚

    中島敦幾乎是被一頭霧水地從自己的房間里面拉出去的, 出門前甚至只來得及對泉鏡花說一句“鏡花幫我請一下假”。

    而“綁架”了他的貓表現得很快活。這只黑白色皮毛的小家伙一路上都在用分外得意的語氣喵喵叫著,好像夢里被大家合起伙來揍了一頓的事完全沒有影響他的心情。

    他依舊神氣活現,好像只要死不掉就相當于沒發生什么大事。不過他似乎也確實死不掉。但不管如何, 他已經開始分外自豪地向中島敦炫耀起什么了。

    是的, 中島敦能判斷出萊特先生的表現大概是在炫耀。但由于根本聽不懂他說了什么,他完全沒法得知對方在炫耀什么。

    他只能勉強把這個結合上下文,理解為萊特先生正在講述自己充沛的捕鼠經驗與能力。雖然這個也沒有什么好吹噓的,但他還是虛心地點著頭,表示自己從那片“喵喵”聲里受教頗多。

    這樣的場景大概持續了十分鐘。直到十分鐘后,萊特才突然意識到自己全程都在用貓的語言說話, 所以中島敦那些附和的聲音顯得格外不對勁。他立刻嚴肅地轉過頭去, 開始為人類的敷衍氣憤地“咪嗚”起來。

    “結果最后還是需要用這個。”

    萊特從懷里拿出翻譯器,說出來的東西瞬間變成了人類可以聽懂的語言。他努力讓自己表現得不像是剛想起來要用這個小玩意, 擺出有點不屑一顧的貓咪式傲慢表情:“你到底什么時候才能聽懂我們貓的語言, 敦?”

    中島敦茫然地搖搖頭。他真的不知道怎么從那串“喵喵嗷嗷咪咪”中翻譯出貓咪詞匯表里那么復雜的意思。

    “可貓卻能聽得懂人類的話,其中還有不少會好幾個國家的語言。”貓不滿地說, “按我看, 人類學不會貓語只是因為懶而已。”

    中島敦試圖反駁,但實在找不到什么反駁的角度, 于是只好接受這個稀奇古怪得很有貓咪風格的說法。

    “不過今天也不是進行語言教學的。”萊特先生很是豁達地說道。這只貓低頭看了看自己尾巴上面的表,“今天我們要去見一個人。”

    見一個人。

    中島敦也變得嚴肅起來。不過他的內心還存在著不少的疑惑:不是捉老鼠嗎?

    “然后讓他倒點霉。”貓說, “這一點本來可以很簡單, 比如直接把洛夫克拉夫特給找過來什么的,但這樣好像你就沒有什么參與感了。”

    有時候中島敦還挺不想要這種參與感的。他已經開始想如果今天萊特沒有來敲窗戶, 自己估計已經在和泉鏡花吃早飯了。

    “而且我猜你也一直很想知道有關于你異能的事情。”萊特說到這里時, 沉思了片刻,那對金色的眼睛注視著中島敦, “到時候我會把你想知道的東西都告訴你的。”

    中島敦愣了一下。

    然后他有些不可置信地低頭看向面露沉思之色的虎斑貓:“你知道我的異能……”

    “喵。”貓揮了揮爪子,示意自己不打算現在就說具體的內容。然后他繼續向前方跑去,并且在路過某個拐角時打了個招呼。

    “好久不見,騙子蓋曼先生。還有昨天就見過面的太宰。”貓說。

    站在那里的兩個人影似乎并不覺得突然開口的貓有多奇怪。其中一個扶了扶自己的禮帽,頗為熟稔地和貓打了個招呼。

    “還是喊‘柯南·道爾’這個名字吧。這個名字使用的時間都快要比我的本名還要長了。”這位從拐角里走出來的英國紳士臉上只是微笑,緊接著向中島敦脫帽致意,“我如約到了。”

    太宰治則是比了個“放松”的手勢。一只玳瑁貓神氣十足地從他的肩膀后面探出頭來。

    認出來這兩個家伙是誰的中島敦的表情有點目瞪口呆。

    “道爾算是臨時盟友。”萊特解釋道,一副他們非常熟的樣子——雖然也確實很熟,這位英國來的家伙經常會跑到貓的夢境里溜達,“結盟的原因是我們都想看那只老鼠的笑話。”

    中島敦呆呆地看著貓和太宰治,好像還是沒有很好地消化貓口中的內容。

    “老鼠確實有夠討厭。”

    柯南·道爾爵士把自己的帽子重新戴回頭頂上,用相當輕松的語氣說道:“而且我現在非常有意向搶一只貓回家,所以就更沒有理由容忍這種生物了。”

    “所以他到底是怎么出來的啊!”

    中島敦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相當震驚地喊道。

    雖然說之前在夢里就見到過,還和其他的貓一起見證過這家伙追著拉克賽維滿夢境地跑,但現在可不是做夢。他出現在這里就說明是真的已經越獄了啊喂!

    太宰治無辜地攤開手,表示這個真的不關自己的事。

    “其實從這樣的監獄里溜出去,要比混到貓的夢境里面簡單多了。”柯南·道爾用手杖敲了敲地面,感慨般地說道,“畢竟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異能力……”

    中島敦的眼皮跳了跳:面前這家伙的異能是借由謊言而生效的欺騙感官的能力。如果被認真使用,甚至可以完全操縱人的五感,是非常恐怖的異能。

    也就是說,如果他能夠欺騙所有人,那么自然就能順理成章地溜出來了。

    “之所以被抓進監獄,只不過我一直在忌憚日本那位可以用意外殺人的異能者而已。考慮到這一點,在事情結束后我還要回去,真麻煩。”

    英國人抱怨了一聲,態度倒是相當坦率。

    萊特則是繼續悠閑地在前方邁步,聲音聽上去懶洋洋的:“放心吧,敦。反正有太宰看著,這家伙跑不掉的。”

    今天的貓是非常貼心的貓。但中島敦顯然還是沒有太能明白現在的情況。

    在經過紅綠燈時,他忍不住問道:“所以我們這么大陣仗到底是為了……”

    “因為對手是費奧多爾。”太宰治回答道,他的聲音聽上去相當輕松愉快,“其實我只是陪著芙蕾因過來的,對吧?”他看了眼玳瑁貓。

    芙蕾因女士趴在太宰治的肩膀上,發出那種仿佛氣勢洶洶的聲音,但實際上連肉墊里藏著的指甲都沒有彈出來。

    “咦?咦咦咦?!”

    還沒來得及忘記那個冗長的俄羅斯名字發音的中島敦睜大了眼睛:“是他!”

    這不是他們昨天才提到的人嗎?原來大家的行動力都這么強?昨天剛聊到,今天就已經想好全部的計劃了?

    “這就是我的功勞了。”

    萊特以三分矜持七分驕傲的語氣說道:“是我通過標準島的事件把他給引誘出來的。”

    “計劃是我想的。”柯南·道爾像是小孩子一樣興致勃勃地舉起了手。

    “喵嗚!”具體實施是我干的!

    芙蕾因女士也有些得意地抬起頭。

    “最后全被我發現了。”太宰治笑盈盈地看了眼自己肩膀上驕傲的貓。玳瑁貓豎著的耳朵一下就不好意思地趴了下來,也不喵喵叫了,而是開始不情不愿地哼哼唧唧。

    那條毛茸茸的長尾巴繞來繞去的,顯得相當窘迫和可愛。

    最后,參與到計劃完成當中的兩個人類和兩只貓講了一路,這才給中島敦說清楚了那個圍繞標準島誕生的計劃到底是什么。

    “所以,首先是萊特先生告訴了道爾爵士時間一直在循環的異常。你們兩個隨后通過一次次時間循環試探出了幕后黑手的真正目的,打算針對性地準備一個大計劃。”

    中島敦扳著手指,皺著眉,嘗試把這件因為參與者過多從而導致十分復雜的事情說清楚:

    “最后,你們準備在最后一次循環中實施最終計劃。萊特先生拜托了芙蕾因老師,讓她把一張紙條捎給費奧多爾。”

    “喵嗚。”

    銀虎斑貓點了點頭,表示的確是自己干的。

    “紙條上的內容是……”

    中島敦說到這里時,看著萊特時的表情顯得更疑惑了:“你告訴他,其實他真正在找的目標不是我,而是你?”

    萊特“嗯哼”了一聲,用爪子扒拉了兩下中島敦的褲腳。

    “是不是很感動?”虎斑貓用那種等待著被夸獎的矜持語氣說,“我可是主動幫你轉移了他的注意力喔。”

    其實他更想知道的是銀虎斑貓和白虎之間到底算什么關系……中島敦嘆了口氣,但還是低下身抱緊了貓咪,無聲地表達了對這些一直在照顧自己的毛茸茸生物的謝意。

    “你們的目的是打算轉移他的目標,并且把萊特當成貓質,讓費奧多爾不得不按照約定和你們見面。”

    小老虎繼續梳理著后面發生了什么,眼睛也無奈地虛了起來:“然后你們的計劃就在中途被太宰先生知道了。哈哈,不知道為什么,總覺得完全不會感到意外呢……”

    “不不不,一切都在計劃之中。”

    萊特在他的懷里發出了嘴硬的聲音:“我們讓芙蕾因來送信時就已經預料到這一切了!你想想啊,既然是芙蕾因的話,這種計劃不被太宰發現才奇怪吧,所以其實我們一開始就打算讓太宰也入伙了!”

    “?”

    芙蕾因女士突然用銳利的目光看向了這位首領先生,綠色眼睛中浮現出明顯的怒氣,像是感覺自己的個貓能力受到了侮辱。

    “喵嗚!喵……”明明就是你自己的問題,不要把什么事都怪罪給……

    “咳。”太宰治咳嗽一聲,順手按住了激動起來的玳瑁貓,“芙蕾因的情況確實是意外。”

    本來那封信應該在貓身上藏得很好,只不過他硬是將玳瑁貓從頭到尾揉搓了一頓,把它從貓毛里搓了出來——事實上,他到現在都很驚訝:貓毛竟然能藏起來這么一張不算小的紙條。

    “呼呼呼!”沒錯,根本不是我的錯,明明是那個喜歡對貓動手動腳的混蛋干的!

    萊特眨巴兩下眼睛,突然露出那種壞笑:

    “是嗎?可是如果你不愿意的話,根本就沒有人類能夠捉住你吧,芙蕾因。”

    “……喵嗚!”是惱羞成怒的聲音。

    氣氛一下就被貓炒熱了。他們似乎總是有著不分場合地吵鬧起來的能力。

    “呃……所以,有人或貓能夠解釋一下我在這里面到底發揮了什么作用嗎?”

    在貓咪們的爭吵聲里,中島敦氣弱的聲音傳了出來:“梳理完整件事后,我發現我根本沒有出現在這里的必要啊。”

    兩只貓同時停止了爭吵。萊特在中島敦的懷里晃了晃尾巴。

    “因為我還缺少一個坐騎嘛。”銀虎斑貓最后以誠懇得無可救藥的態度說出了大實話,“反正我不想蹲在某位騙子的身上出門。”

    那樣多沒有格調。

    “我從來都沒有被貓喜歡過。”柯南·道爾爵士用有些傷感的語氣說,“唉,真糟糕。”

    太宰治抱著自家的玳瑁貓,似乎發出了一聲偷笑。而中島敦……好吧,他現在已經不想發表什么額外的看法了。至少他現在出現在這里,說明貓還是挺喜歡他的,不是嗎?

    “不過敦你也的確有必要來。”

    太宰治說,他輕松寫意的樣子看上去就像是在郊游,就差往口袋里面塞幾聽蟹肉罐頭:“你還記得你的異能與‘書’之間的關系吧。”

    “當然沒有。”

    中島敦飛快地回答。他怎么可能忘記昨天才剛剛討論過的內容,但此刻他的內心確實心存疑惑:“但是我更好奇的是我的異能和萊特先生之間有什么關系。”

    柯南·道爾輕輕地笑了起來。

    “在回答這個問題前……”

    這位英國人用手指摩挲著手杖頭,以那種輕佻又漫不經心的語調說道:“我先問你一個問題吧,小家伙:你覺得異能者與異能到底是什么樣的關系?”

    異能者與異能?

    中島敦下意識地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如果按照多數異能者的想法,異能應該是異能者的一種天賦,在成長的過程中顯現出來。異能的效果或許和一個人的性格與想法息息相關,但也僅此而已。

    可他發現自己沒法這么回答。

    他已經看到了太多在這方面的反例:鏡花的異能來自于她母親的贈予,自己異能存在的時間似乎比自己更加古老,凡爾納的異能已經證明了這種被視為天賦的東西似乎存在著自己的意識和想法……

    甚至現代還能看到的異能遺物也隱約地說明了,有些異能可以在異能者死去后繼續存在。在這種情況下,真的能說異能是異能者的一部分,是因為異能者而出現的嗎?

    異能與異能者,看上去只是機緣巧合地誕生在一處的不同生物而已。

    “感覺異能本身就是一種特殊的存在。”中島敦老老實實地說出了這個想法,“從其他的地方到來,最后深藏在我們的身體里。我的想法就是這樣。”

    具體的內容很難說清楚。但中島敦覺得這就是真相——某種在血液當中流淌著的強烈感覺這么告訴他。

    “很有道理的答案。”

    柯南·道爾按著自己的帽子,他的臉上是那種興致盎然的笑容:“我個人認為,異能與人類其實是兩種生物的互相選擇。”

    “哦。”萊特想了想,給出了一個在另一個世界的人類看來或許相當精確的評價,“有點像是精靈寶可夢。”

    “那是什么?”

    并不屬于那個世界的太宰治問。

    “一種抓神奇小寵物當同伴的游戲。”

    萊特若有所思地回憶著:“我也不清楚。但索麗埃科很喜歡這個她故鄉的游戲,尤其喜歡游戲里的皮卡丘。哦,皮卡丘是種比路邊野狗還多的電氣耗子。”

    話題到這里似乎有點偏移了。不過柯南·道爾對此很感興趣地想象了一會兒:“同伴?你們是這么想的嗎?其實我更愿意把異能和異能者的關系理解為寄生……”

    他熱情地比劃起來:“你看,就像是寄生類的姬蜂。它會把卵產在螞蟻身上,然后吸取寄主的營養成長,最后留下寄主的空殼飛走。我覺得這非常符合凡爾納先生的情況。”

    異能會在異能者的一次次使用中成長,最后雀占鳩巢地取代異能者的意識。這么一看確實有點像是寄生……個鬼!

    “喂喂喂,雖然這個想法非常符合你們那里的國情,但這可是個童話故事啊!”

    萊特先生差點跳起來。他的眼睛睜得滴溜圓兒,假裝自己的尾巴毛沒有因為這句細思極恐的話而炸開來:“真相不可能這么黑暗的!”

    “咪嗚。”芙蕾因女士悄悄地把腦袋從太宰治的衣領口探出來,難得嚴肅地表達了自己對萊特看法的贊同。

    中島敦感覺冷汗都快冒出來了。他在心里悄悄地喊了聲白虎,結果得到了對方有些暴躁和氣憤的回應——具體而言,語氣聽上去就和之前感覺自己被污蔑了的芙蕾因女士一模一樣。

    幸好他的異能目前還沒有突然跳出來揍人的打算,否則他也攔不住。

    “所以異能是選擇了人類,并且生活在人類體內的另一種生命嗎?”他問道,同時真的對白虎異能為什么選擇了自己而好奇起來。

    明明一開始他只是個孤兒院的孤兒而已,并沒有什么值得稱奇的地方,甚至連值得討厭的地方可能都沒有——他遭到大家的嫌棄大概還是因為這個異能呢。所以他一點都不明白,為什么白虎這樣特殊的能力偏偏落到了自己的頭上。

    “從目前的情況來看,確實是這么一回事。”

    太宰治用有些微妙的語氣說:“不過我是不會對此感到高興的。”

    “他不高興的原因是自己被異能認證了,是一個拒絕生命中奇跡的笨蛋。”柯南·道爾摸了摸下巴,突然轉過頭,有點多嘴多舌地對中島敦解釋起來,“你看,到底是什么樣的人才會擁有反異能的異能啊。”

    “……”

    中島敦默默地捂住了懷里萊特的嘴,防止對這件事似乎很感興趣的貓在這個問題上繼續跟著多嘴多舌下去。

    他現在算是知道萊特和柯南·道爾的關系為什么看上去還不錯了。真的。

    第119章 在人們夢里偷笑

    被中島敦捂住嘴的貓眨了兩下眼睛, 將身子一扭,十分順滑地就這么從中島敦的捂嘴行為中掙脫了出來,頗有幾分趾高氣昂地掃視著周圍。

    突然, 他開口道:“地點已經到了。”

    中島敦的腳步停住了。他下意識地向兩邊看了看, 這才發現他們已經在貓的指揮下走入了一條幾乎沒有人跡的狹窄通道。

    并沒有想象中的人出現。

    但中島敦的心里還是浮現出了警覺。

    有時候他真的會忘記,自己原來真的不是過來春游的。中島敦深深地吸了口氣。不知道為什么,貓好像有一種讓人忘記緊張的魔力,但他現在必須要讓自己的心態變得更加認真一點。

    “是在上面。”貓朝巷子兩邊的建筑看去,解答了中島敦那溢于言表的疑惑,“其實我一開始想要把位置放在摩天輪上……”

    “呃?”中島敦在聽到摩天輪這個詞后, 沒忍住, 露出了完全理解不能的表情,“摩天輪?”

    “的確是好地方。”柯南·道爾倒是表達了自己的贊同, “位置很高, 不引人注意。私密性很強,還不用擔心監視。而且在那種高空封閉環境里要死就一起死, 不用擔心□□的問題。”

    太宰治也點點頭, 但最后還是提出了不同的意見:“就是太曖昧了。”

    萊特煞有其事地嘆了口氣:“是啊,就是太曖昧了。我才不要和老鼠有那么復雜的關系。”

    “有嗎?”柯南·道爾驚訝地回過頭看著這兩個家伙, “我完全不覺得。”

    “唉,英國佬。”萊特嘆了口氣, 用非常鮮明的國籍歧視態度結束了這個問題, “現在我和敦上去。其余的就先待在這里。”

    “我的異能可以讓他看不到我的。”柯南·道爾發出據理力爭的聲音,“我就不能上去嗎?”

    “你都被人家賣了一次。”

    萊特用友善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你自己尋思一下還有沒有資格能不能繼續上場?”

    柯南·道爾先生捂住自己的心臟, 倒吸一口氣, 看上去受到了非常深入靈魂的打擊,這下連一句話都不說了。

    但就在下一秒, 芙蕾因女士閃著幽幽光輝的橄欖綠色眼睛也看了過來。這次萊特倒是不敢說出什么陰陽怪氣的話了,他只能訕訕一笑,然后用爪子拍拍中島敦。

    ——快跑啊!再不跑的話我就要被迫答應芙蕾因也跟上去了!

    這次中島敦難得明白了貓咪的舉動到底是什么意思。雖然他對萊特只想要他們兩個上去的行為感到一頭霧水,但還是老實地聽了對方的話。

    “那我們就先上去了?”

    中島敦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太宰先生,你們先在下面等一會兒……”結果他的話還沒有說完,銀虎斑貓就急匆匆地從他身上跳下來逃跑了。他也不得不轉身追去。

    “萊特先生!”

    貓跑的速度很快,這很大一部分的原因要歸功于他們從來都不走正道,只是順著樓梯的扶手無比靈巧地一路攀爬。很快,黑白色的影子就來到了通往天臺的沉重大門前——門已經是被推開的狀態了。

    貓就這樣從縫隙中擠了過去,中島敦看到的場景就是這樣。跟在貓身后的他也急忙趕過去,在路途中還差點被什么東西絆倒,匆忙到留下一句“抱歉”就繼續追了上去。

    天臺上已經有人類正在等待他們了。

    那位名字有著非常長一大串的俄羅斯人以從容的姿態站在那里,目光中并沒有對中島敦不合時宜的出現感到驚訝的意思,只有一片平靜。

    “我就知道你們兩個都會來。”他說,“真是好久不見了,萊特先生。還有您。”

    說到中島敦時,俄羅斯人似乎微微地笑了一下,像是在期待著什么似的。

    銀虎斑貓的腳步放緩,在這刮著海風的廢棄樓房頂部駐足。他的金色眼睛中似乎有火苗在晃動,身上長毛被風吹動,尾巴根部的金色懷表閃動著光芒,倒是真正意義上地展現出了一種不亞于白虎的高貴姿態。

    “我不記得我有告訴過你我的名字。”

    他說:“但確實很久沒見了,費奧多爾。”

    原來他們很久之前見過面嗎?

    中島敦吃了一驚。他左看右看,一時間都不知道自己應該站在什么位置上,最后只好有些窘迫地站到了貓的身后,感覺在場的人和貓中只有自己最格格不入,最不像是應該出現在這里。

    “很久之前的事了。在我家的那個笨蛋人類去世后,我遇到過這家伙。”

    萊特哼笑一聲,以冷淡的聲音解答了中島敦內心的疑惑。在看到費奧多爾后,他似乎不想繼續裝傻了:“我們曾經同行過一段時間,對吧?”

    “在美國嗎?那確實。”

    費奧多爾用不急不緩的聲音說道,仿佛這些內容都不能在他的心中激起任何情緒:“還真是多虧了那段日子。我才知道‘書’這樣能夠實現愿望的東西是真實存在的。”

    嗯,咦?

    中島敦突然覺得自己的大腦打結了。

    等等,有關于“書”的消息是……萊特在很久之前告訴給費奧多爾的?聽語氣,他們以前的關系還不算差?

    但這些都不算是非常重要的事情。重要的是這幾句話里面透露出了一個非常微妙的信息:

    “他也活了幾百年?”中島敦很失禮地看向銀虎斑貓,“原來他不是人類?”

    貓咪以看傻子的眼神注視著中島敦,沉默了片刻。費奧多爾則是笑著嘆了口氣。

    最后,貓有些沉重地開了口:“你罵他不是人可以。但不要用這種說法罵,行嗎?我也活了幾百年,但也不能就這么把我開除出貓籍吧。”

    中島敦:“……”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剛剛那句話波及的范圍有些大,于是趕緊對貓真心實意地道了個歉。

    “異能的效果而已。”費奧多爾的臉上浮現出稍微有點苦惱的表情,“嗯,硬要提的話,也沒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地方,至少在萊特先生面前是這樣。”

    畢竟那可是真正意義上的不死生物,與時間完全脫鉤,停留在過去的某個時刻,永遠不會擔心“死”的到來。

    “只是取代殺死你的人而已,確實沒什么值得在意的地方。我都能想出十來個能在真正意義上把你殺死的方法。可不像我,我就算是想死也死不掉。”

    萊特發出不客氣的聲音,直接讓聽到了費奧多爾的異能后大為震撼的中島敦放棄了思考,準備乖乖地在旁邊當個旁觀者——至少他到現在都沒有想到有什么方法可以行之有效地解決這樣的異能。

    但有一點非常明顯,他們兩個都非常熟悉彼此。至少對雙方身上有什么特殊之處一清二楚,現在拆起臺來也是不落下風。

    在聽了幾句后,中島敦也差不多明白了是什么情況:在自己的主人死去后,萊特是帶著“書”一起四處游蕩的。他并沒有隱瞞這個許愿機器用途的意思,甚至還經常會使用它。

    他用“書”來給那些不圓滿的故事一個圓滿的結局,讓那些不必要的悲傷不再發生,懲戒那些沒有辦法被法律或者道德審判的混蛋。

    這個許愿機的神奇之處在過去遙遠的時代就流傳著,只不過那時大多數人都把它當成了只是為了給人帶來希望而編造出來的傳說。

    費奧多爾就是這樣知道的……他甚至和這只貓真正地做過某段時間的同伴。隨著那個年代的人一個個死去,過去流傳的故事也在口口相傳中變成了面目全非的樣子。現在知道那段有關“書”的歷史的估計也只有他們了。

    哦不對,現在還多了個他。

    中島敦凝重地思考著,并且在虎斑貓把話題衍生到“五百年前你在那頓烤肉里面放那么迷迭香,肯定是想要給貓下毒”之前,就及時打斷了越來越偏的談話。

    “那時候的‘書’是有書簽的?”

    他問道,感覺自己抓住了關鍵,眼睛緊緊地盯著萊特:“你們認識?”

    陪著貓胡攪蠻纏的費奧多爾從喉嚨里發出了低低的笑聲,好像這句話就是他在這里一直等待的那一幕。

    “誰知道呢?”他說,“但我可親眼看到過萊特先生用‘書’的力量修改過去已然發生之事的樣子。那時候的‘書’可沒現在那么多的條條框框。”

    果然。

    中島敦有些愣神地看著臉上全是“想要裝傻但現在已經沒法繼續裝下去”的貓:自己的異能與萊特之間是存在著某種密切關系的。

    但他會就是自己的異能嗎?

    白虎在他心里發出抗拒的聲音。

    嗯……好吧,果然還是不太可能。

    中島敦嘆了口氣,在心里對自己的異能笑聲地吐槽道:“我想想,你該不會就是照著萊特的樣子選的形態吧?”

    白虎的聲音有些尷尬地啞火了。緊接著,他的聲音變得更加憤憤不平起來。

    “吼!”那只龐然大物似乎在宣泄著自己的不滿。而被中島敦揪住尾巴的虎斑貓則是露出一個頗為不好意思的笑容。

    “你別逗人家。”他搓搓爪子,“他現在大概還在為我幾十年前把‘書’丟給夏目,一走了之的事情感到生氣呢。還有,你也嚴肅點,我們在對峙啊!別拽著我!”

    原來你也知道心虛啊。

    中島敦深吸一口氣。

    不過他現在還真沒什么對峙的危機感:尤其是知道費奧多爾的異能是這種接近于自衛的類型后。再加上白虎帶來的超速治愈能力,就更沒有擔憂的必要。

    但的確,面子還是要給貓的。

    他松開手,看著貓又端端正正地坐下。

    “你其實知道自己已經輸了吧。”

    虎斑貓檢查了一下自己的毛有沒有被抓亂,然后轉頭對費奧多爾說道:“現在有敦在,我們完全可以直接修改‘書’,那能讓你一切的努力都付之東流。沒什么好說的。”

    書就是這樣蠻不講理的許愿機。在那上面寫下的東西都會變成一個世界必然發生的命運,沒有任何辯駁的余地。

    “是啊,看來在想象力上,我還是匱乏了一點。我還以為您已經厭倦了繼續作為貓流浪的生活,選擇成為異能去尋找自己的人類了呢。”

    費奧多爾發出一聲嘆息:“畢竟已經很久都沒有您的消息了。”

    “書”突然銷聲匿跡,最后出現在了日本,而且長久以來都沒有任何與它有關的奇跡發生。那只和“書”一起四處旅行的貓也不再出現。恐怕誰遇到這樣的事都會抱著費奧多爾差不多的想法。

    誰知道,那只貓其實只是選擇把自己當成一只普通的貓,就這樣閑閑散散地度過自己生命當中剩下來的那些時光呢?甚至為此把“書”都送給了別人。

    “或許你很會揣測人類。”

    虎斑貓哼哼兩聲,對此倨傲地回答:“但你還不夠了解一個人類會怎么愛他的貓。”

    人類是不會愿意讓他的貓一直流浪的。哪怕他之前懷著某種讓貓替自己冒險的心情,讓那只貓成為了一只最偉大的流浪貓。

    費奧多爾對此只是不置可否地笑笑。就中島敦的視角來看,其實人家根本不想知道“人類到底是以什么樣的心態愛自家的貓的”。

    “那您呢?”

    他輕聲地、微笑著問道:“您是出于什么樣的目的,來見我這個注定會在‘書’的力量下失敗的家伙的?”

    原因?

    貓莫名其妙地晃動了一下耳朵。

    “因為那樣做太不解氣了。”他用真誠得要命的語氣說道,“你知道嗎,因為你干的那些我說都說不完的事情,大家都很生氣。所以我們決定要在用‘書’前先來點實在的報復。”

    費奧多爾挑了下眉。

    “然后呢,大家討論了一下,一致覺得既然不能親手殺人(這個觀點的主要提供者是芙蕾因女士),最解氣的事情大概就是讓你意識到你腦子里的那些想法到底有多錯誤,進行一些心理意義上的打擊。”

    虎斑貓用理所當然地語氣說道:

    “對吧,敦?”

    中島敦茫然地“欸”了聲。

    “接下來就是你的回合了!”萊特激情洋溢地說道,“根據大家的一致同意:今天和費奧多爾先生的辯論賽就交給你了!快上吧,我相信你是可以說服他的——實在不行可以物理說服!”

    “?”

    中島敦指了指自己,一臉呆滯,根本沒注意到貓的最后一句話:“什、我?”

    要我去和一個活了幾百年的、都不知道是不是人類的生物打辯論賽?這是不是有點太過于荒謬了,我連自己都說服不了啊!

    你們到底是怎么做到在這個問題上面一致同意的!今天過來的人里面隨便過來一個都比我上要強吧?怪不得大家看上去都這么想要上來湊熱鬧,原來是想湊我的熱鬧嗎?

    他用相當僵硬的表情看向費奧多爾——嗯,在此之前,他甚至都沒有和對方正兒八經地有來有回地說上一回合的話呢。

    哈哈,怎么想都不可能贏吧。

    這要是能贏的話,他都要懷疑這段情節早就在“書”上面寫好了。

    “我先說好。”

    費奧多爾很禮貌地轉頭對萊特說:“就算是你們不想那么及時地用‘書’,我也不會放棄的。小心這樣拖延會造成大問題。”

    “我知道。”

    萊特悠然開口:“所以你放心吧,‘書’現在所在的位置你永遠都找不到。”

    “對的對的。”

    在旁邊大大方方地坐著看熱鬧的柯南·道爾笑瞇瞇地搖晃著手中的本子,當成扇子給自己扇著風:“永——遠——找不到的啦。”

    旁邊抱著貓的太宰治順口問了句:“所以這段情節在‘書’上面有嗎?”

    “沒有。”柯南·道爾打開“書”看了眼,“如果有的話,字跡會出現在這一頁的。畢竟這就是現在正發生的事情。也就是說……我們親愛的小老虎是需要點他自己的努力了。”

    這位偵探搖了搖頭,合上書,臉上是輕松愉快的笑容:哈,就當是那小家伙和他的同伴把自己開膛破肚的行為的小報復吧。

    看熱鬧的感覺真不錯啊。

    芙蕾因看著自家學生慌亂的樣子,發出了滿意的嘟噥聲。

    確實,看熱鬧真爽啊。

    太宰治則是無奈地搖搖頭——嗯,雖然貓確實象征性地進行了阻攔。但果然,這種沒有任何強制性的規定……

    在有熱鬧可以看的前提下,根本就沒有人或者貓會聽的嘛。

    第120章 他們連告白都如此驕傲

    只要有“書”和“書簽”在, 那么世界就算在未來變成了一片廢墟,那么也可以在故事里重新變成原樣。過程大概比在紙上擦掉鉛筆涂改過的痕跡還要容易。

    這實在算不上公平的辯論。不過就算是童話故事,有時也不會那么在意公平的。

    不過在這樣“飛龍騎臉怎么輸”的局面下, 倒的確還有這樣一個被翻盤的可能:如果費奧多爾能在這次機會當中成功說服在場所有的人類和非人類, 讓大家都覺得他的選擇才是正確的,他的計劃自然能夠繼續下去。

    “所以,這算是最后的機會嗎?”

    費奧多爾微笑著說道。

    銀虎斑貓搖動了兩下尾巴。

    “因為我也很好奇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他這樣說,“說句實在話,幾百年前我們見面時,你看上去可還沒有那么神經病。”

    貓在這種時候總是顯得格外直言不諱。但被說是“神經病”的費奧多爾似乎也沒有什么反駁的意思。

    “呃, 所以你的計劃到底是什么?”

    中島敦絞盡腦汁也不知道該怎么樣去說服對方。事實上, 他其實到現在為止都沒有真正意義上地說服過什么人——你看,他甚至連芥川都沒有成功說服過。所以他最后只能把這個當成別有目的的聊天, 結巴半天后只蹦出了這樣的句子。

    “該不會真的是消滅異能吧?”

    他深刻地回憶了一番自己知道的所有信息, 還是對那個過于宏大的理想有點不敢置信:“但這樣的后果……也太可怕了。”

    完全沒法想象異能消失后世界的樣子。這個世界上將不會存在這樣多的奇形怪狀的能力,不再會發生各種各樣的奇跡。時間只能普普通通地流逝下去。

    一個平庸而又絕對符合規律的世界。中島敦不知道該對那樣的世界說什么, 但他本能地覺得那樣的生活會很、沉悶?

    “為什么會說可怕呢?”

    費奧多爾微微嘆了口氣, 他的聲音可以說得上是輕聲細語:“可怕……這只是您的直覺下意識告訴你的答案罷了。您習慣了異能,所以下意識地覺得這種與生活關系緊密的東西突然就這樣消失得無影無蹤會很糟糕。”

    “許多普通人根本就沒有意識到過異能的存在, 但他們還是照舊生活。”他平靜地說,“而且您之前不也厭惡和畏懼著自己的異能嗎?您童年的悲劇也都來自于它吧, 如果異能消失了, 您生活的肯定會更美好才對。”

    不,那是完全不一樣的事情。

    異能消失后會讓他的生活更美好, 這樣的事是根本不存在的。

    中島敦下意識地按住心臟的位置:他知道自己的異能其實并沒有什么錯誤。那只白虎從來都沒有傷害過任何人, 它……

    “白虎只有在我受到生命危險的時候才會出現。”中島敦突然無比堅定地說道,“我不知道為什么它會出現在孤兒院里, 但我知道,如果沒有它在,那我肯定早就死了。”

    他相信自己的異能。那不僅僅是住在自己身體內的另一個靈魂,在它選擇了自己的時候,它就是和自己共同生活和戰斗的伙伴。

    “而我想活著。”

    他說,握緊拳頭,并沒有因為費奧多爾的話產生任何動搖的意思:“就算遇到再多的不幸,我也想努力地活下來。異能對其他的普通人也一樣,那是另一種生活的希望,絕不是消失也不會產生影響的東西。”

    對于每個人來說,生活在一個有奇跡的世界和沒有奇跡的世界分明是兩種事,哪怕奇跡降臨在自己頭頂的概率再渺茫也是一樣。

    中島敦并不能很好地說出這兩者的區別,但他是覺得肯定有的。

    或許那樣的奇跡可能只是一根吊在驢子面前的胡蘿卜,讓可悲的生命顯得沒那么悲慘的一些小點綴。但那也比面前什么都沒有,只有看到一眼就可以望到頭的生活要好得多……吧。

    他看向萊特。

    萊特一頭霧水地看著他。

    “你看我干什么。”他說,“你要說服的人又不是我。人家很明顯沒有被你這種含糊不清的措辭給說服的意思啊!”

    中島敦于是又連忙看向費奧多爾,對自己的話沒產生任何的說服效果一點也不意外。而費奧多爾的臉上依舊是那種神秘的微笑。

    “是嗎?原來你們這種壽命短暫的生物是這么想的嗎?”他的聲音同樣并不顯得詫異,“這倒是相當童話故事的思路……”

    俄羅斯人似笑非笑的目光看向了貓。而萊特則是把金黃色的眼睛睜得圓溜溜的,理直氣壯地瞪了回去。

    “你不服氣的話就去找那個混蛋。”他非常大聲地說,“是他非要把這個世界當成童話來創造的!又不關我的事!”

    “是啊,這樣的故事確實非常童話。我也并沒有打斷的意思。我只是在想,這個童話故事現在已經到了快要結尾的日子,那接下來的日子大家要怎么過下去呢?”

    費奧多爾彬彬有禮地回答:“請想,大多數的故事都以‘幸福地生活下去’作為結尾。但人們真的會幸福嗎?就像是這個存在著異能點綴的奇跡世界……”

    他看向遠方。

    “人類是很擅長自相殘殺的卑鄙生物。就算是這樣美好的童話里,也無可避免地出現了異能大戰這樣殘酷的影子。就算是‘書’給出了美好未來的許諾,他們也不會滿足于自己的命運就這樣被一本書決定吧。”

    啊。

    中島敦有些恍惚地想:他或許明白費奧多爾想要表達什么了。

    “人一貫忘恩負義。”俄羅斯人垂下眼眸,聲音是依舊微笑著的,“就算他們已經擁有了最好最好的東西,出于某種古怪的‘自由意志’,他們還是要做出種種不符理性的、互相傷害、惡劣到讓人不恥的行為。這就是人類。”

    其實他在知道“書”上已經寫下了自己迄今為止的冒險時,知道自己的命運其實都早就寫在了一本書上時,他也感到過不適。

    中島敦想到:他甚至想過,自己的未來如果避開那本書中寫的內容,這一切到底會變成什么樣。不過白虎阻止了他,沒有讓他看到未來到底會發生什么樣的東西。

    最后是什么讓他釋懷的?

    大概是那只知道自己的命運,并在命運中生活了幾百年的貓吧。

    中島敦側目望向銀色的虎斑貓:萊特正抬頭看著費奧多爾,表情沒有表現出明顯的認可或者不解。像是他同樣明白這種人類莫名其妙的神經質行為,但并不完全認同。

    “所以你想要消滅異能。”貓說。

    “啊,一切都很糟糕。但異能絕對是所有糟糕的事物里最糟糕的那個。”

    費奧多爾失笑:“人類固然忘恩負義,但正因如此,我才覺得他們可愛。但異能……您應該知道,現在已經存在辦法讓異能通過血緣轉移了吧?”這句話是對中島敦說的。

    中島敦下意識地點頭。他當然知道,泉鏡花的異能就是由母親贈予的。

    “這就是問題的來源。強大的異能可以通過血緣存續下去,承載著異能力量的血緣……”

    費奧多爾瞇著眼睛,他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有些攻擊性的嘲諷:“我希望您目前的政治水平能夠支撐您想象出來,這將創造出一個多么可怕的怪物。”

    中島敦咽了下口水。

    他當然能想象到。

    強大的力量通過血緣傳承。在這種前提下,未來異能者家族對無異能者的統治似乎能夠成為社會發展的必然。擁有異能的人會是天生的“無罪者”,他們是相對普通人更高貴的特權階級,這種特權會通過血統穩固,昌盛不衰。

    “無異能者根本無法反抗異能者。人類那點可愛而又忘恩負義的天性甚至無法對這樣的社會激起半點水花。久而久之,他們可能也會對自己的卑鄙天性不是那么在意了。要我說,這樣的社會一定會非常和諧。人類說不定能以前所未有合乎理性的方式生活著。”

    費奧多爾的聲音顯得很平淡:“但我不是那么喜歡。看看,這些愚蠢的小家伙……和這種生物共同生活了數百年,我大概已經習慣了他們那忘恩負義的樣子了。”

    所以他才想要異能從人類社會中消失嗎?

    因為不想要看到這樣的世界:普通人無法對抗與異能者之間的鴻溝,所有的反抗和斗爭都在絕對的力量差距下變得荒謬可笑。在無法推翻的政治結構下,不管他們的頭頂遭遇到了什么,這些普通人也只能逐漸麻木,逐漸習慣。

    說句真心話,中島敦覺得這個想法還是很合理的。他覺得自己絕對不愿意看到這樣的未來,哪怕他是個異能者也是一樣。

    但是……

    “因為所謂的‘為人類’,所以去做種種傷害人類的事情!這種說法你就不覺得可笑嗎?”

    中島敦深吸一口氣,很不甘心地大聲喊道:“每一個活生生地生存在這個世界上的人類,明明應該和那些活在未來、命運還不知道如何的人同樣重要啊!”

    他很不甘,他在為那些死去的人不甘心。

    他們死的時候,估計還不知道自己就是為了“想要未來的人更幸福”這樣遙遠到難以理解的目標死去的。如果他們知道了,估計會問“那我的幸福呢”。

    這估計比“因為你在十幾年后會犯下巨大的罪行,所以我們現在就要趁早槍斃你”還要荒謬可笑。因為這些人甚至都不是那個有可能到達的未來的罪魁禍首。

    只是為了一個“有可能存在”的未來……真的值得這些生活在世界上的人們死去嗎?

    絕對不。甚至說——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存在著“要么一個無辜的人死去,要么世界毀滅”這樣荒誕的事情,那也不是奪走一個無辜者生命的理由。能夠決定他生死的只有他自己。

    “為了自己的理想任性地犧牲他人……你真的有把那些為理想犧牲的人類當成和你一樣的人嗎?他們只是你的棋子,而你的理想里也根本沒有任何活生生的人存在,只是自我滿足而已!”

    銀虎斑貓萊特的胡須晃了晃。

    “挺帥的嘛。”他用貓的語言嘟噥了句,“現在看來,你選擇這孩子也是挺合理的。”

    費奧多爾輕輕揚眉。他看上去對這份指責相當不以為意。

    “這可是相當嚴重的指控啊。雖然我的確設想過,要用‘書’的力量讓人類認為異能是一種寄生物、污染、潛伏的病毒,從而在異能者還不夠強大時,把異能者和普通人分化為互相對立的兩個群體,然后引發戰爭,通過這種方式讓異能無法繼續影響人類社會的進程……”

    他相當好整以暇地說,語氣中甚至有幾分戲謔:“但需要我提醒您一句嗎?這個還沒實現。您現在知道有什么人因我的計劃而死么?如果您經過仔細地回憶后,什么都沒發現,那您說的這番話可是一點依據都沒有了。”

    欸?

    中島敦的表情一呆。

    怎么想都知道你這個國際通緝犯肯定和什么大案子有關的吧!你這個話是不是在侮辱別人的智商?而且你剛剛已經把自己想要引發戰爭的想法直接說出來了啊!

    但……要是真的仔細回想他知道的有關于費奧多爾的事情。

    一開始和其他組織一起通緝了他,但好像并沒有導致什么人的死亡。然后是組合事件,雖然洛夫克拉夫特的存在導致了一大片混亂,但愛倫·坡的異能很好地彌補了這一點:在最危險的時期,橫濱絕大多數人都在異能世界里,也奇跡般地沒有什么傷亡。

    接著是標準島。這個就更不用說了,費奧多爾確實在過程當中做出了什么罄竹難書的事情,但那早就被不斷循環的時間線覆蓋了。至少在最后的時間線里,費奧多爾被太宰先生一直拖到了最后。他為標準島帶來的異能武器“殼”也沒有爆炸。

    中島敦深吸了一口氣。

    “我知道澀澤龍彥的事情。”他說,“他這幾年在國外……”

    “沒有證據喲。說不定是澀澤自己去干的。”費奧多爾微笑著回答,“啊,說起來,他其實是一種異能來著。這可是異能在人類社會引起的眾多恐怖事件啊。”

    他意有所指地眨了下眼睛。

    這個混蛋。

    中島敦嘴角抽搐了一下。他把自己明面上的犯罪證據也隱藏得太好了吧!

    正在這時,他聽到了一聲憤怒的貓叫。

    終于忍無可忍的玳瑁貓主動暴露了自己。她從柯南·道爾制造的感官錯覺當中直接飛了出來,伴隨著憤怒的聲音,差點直接沖到費奧多爾的面前,恨不得把他直接撓死。

    中島敦大吃一驚:倒不是為了別的,而是因為對方的異能。于是趕緊撲上去抓住了氣憤的貓的尾巴。

    萊特也大驚失色地一把子拽住了芙蕾因。

    “那個啥。”他緊緊地抱著在爪子里不斷掙扎的玳瑁貓,趕緊說翻譯道,“芙蕾因小姐對你剛剛的說法進行了強烈的譴責。她表示織田作的事情就是你干的。她親眼看到了,這件事和你絕對脫不開關系。”

    什么意思?

    還有織田作是誰?這是什么姓氏啊?

    中島敦差點沒抓住手里的受害貓,最后還是太宰治默默地跟著也走了出來,把自己家快被氣昏過去的貓抱在了懷里。

    “精彩。”還留在原地的柯南·道爾贊嘆地說了一句,繼續吃瓜。

    “哦。”費奧多爾眨了兩下眼睛,若有所思地看著貓,接著很坦率地承認了,“是他,那個時間類的異能者。因為我的一個備用計劃中需要用到一把同樣與未來有關的武器,為了防止到時候出現特異點這樣的意外,必須要先把不穩定因素給排除才行。”

    “喵嗚!喵喵喵喵喵!嗷喵!”

    玳瑁貓說的話似乎變得更臟了。她在太宰治的懷里奮力掙扎著,看樣子現在更想在那張臉上狠狠地揍上一拳。

    太宰治則是格外用力地抱著貓。

    “果然如此。”他瞇起眼睛,眼底的神色有點晦暗不明,“我就說,芙蕾因為什么在遇到你時激動得有點過頭了。她平時只有在和織田作有關系的事情上那么不可控……”

    “我說您為什么一直追著我不放呢。”

    費奧多爾也嘆了口氣:“明明在六年前見面時,我還覺得您和我大概很能相處得來。”

    中島敦有些無措地抱著萊特。他們互相對視了一眼。

    “現在感覺變成非常可怕的走向了。”他小聲地對萊特說道。

    “能有多可怕。”萊特倒是挺樂觀,“總不會是太宰拉著那家伙,然后看著芙蕾因把他用風刃給凌遲了吧?呃,等等,不對……”

    貓突然陷入了沉默。

    “……”中島敦也沉默地看著貓。

    “不不不,這樣的童話故事絕對會嚇到小朋友的吧!”萊特突然大喊起來,“我要反對!這可是他親手寫的故事!都要到結局了,你們就不要把它變成血腥黑暗小故事啊!”

    他驚恐地跑了過去,開始喵喵叫地表示自己的抗議。

    “要殺要剮也要留到下一章后啊!別讓讀者看到這種劇情!”

    中島敦有些無力地捂住了臉。

    柯南·道爾倒是津津有味地看著貓咪上躥下跳的樣子。緊接著他突然笑了一下,就這樣悄無聲息地走到了中島敦的身后。

    “嗨。”他說,成功地把中島敦給嚇了一跳,“我過來這里時想要知道的答案已經找到了。你呢?現在想出來怎么解決這件事的辦法了嗎? ”

    解決這件事的辦法?

    中島敦愣了一下,他看向萊特,然后突然如有所悟。

    “等等——”他舉起手,“大家,我現在有一個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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