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薇安和茶鯉同時回過頭,倆人的眼睛幾乎是即刻便亮了起來。
“你真是新來的?”茶鯉猶有些不信,“我們那個副本已經結束了,你從哪兒來?”
“另一個副本。”淮南月說。
茶鯉“啊”了一聲。
薇薇安沒茶鯉想得多,縮著的脊背因著遇見同類的興奮而挺直了一些。但也僅是興奮了片刻,她便又耷拉著腦袋頹靡下去。
“變不回去的。”她輕輕說,“我們來這兒三天了,三天里什么方法都試過了。唉,你運氣真糟糕,和我倆一樣糟。”
淮南月垂著眼看她,問:“你們過的是哪個副本?”
“惜春的副本。”茶鯉接話說。
“具體任務呢?”
“是……”茶鯉拍了一下腦袋,“誒,我突然想不起來了。看我這記性。”
“唉,不是你記性差。”薇薇安嘆了口氣,“是系統機制。它會阻止人說出副本細節,一旦有人想說,便會短暫清除關于副本的記憶,直到那人放棄講述為止。”
“上回我在聊天區潛水,看到有人說的。”她補充道。
系統會阻止一切試圖透露副本詳細信息的行為。
淮南月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不再說話了。
四周陷入了難以言述的晦暗與沉寂。不過轉瞬間又重新熱鬧起來——
她們跟著大部隊來到了室外。
茶鯉在后半夜的暗色里瞇起眼,情緒平淡如水。她款款呼出一口氣,從舌尖淌出幾個字:
“又來這兒了。”
這是茶鯉變成怪物后的第三次出門。
茶鯉今年二十六,在生日當天被公司裁員。她其實很想大哭一場,但朋友寥寥無幾,世上唯一的親人只剩癱瘓在床的妹妹,她真不知道能向誰去哭。
妹妹靠在枕頭上甜甜叫“姐姐”,祝她生日快樂。她背過身,拿袖子擦了擦臉,再轉過來時,只是笑著說:“謝謝妹妹,姐姐請你吃蛋糕。”
極其偶爾的瞬間,她會想,死了也挺好,這破世界她是一刻也不想呆了。但她隨即又想,她死了的話,妹妹怎么辦呢?
沒想到她沒死,卻在當晚來了這兒。
她有驚無險地過了兩個本,遇到了另一個自稱“薇薇安”的小姑娘。小姑娘喜歡扎雙馬尾,咧嘴笑起來的時候,唇角的梨渦和她妹妹一模一樣。
茶鯉深夜睡不著的時候,會擔憂妹妹在外邊過得好不好,有沒有發現自己消失了。她想著想著,輕輕嘆氣,薇薇安聽見了,就安慰她說,妹妹發現不了的,兩個世界流速肯定不一樣,不然大批人口消失,新聞早就播報了。
茶鯉借著微光看向自己的身體。皮膚輪廓坑坑洼洼,右邊胳膊上纏著另一條屬于薇薇安的胳膊。
小姑娘一直很粘人。特別是變成怪物后,大概是很沒有安全感吧,總愛掛在自己身上。
薇薇安沖她輕輕搖了搖腦袋,示意她別擔心。
茶鯉幅度很小地點著頭,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第三回出門了……她在心里說。
一切會有改變么?
耳畔傳來的熟悉的電子音,她已經原模原樣地聽過兩回了——
【系統為玩家發布了任務:在半小時內殺死十只怪物。任務完成獎勵:兩片玻璃。任務失敗懲罰:變成怪物。請盡快將該任務帶去玩家身邊】
【備注:作為怪物型npc,玩家與您是對抗性質,玩家于您而言是威脅性存在。若您在任務中沒有被玩家殺死反而反殺了玩家,我們會給予您一定獎勵】
上一個副本持續了三天。
在副本的第一晚,她們沒掌握規律,雙雙睡倒在炕,第二天白天才摸到點線索,成功拿到玻璃罩。
她們隊伍中有幾人打算在第二晚結伴出門,她倆正是其中之二。不成想大部隊剛出了屋子,就碰上怪物npc。
她倆沒命狂奔,薇薇安卻在最后時刻不知怎的被絆了一跤。茶鯉趕忙去扶,于是雙雙被怪物逮住了。再醒來時,她倆已變成了怪物,于后半夜出門,給仍在勤勤懇懇找線索的隊友帶去任務。
現在想來,薇薇安大概率是被某個隊友陰了。
“看,都是這樣的任務。”茶鯉有點感冒,“噗呲噗呲”“斯哈斯哈”的聲音都帶著鼻音,“過去三天里,我們每晚都出來一回。前兩晚遇到的是我們的隊友,這回遇到的……”
她轉過頭,朝院子中間看去。
院子中間站著穿著駝色大衣的女人。她的紅綠撞色圍巾在脖子上松松纏了兩圈,墨色的長發打著卷兒,右眼尾的淚痣映出了些微的血色。
“是你的隊友么?”茶鯉轉向淮南月,把上一句話補全了。
整片夜幕暗得不漏一點天光,但女人手中端著罩了玻璃罩的蠟燭,于是茶鯉透過火光,便能很清晰地看見她那過于出挑的臉,和不笑時便顯得有些冷淡的眼瞳。
茶鯉瞅見淮南月點了一下頭,興致似乎不是很高。
……也是,這是這個副本的第一個晚上,相處不過幾個小時,估計兩人并不是很熟。
茶鯉這么想著,剛想說“既然是你隊友,我和薇薇安就不往上湊了”,忽見身側人站直了一點,側過頭問:“怎么把任務給玩家帶過去?”
“你站到她身邊,任務就會被觸發。”
茶鯉話音才落下,淮南月便一閃身沖了出去。茶鯉的“誒你別這么急,任務是殺十只怪物呢,萬一她沒準備好,或是沒認出你,直接把你殺了怎么辦”還沒來得及出口,就看見淮南月已然直愣愣沖到了她隊友面前,接著,耳畔響起了“任務發布完成”的提示音。
……這什么意思?倆人其實有仇?這小姑娘迫不及待地要拉她隊友下水,兩人一塊兒同歸于盡?
茶鯉沒思考明白,但任務已經開始了。
數十只怪物倒騰著腿腳朝著庭院中間的女人涌過去。茶鯉嘆了口氣,想,這個任務難度太高了。
前兩次,一起做任務的最少也有四個人。每人殺個兩三只怪物,也就勉強能交差。但這會兒——
女人一個人,不僅要應付幾十只怪物的追捕,還要尋找機會反殺十只怪物。
更重要的是,這是第一晚,她應該沒來得及找到什么線索。
上一個副本,也就是自己和薇薇安的那個副本里,玩家們在第二晚后半夜才拿到了線索,其中包含了“只有玻璃才能傷到怪物”這一點。
她倆變成怪物后,親眼看著隊友們用罩著玻璃罩的蠟燭捅進一只又一只怪物的身體里。
而現在……這個副本似乎只開始了沒幾個小時,神仙來了也未必能知道這一點。
所以,對于眼前這位玩家而言,這次的任務怎么看都是必敗之局。
事實似乎也正如她所預料的那般發展著——
盡管女人身手極其矯健,溜著一串怪物滿院滑冰,但她從兜里掏出的一切具有攻擊性的器械都無法傷到怪物。
她跟變戲法似的把一樣樣東西往外抓,有小刀、長茅、劍、消音手槍、符紙……等等,符紙???
這玩家有點能耐,物理攻擊無效就改玄學攻擊是吧。茶鯉在心里說。
可惜了,沒啥用。
就算黑白無常來了也鎖不走這些怪物。
倒計時三分鐘。
女人滑冰的速度越來越慢了,體力似乎在一點點透支。茶鯉搖搖頭,有些于心不忍地閉上眼,想著三分鐘過后大概就要迎來新同伴了吧——
卻不想,庭院正中倏然傳來了一陣“砰啪”的聲音。
茶鯉驀地抬起頭。接著她便瞧見,秦問川攥著蠟燭的右手倏然往外探,出手速度快得像鷹,砰啪聲正是一連串的怪物轟然倒地時發出來的。
女人迅速從怪物身體里拔出蠟燭,接著扎向另一個朝她猛撲過去的怪物,行云流水間又干趴了三四只!
而后她似乎嫌效率不夠,不知從哪兒掏出一根長棍,把蠟燭綁上了棍子頂端,就這么抓著棍子朝怪物群刺了過去。
棍子上登時串上了一長串怪物尸體,跟糖葫蘆似的,只是這糖葫蘆又大個又奇形怪狀,還會動,有點克蘇魯。
茶鯉服了。
茶鯉轉頭想對早已回到自己身邊看熱鬧的淮南月問候上一聲“你知道你的隊友這么厲害么”,薇薇安忽地拽了下她的胳膊。
小姑娘小聲說:“殺了九只了。可是……她怎么不動了?”
倒計時一分鐘。
庭院正中的女人忽地收了蠟燭,繼續開始遛彎。原先圍著她的怪物們畏畏縮縮地跟在她后頭,頗有些踟躕不前,顯然是怕這女人又出什么招。
于是秦問川的姿態就挺像在逛自家的后花園,背著手悠然自得,打著卷兒的長發隨著她的步頻一下一下地晃悠。
茶鯉看不懂。
她不知道淮南月看懂沒。
她拍了拍淮南月的肩,試圖讓她解釋一下她那隊友的行為邏輯,就見身側的姑娘抱著胳膊入起了定。
很顯然,這位也沒看明白。
倒計時二十秒。
秦問川從懷里掏出了一個什么東西,茶鯉瞇著眼瞅去,似乎……是個紙扎的小人?
距離遠瞧不分明,她看不清小人長什么樣,只看見秦問川攥著它抹了兩下。
倒計時十秒。
秦問川一撩大衣衣擺,忽然席地坐下了。她舉起刀,閉上眼,寒光一閃,刀尖……刺進了她自己的胸膛!
血液霎時噴涌而出。她緩緩向后倒下,被風吹開的墨發沾上了粘稠的液體。
茶鯉、薇薇安:???!
不是,這是什么操作?
勝利就在眼前,怎么自殺了???
倒計時歸零,茶鯉瞇著眼看過去,只見女人一動不動地躺在血泊里。
沒了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