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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章  【倒v開始】活佛濟公?

    石頭旁捧著“線索”的男人欣喜若狂。

    “線索”是一本薄薄的冊子。

    旁邊人催他:“你快打開看看啊。”

    男人正準備翻開冊子的封皮, 忽然改了主意。

    副本積分就這么多,按勞分配。線索共享出去了,大家都知道了, 豈不是意味著自己能拿到的積分更少了?

    他自認業務水平并不突出,前三次副本下來也只拿到了可憐的兩百積分。再加上副本外的吃喝拉撒住, 沒幾天就被霍霍完了。

    這是他第一次離線索這么近。

    男人眸光一閃,下定了決心。

    他嘴上說著“好嘞”,手上卻飛速從面板里掏出了另一本差不多形狀的冊子,同時把石頭后拿到的“線索”收進了面板。

    來了招貍貓換太子。

    光線暗,他速度又足夠快, 沒人看清他做了什么。

    他翻開“貍貓”, 搖搖頭, 嘆了口氣。

    “上邊什么都沒有啊。”他說。

    圍成一圈的玩家交頭接耳地嘀咕了一陣。

    “真沒有啊。”

    “我就說嘛, 這一趟太順利了, 不會拿到什么很重要的線索的。”

    還有人不信邪, 沖著男人伸出手:“給我看看。”

    男人很大方地把冊子遞到了那人手里。

    那人蹙著眉猛翻,只見上頭真是一片空白。

    接著,冊子在玩家間傳閱了一遍,大家的嘆息聲此起彼伏。

    沒能找到線索, 玩家散去了。

    “真沒線索么?”兔子也沒圍去石頭邊, 而是跟淮南月與秦問川一塊兒站在包圍圈外。她小聲嘟囔著:“會不會他們漏看了?”

    秦問川輕輕拍了一下她的后腦勺:“兔子小姐, 你還是太嫩。”

    兔子哼唧了一聲。

    “別不服氣。”秦問川瞥她一眼,“我問你, 假如你是一個好不容易過了兩三個本的小嘍啰, 積分少得可憐, 還隨時會喪命。這個時候你拿到了你認為的關鍵線索,這是你飛黃騰達的唯一機會, 畢竟石頭后的線索對應著副本中心,知道了副本中心就能靠個人努力完成主線任務,分得不菲的積分。你會怎么做?”

    兔子可憐巴巴地說:“會呈給你倆,讓你倆帶我飛。”

    “……”秦問川被噎了一下。

    “對。”她接著道,“有我倆在你就一定安全。但別人并不認識我倆,所以有些人的選擇會是……”

    她停住了,沖淮南月抬了一下下巴:“你講。”

    淮南月:……你當講課呢,還需要學生接茬?

    淮南月臉上面無表情,口里還是很給面子地捧哏:“獨吞線索。”

    兔子恍然大悟:“所以那個人把真線索換掉了,拿給大家看的是另外的冊子?難怪上邊什么都沒有呢。”

    秦問川意味深長地說:“我說啥來著,你還是太嫩。”

    兔子:……?

    “剛才石頭后拿到的不一定是真線索。”秦問川任勞任怨地解釋,“咱之前一塊兒過過一個本,你忘了?那回石頭后拿到的是個假線索。”

    “對哦!”兔子眼睛一亮,“老大你這么說我就想起來了。不過那是一年前的副本了,我下過幾十個副本,也就那個副本特殊一點。”

    那回其實有點慘。

    大家都沒經驗,被那個假線索坑死了。

    線索翻開后是寥寥數句令人摸不著頭腦的話。大家尋思著把線索帶回房間慢慢思考,結果那本本子倏然變成了一顆血糊拉碴的頭,瞪著眼珠四處咬人。她們沒有防備,所有人身上都掛了點彩,還險些被咬死了一個隊友。

    而現在……將線索帶回房間的那個男人已經快死了。

    他上一秒還美滋滋地把冊子從面板里掏出來,準備翻開查看,下一秒,手上的冊子倏然發了瘋!

    它跟有生命似的自動立了起來,繼而拉高伸長,書籍變成了頭和身子,書頁變成了……觸手。

    瞬息之間,它便長成了蜘蛛的模樣,撲棱著八條腿朝男人臉上撲去。

    男人臉上唰地褪去了顏色,面如死灰,一個沒忍住,從口里爆出一聲叫喊。

    他眼睜睜看著蜘蛛爬到了自己手上,但卻沒體會到任何或疼或癢的觸感……

    于是他這才反應過來,他違反了守則二:傍晚六點后禁止高聲喧嘩。

    他死了。

    房屋并不隔音,室外站著的三人聽見了屋里傳來的動靜。先是一陣短促的驚叫,接著便是重物撲通落地的聲音。

    顯然,那人沒能逃過去。

    兔子見慣了生死,但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仍有些心驚膽戰。她往旁邊縮了一小步,掛上了秦問川的胳膊,可憐兮兮地問:“老大,下一步怎么辦?”

    秦問川:“取線索。”

    “還取啊……”兔子有點猶豫,“萬一又碰上假線索了怎么辦?”

    “涼拌。”秦問川這么說著,已然抬腳往正屋前值守著的婆子跟前走去了-

    她們被怪物狂追了三遭兒,總算拿到了新的線索。

    還是一本冊子。

    三人對視一眼,不動聲色地走到角落,秦問川從面板里掏出了盒火柴,點燃后,捧著冊子仔仔細細看了起來。

    冊子像是本日記,又不完全一樣,只有日月與“姑娘哭了”,沒有年份與其他話——

    【臘月十三:姑娘哭了】

    【臘月十四:姑娘哭了】

    【臘月十六:姑娘哭了】

    【正月二十三:姑娘哭了】

    【正月二十四:姑娘哭了】

    【二月初八:姑娘哭了】

    【二月十二:姑娘哭了】

    ……

    每頁寫了幾十句姑娘哭了,寫了十多頁。

    看得三人恐怖谷效應險些犯了。

    秦問川嘩啦啦把冊子翻到末頁,上邊終于沒寫“姑娘哭了”,而是寫著——

    【阿彌陀佛,送他們下阿鼻地獄罷】

    兔子弱弱開口:“老大,月姐,你倆覺得這冊子會是假的嗎?”

    “假不了。”秦問川指著冊子末頁莊重簽下的“紫鵑”二字與按下的鮮紅的指印,“有這個。”

    簽字畫押,諸事既定。神明在天看著,作偽者不得好死。

    這是古時的公序良俗,副本內也不例外。

    “她與佛祖作了交易。”秦問川的語氣有些漫不經心,“就是不知道……這最后一句里寫的‘他們’,是誰。”-

    一整個夜晚她們幾乎都在東躲西藏,時不時觸發追逐戰,被奇形怪狀的怪物攆上一陣。

    一夜過去,三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掛了彩。秦問川眼睛旁邊被劃出了細細的一道血痕,淮南月則傷在了臉側。

    當第五次追逐戰落幕后,秦問川盯了會兒淮南月的臉,待撞上淮南月的目光后,又什么都不說地將目光挪開。

    淮南月有些莫名:“我臉上有花?”

    一句話引得兔子也往她臉上瞧去,瞪著眼瞧了半天,小聲驚叫:“還真有!”

    她從面板里掏出鏡子給淮南月看。

    于是淮南月便瞅見,自己的右臉被奔跑時剮蹭到的枯枝劃出了幾道細密的口子,口子下是淡得幾乎看不見的幾道紅印子。

    紅印子恰好組成了蓮花的形狀。

    她皺起眉,伸出手碰了碰。

    有點疼。

    秦問川煞有介事地評價:“還挺好看。”

    淮南月:……

    秦問川又問:“怎么整出來的,給我也整一個唄。”

    淮南月:“……我能知道?”

    秦問川大大咧咧地往臺階上坐,也蹙起眉,視線落在淮南月臉上的那朵花上。

    她撐著腦袋看了良久,搖搖頭:“我總覺得這玩意兒不是個好東西。”

    淮南月:……廢話,莫名其妙往人臉上長的能是什么好東西?

    秦問川的指尖輕輕敲了兩下臺階,似是在思考。須臾,她從面板里翻出了一個棉布材質的小人:“用這個吧。”

    “什么?”

    “轉嫁道具。”秦問川說,“能把對方身上有害的特質轉移到自己身上。”

    淮南月:???

    “用那種表情看我干嘛?”秦問川笑起來了,“這道具不貴,一來只能把對方身上的特質轉移過來而無法反向轉移,二來只能轉移有害特質。這種損己利人的東西一般人都不會用,價格便越來越低。”

    淮南月心說這是錢的事兒嗎:“你活佛濟公,在這兒充好人?你有幾條命能糟蹋?”

    “嘿,還真比你多一條。”秦問川又翻出了昨天的那只替死鬼,往淮南月眼前晃了晃,“記得這個不,能抵擋一次致命傷。這玩意兒昨天你又不接,我可不就比你多了一條命?”

    淮南月:……

    淮南月的“滾”剛到嘴邊,秦問川已經有所動作了。她捏著布質小人輕輕撫了兩把,一個用力,小人倏然分崩離析,七零八落地跌在了地上。

    淮南月眼睜睜看著秦問川的右側臉頰出現了蓮花的紋樣。她再用鏡子瞧,只見自己右臉頰變得干干凈凈,只剩下幾條細碎的傷口駐留在那里。

    秦問川沖淮南月wink了一下,撈過鏡子往臉上照:“真能轉移啊,說明這紋樣確實不是什么好東西。但你別說,它還真挺好看,等我出去了也紋一個。”

    淮南月:……

    她轉過頭,木著臉,認真地問兔子:

    “你們老大是不是有什么考核指標,每周必須固定當幾次活佛,作幾次死的那種?”

    第24章  【倒v結束】“把黛玉弄哭”

    天色泛白, 太陽挺著紅肚皮搖搖地從遠山外升上來。

    怪物一個接一個散去了,周遭逐漸恢復了正常的模樣。

    院子里紅磚黑瓦,地上鋪著青石板, 門口是小片的竹林,偶有醒過來的鳥雀扯著嗓子叫兩聲。

    一切靜謐而美好, 完全看不出昨晚群魔亂舞的樣子。

    兔子胡亂抹了把汗,語氣透著劫后余生的感慨:“總算是挺過來了。”

    “可不是么。”秦問川接完兔子的話,轉向淮南月,隔空投去了一個wink,“白月小姐, 你認為現在的時間流速如何?

    淮南月對于某人亂飛wink的行為已然免疫, 正想木著臉說“你去竹林里聽一聽不就得了, 至于問我”, 卻被驀然響起的渺遠的鐘聲打斷了。

    這鐘聲實在響得太過突兀, 以至于淮南月到嘴邊的話卡了殼。

    眾所周知, 鐘聲只會在整點時敲,可是……六點的鐘聲分明剛在三分鐘前敲完,繞梁的余音還未散。

    所以這會兒敲鐘是要鬧哪樣?

    大伙兒屏息凝神,一頭霧水地往下聽。

    接著她們便聽見, 鐘聲敲了整整……七下。

    秦、淮、兔:???

    不是, 這就一個小時了?!

    秦問川連忙往竹林里奔, 剛站定,還沒來得及凝神細聽, 鐘聲又敲響了。

    三人啞口無言, 就這么聽著連續不斷的鐘聲一直敲, 從天亮敲到了天黑。

    整個過程體感不過五分鐘。

    “不是,時間流速居然能快成這樣嗎???”天色很黑, 兔子很崩潰,“還沒來得及體驗白天的‘絕對安全’呢,這怎么就又到晚上了?!”

    秦問川輕輕拍了一下她的后腦勺:“往好處想,白天時時間流速快,晚上流速說不定也會快一點,這個夜就沒那么漫長。”

    兔子愁眉苦臉,并沒有獲得什么安慰。

    沉浸在憂愁里的兔子沒注意到月姐給自家老大遞了個眼神。待回過神來時,她已經被秦問川拽住了胳膊,猛地往某個方向拉去。

    “去哪兒?”兔子小聲問。

    “正房。”秦問川說。

    此時九點的鐘聲剛敲完,院內還沒發生異變。

    兔子被秦問川拽著跑,有一搭沒一搭地想著“十點就快來了吧,萬一她們在半路上被怪物突臉了咋辦”。結果跑了許久,一直跑到正房門口,也沒聽見鐘聲。

    兔子更絕望了:“怎么這會兒偏偏時間流速變慢了?一到晚上就放慢時間拉長戰線是吧。我就知道系統沒那么好心。”

    她們仨蹲進草叢,再次聆聽起了室內的動靜。

    這回室內似乎不只有黛玉,還有另一個人陪著說話。

    “寶姐姐,有空多來坐坐。”黛玉笑道,“上回你差人送來的櫻桃我吃著很好,還想向你討呢。”

    “行,我明兒叫人再送半框來。”

    “太多了,使不得。我克化不了,白放這兒可惜了的。”

    “你若吃不了太多,便差人送些給云丫頭探丫頭。她倆也愛吃。”

    陪著黛玉聊天的是寶釵。

    室內時不時傳出一陣的笑聲,像是松間泠泠的白露。

    ……

    她們仨一動不動地在草叢里蹲了許久,也沒能等到十點的鐘聲。

    時間跟倏然靜止了似的。流速與之前相比實在太慢。

    既然哭能使時間流速變快,那么……笑呢?

    淮南月的眸光閃了閃,拽了一下秦問川的袖子。

    秦問川的視線順著風飄過來,淮南月沒迎,垂著眼問:“玩家之間有什么隔空傳話的方法么?”

    “在副本內,隊友間可以通過面板互發消息。不過發一次一百積分來著。”

    “這也要收費?”淮南月的眉毛挑了起來。

    “系統是這樣的。”秦問川撇撇嘴道,“扣扣搜搜的。”

    秦問川這么說著,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不存在的灰,抬腳就要跨出草叢。

    兔子一頭霧水,也跟著站起來,被她一把按了回去:“你還是跟著你月姐一塊兒蹲這兒。”

    “那老大你去哪兒?”

    “喏,你月姐給我派活兒了。”秦問川沖淮南月蹲著的方向抬了下腦袋,“讓我去竹林里聽聽動靜,判斷一下時間流速,然后給她發個消息說一聲。對吧月姐?”

    腔調拖得長長的,“月姐”兩個字尾音上揚,頗有些吊兒郎當。

    淮南月:……

    雖然她說得對,但是……

    好端端的話,怎么被這人說出口后就顯得這么欠揍?!-

    秦問川輕手輕腳地從草叢里躥出去,不消片刻,又輕手輕腳地拐了回來。

    她撐著膝蓋喘了那么兩聲的氣,說:“還真是。”

    “嗯?”

    “時間流速真變慢了。”她又喘了片刻,才把話補完了。

    淮南月的目光在她起伏動靜很大的胸膛上停了兩秒,隨即又若無其事地挪開。她挑著眉問:“不是說隊友之間可以互發消息么?你還跑來跑去?”

    秦問川擺擺手,“嗐”了一聲:“一次一百積分呢,我省點錢。”

    淮南月:……

    這時候開始省錢了是吧。

    淮南月揉了揉太陽穴,有些頭疼:“有多慢?”

    “挺慢的……”秦問川想了會兒,說,“大概是現實世界的三分之二吧,這兒的一個小時擱外邊能變成一個半小時。”

    猜測成立了。

    黛玉一哭,時間流速就變快。一笑,時間流速就變慢。

    兔子聽完倆人的結論后,登時癱了。

    “所以今晚的夜會很長?”她苦著臉說,“而且現在黛玉還在笑,時間流速只會越來越慢……不瞞你們說,我想死。”

    秦問川拍了下她一頭白毛的后腦勺,悠悠開口:“其實有個方法。就是有點缺德。”

    “什么方法?”兔子趕忙問,“不怕缺德,就怕缺心眼兒。昨晚的強度要是再來一回,還持續更久,我真覺得我會交代在這里……”

    秦問川瞥她一眼,脆生生張口:“把黛玉弄哭。”

    兔子登時話音一轉:“……這里也不錯,多跑跑能鍛煉身體,有益身心健康,哈哈。”

    不是,什么叫做把黛玉弄哭??!

    在她之前過過的大大小小的副本里,其他NPC得罪了不要緊,唯有一類人不能得罪——

    各房的主子。

    主子們在NPC里的級別最高,能力也最強。她們甚至可以干擾系統發布的任務,不像別的NPC僅僅是把任務帶去玩家身邊,她們還能夠往任務里加一些個人恩怨。

    大約兩三個月前,自己因為說話方式不對得罪了妙玉,被她追了一整個副本。好在這姑娘忘性還算大,時隔半個月在另一個副本中相見時,她已經不認識自己了。

    妙玉忘性大,不代表黛玉忘性也大。倘若得罪了黛玉,首先這個副本內不好過是必然的,其次,假如這種情緒延續到其他副本里,就更糟了。

    兔子這么想著,磨磨蹭蹭地蹭到了她老大身邊,輕聲細語地說:“別呀老大,一個晚上而已,很快就能熬過去的。”

    秦問川沖她笑了一下。

    兔子還沒明白過來這個笑是什么意思,內心已陡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她盤算了會兒預感的來源,悲催地發現她漏了一件事——

    光拉老大是沒用的。這兒還有個“最強新人王”,不按套路出牌程度和老大并列第一。

    ——淮南月蹭地站起來,蹭地往正房沖,兔子后知后覺地撈了一把,只撈著了一爪子空氣。

    兔子:……

    秦問川又拍了一下兔子的腦袋:“走。”

    兔子生無可戀:“去哪兒?”

    秦問川笑起來了:“當然是去屋子里看熱鬧啊。”

    兔子:……

    去了就有可能被當成同伙。不去就算背叛隊友。

    兔子自認是一個十分忠誠的人,與朋友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

    她于是從面板里掏出紙筆,又開始啃哧啃哧寫字。

    秦問川湊過去看:“寫什么?”

    兔子幽幽地說:“絕交信。”

    秦問川:……-

    兔子跟著秦問川大搖大擺走到房間門口的時候,里邊已經傳出淮南月同大伙兒交談時的清冷的聲音了。

    “效率挺高。”秦問川點點頭。

    兔子無端從中聽出了一股子與有榮焉的自豪感。

    她覺得她們老大臉有點大。

    秦問川在門口值守的婆子前站定,清清嗓子,張口就來:“我同方才那位姑娘一塊兒來的,在路上有事耽擱了一陣,故而遲了。”

    婆子有些狐疑,上下打量了她好幾遍,又從喉嚨里咳出一片痰,才慢悠悠道:“你扯謊。”

    “怎么就扯謊了呢?”秦問川氣定神閑。

    “昨晚你來這兒一會兒說解手一會兒又不解,繞來繞去三四遭兒。你就是個慣會扯謊的。”

    秦問川:……

    這婆子記性還怪好。

    兔子在旁邊頗有些不服氣,往屋內一指:“方才那位姑娘昨兒和我們一道兒的,怎么她就能進呢?”

    婆子的表情變得靦腆起來,視線頻頻往自個兒的兜里瞥。兔子順著她的目光瞅過去,瞧見了塊冒頭的銀錠。

    兔子:……

    兔子剛想忿忿不平地說上一句“你們怎么還收過路費啊”,卻看見她們老大已然從面板里掏出一塊雞蛋大小的碎銀,眼也不眨地往婆子懷里丟,隨即大步流星地進了屋。

    第25章  只是很委屈,又很感動

    淮南月正在里間和黛玉嘮家常。

    黛玉一向禮數周到。她眉眼含笑, 親自為淮南月斟了一盞茶:“難為你還想著來看我。有客遠道而來,原不應等客上門便要有個照應的,只是這兩日忙, 我身子又著實不好,故此疏忽了。姐姐莫怪。”

    淮南月沒什么表情:“我知道。”

    “嗯?”黛玉歪頭看她, 脆生生問,“你知道什么?”

    淮南月嘆了一口氣:“我知道你在找借口。”

    室內倏然變得落針可聞。黛玉上翹著的唇角驀地收了回去。

    她攥著茶壺柄,悶聲不吭地給淮南月又斟了一盞茶,才輕聲道:“沒找借口。”

    “找了。”淮南月說,“你這兩日不是忙, 你是心情不好, 總哭, 才不見人。”

    黛玉蹙起眉, 咬了一下唇, 沒接茬。

    淮南月繼續道:“為什么哭?”

    ……這人好生奇怪。我哭便哭了, 關她何事?

    黛玉像是有點撐不住了,臉上的笑沒了蹤影。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端茶送客。

    自覺的人這會兒就該走了,可惜淮南月不自覺。

    她還是問:“為什么哭?”

    黛玉沒了喝茶的興致,把茶盞往桌上一摜, 聲音徹底冷下來了:“與你何干?你究竟又是為何而來?你同大家說有要緊事要與我交代的, 我遂同你進了里間, 卻聽著了這么一番無緣無故又沒個輕重的話。難不成這就是你口里的“要緊事”?今兒你是客,我不好待你怎樣, 我且勸你自重。”

    淮南月“哦”了一聲, 卻什么動作也沒有, 仍舊靜靜坐在那里。

    黛玉忍無可忍地站起身:“你不走,我便走。”

    淮南月沒攔。

    大約因著憤懣, 黛玉的眼圈已然有些紅了。那一對慣常似蹙非蹙的罥煙眉微微吊起,底下是蒙上了一層水霧的明眸。

    她扶著桌子起身,搖搖地走到門口,正要掀簾而出,忽聽身后傳來一聲毫無波瀾的問句——

    “你就不想知道我為何知曉你哭了一日么?”淮南月道。

    她好整以暇地坐在梨花木椅上,一只手晃著茶盞,另一只手垂在桌旁。

    黛玉往外走的步子頓住了。

    的確,這位客人不該知道的。她想。

    自己哭的動靜著實很輕。白日里不想令紫鵑為自己憂心,她跑到了山石頭后邊哭。

    歸家后,紫鵑看著自己紅紅的眼眶,心下明了。她盯著自己看了良久,嘆了口氣:“姑娘該注意身子,有什么委屈煩難便同我說,別同自己過不去。”

    可是有些委屈不是三言兩語能說清的。

    黛玉扯著裙帶,緩緩轉過身。

    “為何?”她問,“你如何知曉的?”

    淮南月垂眸喝了一口茶,抬起眼,一字一句道:“是賈夫人。”

    賈夫人,賈敏,黛玉早逝的娘。

    “你扯謊。”黛玉咬牙道,“你別唬我說,我娘來你夢中,托信與你。她都不入我夢了,如何會找上素昧平生的你呢?”

    黛玉這會兒很想哭。

    大約四五年前吧,她還會時常夢到娘。夢里那屬于娘的聲音溫柔得不像話,搖著蒲扇哼著調子哄她睡覺,以至于她總不愿醒。

    可是近一兩年卻再也沒夢到了。

    人的記憶總是會模糊的。或是娘終于放下一切,轉世投胎去了。

    黛玉這么想著,有些釋然,又有些委屈。

    釋然的是娘總會走,委屈的是難過時再無人可說了。

    手中的裙帶已經被她攥皺了。她松開手,別開臉,聲音悶悶的:“你就是在扯謊。”

    無人回應。

    室內安靜得有些過分。

    黛玉轉過頭,想著你不說話我就請你出去,卻對上了一雙似乎沒什么情緒的眼。

    她聽見眼睛的主人說“沒扯謊”。

    “沒扯謊。”淮南月一直平心靜氣的,“我今兒中午睡了一覺,便夢著了賈夫人。”

    “她同我說,并非她不想入玉姐兒的夢,實在是牽腸掛肚,以至于不忍相見,生怕一見面便唯余惆悵,對坐而悲鳴。”

    “玉姐兒身子又不好,每每哭時總于身心無益,故而倒是不見為好。”

    “她又道,既然你來了大觀園,你便幫我勸勸我家玉姐兒。”

    “勸她能克化得動便多吃些,勸她別貪涼,勸她寬些心腸,勸她多在園子里走走,她說話好聽,姊妹們很樂意同她玩的。”

    “她還道,玉姐兒別牽掛娘,娘在天上過得很好。”

    “只是娘就玉姐兒這么一個女兒,實在是不舍啊。定要看著她平平安安成人,娘才舍得喝下孟婆湯。”

    “玉姐兒兒時喜歡吃梅花糕,長大卻不吃了,不知是變了口味,還是吃不著。這個其實不難,梅花粉四季都有,明兒便叫小廚房做了吃,不必總那么小心,餓了渴了要叫喚。”

    “她說,玉姐兒受累啦,玉姐兒不要難過。這么些年吃的是沒娘的虧。終究還是娘對不起你。”

    黛玉沉默地聽著,已經泣不成聲了。

    哭著哭著,身邊遞過來了一塊帕子。

    她頓了一下,伸手接過。

    帕子上有股清冷的梅花香。和淡香一塊兒飄來的,是一句輕輕的“要開心”。

    “你娘總不愿你委屈自己的。”淮南月道,“餓了渴了就說,想吃梅花糕就去小廚房取。她在天上看著,佑你歲歲平安。”

    黛玉從嗓子里悶出一聲含糊的“嗯”,抽噎卻始終沒能止住。

    人總是這樣,遇上壞事兒不會哭,但一旦有人湊過來關心自己,眼淚就開始啪嗒啪嗒掉。

    悲傷嗎?不悲傷。

    只是很委屈。又很感動-

    淮南月出來的時候,秦問川正在外間同寶釵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見她掀簾子往外走,兩人的目光一齊朝她追過去。

    寶釵有些好奇:“你同顰兒說了什么,怎么半道兒忽然動靜那么大,之后卻沒聽著什么?”

    紫鵑也一錯不錯地盯著她看。

    “無事。”淮南月淡聲道,“林姑娘有些想家。我寬慰了幾句。”

    “又想家了?”寶釵撐著茶幾站起身,“了不得,她一想家便哭。我進去瞅瞅。”

    淮南月沒想好怎么開口阻止——寶釵一進,黛玉不哭了,方才謅的一大片話不是白搭了么——一時啞然。秦問川眼觀鼻鼻觀心,在旁邊打起了配合。

    “依我看,你別進去。”她搖搖腦袋,煞有介事地說,“讓她一個人呆會兒倒好,不然憂愁郁結在心,恐得病的。”

    “也是。”寶釵點點頭,嘆道,“唉,只恨我幫不上什么忙。”

    她拉過紫鵑的手,輕輕拍了拍:“好孩子,我去了,你且辛苦些,多寬慰寬慰你家姑娘。”

    紫鵑“欸欸”地應著。

    寶釵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紫鵑瞥她們一眼,欲言又止,終是小心翼翼地掀簾子進了里間-

    黛玉一哭,時間流速便快上許多,十點的鐘聲早已敲了。

    然而正房內卻始終沒什么變化。沒有奇形怪狀的怪物朝她們撲來,也沒有紛至沓來的支線任務找上她們。

    屋內沒熏香,八仙桌山放著瓜果,一片清甜氣。墻角又有爐子咕嘟咕嘟煎著藥,滿屋又是清苦的藥香。

    兔子聞著聞著,嘆了口氣:“這藥聞起來怪苦的,她喝起來應該挺難受的吧。”

    “她習慣了。”淮南月道。

    兔子又嘆了口氣,輕聲說:“我有點心疼。”

    她頓了頓,啞著嗓子繼續道:“黛玉那么小,這會兒才十三四歲吧,幾乎是娘胎里生下來就開始喝藥,喝了十幾年了,也不過是勉強把命吊著。十三四歲換到現代,也就是上初中……唉,我有點不知道說什么了。”

    她長吁短嘆一陣,最終還是沒能吐出什么其他話來。像是沒話了,又像是想說的太多太雜,以至于理不清頭緒說不出口。

    她于是把這個話題拋下了,撿起了另一個:“話說咱們現在去哪兒?還出去么?”

    “出去干嘛,被怪物追?”秦問川懶洋洋倚上了桌,“反正我就在這兒呆著了。說來也怪,這兒還怪清凈的。你呢?什么想法?”

    她說著,轉向了淮南月。

    兔子也跟著轉過去,眨巴眨巴她那雙水靈靈的大眼睛,面露期待。

    看樣子老大是指望不上了。兔子想。

    主線任務里指定的一周的ddl已經過了一天一夜,眼看著即將過第二夜了,老大卻還是不緊不慢的。

    要知道,老大她們的任務是“一周內達成紫鵑的心愿”,而自己的任務是“阻止白色陣營達成紫鵑的心愿”。

    所以只要一周內老大她們沒完成任務,她們就得死,自己卻會活。

    但現在看來……自己都要擔憂死了,怎么老大還這么慢慢悠悠的呢?

    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

    月姐肯定不一樣吧。奇葩有一個就夠了。

    兔子這么想著,滿懷期待地沖淮南月復讀她們老大的話:“月姐你呢?什么想法?”

    結果淮南月也道:“不急,歇歇再說。”

    兔子:……

    兔子心道我什么運氣啊,攤上這倆不顧命的祖宗。

    ……直接快進到六天后,給?*? 你倆埋了得了唄。她賭氣地想-

    十一點的鐘聲來得很快。繼而又是延綿不斷的十二下鐘聲。

    房間隔音效果算不上特別好,黛玉的抽噎聲斷斷續續地往外傳。

    黛玉越哭,時間流速越快。

    秦問川在正房瞎轉悠,拎起花瓶看花瓶底,扒著桌沿看桌面的花紋。

    兔子在旁邊心急如焚地問:“發現什么了嗎老大?”

    秦問川:“沒。”

    “那老大你在找什么嗎?要不要我幫你一塊兒看看?”

    “沒。”秦問川擺擺手,“我就是瞎看看。”

    兔子:……

    秦問川還盯著桌上的花紋瞅,嘴卻沖旁邊努了努:“別跟著我轉了,去看看你月姐,她好像有啥發現。”

    兔子腹誹道你后腦勺長眼睛了啊,看都不看就知道人家在干什么,結果一轉頭,還真看到淮南月從書架上抽出了一本書,嘩啦啦翻。

    兔子眼睛一亮,躥過去,迫不及待地問:“有線索嗎?”

    “好像有……”淮南月歪著腦袋又看了會兒,終于確定了,“有線索。”

    秦問川也湊過來,三人一同翻起了冊子。

    是本正兒八經的日記——

    【庚子年臘月十八。】

    【今兒姑娘推說身子不爽,早早從席間回來了。她面露憂愁,我知道她這是又想家了。】

    【席上好幾件江南的東西,姑娘看了便會想家。】

    【此刻我便有些憤恨,那幫子人不知是真沒成算,還是看姑娘好欺負,存心來這么一出?】

    【我只愿姑娘不再見到江南來的東西,倒免了許多牽掛。】

    【庚子年五月初九。】

    【今兒姑娘和寶姑娘聊了許久,笑得著實開心。】

    【我也很開心。】

    【我只愿姑娘日日笑,月月笑,年年笑。】

    【庚子年九月十五】

    【今兒姑娘白天還高高興興的,晚上卻對著月亮又流了淚】

    【我看得難受,卻又不知如何安慰。詩人都說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看著月亮,思鄉總是難免的。】

    ……

    淮南月一頁頁往后翻,見日記記了幾十頁,大多是些圍繞著黛玉的有的沒的雜事,黛玉或哭或笑,一一被記了下來。

    每頁的最后都跟了句“只愿”。

    “她的愿望也太多了吧……”兔子蹙著眉說,“你倆不可能把這些任務全完成啊。”

    秦問川搖搖頭:“看起來多,但總結起來就兩點。不愿黛玉哭,只愿黛玉笑。”

    “那完了……”兔子喃喃道,“月姐剛把黛玉弄哭來著。”

    “可是任務沒失敗。”秦問川道,“所以紫鵑的愿望不是這些。”

    “那會是什么呢?”

    “其實我猜……”秦問川頓了一下,像是在組織語言,“愿望的內容我們早已經知道了。”

    “嗯?”兔子沒明白。

    淮南月垂著眼,繼續慢悠悠翻著日記,看起來并不打算說話。

    秦問川拍了她一把:“你講講?總不能從頭到尾都是我一個人在帶小孩吧。”

    淮南月半掀起眼皮睨她一眼:“你是隊長還是我是隊長?自己的小孩自己帶。”

    某“小孩”:……

    兔子弱弱開口:“那個……其實你們不愿意講可以不講的,我二十多歲了,不必用小孩這種稱謂來侮辱我。”

    秦問川笑起來了,不知是因為兔子的話還是淮南月那始終冷淡卻又略顯幽默的反應。

    她一只手背手抵著桌沿,另一只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摸著燈芯絨的褲管,想了會兒,很有耐心地解釋:

    “首先,這是某人過的第三個副本,難度應當不大。而我和你都是跟著某人進的,對副本難度沒什么影響,所以副本不會太難,主線任務不會藏得太深。”

    “還記得昨晚我們在石頭后邊找到的冊子么?最后一頁寫著——阿彌陀佛,送他們入阿鼻地獄吧。”

    “現在想來……或許那就是紫鵑的愿望了,只是不知道‘他們’指的是誰。”

    話音落下,一點的鐘聲敲了。

    伴著鐘聲一塊兒飄進來的,還有兩個玩家。

    一扎著高馬尾的姑娘叉腰喘著粗氣,“哼”了一聲:“我就說正房安全吧,我第六感很準的。”

    另一個穿著綠裙子的姑娘諾諾地應了一聲“欸”:“對不起啊,我之前不該懷疑你。”

    語罷,她們才發現正房還有三個人,倒唬了一跳,登時警惕起來。

    “你們在這兒干嘛?”高馬尾問,語氣不是很好。

    “你態度怎么那么差?”兔子被問得有點不高興了,“我們先來你們后來,凡事講究個先來后到,所以這句話不應該是我們問你們么?你們來這兒干嘛?”

    綠裙子拽著高馬尾的胳膊把她往后扯了扯,抬手哈腰地沖兔子三人陪笑道:“不好意思哈,我們方才被人追著殺,她這會兒看著生人就有些應激,我代她道個歉。我們來這兒是想避一避,外頭的怪物太瘋狂了。”

    高馬尾沉默下來,須臾,又“哼”了一聲:“怪物瘋狂,人更瘋狂。”

    兔子聽罷蹙起眉:“這是咋了?”

    “外頭有個玩家著了魔。”綠裙子嘆了口氣,“他說既然黑色陣營的人數又多,主線任務又是阻止白色陣營達成紫鵑的心愿,那么黑色陣營聯合起來,直接把白色陣營殺了,不就直接完成任務了么?”

    “我倆不贊成,說肯定有別的解決方法,總不可能必須有一邊要死吧,但那人根本不聽。凡是反對的,全被他打成白色陣營,被他和他的同伙兒圍剿。”

    “嗐,我倆就是圍剿對象之二。”

    兔子心說雖然但是,你倆對系統有誤解,對抗性副本確實必須有一方得死。

    她轉頭看向她老大,正打算說點什么,忽然,耳邊傳來了無波無瀾的電子音——

    【下面更新陣營人數】

    【白色陣營:2人;黑色陣營:12人】

    黑色陣營少了一個人。

    綠裙子的臉白了一瞬:“這是……有個人死了么?”

    兔子“嗯”了一聲,片刻后,小小聲補充:“咱們這一屆還算挺幸運的了,目前為止只死了倆。”

    戲劇性的是,這一位還不一定是被怪物搞死的,可能是隊友間的自相殘殺。她想。

    室內陷入沉寂。果香與藥香似乎都凝固住了。

    兔子被這寂然煎熬得有些受不了,遂努力找起了話題。

    “誒,話說。”她沖倆姑娘問,“你們就不怕我們有人是白色陣營的,也有殺了敵對陣營的人過關的想法么?”

    綠裙子搖搖頭:“白色陣營的任務是達成紫鵑的心愿,就算把黑色陣營的人殺光,任務也沒完成呀。況且你們是三個人,白色陣營只有倆人,剩下的那一個總不可能蠢到和敵對陣營的人一塊兒過副本吧。”

    “蠢到和敵對陣營的人一塊兒過副本”的兔子:……

    第26章  長命百歲

    兩點和三點的鐘聲接連敲響, 里間沒了聲音。

    黛玉陷入沉睡,沒違反副本守則里的“黛玉睡覺時間不得晚于三點”這一條。

    大概是因為快天亮了,倆姑娘眼見得有些興奮。高馬尾在屋內轉了好幾圈, 爬上爬下地找線索,卻沒能找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這兒好像沒什么線索了。”兔子附在她老大耳邊小聲說, “咱們還在這兒呆么?不如出去找找其他線索,反正也快到白天了,外邊應該危險性不大。”

    秦問川倚著桌子看倆姑娘忙活,須臾,點點頭。

    三人一塊兒往外走。

    快入夏, 草叢里蟄伏著的蛐蛐兒已經開始叫喚了。白天長黑夜短, 六點不到, 天邊已呈泛白之勢。

    三人走到樹下, 靜靜等起了六點的鐘聲。

    綠裙子口中的“著了魔要殺人”的玩家已不知所蹤, 估摸著在別的地方轉悠。兔子正打算問她老大下一步作何打算, 就見……她老大正倚在樹干上,半掀著眼皮,懶洋洋盯著淮南月的臉看。

    兔子:?老大你就愛成這樣么?

    淮南月被盯得有些莫名,又問出了那句:“我臉上有花?”

    秦問川湊近了一點:“確實。你臉上那道花紋怎么又長出來了?”

    兔子這才發現, 她月姐的右臉頰, 昨天一模一樣的位置上, 重新現出了那道芙蓉的淡紅色紋樣。

    她再抬頭看她老大,臉上的紋樣也沒消。

    倆人站一塊兒, 右臉頰上都染著芙蓉, 襯得五官愈發精致了。

    該說不說, 挺養眼。

    “所以這紋樣咋回事?”秦問川掏出鏡子遞給淮南月,眉心微微皺起來, “我昨兒不是把這紋樣轉到我臉上了么?難不成這玩意兒纏上你了?”

    淮南月攥著鏡子柄往臉上照,細細端詳了會兒,忽然一聲不吭地抬腳往前走。

    “月姐你去哪兒?”兔子忙不迭問。

    “正房。”淮南月淡聲道,“確認點事。”

    六點鐘聲敲響,周遭怪物消失殆盡。三人走到正房門口,淮南月抬起頭,往正房前的長廊上方看。

    “沒了。”她說。

    “什么沒了?”秦問川問。

    “廊上的鸚哥。”

    原著里,黛玉院子里養著一只鸚哥,愛學舌,跟著黛玉背了一肚子詩。黛玉喜歡得緊,常常令人把鸚哥的架子掛上月洞窗外的鉤子,自己則坐在屋里,隔著窗紗挑逗它解悶。

    淮南月繼續說:“我第一晚殺死了一只鳥狀的怪物。”

    “所以……那怪物是鸚哥變的?”秦問川問。

    “八成。”

    秦問川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你第一晚殺了鸚哥,臉上長出了紋樣。第二晚把黛玉弄哭了,臉上也長出了紋樣。”

    兔子恍然大悟:“哦!所以,只要做了讓黛玉難過的事,或是惹她哭了,臉上就會變出芙蓉紋?”

    “只是猜測。”淮南月說。

    天已大亮,正房人影攢動,丫鬟們進進出出地喂鳥燒水打掃院子。黛玉斷斷續續哭了半夜,這會兒睡得正香,時間流速逐漸恢復正常。

    兔子緊繃的神經終于放松下來。她長舒一口氣:“終于可以體驗一下白天的‘絕對安全’了。”

    “絕對安全”真是“絕對安全”。她們眼睜睜看著那個“殺瘋了”的男玩家突然出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彎刀捅進了他身旁某個人的腰腹。

    那人流了一地血,但竟然沒死,還有力氣指著兇手的鼻子破口大罵“我他媽黑色陣營的,你干我干嘛”,緊接著,耳畔電子音響起——

    【下面更新陣營人數。白色陣營:2人;黑色陣營:11人】

    “他不是沒死么?”兔子目瞪口呆,“沒死,怎么就從陣營里除名了?”

    “其實很難說死沒死。”秦問川懶著聲音說,“那瘋子給人的那一下是致命的,只是因為有‘白天是絕對安全的’這么一條規則在,那人才沒死。所以現在死不死活不活的,估計已經脫離玩家的行列了。”

    兔子“嘶”了一聲:“這么說來,白天怎么折騰都死不了?真的有點無敵。”

    那人沒被殺死,轉而和那瘋子扭打起來。淮南月沒什么興趣看倆男的自相殘殺,輕輕碰了一下秦問川的胳膊:“風箏。”

    “什么?”

    “副本附加守則。”

    “對哦!”兔子叫道,“差點忘了這茬兒了。副本附加守則的第一條,天氣晴朗的時候請去放風箏。”

    她轉而又有些愁:“今天天氣倒是挺晴的,但是咱們去哪兒拿風箏?”

    結果秦問川又說“不急”。

    “行行行,就我急。”兔子被秦問川從頭到尾的氣定神閑煎得有些無奈,沒好氣地轉過身,嘟囔道,“我就不該操心。”

    秦問川笑著拍了一下她的腦袋:“任務該來的時候會來的。”

    兔子悶悶說“哦”。

    她們仨終于有空把整個院子盤上一遍。

    院子構造其實與迎春惜春的院落大差不差,一間正房,兩間耳旁,兩排廂房,后面還有一些零零散散的屋子。

    廂房本是安排給她們睡覺的,可惜來這兒兩天,連門都沒邁進去過。

    有了“絕對安全”的保證,兔子大膽了許多,上房揭瓦地找線索,還真陸陸續續被她揪出了好幾本日記。

    兔子一頁頁翻過去,眉頭緊鎖:“怎么來來回回都是這些事。”

    日記上不是記著黛玉哭了,便是黛玉笑了,樁樁件件都是瑣碎的小事,又太多太雜,叫人有些摸不著頭腦。

    “這是紫鵑的副本吧……”兔子把摸到的第三本日記收起來,放回原處,“怎么所有找到的線索都是關于黛玉的?”

    秦問川說:“因為……太在乎了。”

    “嗯?”

    “她在乎對方勝過在乎自己。”

    兔子抿了一下嘴-

    紫鵑正在屋里張羅著準備放風箏。

    大觀園主子們一塊兒放風箏是常有的事,但這回不同。

    這回只有她家姑娘放風箏。

    她家姑娘最近心情不好,總哭。她便想著,讓姑娘動一動,看一些飄忽的、鮮活的東西,姑娘的興致或許會高一些。

    風箏樣式很多。周瑞家的前幾日送來一只美人的;寶玉從外頭帶來一只大燕子的;寶釵又讓她哥哥弄來一只鳳凰的,拖著長長的尾巴,氣派極了。

    趁著今兒天氣好,三只全放了罷。

    順便讓那些住進瀟湘館的客人也幫著放一放。

    剛好庫房內還存了許多不起眼的小風箏。

    紫鵑想定了,且不和黛玉說,權等著待會兒給她家姑娘一個驚喜。

    她招呼著小丫頭把風箏搬出來,放在日頭底下曬曬,去去潮氣和霉氣,以令到時能飛得更高些。

    從古至今的華夏兒女骨子里頭都帶點浪漫色彩,愛寄情于物,所以放風箏放的不只是風箏,還有霉運和消極的情緒。

    紫鵑打的便是所有人都幫著她姑娘放風箏,佑黛玉長命百歲的念頭。

    于是一小時后,上午十點,所有玩家手里都分到了一只風箏——

    除了淮南月和秦問川。

    “不是,紫鵑她什么意思?怎么就不給你倆風箏?看你倆不順眼?”兔子挪到秦問川身邊,百思不得其解地小聲問。

    秦問川指了指自己臉上那蓮花狀的紅印:“有這個呢,她當然看不順眼。”

    “那你倆就沒風箏放了……這算不算違背守則?”兔子憂心忡忡,須臾,猶猶豫豫地把線轱轆往秦問川手里塞,“要不你放吧老大,你是隊長,你不能出事。”

    秦問川笑著把風箏線推了回去:“不算完全違背守則,出不了事。守則說的是‘天氣晴朗的時候請出去放風箏’,用的是‘請’,不是‘務必’,比較客氣,違背了也不會有太嚴重的后果,頂多費點勁兒。”

    兔子說破嘴皮子也沒能把線轱轆遞到她老大手里,遂作罷。

    黛玉長身玉立于楊梅樹下,披著雨過天青色的披風,歪著腦袋著往這邊瞅。待對上淮南月的視線后,她頷首笑了一下,算是打招呼。

    紫鵑招手喚她:“姑娘過來罷,一塊兒放風箏。”

    黛玉扶著雪雁的胳膊,笑著搖搖頭:“你們放罷,我看著就行,過去著了風倒不好。”

    說罷,她掏出帕子,輕輕捂唇咳了兩下。

    紫鵑正扯著風箏線,一聽見黛玉咳,登時緊張起來,拽著風箏就要往楊梅樹下走。

    可她這一走,風箏線便松下來了,那只大燕子在天上搖搖欲墜。

    于是紫鵑不敢動了。

    風箏跌下來可不是什么好兆頭。

    秦問川抱著胳膊懶在旁邊,倏然聽見耳畔響起了電子音——

    【觸發支線任務:幫黛玉放掉三只風箏】

    【任務完成獎勵:無】

    【任務失敗懲罰:紫鵑的厭惡】

    【任務積分:共計1000,按貢獻值分配】

    她瞇起眼,往旁邊掃,便對上了淮南月晃過來的視線。

    倆人一塊兒頷首。

    其余人沒什么反常,很顯然只有她倆觸發了這個任務。

    不知是不是因為她們手里沒風箏的緣故。

    她倆沒說話,視線一觸即收。秦問川倏然往前猛躥,一把扯過了紫鵑手里的風箏線。

    紫鵑急了:“你做什么?”

    秦問川不答言,避開紫鵑橫伸過來的手,抓著線轱轆就開始跑。

    她勁兒巧,繞著院子跑了一圈,風箏線也沒松,一直緊緊繃繃的。

    她就這么跑到了黛玉的跟前,又扯了兩下風箏線,確保風箏不會掉后,把手里頭的線轱轆往前一遞:

    “姑娘接著吧,放兩下。”

    黛玉的眸子里流出了幾分訝異,抿唇笑了片刻:“我不是說不放么?”

    “放放罷。”秦問川笑道,“紫鵑姑娘巴不得你親自把風箏放走,好把病根兒帶了去的。這樹下也吹不著風。放放罷。”

    紫鵑聞言,緊追不舍的腳步慢了下來。

    黛玉很輕地眨了一下眼,伸手接過眼前的風箏線。

    秦問川說:“欸,時不時扯兩下,風箏就不會掉。”

    大燕子在天上飛得起勁,線轱轆上纏著的風箏線只剩薄薄一層。

    不知何時倏然起了風,黛玉順著風勢將線轱轆一松,那把兒登時咕嚕嚕轉了好幾圈,將線放盡了。

    風箏飛走了。

    身邊伸來了另一只纖長白瘦的手,因著微微用力,起了很薄的一層青筋。

    手里抓著另一個線轱轆。

    是淮南月的手。

    不知何時,她把在一旁地上躺著的美人風箏也放上了天。

    線轱轆上仍舊纏著薄薄一層風箏線。

    黛玉滯了一下,伸手接過。

    美人風箏也飄走了。

    接著是秦問川遞來的第三只鳳凰風箏的線轱轆。

    ……

    大燕子風箏和美人風箏已經看不著影兒了,鳳凰風箏的線也放盡了。

    秦問川和淮南月一齊仰頭,看著火紅的鳳凰飄飄悠悠地化成了一個小點兒。

    秦問川伸出手,頓了頓,從面板里掏出一塊帕子墊在手下,而后搭上了黛玉的肩。

    她們站在楊梅下,看著一片被鳥啄了半邊的葉子飄下來,跌落在黛玉發釵上。

    秦問川笑起來了,拖著調子說:“長命百歲。”

    淮南月伸手把葉子摘下來,也說:“長命百歲。”

    第27章  姑娘要在花團錦簇的世界里長命百歲地活著

    風箏放盡了, 人群也散了。

    許是淮南月和秦問川倆人的舉動太醒目,那口口聲聲喊著“殺了白色陣營”的男的盯上了她們。于是等秦淮二人拽著兔子準備去別處轉轉的時候,那瘋子倏然沖到了三人面前, 沖著秦淮二人伸出手,嗓音嘶啞。

    “你倆白色陣營的吧。”他問。

    “你開什么玩笑?”兔子蹙起眉, “沒看到我們仨一直在一塊兒么?她倆要是白色陣營的,我還和她倆一路走?”

    那男的撇了一下嘴角:“誰知道呢。”

    淮南月懶得理,繞開他橫伸過來的手,拔腿就要走,那男的卻不讓。

    “你他媽走什么?心虛了?”他緊緊攥著匕首, 上頭還掛著未擦干凈的血跡。

    淮南月蹙了一下眉。

    那男的桀桀地笑起來了:“其實還有個很簡單的判斷方法。你把面板打開給我看看, 上邊不是寫著你的所屬陣營嗎?”

    玩家的面板在下副本時會顯示個人信息, 里頭確實包括所屬陣營。但……一打開面板給人看后, 自己的id、積分等隱私信息不就暴露了么?

    這男的的話是赤裸裸的挑釁。

    淮南月頓了一下, 懶懶掀起眼皮看過去。

    “看看你的。”她說。

    “什么?”

    “看看你的面板。”淮南月解釋的聲音透著十足的不耐煩, “萬一你才是白色陣營的呢?”

    “我、草……!”

    那男的撲上來就要刺人,被淮南月側身躲過了。她的手往旁邊大剌剌一伸,秦問川瞥她一眼,直接往她手里塞了把……槍。

    淮南月:?

    雖然說殺雞焉用牛刀, 但……牛刀確實好用。

    淮南月耍了個槍花, 而后攥住握把, 面無表情地扣動扳機——

    “砰——!”

    男人捂著胸口癱在地上,雖然因著“白天是絕對安全的”這一機制而沒死成, 但儼然已經失了跳腳的勁兒。

    淮南月“嗤”了一聲, 反身把槍拍上秦問川的胸口:“謝了, 但下次別給我這玩意兒。”

    “為啥?”秦問川被拍得往后退了半步,“這不挺好用的么?”

    淮南月的聲線毫無起伏:“硌手。”

    她沒管圍觀群眾情緒紛雜的視線, 邊說邊抬腳往旁走。接著她便聽見,腦后飄來了某人的一聲笑,因著聲音較輕,是故并未聽得十分靈清。

    “這玩意兒還硌手啊,這可是我千挑萬選選出來的最符合人體工學的型號。”秦問川快走幾步,和她并肩而行,目光往她臉上晃去,“話說這就是你說的給人打工?打的什么工,上班還用槍?”

    淮南月瞥她一眼:“給人穿耳洞。”

    秦問川:……

    黛玉今兒著實很高興,時間流速慢了不少,白天實在很長。但三人幾乎把院子翻了個底朝天,也沒能找到更多更新鮮的線索。

    兔子愁眉苦臉地翻著找到的第五本日記:“還是這些話,黛玉今兒干了什么,笑了;黛玉明兒又干了什么,哭了。”

    秦問川慢條斯理地接茬:“一般而言,找不到更多線索會有三種情況。”

    “哪三種?”淮南月問。

    秦問川伸出食指晃了晃:“第一種,我們能力不夠。這不可能,這種情況pass。”

    淮南月:……

    秦問川說完這句,卻不吭聲了,沖淮南月wink了一下。

    淮南月長舒一口氣,勉為其難地捧哏:“然后呢?”

    “第二種情況,線索跟擠牙膏似的每天擠一點,不到第二天絕不刷新。第三種,線索已經被我們找完了。”秦問川掰著手指頭道,“我更傾向于第三種情況。因為還是那句話,這是你下的第三個副本,難度應該不會太大,以我們的能力足以速戰速決,不存在因為重要線索沒刷新出來而把戰線拉太長的情況。”

    兔子蹙起眉:“可是假如線索就這么多……老大你有想法了么?我還是一頭霧水。”

    秦問川挑了半邊眉,轉頭朝旁邊看去,恰巧撞上了淮南月的視線。

    倆人一塊兒輕輕頷首。

    “有想法了。”秦問川大手一揮,“但……我們完成主線任務后,黑色陣營的玩家任務就失敗了。別人我不管,你可不能死。所以——”

    秦問川瞇著眼在面板里翻了翻,掏出了一瓶藍色的液體:“把這個喝了。”

    “這啥?”

    “毒藥,一喝就死的那種。”

    兔子:???

    大概是兔子的表情太懵,秦問川笑起來了:“你又死不了,有‘白天是絕對安全’的機制保護著呢。但會把你從黑色陣營里除名。”

    “哦!”兔子恍然大悟,“所以半死不死的我不在黑色陣營里,黑色陣營任務失敗也波及不到我?”

    秦問川打了個響指:“聰明。”

    兔子一仰脖,把藍色液體干了。

    十秒后,系統播報聲響起——

    【下面更新陣營人數。白色陣營:2人;黑色陣營:9人】

    秦問川若有所思地倚著廊柱,須臾,又從面板里掏出了9瓶藍色液體,一股腦裝進一個布兜。

    “你把這玩意兒給剩下九人分了,若有實在不愿意喝的也別勉強。”秦問川把布兜往前遞過去,“我和你月姐完成主線任務去了,給你一小時時間,有什么情況就給我發消息,別怕浪費積分。”

    兔子“欸”了一聲-

    黛玉去寶釵的蘅蕪院作客了,紫鵑沒跟著,而是獨坐在房里給黛玉打絡子。

    她手巧,院里其他人打的絡子都不如她得黛玉心意。

    她把青線和金絲并一塊兒卷了卷,又從匣子里抽出一卷桃紅的來,瞇著眼瞧了瞧顏色。

    瞧著瞧著,她忽然想,不知白日里幫姑娘放風箏的那二人怎么樣了。

    那二人臉上都印著芙蓉紋,說明惹姑娘哭過。

    令姑娘不高興的人都不該活。

    可……方才放風箏的時候,她二人偏偏又表現得極好,幫著姑娘去了些晦氣。

    于是紫鵑一時有些不知怎么辦了。

    她攥著織針思忖了會兒,搖搖頭,想,罷了。

    其實不必考慮那么多。

    只要讓姑娘不高興的人或事,都不應該出現在姑娘的眼前。

    窗子開了半扇,陽光從窗欞的縫隙間漏進來,紫鵑就坐在明暗交界線上,十指翩躚著打絡子。

    她打著打著,忽然聽見簾子響。

    大約是小丫鬟進來打掃房間吧。她心道。

    于是她沒動也沒回頭,仍舊專心致志地打著絡子。

    她打了差不多半分鐘吧,忽覺有些不對——

    身后實在有些太安靜了,遲遲沒響起什么收拾的動靜。

    紫鵑心生疑惑,不禁轉頭看。

    這一看就是一愣。

    她連忙站起身,理了理被壓得有些皺的裙擺,勉強牽起笑,問:“你們怎么來了?”

    秦問川大喇喇插兜站著,笑道:“怎么?我們不能來?”

    紫鵑無端有些心虛,大約是方才在心中武斷地給眼前人貼上“壞人”標簽的緣故。

    她于是若無其事地說:“非也,只是兩位一聲招呼不打便站那兒,倒唬我一跳。”

    她說著,便要去倒茶。

    不管如何說,禮數總是要做足的。

    這是姑娘一向教導她們的。

    卻不想剛準備往外走,自己便被喊住了。

    是那個看上去隨性一些的女人喊的她。

    “何事?”紫鵑轉過身。

    “紫鵑姑娘,不麻煩了。”秦問川走進了一些,彎眉笑著,“我倆此來只為一件事。”

    “嗯?”

    “滿足姑娘的心愿。”

    紫鵑聽罷,“嗤”了一聲,一向溫順的臉微微垮了一些下去。

    “你如何知曉我的心愿呢?”她沉聲問。

    “你且不管我如何知道,你就說是不是。”

    “行,你且說來我聽。”

    秦問川的聲音忽然變得很輕很緩,像是漂浮在云層里吟誦著詩歌。

    她說:“你希望我倆下地獄。”

    紫鵑的心狠狠一顫,緊接著,電子音響起——

    【主線任務開啟】

    紫鵑一時有些恍然。

    今年的芙蓉開得格外晚,晚到前兩天才露尖尖角。

    她便知道今年有些不一樣。

    這是她跟著她家姑娘的第七個年頭。而七這個數字總是有些特殊的。

    她原是跟著老太太的,從籍籍無名的小丫鬟一步步爬到了二等丫鬟的位置。

    七年前的臘月,林姑老爺的千金進了府。她站在老太太身邊冷眼瞧著,心想,林姑娘的身子著實弱了些,看著令人心疼。

    林姑娘帶進府的只有一個老嬤嬤和一個小丫頭,那小丫頭比黛玉還小,一團孩子氣,如何照顧人呢?

    老太太便說:“鸚哥啊,你去伺候姑娘吧。”

    對,她那時候還叫鸚哥。

    林姑娘只到她的胸,昂起臉,拉著她的手叫姐姐,說,此后且多關照。

    林姑娘給她改名叫紫鵑。

    鸚哥和紫鵑都是鳥。有時候她便想,自己要真是一只鳥也好。

    若是鸚哥,便能能學詩逗她姑娘開心,若是杜鵑,便叼棋子作戲給姑娘看。

    姑娘待她真真好啊,有好吃的留給她,看見好裙子也送她,倆人一桌吃飯一床睡覺。

    于是她得以見著太多別人無從知曉的、隱于晦暗的細節——姑娘夜里思鄉的時候,會點燈起來對月寫詩;心情太好或是太糟的時候,都會不愿喝藥;偶感傷懷時,會用瓜果祭一祭古人……

    除卻自己,這些事兒再沒人知道。

    姑娘什么話都同她講,在她面前永遠赤誠坦蕩。以至于有時候她會恍然生出一種錯覺,覺得她和姑娘是頂好的朋友,定是上輩子擦肩而過太多次,佛祖看不下去了,許了她們今生的這段主仆緣分。

    有時候她想,姑娘待她比待姑蘇帶來的那個小丫頭還要好上十倍,她們倆一時半刻分不開。改日姑娘要是出嫁,或是回姑蘇,她必是跟了去的。但偏偏她父母兄弟都在賈府,離太遠了便是不孝。

    總是如此。自古忠孝難兩全。

    她選擇忠。

    她早已把姑娘看作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了。

    可是姑娘太愛哭。

    并不是愛哭不好,只是姑娘身子弱,禁不得那么大的情緒波動。姑娘一哭,她心便揪起來,比自己哭還要難受。

    她一開始還會勸道,姑娘不哭了,于身子無益。可她又思忖,若是不讓人哭,郁結在心可怎么辦呢?

    偏偏賈府里的糟心事實在太多。

    姑娘客居賈府,里頭的下人一顆富貴心、兩只勢利眼,干的都是架橋撥火、推倒油瓶子不扶的勾當。若不是老太太表明了對姑娘偏愛的態度,姑娘怕是要被他們生吞活剝。

    但饒是這樣,還有奴才背后議論,說林姑娘白吃白喝白住這么些年,到底不是姓賈的,還擺主子的款,要這要那,支使得理所當然。

    閑言碎語傳進姑娘耳朵里了,姑娘便傷心。姑娘一傷心便落淚,自己的心也跟著哭。

    她便想,倘或時間過得更快一些,令姑娘的病快快好,令姑娘不再思鄉,令姑娘也有自己的家了,不再寄人籬下看人眼色,該多好。

    可是姑娘其實也很愛笑。

    大觀園里住了一大幫子姐妹,大家一塊兒吟詩作對,賞月觀花。寶姑娘會攬著姑娘寬慰說“何必做司馬牛之嘆”,三姑娘會著人送來各色新奇玩意兒,云姑娘時不時同姑娘拌上幾句嘴,姑娘在她們跟前總是意興盎然。

    于是她又想,若是時間過得慢些也好,令姑娘能多享享園子里那姊妹們未出閣時的、穿花度柳的韶光。

    此后,姑娘一哭,她便希望時間過得快些,最好一日三秋而一去不復返。姑娘一笑,她便期盼時間過得慢些,恨不能三秋一日而月月長相伴。

    每至晚間,大觀園總有異像,她便盡力把正房圈起來,不令怪事怪物驚擾姑娘的夢。

    日子一天天過著,她仍舊不踏實,于是以血為誓向佛祖許愿,妄圖湮滅所有令姑娘傷心的人和物。

    她說,佛祖啊,日頭月亮照著歸家路,我紫鵑用十年陽壽與你做交易,只愿天佑姑蘇林黛玉。

    林黛玉要年年歡愉。

    林黛玉要歲歲平安。

    林黛玉要在花團錦簇的塵世間長命百歲地活。

    第28章  副本三完

    紫鵑恍惚了好久, 直到仲春里已帶上些燥熱的風從窗欞間輕輕掠進來,她才找回了嗓子,很低很沉地說了句:“嗯。”

    尾音似乎帶著因激動而有些難抑的哭?*? 腔, 又似乎沒有,連她自己都辯不清。

    她把將手中的絲線放下, 定定瞅著秦問川,想問“那你打算如何做呢”,但這句話終究沒有說出口——

    啟唇的剎那,外頭驀地傳來了一聲過于嘹亮的“走過路過不要錯過”,嚇了她一小跳, 把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淮南月從月洞窗往外望, 便看見兔子站在庭院中間, 拿著個大喇叭在那邊吼:

    “過了這村兒就沒了這店了哈, 看見方才開槍的大佬了嗎, 我就是她身邊的狗腿, 不是,伙伴,我奉她之命來兜售過關道具,一個道具一百積分, 用了就能過關, 童叟無欺。”

    淮南月:……

    她輕輕撇過臉, 只覺得有些沒眼看,轉而沖秦問川問:“你怎么帶的小孩?都給人帶壞了。”

    秦問川一臉無辜:“小孩野蠻生長, 長歪了, 可不關我事。我是個正經人, 行得端坐得正,從沒有帶壞人一說。”

    淮南月:……你看著我的眼睛再說一遍呢?

    但在副本內, 有價的東西還真比免費的更能令人信服。

    于是秦問川和淮南月倆人眼睜睜看著幾個玩家猶猶豫豫湊過去,猶猶豫豫同兔子交談,猶猶豫豫拿了裝著藍色液體的小瓶,最后猶猶豫豫付了錢。

    淮南月很服氣。

    兔子還在喊:“各位拿了小瓶的先別喝,等到時間了一塊兒喝,相信大佬,大佬一定能帶我們出去的。”

    這句話一出,布兜子里的小瓶兒又少了兩三支。

    最終在兔子的賣力推(忽)薦(悠)下,布兜子居然空了。

    淮南月徹底服了。

    她轉頭沖秦問川說:“你這隊員來這兒前是銷冠吧?”

    秦問川搖搖頭說不是。

    “那是做什么的?”

    “幼師。”

    淮南月:……

    兔子團了團空了的布兜子,似是感應到倆人的視線,忽然沖著這邊揮揮手,抬腳往正房走。

    走到正房門口,她掀起簾子躥了進來,甩著布兜子邀功:“老大,月姐,咋樣,我厲害不?”

    秦問川有些哭笑不得地輕輕拍了一下她的腦袋:“等會兒結束了把積分給人還回去,怎么,你還差這九百積分?”

    兔子摸著腦門,委委屈屈地應了一聲“欸”-

    兔子走了,室內重歸寧靜。

    淮南月和秦問川聽著耳畔傳來的延綿不絕的“黑色陣營人數減少”提醒,對視一眼,輕輕頷首。

    秦問川站在窗欞漏進來的陽光下,淮南月站在光柱照不到的陰影里。

    秦問川笑起來了:“紫鵑姑娘,那我們開始了。”

    下地獄,不僅是簡單的死亡。

    得脫筋褪骨,得遭皮肉之痛。

    得受盡較人間那人千百倍的苦楚。

    秦問川掏出匕首,面不改色地往胳膊上劃了一刀。

    血液疾流而下。

    接著是第二刀、第三刀……

    淮南月緊隨其后。

    紫鵑手中的帕子已經被她攥成一團,皺得不成樣。

    她咬著牙立在一旁,眼圈通紅,早已泣不成聲。

    她想說“我知道你們對姑娘沒有惡意,你們不用如此的,我收回我的心愿”,但箭已經射出去了,開弓便沒有回頭路。

    淮南月的唇色漸漸變得慘白。

    她看著血液滴落在地,聚成一小灘,又慢慢擴散成一大灘。

    身側傳來了某人的一句話,語氣挺吊兒郎當。

    “就是到時候得麻煩你打掃一下了。”秦問川聳聳肩,“這玩意兒干了就難擦,攤這兒也挺瘆人的,嚇到別人就不好了。”

    紫鵑擦干眼淚,啞著嗓子說“好”。

    她垂下腦袋,聽見耳畔晃來了一聲調兒很長的“對嘍。”

    “對嘍,別哭了。”喜鵲在屋檐下輕輕叫喚,秦問川在鳥鳴里笑著說,“你心誠,你家姑娘定會好好的。”

    春風穿透了月洞窗的窗紗,吹得床幔輕輕晃了幾下。

    淮南月瞇起眼,從陰影處挪到了陽光里。

    “嗯。”她松松垮垮站著,接話:“會好好的。”

    會長命百歲的。

    你會陪她到老的。

    話音落下,電子音響起——

    【下面更新陣營人數:白色陣營:0人。黑色陣營:0人】

    【恭喜,白色陣營主線任務完成。但由于您已不屬于白色陣營,故未能得到主線任務所屬積分】

    “沒得到任務積分啊……”秦問川在陽光下很輕地眨了一下眼,笑起來了。

    “沒關系。”她說,“副本額外積分獎勵總會比主線任務積分多得多的。但假如你還是想要主線任務的積分——”

    她慢條斯理地擦著匕首上的血,側過頭,沖淮南月挑了半邊眉:

    “我再送你一個道具,就算抵積分了,好不好?”-

    倆人滿身是血地出現在大廳里的時候,著實給兔子嚇了一跳。

    “咋回事咋回事?”兔子圍著她倆蹦了好幾圈,心急如焚,“啥玩意兒能給你們傷成這樣?”

    倆人早已喝過愈合藥劑,傷口這會兒已經凝固了。秦問川拽著兔子防曬衣的領子給人固定在原地,笑道:“別轉了,再轉暈了。真沒啥大事兒。”

    “老大你看看你胳膊上的傷再說呢?”兔子的臉拉得著實很長。

    “嗐,都是皮外傷。”秦問川滿不在乎地說。

    “不過……”她頓了頓,似是想到了什么,轉頭向淮南月拋了個wink,“誒,出來后一塊兒去未來區逛逛唄,那邊的醫院治傷很厲害,治得好不好或者有沒有啥后遺癥不要緊,最重要的是不會留疤。”

    淮南月、兔子:……

    廳內人齊了,電子音開始結算——

    【副本原定時間:168小時。您目前總耗時:39時56分,超越百分之九十九點六的同級別玩家】

    【副本平均死亡率:百分之八十二。最主要死亡原因:一方陣營主線任務失敗。您所屬團隊死亡率:百分之十二點五】

    【副本開發度百分之八十六,您在副本開發與任務完成方面貢獻度為百分之五十】

    【基于以上,給予您額外獎勵50000。您的積分總計:100625】

    兔子感動得熱淚盈眶:“我真的沒想到在對抗性副本里還能幾乎全員存活。”

    秦問川笑起來了,摸了下那頭白毛。

    淮南月抱著胳膊杵在旁邊,忽然問:“手感怎么樣?”

    秦問川豎了個大拇指。

    淮南月點點頭,往前走了一小步,也伸出手薅了一把。

    她面無表情地評價:“確實不錯。”

    兔子:……

    兔子抱著腦袋往旁邊跳,一邊嚎“別摸了要長不高的”,一邊暗忖道老大身邊果然不能久待。

    你看,才一塊兒過了倆副本,一看就是正經人的月姐也被自家老大帶歪了。

    秦問川笑夠了,反手從面板里掏出了10瓶紅色液體,毫不客氣地指揮兔子說:“去分一下。”

    “這啥?”兔子問。

    “解藥。”秦問川挑眉道,“毒不解了,出了副本后沒有機制保護,你不就死了么?”

    兔子恍然大悟,領命而去。

    她們在這邊相親相愛,卻沒注意到角落里那道陰冷的目光。

    雖然白天里因為副本機制保護死不了,但并不代表著被人打了一槍后不會疼。

    男人捂著胸口蹲在角落,視線死死黏著淮南月,心想,這女的果然是白色陣營的。

    只恨當時周圍的人都不聽自己的。要是大家一塊兒聯合起來解決了她倆,副本早就結束了。

    黑色陣營也能一起瓜分主線任務完成的積分獎勵。

    這會兒說什么都沒用了。

    草。一群心慈手軟的蠢貨。

    而且更糟糕的是……雖然副本內死不了,但副本內的傷或許會轉移到副本外。

    就他這胸口被開了一槍的程度——

    說不定一出副本就死了。

    草,這都是些什么事?!

    媽的,都怪那女的。

    現在她和她隊友聊得正開心,似乎沒注意到自己。既然如此……

    自己死了也要拉個墊背的!

    男人打定主意,掏出匕首藏在外套里,躡手躡腳地往大廳的另一邊溜。

    離那女的越來越近了,五米,三米,兩米……就是現在!

    男人掏出匕首,猛地向前刺過去,卻不想手腕忽被人攥住了。

    “喲,這是咋了,想搞偷襲啊。”秦問川笑著搖搖頭,“你這身手不太行,回家練練再來吧。”

    草!自己運氣怎么這么背!

    男人掙了半天也沒掙開秦問川的禁錮,額頭上沁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見實在逃不了了,他開始破口大罵,問候了倆人的十八代祖宗。

    秦問川搖搖頭,“嘖”了一聲,沖淮南月挑了一下眉:“這人罵得怪難聽的,交給你了,任你處置。”

    淮南月一瞬不瞬地盯著男人看,半晌,輕聲問:“你到底在生什么氣?”

    “草他媽的,你都要搞死我了,你說我在氣什么?!”

    “我搞死你?”淮南月俯下身,與他平視,“當初要殺我的人是你,現在要殺我的人還是你。回回都是你犯事在先,到底是誰要搞死誰?”

    耳畔響起了副本結束的倒計時:【10,9,8……】

    淮南月繼續說:“別人被你殺了,你就說物競天擇適者生存,那人技不如人。現在輪到你要死了,你就怨天怨地控訴命運的不公。”

    【5,4,3……】

    “要我說,你是真正的孬種。”

    【0】

    男人瞪著眼,胸口傳來了一陣從未有過的、過于劇烈的疼痛。

    副本內的傷是會轉移到副本外的。

    他死了。

    沒能瞑目。

    第29章  “她幫我洗澡穿衣服?!!!”

    淮南月覺得秦問川大概是天生克她。

    自她從副本里出來后, 便一刻不停地被某人用亂七八糟的消息狂轟濫炸。一會兒是“兔子會后空翻,你要不要來看看”,一會兒是“說好的去未來區醫院逛兩圈呢, 你胳膊上那么多傷口,留疤了咋整”, 一會兒又是“今晚月色真美,我請你賞月”,炸得淮南月不堪其擾,木著臉發過去倆字——

    閉嘴。

    對面跟對對子似的,也倔強地回了倆字:

    我不。

    淮南月:……

    淮南月很頭疼。

    其實并非她不想去, 而是實在有些脫不開身——

    她被某位熟人纏住了。

    惜春副本里那一頭棗紅色頭發的水晶小姑娘恰好也在總部大廳, 倆人猝不及防打了個照面。

    淮南月點點頭就算打過招呼, 抬腳便要走, 卻被小姑娘一把扯了回來。

    “我知道你是誰!”水晶人如其名, 眼睛亮得像玻璃, “你一定是白月!”

    淮南月:“何出此言?”

    “我看公屏里有人說,白月長得跟神仙似的。長得好看的人不少,可長得跟神仙似的人實屬難得。況且白月才過過兩三個副本,這么算起來跟我還是同期。公屏上許多人都在關注白月的動向, 我那天出副本后看了眼, 白月居然也才出副本。所以……”水晶伸出食指, 在淮南月跟前晃了晃,“你就告訴我是猜對了還是猜錯了吧。”

    淮南月:……

    她木著臉:“猜錯了。”

    “啊, 真錯了?”水晶小姑娘的唇角往下耷拉, 片刻后大約是覺得有點不禮貌, 遂又重新高興起來,“錯了就錯了吧, 反正你也很大佬,在我看來不比那什么‘白月’差。你吃過飯沒?古代區有家餐館特好吃,我請你!”

    小姑娘熱情得好像只要淮南月不答應她便去跳河,淮南月拗不過人家,給仍在面板里閃爍的“川流不息”發去一條消息——

    白月:碰著了crystal,脫不開身。

    川流不息:有啥事兒還能脫不開身,咋了,你倆好上了?

    白月:……

    ……似乎讓這人閉嘴的方法只有速速見面。

    淮南月嘆了口氣,轉頭和水晶打商量:“還記得河川么?要不吃飯也帶上她?她有錢,她請客。”

    小姑娘眼見的更興奮了:“什么?還有另一個大佬?求之不得!讓她快來,這頓飯我請定了!”

    于是半小時后,古代區某個人聲熙攘的飯館里,淮南月和水晶面對面圍著一張方桌等人。秦問川背著包姍姍來遲,一來便壕氣地包下了整個三樓,算是鬧中取靜。

    水晶:“?不是說好了我請客么?”

    淮南月面無表情地喝了一口茶:“別管,她別名活佛濟公,就愛好撒錢。”

    秦問川:……-

    一行三人將八仙桌的四面占了三面,店小二殷勤地端茶倒水。水晶攏了攏那頭棗紅的頭發,指著小二呈上來的菜單問她倆:“你們會不會喝酒?”

    淮南月一五一十:“會一點。”

    “那我還行。”秦問川笑道,“我酒量可好了,可以喝倒一頭牛。”

    “它家惠泉酒我嘗過,超好喝。”水晶撐著腦袋問她倆,“要不要來點兒?”

    秦問川:“我沒意見。”

    淮南月瞇了一下眼,須臾,也點點頭。

    然而待酒被呈上來時,淮南月看著那跟米桶似的大肚子酒缸,兩眼一黑,覺得自己這頭點得有點早。

    店小二點頭哈腰地沖她們介紹了一番惠泉酒的淵源與制作方法,但淮南月只關心一件事。

    她指著這酒缸問水晶:“這酒有幾斤?”

    水晶伸出手指,水靈靈地比了個五。

    淮南月揉揉眉心:“五斤,你喝多少?”

    “我少說能喝三斤。”水晶笑道,“這酒不咋醉人,我酒量也挺好的,川姐不是又說她能喝倒一頭牛么?咱們仨喝五斤,小意思。”

    店小二剛準備走,聽聞這話又折返回來。

    “還有啥事兒?”水晶問。

    店小二脆生生開口:“咱店現在有活動。每桌只要喝完十斤惠泉酒,就能獲得一次抽取道具的機會。”

    “哦?都有哪些道具。”

    “道具不是特別厲害……”店小二掰著指頭開始數,“沒有S級道具,A級道具中獎幾率千分之二,B級道具百分之一,C級道具百分之十,D級道具百分之二十。”

    “這么算來,百分之三十一點二的中獎率,也蠻高了。”水晶嘶了一聲,轉頭問秦淮二人,“咱要不要也來?”

    “看你。”秦問川笑著說,“反正我倆道具夠夠的了,抽出來的道具歸你。”

    水晶轉向淮南月。

    淮南月:“別看我,我非酋,你抽,抽出來的歸你。”

    水晶于是一拍桌子:“上二十斤!我抽兩次!”

    水晶小姐這聲喊得蕩氣回腸,十分瀟灑十分酷,然而待第二缸酒被抬上桌的時候,她又有些怵。

    “咋辦咋辦。”水晶小聲嘀咕,“我從來沒喝過這么多酒,喝多了回不去家了咋辦?”

    “你家在哪兒?”淮南月問。

    “古代區。但開荒區、古代區、近代區三區里,除了三區指定中心之間的互相傳送,或是總部大廳到家,其余區域內都沒有一鍵傳送的功能。咱現在所處的這酒樓離我家還挺遠的,又不能一鍵傳送回去,我真怕醉了之后回不了家,畢竟古代區說實話還挺亂的……”

    “防護罩開了嗎?”秦問川問。

    “開了。”水晶說,“但我開不起中高級的,只開了低級的,能抵擋的傷害有限。”

    “這好說,我給你續上。另外你今晚別回家了,你跟你月、南風姐……”秦問川咬了一下舌頭,若無其事地繼續說,“去我那兒睡吧,我讓人給你倆安排。”

    水晶眼睛一亮:“真的嗎川姐!”

    秦問川打了個響指:“童叟無欺。”

    ……這人跟誰都是這么自來熟么?

    淮南月抿了一小口酒,有一搭沒一搭地想。

    之前她總以為,秦問川對自己親近是因為她想從自己身上得到些什么,雖然暫時并未挑明。

    但現在看來……似乎又是性格使然。

    她對誰都很大方很熱絡。

    事實證明,人一旦琢磨起事兒來,嘴就沒了把門。

    而等淮南月回神時,她才反應過來,手里這杯已經是她喝的第三杯酒了。

    水晶在旁邊目瞪口呆:“南風姐,你真就不吃菜光喝酒啊?”

    淮南月:……

    什么亂七八糟的。她闔著眼想。

    都怪秦問川-

    光喝酒不吃菜的后果就是,淮南月醉了個結結實實。

    她記不清自己是怎么回的秦問川家,又是怎么上的床,腦海中最后的畫面是,水晶抽獎抽了一個C級道具一個A級道具,運氣好得離譜。

    窗簾拉得嚴嚴實實,沒有漏進一點光,室內的一切都裹在曖昧而柔軟的昏暗里,令淮南月有些辨不清晨晚。

    她瞪著天花板發了會兒呆,撐著床坐起來,只覺得腦袋疼得厲害,像是有九十九根針在扎。

    【你醒啦~】久未說話的小冰忽然詐了尸。

    “醒了。”淮南月蹙起眉。

    許是一晚上沒喝水,她的嗓子啞得厲害。

    【檢測到你睡了一天一夜,我有點不放心,就出來看看。既然你已經醒了,那我就走啦~】

    淮南月點點頭,片刻后又瞇起眼:“回來。”

    【怎么啦~】

    “你說我睡了一天一夜?”

    【對的呢~】

    “那現在是幾點?”

    “晚上九點多~”

    淮南月:……

    所以不是窗簾拉得太嚴實以至于沒有光漏進來,而是——

    現在,他爹的,就是晚上!

    淮南月嘆了口氣,滾到了床邊,伸手去摸床頭的開關。

    “啪”的一聲,燈亮了,她終于看清了室內陳設。

    房間不算太大,一張床一面衣柜外加一張書桌,此外并沒有多余的家具。

    旁邊還連了個小衛生間。

    淮南月下了床,穿上床邊擺放整齊的拖鞋,剛想往衛生間的方向走,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一頓。

    她垂下腦袋,看著自己身上嶄新而軟和的睡衣,抿了一下唇,輕聲叫“小冰”。

    她問:“你知道昨晚發生了些什么么?”

    小冰滔滔不絕:【當然啦,我知道得清清楚楚。昨晚那惠泉酒后勁兒挺足,你喝著喝著就斷片了,然后秦問川把你領了回去~】

    “然后呢?”

    【然后兔子帶著水晶去安置了,秦問川把你抱上了樓,幫你洗了個澡,換上睡衣,塞進被窩,就離開啦~】

    “等等,什么叫洗了個澡,換上睡衣?”淮南月深吸一口氣,“她幫我洗澡穿衣服?!!!”

    【對呀對呀~】小冰興致勃勃,【資料顯示,秦問川是北方人,那邊都是大澡堂子,大家一塊兒泡澡搓澡,她對于這些早已很習慣啦~】

    淮南月:……

    【而且假如她不幫你洗,你醉得壓根兒沒法自己洗,難不成就這么一身酒氣地穿著副本里的臟衣服進被窩嗎~】

    淮南月:……

    淮南月深吸一口氣,閉上眼,開始思考“在浴缸里憋死”和“跳樓摔死”哪種死法會來得舒服一點。

    第30章  她忽然就對這個離奇的世界有了實感

    淮南月洗漱完, 穿上一旁準備好的T恤運動褲,蹬著床下嶄新的球鞋出來后,才發現“秦問川的家”遠比她想象得要大得多。

    與其說這是“家”, 不如說這是“你說的都隊”的會員宿舍樓。

    一樓外的其余樓層中部是空的,旁邊圍了一圈圍欄, 很像商場的構造。扒著圍欄往下看,就能看見一樓大廳。

    淮南月朝下邊瞅了會兒,便對上了杵在大廳里不知道在干啥的兔子的視線。兔子眼睛一亮,沖她可勁兒揮手,待淮南月回神時, 兔子已經坐上了電梯, 眨眼便站到她身邊了。

    淮南月有點懵:“你會瞬移?”

    “沒。”兔子嘿嘿笑著, “直梯速度快。”

    淮南月點點頭。

    “月姐在這兒住得慣么?”兔子像是憋壞了, 開始嘩啦嘩啦往外倒話, “我之前每隔一小時上來看一眼, 你都在睡覺,睡了快24小時了,給我急的,生怕你出啥問題了。”

    “沒事。”淮南月說, “可能副本里沒怎么睡, 出副本就有點累……”

    她說著, 虛虛倚上了圍欄。

    這玩意兒似乎有點晃,不怎么結實……

    淮南月這么想著, 聽見身旁傳來兔子焦急的“誒這邊不能倚”, 然而為時已晚——

    圍欄嘩啦一聲響, 驀地斷裂開來,她重心一偏, 直接從空心的地方往下栽,就這么結結實實地摔在了一樓大廳的地板上。

    淮南月一向嚴絲合縫的表情出現了一絲裂紋。

    好……他爹的……疼!

    好在落地時她及時調整了姿勢,但五樓還是有點高,左邊胳膊在地上狠狠砸了一下,聽聲音應該是骨頭碎了。

    ……河川這么大一個團隊,還搞這種豆腐渣工程???

    淮南月落地的陣仗實在很大,于是半分鐘后,她身邊水泄不通地圍了一圈人,個個面露憂愁。

    “誒,這是誰?咱們新來的同事?我沒見過這一號人誒。”

    “我也沒見過,可能是新來的隊友吧。”

    “這打招呼的方式……有點慘。”

    “咱們去扶一把?但好像骨折后要保持原樣,不能動誒。”

    ……都不認識自己,很好,丟人的不是“白月”。淮南月想。

    她剛準備開口說“勞駕,扶我一把”,然而下一秒,兔子尖叫著從樓梯上滑下來,邊滑便嚎“月姐”:

    “我苦命的月姐啊!都怪老大!她死都不修圍欄,我提了好幾回,老大都說‘這不沒出事嘛’。這下好了吧,讓我月姐吃苦頭了!”

    圍觀群眾一滯,接著開始交頭接耳:

    “兔子姐說這是誰?月姐?白月?”

    “是白月吧!就是她吧!”

    “我去,真是我女神?我沒做夢?”

    ……

    淮南月:……

    你沒做夢,但最好我在做夢。

    雖然說今天沒看黃歷,但是……這運氣是不是背得有點離譜??!-

    托這一出鬧劇的福,她見到秦問川的時候滿心是對“豆腐渣工程包工頭”的控訴,早已沒有了洗澡穿衣服時被看光的尷尬。

    秦問川先是笑了好半天,而后給她身上拍了幾帖符,最后正色說:“符紙只能起到鎮痛以及修補大傷的作用。你斷的骨頭給接好了,但身上還有一點小傷,我建議去未來區的醫院逛逛,恰好我胳膊上的疤也要淡一淡。”

    淮南月耷拉著胳膊,木著臉:“你最好解釋一下五樓的圍欄是怎么一回事。”

    “那個……”秦問川訥訥道,“這不是五樓除了我之外沒人住嘛,也沒人會往上跑。所以那圍欄松了,我也懶得修。你昨兒來了,睡其他地方不方便,我就幫你安排在五樓的另一個空房間了,卻忘了跟你講圍欄的事。”

    淮南月勉強接受了這個理由。

    去往未來區一天一萬的積分自然也是秦問川報銷。

    相比于其余四區,未來區可謂空空蕩蕩,滿街不見人影,天上飛著的鳥都比人多。

    街邊各式各樣的店鋪名字都很有意思:

    “白日夢想家”——這是編造夢境的;“跨越虛實縫隙”——這是VR體驗店;“紙戀”——這是提供紙片人戀愛服務的;“心翳”——這是連接腦神經后,幫你探索自我內心的。

    未來區內支持任意區域的定點傳送,眼下治傷要緊,于是秦問川直接將倆人傳到了醫院內。

    大廳內擺著各式各樣叫不出名字的、光怪陸離的設備。早有護士小姐姐圍上來,語音輕柔地問她們此來所為何事。

    秦問川往旁邊一指:“她從五樓摔下來了,給她治個傷。”

    護士輕輕緩緩地點頭,抓著個小方盒子對著淮南月的臉掃了一下,而后溫聲笑道:“這邊檢測到您是第一次來,我先帶您去做基礎信息錄入。”

    淮南月對那小方盒子有些好奇,還沒等她問,秦問川便在旁邊笑著解釋:“這是掃描虹膜而后匹配個人信息的。你頭一回來,數據庫里都沒你數據,啥也匹配不上。”

    護士眨眨眼:“喲,您還懂這些?”

    “我可是你們這兒的常客,你認不出我?”秦問川挑著眉,“我來你們這兒少說淡了幾十回疤了。”

    護士拿著小方盒子也給她掃了一下,又“喲”了一聲:“原來是秦小姐。抱歉啊,我臉盲又死腦筋,笨的很,只認數據不認人。”

    秦問川:“無事,我這回來又給你們沖業績了,大大小小幾十條疤要消。”

    淮南月聽著倆人侃大山,不動聲色地垂下腦袋,心想,原來河川姓秦。

    說來可笑,她倆一塊兒過了倆副本了,在生死線上一塊兒徘徊那么久,到現在卻連對方的真名也不知道。

    說到底……她倆其實并不算熟。

    河川看著熱絡,不過是性格使然,同誰都愛說說笑笑。

    ……不過自己還欠對方倆復活道具和一個轉嫁道具來著。

    淮南月嘆了一口氣,心道,還是早日還清,了了這段孽緣比較好。

    虧欠別人的感覺總不是那么舒服。

    那邊倆人嘮完了,護士引著倆人上了二樓,進了某個小房間。她瞅著淮南月胳膊上貼著的符紙問:“這玩意兒啥用?”

    “鎮痛接骨的。”秦問川接話。

    護士“噢”了一聲,又拿了個小盒子給淮南月掃了一下,這回掃出了姓名、身高體重、血型、過往病史等信息。

    她“啪嗒啪嗒”虛空按了幾下光鍵,轉頭向淮南月道:“淮女士,您過來看一下光腦,核對一下信息。”

    秦問川把淮南月往那邊輕輕推了一小把,自己卻很有分寸感地沒湊上前。

    她倚著房間門,待淮南月同護士確認過個人信息,往后退了幾步后,才不緊不慢地吭聲:“你姓淮?”

    淮南月瞥她一眼,應“嗯”。

    “我姓秦。”秦問川點點頭說,“那咱倆還挺有緣。”

    “怎么說?”

    “秦淮秦淮,咱倆的姓直接可以組一個cp名。”

    淮南月:……

    淮南月把胳膊上的符紙揭下來,往她懷里一拍:“實在閑得發霉就下副本賺積分。”

    護士在旁邊聽得直樂,邊抿唇笑著,邊有些不好意思:“原來您倆不知道對方姓名呀,我還以為您們是關系很好的朋友呢。”

    “關系確實挺好的。”秦問川笑起來了,“所以淮小姐,咱倆是不是應該交換一下姓名?”

    她說著,伸出右手。十指纖長,起著很薄的青筋。

    淮南月聽見眼前人說:“秦問川。”

    她從嗓子里悶出一聲“嗯”,默然片刻,也伸出手:“淮南月。”

    很奇怪,這三個字說出口后,她忽然就對這個離奇的世界有了實感。

    就好像只身在外漂泊的時候找著了一個點著燈的居所,即便住處又小又陌生,但……

    總算可以歇一下腳了,不是么?-

    然而淮南月終究歇不住。

    從未來區回來后,她在床上癱了兩天,覺得實在有些無所事事。

    雖然積分還夠她揮霍好些日子,可通用貨幣這種東西,總是多多益善的。

    她百無聊賴地戳開面板,給秦問川發去幾個字:我要下副本。

    川流不息秒回:下唄。你看看還想要哪個隊員跟著,我給你安排。

    白月:我一個人下。

    那邊靜了一陣,片刻后,忽然開始狂轟濫炸。

    川流不息:嗚嗚嗚我做錯什么了嗎你居然這么對我!

    川流不息:我難道不是你最愛的人了嗎?

    川流不息:你下副本不帶我,難道忍心看著我孤家寡人獨守空閨,凄凄慘慘戚戚?

    川流不息:白月你說話!

    白月:……

    淮南月只覺得太陽穴突突地跳,嘆了口氣,飛過去幾個字:“行吧,你也下,但就我倆,別再塞人了。”

    對面畫風秒變:好嘞!

    川流不息:還有多久下副本?我準備一下。

    白月:一小時后吧。

    與此同時,現代區某棟樓的密閉空間內。

    女人披散著微卷的墨發,獨自一人坐在里頭,面前是攤開的塔羅牌。

    一個人待著的時候,她面上的笑意總會褪一些下去,顯出些微妙的、生人勿進的距離感來。

    她把牌洗了洗,閉著眼抽了三張,而后往桌上放。

    情況不妙。

    假如白月一個人下副本,必定會死。

    有自己陪同在側,也不過是加了百分之五十的勝率而已。

    秦問川眉心微蹙,再度抽了一張牌,指尖微顫著把它拎到眼前,另一只手擦了擦唇角沁出的一絲血跡。

    她凝神往牌上瞅,而后長舒一口氣。

    是她在搗鬼。難怪了。秦問川心道。

    按理說,某人下的第四個副本,難度不會太高,不該出現必死局。

    牌面上慢慢顯出某個輪廓,金發碧眼,畫著大紅唇,眉毛高高挑著,笑得極其張揚——

    第二大公會“Brilliants”的會長,愛麗絲·布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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