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倒v開始】活佛濟公?
石頭旁捧著“線索”的男人欣喜若狂。
“線索”是一本薄薄的冊子。
旁邊人催他:“你快打開看看啊。”
男人正準備翻開冊子的封皮, 忽然改了主意。
副本積分就這么多,按勞分配。線索共享出去了,大家都知道了, 豈不是意味著自己能拿到的積分更少了?
他自認業務水平并不突出,前三次副本下來也只拿到了可憐的兩百積分。再加上副本外的吃喝拉撒住, 沒幾天就被霍霍完了。
這是他第一次離線索這么近。
男人眸光一閃,下定了決心。
他嘴上說著“好嘞”,手上卻飛速從面板里掏出了另一本差不多形狀的冊子,同時把石頭后拿到的“線索”收進了面板。
來了招貍貓換太子。
光線暗,他速度又足夠快, 沒人看清他做了什么。
他翻開“貍貓”, 搖搖頭, 嘆了口氣。
“上邊什么都沒有啊。”他說。
圍成一圈的玩家交頭接耳地嘀咕了一陣。
“真沒有啊。”
“我就說嘛, 這一趟太順利了, 不會拿到什么很重要的線索的。”
還有人不信邪, 沖著男人伸出手:“給我看看。”
男人很大方地把冊子遞到了那人手里。
那人蹙著眉猛翻,只見上頭真是一片空白。
接著,冊子在玩家間傳閱了一遍,大家的嘆息聲此起彼伏。
沒能找到線索, 玩家散去了。
“真沒線索么?”兔子也沒圍去石頭邊, 而是跟淮南月與秦問川一塊兒站在包圍圈外。她小聲嘟囔著:“會不會他們漏看了?”
秦問川輕輕拍了一下她的后腦勺:“兔子小姐, 你還是太嫩。”
兔子哼唧了一聲。
“別不服氣。”秦問川瞥她一眼,“我問你, 假如你是一個好不容易過了兩三個本的小嘍啰, 積分少得可憐, 還隨時會喪命。這個時候你拿到了你認為的關鍵線索,這是你飛黃騰達的唯一機會, 畢竟石頭后的線索對應著副本中心,知道了副本中心就能靠個人努力完成主線任務,分得不菲的積分。你會怎么做?”
兔子可憐巴巴地說:“會呈給你倆,讓你倆帶我飛。”
“……”秦問川被噎了一下。
“對。”她接著道,“有我倆在你就一定安全。但別人并不認識我倆,所以有些人的選擇會是……”
她停住了,沖淮南月抬了一下下巴:“你講。”
淮南月:……你當講課呢,還需要學生接茬?
淮南月臉上面無表情,口里還是很給面子地捧哏:“獨吞線索。”
兔子恍然大悟:“所以那個人把真線索換掉了,拿給大家看的是另外的冊子?難怪上邊什么都沒有呢。”
秦問川意味深長地說:“我說啥來著,你還是太嫩。”
兔子:……?
“剛才石頭后拿到的不一定是真線索。”秦問川任勞任怨地解釋,“咱之前一塊兒過過一個本,你忘了?那回石頭后拿到的是個假線索。”
“對哦!”兔子眼睛一亮,“老大你這么說我就想起來了。不過那是一年前的副本了,我下過幾十個副本,也就那個副本特殊一點。”
那回其實有點慘。
大家都沒經驗,被那個假線索坑死了。
線索翻開后是寥寥數句令人摸不著頭腦的話。大家尋思著把線索帶回房間慢慢思考,結果那本本子倏然變成了一顆血糊拉碴的頭,瞪著眼珠四處咬人。她們沒有防備,所有人身上都掛了點彩,還險些被咬死了一個隊友。
而現在……將線索帶回房間的那個男人已經快死了。
他上一秒還美滋滋地把冊子從面板里掏出來,準備翻開查看,下一秒,手上的冊子倏然發了瘋!
它跟有生命似的自動立了起來,繼而拉高伸長,書籍變成了頭和身子,書頁變成了……觸手。
瞬息之間,它便長成了蜘蛛的模樣,撲棱著八條腿朝男人臉上撲去。
男人臉上唰地褪去了顏色,面如死灰,一個沒忍住,從口里爆出一聲叫喊。
他眼睜睜看著蜘蛛爬到了自己手上,但卻沒體會到任何或疼或癢的觸感……
于是他這才反應過來,他違反了守則二:傍晚六點后禁止高聲喧嘩。
他死了。
房屋并不隔音,室外站著的三人聽見了屋里傳來的動靜。先是一陣短促的驚叫,接著便是重物撲通落地的聲音。
顯然,那人沒能逃過去。
兔子見慣了生死,但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仍有些心驚膽戰。她往旁邊縮了一小步,掛上了秦問川的胳膊,可憐兮兮地問:“老大,下一步怎么辦?”
秦問川:“取線索。”
“還取啊……”兔子有點猶豫,“萬一又碰上假線索了怎么辦?”
“涼拌。”秦問川這么說著,已然抬腳往正屋前值守著的婆子跟前走去了-
她們被怪物狂追了三遭兒,總算拿到了新的線索。
還是一本冊子。
三人對視一眼,不動聲色地走到角落,秦問川從面板里掏出了盒火柴,點燃后,捧著冊子仔仔細細看了起來。
冊子像是本日記,又不完全一樣,只有日月與“姑娘哭了”,沒有年份與其他話——
【臘月十三:姑娘哭了】
【臘月十四:姑娘哭了】
【臘月十六:姑娘哭了】
【正月二十三:姑娘哭了】
【正月二十四:姑娘哭了】
【二月初八:姑娘哭了】
【二月十二:姑娘哭了】
……
每頁寫了幾十句姑娘哭了,寫了十多頁。
看得三人恐怖谷效應險些犯了。
秦問川嘩啦啦把冊子翻到末頁,上邊終于沒寫“姑娘哭了”,而是寫著——
【阿彌陀佛,送他們下阿鼻地獄罷】
兔子弱弱開口:“老大,月姐,你倆覺得這冊子會是假的嗎?”
“假不了。”秦問川指著冊子末頁莊重簽下的“紫鵑”二字與按下的鮮紅的指印,“有這個。”
簽字畫押,諸事既定。神明在天看著,作偽者不得好死。
這是古時的公序良俗,副本內也不例外。
“她與佛祖作了交易。”秦問川的語氣有些漫不經心,“就是不知道……這最后一句里寫的‘他們’,是誰。”-
一整個夜晚她們幾乎都在東躲西藏,時不時觸發追逐戰,被奇形怪狀的怪物攆上一陣。
一夜過去,三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掛了彩。秦問川眼睛旁邊被劃出了細細的一道血痕,淮南月則傷在了臉側。
當第五次追逐戰落幕后,秦問川盯了會兒淮南月的臉,待撞上淮南月的目光后,又什么都不說地將目光挪開。
淮南月有些莫名:“我臉上有花?”
一句話引得兔子也往她臉上瞧去,瞪著眼瞧了半天,小聲驚叫:“還真有!”
她從面板里掏出鏡子給淮南月看。
于是淮南月便瞅見,自己的右臉被奔跑時剮蹭到的枯枝劃出了幾道細密的口子,口子下是淡得幾乎看不見的幾道紅印子。
紅印子恰好組成了蓮花的形狀。
她皺起眉,伸出手碰了碰。
有點疼。
秦問川煞有介事地評價:“還挺好看。”
淮南月:……
秦問川又問:“怎么整出來的,給我也整一個唄。”
淮南月:“……我能知道?”
秦問川大大咧咧地往臺階上坐,也蹙起眉,視線落在淮南月臉上的那朵花上。
她撐著腦袋看了良久,搖搖頭:“我總覺得這玩意兒不是個好東西。”
淮南月:……廢話,莫名其妙往人臉上長的能是什么好東西?
秦問川的指尖輕輕敲了兩下臺階,似是在思考。須臾,她從面板里翻出了一個棉布材質的小人:“用這個吧。”
“什么?”
“轉嫁道具。”秦問川說,“能把對方身上有害的特質轉移到自己身上。”
淮南月:???
“用那種表情看我干嘛?”秦問川笑起來了,“這道具不貴,一來只能把對方身上的特質轉移過來而無法反向轉移,二來只能轉移有害特質。這種損己利人的東西一般人都不會用,價格便越來越低。”
淮南月心說這是錢的事兒嗎:“你活佛濟公,在這兒充好人?你有幾條命能糟蹋?”
“嘿,還真比你多一條。”秦問川又翻出了昨天的那只替死鬼,往淮南月眼前晃了晃,“記得這個不,能抵擋一次致命傷。這玩意兒昨天你又不接,我可不就比你多了一條命?”
淮南月:……
淮南月的“滾”剛到嘴邊,秦問川已經有所動作了。她捏著布質小人輕輕撫了兩把,一個用力,小人倏然分崩離析,七零八落地跌在了地上。
淮南月眼睜睜看著秦問川的右側臉頰出現了蓮花的紋樣。她再用鏡子瞧,只見自己右臉頰變得干干凈凈,只剩下幾條細碎的傷口駐留在那里。
秦問川沖淮南月wink了一下,撈過鏡子往臉上照:“真能轉移啊,說明這紋樣確實不是什么好東西。但你別說,它還真挺好看,等我出去了也紋一個。”
淮南月:……
她轉過頭,木著臉,認真地問兔子:
“你們老大是不是有什么考核指標,每周必須固定當幾次活佛,作幾次死的那種?”
第24章 【倒v結束】“把黛玉弄哭”
天色泛白, 太陽挺著紅肚皮搖搖地從遠山外升上來。
怪物一個接一個散去了,周遭逐漸恢復了正常的模樣。
院子里紅磚黑瓦,地上鋪著青石板, 門口是小片的竹林,偶有醒過來的鳥雀扯著嗓子叫兩聲。
一切靜謐而美好, 完全看不出昨晚群魔亂舞的樣子。
兔子胡亂抹了把汗,語氣透著劫后余生的感慨:“總算是挺過來了。”
“可不是么。”秦問川接完兔子的話,轉向淮南月,隔空投去了一個wink,“白月小姐, 你認為現在的時間流速如何?
淮南月對于某人亂飛wink的行為已然免疫, 正想木著臉說“你去竹林里聽一聽不就得了, 至于問我”, 卻被驀然響起的渺遠的鐘聲打斷了。
這鐘聲實在響得太過突兀, 以至于淮南月到嘴邊的話卡了殼。
眾所周知, 鐘聲只會在整點時敲,可是……六點的鐘聲分明剛在三分鐘前敲完,繞梁的余音還未散。
所以這會兒敲鐘是要鬧哪樣?
大伙兒屏息凝神,一頭霧水地往下聽。
接著她們便聽見, 鐘聲敲了整整……七下。
秦、淮、兔:???
不是, 這就一個小時了?!
秦問川連忙往竹林里奔, 剛站定,還沒來得及凝神細聽, 鐘聲又敲響了。
三人啞口無言, 就這么聽著連續不斷的鐘聲一直敲, 從天亮敲到了天黑。
整個過程體感不過五分鐘。
“不是,時間流速居然能快成這樣嗎???”天色很黑, 兔子很崩潰,“還沒來得及體驗白天的‘絕對安全’呢,這怎么就又到晚上了?!”
秦問川輕輕拍了一下她的后腦勺:“往好處想,白天時時間流速快,晚上流速說不定也會快一點,這個夜就沒那么漫長。”
兔子愁眉苦臉,并沒有獲得什么安慰。
沉浸在憂愁里的兔子沒注意到月姐給自家老大遞了個眼神。待回過神來時,她已經被秦問川拽住了胳膊,猛地往某個方向拉去。
“去哪兒?”兔子小聲問。
“正房。”秦問川說。
此時九點的鐘聲剛敲完,院內還沒發生異變。
兔子被秦問川拽著跑,有一搭沒一搭地想著“十點就快來了吧,萬一她們在半路上被怪物突臉了咋辦”。結果跑了許久,一直跑到正房門口,也沒聽見鐘聲。
兔子更絕望了:“怎么這會兒偏偏時間流速變慢了?一到晚上就放慢時間拉長戰線是吧。我就知道系統沒那么好心。”
她們仨蹲進草叢,再次聆聽起了室內的動靜。
這回室內似乎不只有黛玉,還有另一個人陪著說話。
“寶姐姐,有空多來坐坐。”黛玉笑道,“上回你差人送來的櫻桃我吃著很好,還想向你討呢。”
“行,我明兒叫人再送半框來。”
“太多了,使不得。我克化不了,白放這兒可惜了的。”
“你若吃不了太多,便差人送些給云丫頭探丫頭。她倆也愛吃。”
陪著黛玉聊天的是寶釵。
室內時不時傳出一陣的笑聲,像是松間泠泠的白露。
……
她們仨一動不動地在草叢里蹲了許久,也沒能等到十點的鐘聲。
時間跟倏然靜止了似的。流速與之前相比實在太慢。
既然哭能使時間流速變快,那么……笑呢?
淮南月的眸光閃了閃,拽了一下秦問川的袖子。
秦問川的視線順著風飄過來,淮南月沒迎,垂著眼問:“玩家之間有什么隔空傳話的方法么?”
“在副本內,隊友間可以通過面板互發消息。不過發一次一百積分來著。”
“這也要收費?”淮南月的眉毛挑了起來。
“系統是這樣的。”秦問川撇撇嘴道,“扣扣搜搜的。”
秦問川這么說著,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不存在的灰,抬腳就要跨出草叢。
兔子一頭霧水,也跟著站起來,被她一把按了回去:“你還是跟著你月姐一塊兒蹲這兒。”
“那老大你去哪兒?”
“喏,你月姐給我派活兒了。”秦問川沖淮南月蹲著的方向抬了下腦袋,“讓我去竹林里聽聽動靜,判斷一下時間流速,然后給她發個消息說一聲。對吧月姐?”
腔調拖得長長的,“月姐”兩個字尾音上揚,頗有些吊兒郎當。
淮南月:……
雖然她說得對,但是……
好端端的話,怎么被這人說出口后就顯得這么欠揍?!-
秦問川輕手輕腳地從草叢里躥出去,不消片刻,又輕手輕腳地拐了回來。
她撐著膝蓋喘了那么兩聲的氣,說:“還真是。”
“嗯?”
“時間流速真變慢了。”她又喘了片刻,才把話補完了。
淮南月的目光在她起伏動靜很大的胸膛上停了兩秒,隨即又若無其事地挪開。她挑著眉問:“不是說隊友之間可以互發消息么?你還跑來跑去?”
秦問川擺擺手,“嗐”了一聲:“一次一百積分呢,我省點錢。”
淮南月:……
這時候開始省錢了是吧。
淮南月揉了揉太陽穴,有些頭疼:“有多慢?”
“挺慢的……”秦問川想了會兒,說,“大概是現實世界的三分之二吧,這兒的一個小時擱外邊能變成一個半小時。”
猜測成立了。
黛玉一哭,時間流速就變快。一笑,時間流速就變慢。
兔子聽完倆人的結論后,登時癱了。
“所以今晚的夜會很長?”她苦著臉說,“而且現在黛玉還在笑,時間流速只會越來越慢……不瞞你們說,我想死。”
秦問川拍了下她一頭白毛的后腦勺,悠悠開口:“其實有個方法。就是有點缺德。”
“什么方法?”兔子趕忙問,“不怕缺德,就怕缺心眼兒。昨晚的強度要是再來一回,還持續更久,我真覺得我會交代在這里……”
秦問川瞥她一眼,脆生生張口:“把黛玉弄哭。”
兔子登時話音一轉:“……這里也不錯,多跑跑能鍛煉身體,有益身心健康,哈哈。”
不是,什么叫做把黛玉弄哭??!
在她之前過過的大大小小的副本里,其他NPC得罪了不要緊,唯有一類人不能得罪——
各房的主子。
主子們在NPC里的級別最高,能力也最強。她們甚至可以干擾系統發布的任務,不像別的NPC僅僅是把任務帶去玩家身邊,她們還能夠往任務里加一些個人恩怨。
大約兩三個月前,自己因為說話方式不對得罪了妙玉,被她追了一整個副本。好在這姑娘忘性還算大,時隔半個月在另一個副本中相見時,她已經不認識自己了。
妙玉忘性大,不代表黛玉忘性也大。倘若得罪了黛玉,首先這個副本內不好過是必然的,其次,假如這種情緒延續到其他副本里,就更糟了。
兔子這么想著,磨磨蹭蹭地蹭到了她老大身邊,輕聲細語地說:“別呀老大,一個晚上而已,很快就能熬過去的。”
秦問川沖她笑了一下。
兔子還沒明白過來這個笑是什么意思,內心已陡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她盤算了會兒預感的來源,悲催地發現她漏了一件事——
光拉老大是沒用的。這兒還有個“最強新人王”,不按套路出牌程度和老大并列第一。
——淮南月蹭地站起來,蹭地往正房沖,兔子后知后覺地撈了一把,只撈著了一爪子空氣。
兔子:……
秦問川又拍了一下兔子的腦袋:“走。”
兔子生無可戀:“去哪兒?”
秦問川笑起來了:“當然是去屋子里看熱鬧啊。”
兔子:……
去了就有可能被當成同伙。不去就算背叛隊友。
兔子自認是一個十分忠誠的人,與朋友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
她于是從面板里掏出紙筆,又開始啃哧啃哧寫字。
秦問川湊過去看:“寫什么?”
兔子幽幽地說:“絕交信。”
秦問川:……-
兔子跟著秦問川大搖大擺走到房間門口的時候,里邊已經傳出淮南月同大伙兒交談時的清冷的聲音了。
“效率挺高。”秦問川點點頭。
兔子無端從中聽出了一股子與有榮焉的自豪感。
她覺得她們老大臉有點大。
秦問川在門口值守的婆子前站定,清清嗓子,張口就來:“我同方才那位姑娘一塊兒來的,在路上有事耽擱了一陣,故而遲了。”
婆子有些狐疑,上下打量了她好幾遍,又從喉嚨里咳出一片痰,才慢悠悠道:“你扯謊。”
“怎么就扯謊了呢?”秦問川氣定神閑。
“昨晚你來這兒一會兒說解手一會兒又不解,繞來繞去三四遭兒。你就是個慣會扯謊的。”
秦問川:……
這婆子記性還怪好。
兔子在旁邊頗有些不服氣,往屋內一指:“方才那位姑娘昨兒和我們一道兒的,怎么她就能進呢?”
婆子的表情變得靦腆起來,視線頻頻往自個兒的兜里瞥。兔子順著她的目光瞅過去,瞧見了塊冒頭的銀錠。
兔子:……
兔子剛想忿忿不平地說上一句“你們怎么還收過路費啊”,卻看見她們老大已然從面板里掏出一塊雞蛋大小的碎銀,眼也不眨地往婆子懷里丟,隨即大步流星地進了屋。
第25章 只是很委屈,又很感動
淮南月正在里間和黛玉嘮家常。
黛玉一向禮數周到。她眉眼含笑, 親自為淮南月斟了一盞茶:“難為你還想著來看我。有客遠道而來,原不應等客上門便要有個照應的,只是這兩日忙, 我身子又著實不好,故此疏忽了。姐姐莫怪。”
淮南月沒什么表情:“我知道。”
“嗯?”黛玉歪頭看她, 脆生生問,“你知道什么?”
淮南月嘆了一口氣:“我知道你在找借口。”
室內倏然變得落針可聞。黛玉上翹著的唇角驀地收了回去。
她攥著茶壺柄,悶聲不吭地給淮南月又斟了一盞茶,才輕聲道:“沒找借口。”
“找了。”淮南月說,“你這兩日不是忙, 你是心情不好, 總哭, 才不見人。”
黛玉蹙起眉, 咬了一下唇, 沒接茬。
淮南月繼續道:“為什么哭?”
……這人好生奇怪。我哭便哭了, 關她何事?
黛玉像是有點撐不住了,臉上的笑沒了蹤影。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端茶送客。
自覺的人這會兒就該走了,可惜淮南月不自覺。
她還是問:“為什么哭?”
黛玉沒了喝茶的興致,把茶盞往桌上一摜, 聲音徹底冷下來了:“與你何干?你究竟又是為何而來?你同大家說有要緊事要與我交代的, 我遂同你進了里間, 卻聽著了這么一番無緣無故又沒個輕重的話。難不成這就是你口里的“要緊事”?今兒你是客,我不好待你怎樣, 我且勸你自重。”
淮南月“哦”了一聲, 卻什么動作也沒有, 仍舊靜靜坐在那里。
黛玉忍無可忍地站起身:“你不走,我便走。”
淮南月沒攔。
大約因著憤懣, 黛玉的眼圈已然有些紅了。那一對慣常似蹙非蹙的罥煙眉微微吊起,底下是蒙上了一層水霧的明眸。
她扶著桌子起身,搖搖地走到門口,正要掀簾而出,忽聽身后傳來一聲毫無波瀾的問句——
“你就不想知道我為何知曉你哭了一日么?”淮南月道。
她好整以暇地坐在梨花木椅上,一只手晃著茶盞,另一只手垂在桌旁。
黛玉往外走的步子頓住了。
的確,這位客人不該知道的。她想。
自己哭的動靜著實很輕。白日里不想令紫鵑為自己憂心,她跑到了山石頭后邊哭。
歸家后,紫鵑看著自己紅紅的眼眶,心下明了。她盯著自己看了良久,嘆了口氣:“姑娘該注意身子,有什么委屈煩難便同我說,別同自己過不去。”
可是有些委屈不是三言兩語能說清的。
黛玉扯著裙帶,緩緩轉過身。
“為何?”她問,“你如何知曉的?”
淮南月垂眸喝了一口茶,抬起眼,一字一句道:“是賈夫人。”
賈夫人,賈敏,黛玉早逝的娘。
“你扯謊。”黛玉咬牙道,“你別唬我說,我娘來你夢中,托信與你。她都不入我夢了,如何會找上素昧平生的你呢?”
黛玉這會兒很想哭。
大約四五年前吧,她還會時常夢到娘。夢里那屬于娘的聲音溫柔得不像話,搖著蒲扇哼著調子哄她睡覺,以至于她總不愿醒。
可是近一兩年卻再也沒夢到了。
人的記憶總是會模糊的。或是娘終于放下一切,轉世投胎去了。
黛玉這么想著,有些釋然,又有些委屈。
釋然的是娘總會走,委屈的是難過時再無人可說了。
手中的裙帶已經被她攥皺了。她松開手,別開臉,聲音悶悶的:“你就是在扯謊。”
無人回應。
室內安靜得有些過分。
黛玉轉過頭,想著你不說話我就請你出去,卻對上了一雙似乎沒什么情緒的眼。
她聽見眼睛的主人說“沒扯謊”。
“沒扯謊。”淮南月一直平心靜氣的,“我今兒中午睡了一覺,便夢著了賈夫人。”
“她同我說,并非她不想入玉姐兒的夢,實在是牽腸掛肚,以至于不忍相見,生怕一見面便唯余惆悵,對坐而悲鳴。”
“玉姐兒身子又不好,每每哭時總于身心無益,故而倒是不見為好。”
“她又道,既然你來了大觀園,你便幫我勸勸我家玉姐兒。”
“勸她能克化得動便多吃些,勸她別貪涼,勸她寬些心腸,勸她多在園子里走走,她說話好聽,姊妹們很樂意同她玩的。”
“她還道,玉姐兒別牽掛娘,娘在天上過得很好。”
“只是娘就玉姐兒這么一個女兒,實在是不舍啊。定要看著她平平安安成人,娘才舍得喝下孟婆湯。”
“玉姐兒兒時喜歡吃梅花糕,長大卻不吃了,不知是變了口味,還是吃不著。這個其實不難,梅花粉四季都有,明兒便叫小廚房做了吃,不必總那么小心,餓了渴了要叫喚。”
“她說,玉姐兒受累啦,玉姐兒不要難過。這么些年吃的是沒娘的虧。終究還是娘對不起你。”
黛玉沉默地聽著,已經泣不成聲了。
哭著哭著,身邊遞過來了一塊帕子。
她頓了一下,伸手接過。
帕子上有股清冷的梅花香。和淡香一塊兒飄來的,是一句輕輕的“要開心”。
“你娘總不愿你委屈自己的。”淮南月道,“餓了渴了就說,想吃梅花糕就去小廚房取。她在天上看著,佑你歲歲平安。”
黛玉從嗓子里悶出一聲含糊的“嗯”,抽噎卻始終沒能止住。
人總是這樣,遇上壞事兒不會哭,但一旦有人湊過來關心自己,眼淚就開始啪嗒啪嗒掉。
悲傷嗎?不悲傷。
只是很委屈。又很感動-
淮南月出來的時候,秦問川正在外間同寶釵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見她掀簾子往外走,兩人的目光一齊朝她追過去。
寶釵有些好奇:“你同顰兒說了什么,怎么半道兒忽然動靜那么大,之后卻沒聽著什么?”
紫鵑也一錯不錯地盯著她看。
“無事。”淮南月淡聲道,“林姑娘有些想家。我寬慰了幾句。”
“又想家了?”寶釵撐著茶幾站起身,“了不得,她一想家便哭。我進去瞅瞅。”
淮南月沒想好怎么開口阻止——寶釵一進,黛玉不哭了,方才謅的一大片話不是白搭了么——一時啞然。秦問川眼觀鼻鼻觀心,在旁邊打起了配合。
“依我看,你別進去。”她搖搖腦袋,煞有介事地說,“讓她一個人呆會兒倒好,不然憂愁郁結在心,恐得病的。”
“也是。”寶釵點點頭,嘆道,“唉,只恨我幫不上什么忙。”
她拉過紫鵑的手,輕輕拍了拍:“好孩子,我去了,你且辛苦些,多寬慰寬慰你家姑娘。”
紫鵑“欸欸”地應著。
寶釵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紫鵑瞥她們一眼,欲言又止,終是小心翼翼地掀簾子進了里間-
黛玉一哭,時間流速便快上許多,十點的鐘聲早已敲了。
然而正房內卻始終沒什么變化。沒有奇形怪狀的怪物朝她們撲來,也沒有紛至沓來的支線任務找上她們。
屋內沒熏香,八仙桌山放著瓜果,一片清甜氣。墻角又有爐子咕嘟咕嘟煎著藥,滿屋又是清苦的藥香。
兔子聞著聞著,嘆了口氣:“這藥聞起來怪苦的,她喝起來應該挺難受的吧。”
“她習慣了。”淮南月道。
兔子又嘆了口氣,輕聲說:“我有點心疼。”
她頓了頓,啞著嗓子繼續道:“黛玉那么小,這會兒才十三四歲吧,幾乎是娘胎里生下來就開始喝藥,喝了十幾年了,也不過是勉強把命吊著。十三四歲換到現代,也就是上初中……唉,我有點不知道說什么了。”
她長吁短嘆一陣,最終還是沒能吐出什么其他話來。像是沒話了,又像是想說的太多太雜,以至于理不清頭緒說不出口。
她于是把這個話題拋下了,撿起了另一個:“話說咱們現在去哪兒?還出去么?”
“出去干嘛,被怪物追?”秦問川懶洋洋倚上了桌,“反正我就在這兒呆著了。說來也怪,這兒還怪清凈的。你呢?什么想法?”
她說著,轉向了淮南月。
兔子也跟著轉過去,眨巴眨巴她那雙水靈靈的大眼睛,面露期待。
看樣子老大是指望不上了。兔子想。
主線任務里指定的一周的ddl已經過了一天一夜,眼看著即將過第二夜了,老大卻還是不緊不慢的。
要知道,老大她們的任務是“一周內達成紫鵑的心愿”,而自己的任務是“阻止白色陣營達成紫鵑的心愿”。
所以只要一周內老大她們沒完成任務,她們就得死,自己卻會活。
但現在看來……自己都要擔憂死了,怎么老大還這么慢慢悠悠的呢?
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
月姐肯定不一樣吧。奇葩有一個就夠了。
兔子這么想著,滿懷期待地沖淮南月復讀她們老大的話:“月姐你呢?什么想法?”
結果淮南月也道:“不急,歇歇再說。”
兔子:……
兔子心道我什么運氣啊,攤上這倆不顧命的祖宗。
……直接快進到六天后,給?*? 你倆埋了得了唄。她賭氣地想-
十一點的鐘聲來得很快。繼而又是延綿不斷的十二下鐘聲。
房間隔音效果算不上特別好,黛玉的抽噎聲斷斷續續地往外傳。
黛玉越哭,時間流速越快。
秦問川在正房瞎轉悠,拎起花瓶看花瓶底,扒著桌沿看桌面的花紋。
兔子在旁邊心急如焚地問:“發現什么了嗎老大?”
秦問川:“沒。”
“那老大你在找什么嗎?要不要我幫你一塊兒看看?”
“沒。”秦問川擺擺手,“我就是瞎看看。”
兔子:……
秦問川還盯著桌上的花紋瞅,嘴卻沖旁邊努了努:“別跟著我轉了,去看看你月姐,她好像有啥發現。”
兔子腹誹道你后腦勺長眼睛了啊,看都不看就知道人家在干什么,結果一轉頭,還真看到淮南月從書架上抽出了一本書,嘩啦啦翻。
兔子眼睛一亮,躥過去,迫不及待地問:“有線索嗎?”
“好像有……”淮南月歪著腦袋又看了會兒,終于確定了,“有線索。”
秦問川也湊過來,三人一同翻起了冊子。
是本正兒八經的日記——
【庚子年臘月十八。】
【今兒姑娘推說身子不爽,早早從席間回來了。她面露憂愁,我知道她這是又想家了。】
【席上好幾件江南的東西,姑娘看了便會想家。】
【此刻我便有些憤恨,那幫子人不知是真沒成算,還是看姑娘好欺負,存心來這么一出?】
【我只愿姑娘不再見到江南來的東西,倒免了許多牽掛。】
【庚子年五月初九。】
【今兒姑娘和寶姑娘聊了許久,笑得著實開心。】
【我也很開心。】
【我只愿姑娘日日笑,月月笑,年年笑。】
【庚子年九月十五】
【今兒姑娘白天還高高興興的,晚上卻對著月亮又流了淚】
【我看得難受,卻又不知如何安慰。詩人都說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看著月亮,思鄉總是難免的。】
……
淮南月一頁頁往后翻,見日記記了幾十頁,大多是些圍繞著黛玉的有的沒的雜事,黛玉或哭或笑,一一被記了下來。
每頁的最后都跟了句“只愿”。
“她的愿望也太多了吧……”兔子蹙著眉說,“你倆不可能把這些任務全完成啊。”
秦問川搖搖頭:“看起來多,但總結起來就兩點。不愿黛玉哭,只愿黛玉笑。”
“那完了……”兔子喃喃道,“月姐剛把黛玉弄哭來著。”
“可是任務沒失敗。”秦問川道,“所以紫鵑的愿望不是這些。”
“那會是什么呢?”
“其實我猜……”秦問川頓了一下,像是在組織語言,“愿望的內容我們早已經知道了。”
“嗯?”兔子沒明白。
淮南月垂著眼,繼續慢悠悠翻著日記,看起來并不打算說話。
秦問川拍了她一把:“你講講?總不能從頭到尾都是我一個人在帶小孩吧。”
淮南月半掀起眼皮睨她一眼:“你是隊長還是我是隊長?自己的小孩自己帶。”
某“小孩”:……
兔子弱弱開口:“那個……其實你們不愿意講可以不講的,我二十多歲了,不必用小孩這種稱謂來侮辱我。”
秦問川笑起來了,不知是因為兔子的話還是淮南月那始終冷淡卻又略顯幽默的反應。
她一只手背手抵著桌沿,另一只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摸著燈芯絨的褲管,想了會兒,很有耐心地解釋:
“首先,這是某人過的第三個副本,難度應當不大。而我和你都是跟著某人進的,對副本難度沒什么影響,所以副本不會太難,主線任務不會藏得太深。”
“還記得昨晚我們在石頭后邊找到的冊子么?最后一頁寫著——阿彌陀佛,送他們入阿鼻地獄吧。”
“現在想來……或許那就是紫鵑的愿望了,只是不知道‘他們’指的是誰。”
話音落下,一點的鐘聲敲了。
伴著鐘聲一塊兒飄進來的,還有兩個玩家。
一扎著高馬尾的姑娘叉腰喘著粗氣,“哼”了一聲:“我就說正房安全吧,我第六感很準的。”
另一個穿著綠裙子的姑娘諾諾地應了一聲“欸”:“對不起啊,我之前不該懷疑你。”
語罷,她們才發現正房還有三個人,倒唬了一跳,登時警惕起來。
“你們在這兒干嘛?”高馬尾問,語氣不是很好。
“你態度怎么那么差?”兔子被問得有點不高興了,“我們先來你們后來,凡事講究個先來后到,所以這句話不應該是我們問你們么?你們來這兒干嘛?”
綠裙子拽著高馬尾的胳膊把她往后扯了扯,抬手哈腰地沖兔子三人陪笑道:“不好意思哈,我們方才被人追著殺,她這會兒看著生人就有些應激,我代她道個歉。我們來這兒是想避一避,外頭的怪物太瘋狂了。”
高馬尾沉默下來,須臾,又“哼”了一聲:“怪物瘋狂,人更瘋狂。”
兔子聽罷蹙起眉:“這是咋了?”
“外頭有個玩家著了魔。”綠裙子嘆了口氣,“他說既然黑色陣營的人數又多,主線任務又是阻止白色陣營達成紫鵑的心愿,那么黑色陣營聯合起來,直接把白色陣營殺了,不就直接完成任務了么?”
“我倆不贊成,說肯定有別的解決方法,總不可能必須有一邊要死吧,但那人根本不聽。凡是反對的,全被他打成白色陣營,被他和他的同伙兒圍剿。”
“嗐,我倆就是圍剿對象之二。”
兔子心說雖然但是,你倆對系統有誤解,對抗性副本確實必須有一方得死。
她轉頭看向她老大,正打算說點什么,忽然,耳邊傳來了無波無瀾的電子音——
【下面更新陣營人數】
【白色陣營:2人;黑色陣營:12人】
黑色陣營少了一個人。
綠裙子的臉白了一瞬:“這是……有個人死了么?”
兔子“嗯”了一聲,片刻后,小小聲補充:“咱們這一屆還算挺幸運的了,目前為止只死了倆。”
戲劇性的是,這一位還不一定是被怪物搞死的,可能是隊友間的自相殘殺。她想。
室內陷入沉寂。果香與藥香似乎都凝固住了。
兔子被這寂然煎熬得有些受不了,遂努力找起了話題。
“誒,話說。”她沖倆姑娘問,“你們就不怕我們有人是白色陣營的,也有殺了敵對陣營的人過關的想法么?”
綠裙子搖搖頭:“白色陣營的任務是達成紫鵑的心愿,就算把黑色陣營的人殺光,任務也沒完成呀。況且你們是三個人,白色陣營只有倆人,剩下的那一個總不可能蠢到和敵對陣營的人一塊兒過副本吧。”
“蠢到和敵對陣營的人一塊兒過副本”的兔子:……
第26章 長命百歲
兩點和三點的鐘聲接連敲響, 里間沒了聲音。
黛玉陷入沉睡,沒違反副本守則里的“黛玉睡覺時間不得晚于三點”這一條。
大概是因為快天亮了,倆姑娘眼見得有些興奮。高馬尾在屋內轉了好幾圈, 爬上爬下地找線索,卻沒能找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這兒好像沒什么線索了。”兔子附在她老大耳邊小聲說, “咱們還在這兒呆么?不如出去找找其他線索,反正也快到白天了,外邊應該危險性不大。”
秦問川倚著桌子看倆姑娘忙活,須臾,點點頭。
三人一塊兒往外走。
快入夏, 草叢里蟄伏著的蛐蛐兒已經開始叫喚了。白天長黑夜短, 六點不到, 天邊已呈泛白之勢。
三人走到樹下, 靜靜等起了六點的鐘聲。
綠裙子口中的“著了魔要殺人”的玩家已不知所蹤, 估摸著在別的地方轉悠。兔子正打算問她老大下一步作何打算, 就見……她老大正倚在樹干上,半掀著眼皮,懶洋洋盯著淮南月的臉看。
兔子:?老大你就愛成這樣么?
淮南月被盯得有些莫名,又問出了那句:“我臉上有花?”
秦問川湊近了一點:“確實。你臉上那道花紋怎么又長出來了?”
兔子這才發現, 她月姐的右臉頰, 昨天一模一樣的位置上, 重新現出了那道芙蓉的淡紅色紋樣。
她再抬頭看她老大,臉上的紋樣也沒消。
倆人站一塊兒, 右臉頰上都染著芙蓉, 襯得五官愈發精致了。
該說不說, 挺養眼。
“所以這紋樣咋回事?”秦問川掏出鏡子遞給淮南月,眉心微微皺起來, “我昨兒不是把這紋樣轉到我臉上了么?難不成這玩意兒纏上你了?”
淮南月攥著鏡子柄往臉上照,細細端詳了會兒,忽然一聲不吭地抬腳往前走。
“月姐你去哪兒?”兔子忙不迭問。
“正房。”淮南月淡聲道,“確認點事。”
六點鐘聲敲響,周遭怪物消失殆盡。三人走到正房門口,淮南月抬起頭,往正房前的長廊上方看。
“沒了。”她說。
“什么沒了?”秦問川問。
“廊上的鸚哥。”
原著里,黛玉院子里養著一只鸚哥,愛學舌,跟著黛玉背了一肚子詩。黛玉喜歡得緊,常常令人把鸚哥的架子掛上月洞窗外的鉤子,自己則坐在屋里,隔著窗紗挑逗它解悶。
淮南月繼續說:“我第一晚殺死了一只鳥狀的怪物。”
“所以……那怪物是鸚哥變的?”秦問川問。
“八成。”
秦問川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你第一晚殺了鸚哥,臉上長出了紋樣。第二晚把黛玉弄哭了,臉上也長出了紋樣。”
兔子恍然大悟:“哦!所以,只要做了讓黛玉難過的事,或是惹她哭了,臉上就會變出芙蓉紋?”
“只是猜測。”淮南月說。
天已大亮,正房人影攢動,丫鬟們進進出出地喂鳥燒水打掃院子。黛玉斷斷續續哭了半夜,這會兒睡得正香,時間流速逐漸恢復正常。
兔子緊繃的神經終于放松下來。她長舒一口氣:“終于可以體驗一下白天的‘絕對安全’了。”
“絕對安全”真是“絕對安全”。她們眼睜睜看著那個“殺瘋了”的男玩家突然出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彎刀捅進了他身旁某個人的腰腹。
那人流了一地血,但竟然沒死,還有力氣指著兇手的鼻子破口大罵“我他媽黑色陣營的,你干我干嘛”,緊接著,耳畔電子音響起——
【下面更新陣營人數。白色陣營:2人;黑色陣營:11人】
“他不是沒死么?”兔子目瞪口呆,“沒死,怎么就從陣營里除名了?”
“其實很難說死沒死。”秦問川懶著聲音說,“那瘋子給人的那一下是致命的,只是因為有‘白天是絕對安全的’這么一條規則在,那人才沒死。所以現在死不死活不活的,估計已經脫離玩家的行列了。”
兔子“嘶”了一聲:“這么說來,白天怎么折騰都死不了?真的有點無敵。”
那人沒被殺死,轉而和那瘋子扭打起來。淮南月沒什么興趣看倆男的自相殘殺,輕輕碰了一下秦問川的胳膊:“風箏。”
“什么?”
“副本附加守則。”
“對哦!”兔子叫道,“差點忘了這茬兒了。副本附加守則的第一條,天氣晴朗的時候請去放風箏。”
她轉而又有些愁:“今天天氣倒是挺晴的,但是咱們去哪兒拿風箏?”
結果秦問川又說“不急”。
“行行行,就我急。”兔子被秦問川從頭到尾的氣定神閑煎得有些無奈,沒好氣地轉過身,嘟囔道,“我就不該操心。”
秦問川笑著拍了一下她的腦袋:“任務該來的時候會來的。”
兔子悶悶說“哦”。
她們仨終于有空把整個院子盤上一遍。
院子構造其實與迎春惜春的院落大差不差,一間正房,兩間耳旁,兩排廂房,后面還有一些零零散散的屋子。
廂房本是安排給她們睡覺的,可惜來這兒兩天,連門都沒邁進去過。
有了“絕對安全”的保證,兔子大膽了許多,上房揭瓦地找線索,還真陸陸續續被她揪出了好幾本日記。
兔子一頁頁翻過去,眉頭緊鎖:“怎么來來回回都是這些事。”
日記上不是記著黛玉哭了,便是黛玉笑了,樁樁件件都是瑣碎的小事,又太多太雜,叫人有些摸不著頭腦。
“這是紫鵑的副本吧……”兔子把摸到的第三本日記收起來,放回原處,“怎么所有找到的線索都是關于黛玉的?”
秦問川說:“因為……太在乎了。”
“嗯?”
“她在乎對方勝過在乎自己。”
兔子抿了一下嘴-
紫鵑正在屋里張羅著準備放風箏。
大觀園主子們一塊兒放風箏是常有的事,但這回不同。
這回只有她家姑娘放風箏。
她家姑娘最近心情不好,總哭。她便想著,讓姑娘動一動,看一些飄忽的、鮮活的東西,姑娘的興致或許會高一些。
風箏樣式很多。周瑞家的前幾日送來一只美人的;寶玉從外頭帶來一只大燕子的;寶釵又讓她哥哥弄來一只鳳凰的,拖著長長的尾巴,氣派極了。
趁著今兒天氣好,三只全放了罷。
順便讓那些住進瀟湘館的客人也幫著放一放。
剛好庫房內還存了許多不起眼的小風箏。
紫鵑想定了,且不和黛玉說,權等著待會兒給她家姑娘一個驚喜。
她招呼著小丫頭把風箏搬出來,放在日頭底下曬曬,去去潮氣和霉氣,以令到時能飛得更高些。
從古至今的華夏兒女骨子里頭都帶點浪漫色彩,愛寄情于物,所以放風箏放的不只是風箏,還有霉運和消極的情緒。
紫鵑打的便是所有人都幫著她姑娘放風箏,佑黛玉長命百歲的念頭。
于是一小時后,上午十點,所有玩家手里都分到了一只風箏——
除了淮南月和秦問川。
“不是,紫鵑她什么意思?怎么就不給你倆風箏?看你倆不順眼?”兔子挪到秦問川身邊,百思不得其解地小聲問。
秦問川指了指自己臉上那蓮花狀的紅印:“有這個呢,她當然看不順眼。”
“那你倆就沒風箏放了……這算不算違背守則?”兔子憂心忡忡,須臾,猶猶豫豫地把線轱轆往秦問川手里塞,“要不你放吧老大,你是隊長,你不能出事。”
秦問川笑著把風箏線推了回去:“不算完全違背守則,出不了事。守則說的是‘天氣晴朗的時候請出去放風箏’,用的是‘請’,不是‘務必’,比較客氣,違背了也不會有太嚴重的后果,頂多費點勁兒。”
兔子說破嘴皮子也沒能把線轱轆遞到她老大手里,遂作罷。
黛玉長身玉立于楊梅樹下,披著雨過天青色的披風,歪著腦袋著往這邊瞅。待對上淮南月的視線后,她頷首笑了一下,算是打招呼。
紫鵑招手喚她:“姑娘過來罷,一塊兒放風箏。”
黛玉扶著雪雁的胳膊,笑著搖搖頭:“你們放罷,我看著就行,過去著了風倒不好。”
說罷,她掏出帕子,輕輕捂唇咳了兩下。
紫鵑正扯著風箏線,一聽見黛玉咳,登時緊張起來,拽著風箏就要往楊梅樹下走。
可她這一走,風箏線便松下來了,那只大燕子在天上搖搖欲墜。
于是紫鵑不敢動了。
風箏跌下來可不是什么好兆頭。
秦問川抱著胳膊懶在旁邊,倏然聽見耳畔響起了電子音——
【觸發支線任務:幫黛玉放掉三只風箏】
【任務完成獎勵:無】
【任務失敗懲罰:紫鵑的厭惡】
【任務積分:共計1000,按貢獻值分配】
她瞇起眼,往旁邊掃,便對上了淮南月晃過來的視線。
倆人一塊兒頷首。
其余人沒什么反常,很顯然只有她倆觸發了這個任務。
不知是不是因為她們手里沒風箏的緣故。
她倆沒說話,視線一觸即收。秦問川倏然往前猛躥,一把扯過了紫鵑手里的風箏線。
紫鵑急了:“你做什么?”
秦問川不答言,避開紫鵑橫伸過來的手,抓著線轱轆就開始跑。
她勁兒巧,繞著院子跑了一圈,風箏線也沒松,一直緊緊繃繃的。
她就這么跑到了黛玉的跟前,又扯了兩下風箏線,確保風箏不會掉后,把手里頭的線轱轆往前一遞:
“姑娘接著吧,放兩下。”
黛玉的眸子里流出了幾分訝異,抿唇笑了片刻:“我不是說不放么?”
“放放罷。”秦問川笑道,“紫鵑姑娘巴不得你親自把風箏放走,好把病根兒帶了去的。這樹下也吹不著風。放放罷。”
紫鵑聞言,緊追不舍的腳步慢了下來。
黛玉很輕地眨了一下眼,伸手接過眼前的風箏線。
秦問川說:“欸,時不時扯兩下,風箏就不會掉。”
大燕子在天上飛得起勁,線轱轆上纏著的風箏線只剩薄薄一層。
不知何時倏然起了風,黛玉順著風勢將線轱轆一松,那把兒登時咕嚕嚕轉了好幾圈,將線放盡了。
風箏飛走了。
身邊伸來了另一只纖長白瘦的手,因著微微用力,起了很薄的一層青筋。
手里抓著另一個線轱轆。
是淮南月的手。
不知何時,她把在一旁地上躺著的美人風箏也放上了天。
線轱轆上仍舊纏著薄薄一層風箏線。
黛玉滯了一下,伸手接過。
美人風箏也飄走了。
接著是秦問川遞來的第三只鳳凰風箏的線轱轆。
……
大燕子風箏和美人風箏已經看不著影兒了,鳳凰風箏的線也放盡了。
秦問川和淮南月一齊仰頭,看著火紅的鳳凰飄飄悠悠地化成了一個小點兒。
秦問川伸出手,頓了頓,從面板里掏出一塊帕子墊在手下,而后搭上了黛玉的肩。
她們站在楊梅下,看著一片被鳥啄了半邊的葉子飄下來,跌落在黛玉發釵上。
秦問川笑起來了,拖著調子說:“長命百歲。”
淮南月伸手把葉子摘下來,也說:“長命百歲。”
第27章 姑娘要在花團錦簇的世界里長命百歲地活著
風箏放盡了, 人群也散了。
許是淮南月和秦問川倆人的舉動太醒目,那口口聲聲喊著“殺了白色陣營”的男的盯上了她們。于是等秦淮二人拽著兔子準備去別處轉轉的時候,那瘋子倏然沖到了三人面前, 沖著秦淮二人伸出手,嗓音嘶啞。
“你倆白色陣營的吧。”他問。
“你開什么玩笑?”兔子蹙起眉, “沒看到我們仨一直在一塊兒么?她倆要是白色陣營的,我還和她倆一路走?”
那男的撇了一下嘴角:“誰知道呢。”
淮南月懶得理,繞開他橫伸過來的手,拔腿就要走,那男的卻不讓。
“你他媽走什么?心虛了?”他緊緊攥著匕首, 上頭還掛著未擦干凈的血跡。
淮南月蹙了一下眉。
那男的桀桀地笑起來了:“其實還有個很簡單的判斷方法。你把面板打開給我看看, 上邊不是寫著你的所屬陣營嗎?”
玩家的面板在下副本時會顯示個人信息, 里頭確實包括所屬陣營。但……一打開面板給人看后, 自己的id、積分等隱私信息不就暴露了么?
這男的的話是赤裸裸的挑釁。
淮南月頓了一下, 懶懶掀起眼皮看過去。
“看看你的。”她說。
“什么?”
“看看你的面板。”淮南月解釋的聲音透著十足的不耐煩, “萬一你才是白色陣營的呢?”
“我、草……!”
那男的撲上來就要刺人,被淮南月側身躲過了。她的手往旁邊大剌剌一伸,秦問川瞥她一眼,直接往她手里塞了把……槍。
淮南月:?
雖然說殺雞焉用牛刀, 但……牛刀確實好用。
淮南月耍了個槍花, 而后攥住握把, 面無表情地扣動扳機——
“砰——!”
男人捂著胸口癱在地上,雖然因著“白天是絕對安全的”這一機制而沒死成, 但儼然已經失了跳腳的勁兒。
淮南月“嗤”了一聲, 反身把槍拍上秦問川的胸口:“謝了, 但下次別給我這玩意兒。”
“為啥?”秦問川被拍得往后退了半步,“這不挺好用的么?”
淮南月的聲線毫無起伏:“硌手。”
她沒管圍觀群眾情緒紛雜的視線, 邊說邊抬腳往旁走。接著她便聽見,腦后飄來了某人的一聲笑,因著聲音較輕,是故并未聽得十分靈清。
“這玩意兒還硌手啊,這可是我千挑萬選選出來的最符合人體工學的型號。”秦問川快走幾步,和她并肩而行,目光往她臉上晃去,“話說這就是你說的給人打工?打的什么工,上班還用槍?”
淮南月瞥她一眼:“給人穿耳洞。”
秦問川:……
黛玉今兒著實很高興,時間流速慢了不少,白天實在很長。但三人幾乎把院子翻了個底朝天,也沒能找到更多更新鮮的線索。
兔子愁眉苦臉地翻著找到的第五本日記:“還是這些話,黛玉今兒干了什么,笑了;黛玉明兒又干了什么,哭了。”
秦問川慢條斯理地接茬:“一般而言,找不到更多線索會有三種情況。”
“哪三種?”淮南月問。
秦問川伸出食指晃了晃:“第一種,我們能力不夠。這不可能,這種情況pass。”
淮南月:……
秦問川說完這句,卻不吭聲了,沖淮南月wink了一下。
淮南月長舒一口氣,勉為其難地捧哏:“然后呢?”
“第二種情況,線索跟擠牙膏似的每天擠一點,不到第二天絕不刷新。第三種,線索已經被我們找完了。”秦問川掰著手指頭道,“我更傾向于第三種情況。因為還是那句話,這是你下的第三個副本,難度應該不會太大,以我們的能力足以速戰速決,不存在因為重要線索沒刷新出來而把戰線拉太長的情況。”
兔子蹙起眉:“可是假如線索就這么多……老大你有想法了么?我還是一頭霧水。”
秦問川挑了半邊眉,轉頭朝旁邊看去,恰巧撞上了淮南月的視線。
倆人一塊兒輕輕頷首。
“有想法了。”秦問川大手一揮,“但……我們完成主線任務后,黑色陣營的玩家任務就失敗了。別人我不管,你可不能死。所以——”
秦問川瞇著眼在面板里翻了翻,掏出了一瓶藍色的液體:“把這個喝了。”
“這啥?”
“毒藥,一喝就死的那種。”
兔子:???
大概是兔子的表情太懵,秦問川笑起來了:“你又死不了,有‘白天是絕對安全’的機制保護著呢。但會把你從黑色陣營里除名。”
“哦!”兔子恍然大悟,“所以半死不死的我不在黑色陣營里,黑色陣營任務失敗也波及不到我?”
秦問川打了個響指:“聰明。”
兔子一仰脖,把藍色液體干了。
十秒后,系統播報聲響起——
【下面更新陣營人數。白色陣營:2人;黑色陣營:9人】
秦問川若有所思地倚著廊柱,須臾,又從面板里掏出了9瓶藍色液體,一股腦裝進一個布兜。
“你把這玩意兒給剩下九人分了,若有實在不愿意喝的也別勉強。”秦問川把布兜往前遞過去,“我和你月姐完成主線任務去了,給你一小時時間,有什么情況就給我發消息,別怕浪費積分。”
兔子“欸”了一聲-
黛玉去寶釵的蘅蕪院作客了,紫鵑沒跟著,而是獨坐在房里給黛玉打絡子。
她手巧,院里其他人打的絡子都不如她得黛玉心意。
她把青線和金絲并一塊兒卷了卷,又從匣子里抽出一卷桃紅的來,瞇著眼瞧了瞧顏色。
瞧著瞧著,她忽然想,不知白日里幫姑娘放風箏的那二人怎么樣了。
那二人臉上都印著芙蓉紋,說明惹姑娘哭過。
令姑娘不高興的人都不該活。
可……方才放風箏的時候,她二人偏偏又表現得極好,幫著姑娘去了些晦氣。
于是紫鵑一時有些不知怎么辦了。
她攥著織針思忖了會兒,搖搖頭,想,罷了。
其實不必考慮那么多。
只要讓姑娘不高興的人或事,都不應該出現在姑娘的眼前。
窗子開了半扇,陽光從窗欞的縫隙間漏進來,紫鵑就坐在明暗交界線上,十指翩躚著打絡子。
她打著打著,忽然聽見簾子響。
大約是小丫鬟進來打掃房間吧。她心道。
于是她沒動也沒回頭,仍舊專心致志地打著絡子。
她打了差不多半分鐘吧,忽覺有些不對——
身后實在有些太安靜了,遲遲沒響起什么收拾的動靜。
紫鵑心生疑惑,不禁轉頭看。
這一看就是一愣。
她連忙站起身,理了理被壓得有些皺的裙擺,勉強牽起笑,問:“你們怎么來了?”
秦問川大喇喇插兜站著,笑道:“怎么?我們不能來?”
紫鵑無端有些心虛,大約是方才在心中武斷地給眼前人貼上“壞人”標簽的緣故。
她于是若無其事地說:“非也,只是兩位一聲招呼不打便站那兒,倒唬我一跳。”
她說著,便要去倒茶。
不管如何說,禮數總是要做足的。
這是姑娘一向教導她們的。
卻不想剛準備往外走,自己便被喊住了。
是那個看上去隨性一些的女人喊的她。
“何事?”紫鵑轉過身。
“紫鵑姑娘,不麻煩了。”秦問川走進了一些,彎眉笑著,“我倆此來只為一件事。”
“嗯?”
“滿足姑娘的心愿。”
紫鵑聽罷,“嗤”了一聲,一向溫順的臉微微垮了一些下去。
“你如何知曉我的心愿呢?”她沉聲問。
“你且不管我如何知道,你就說是不是。”
“行,你且說來我聽。”
秦問川的聲音忽然變得很輕很緩,像是漂浮在云層里吟誦著詩歌。
她說:“你希望我倆下地獄。”
紫鵑的心狠狠一顫,緊接著,電子音響起——
【主線任務開啟】
紫鵑一時有些恍然。
今年的芙蓉開得格外晚,晚到前兩天才露尖尖角。
她便知道今年有些不一樣。
這是她跟著她家姑娘的第七個年頭。而七這個數字總是有些特殊的。
她原是跟著老太太的,從籍籍無名的小丫鬟一步步爬到了二等丫鬟的位置。
七年前的臘月,林姑老爺的千金進了府。她站在老太太身邊冷眼瞧著,心想,林姑娘的身子著實弱了些,看著令人心疼。
林姑娘帶進府的只有一個老嬤嬤和一個小丫頭,那小丫頭比黛玉還小,一團孩子氣,如何照顧人呢?
老太太便說:“鸚哥啊,你去伺候姑娘吧。”
對,她那時候還叫鸚哥。
林姑娘只到她的胸,昂起臉,拉著她的手叫姐姐,說,此后且多關照。
林姑娘給她改名叫紫鵑。
鸚哥和紫鵑都是鳥。有時候她便想,自己要真是一只鳥也好。
若是鸚哥,便能能學詩逗她姑娘開心,若是杜鵑,便叼棋子作戲給姑娘看。
姑娘待她真真好啊,有好吃的留給她,看見好裙子也送她,倆人一桌吃飯一床睡覺。
于是她得以見著太多別人無從知曉的、隱于晦暗的細節——姑娘夜里思鄉的時候,會點燈起來對月寫詩;心情太好或是太糟的時候,都會不愿喝藥;偶感傷懷時,會用瓜果祭一祭古人……
除卻自己,這些事兒再沒人知道。
姑娘什么話都同她講,在她面前永遠赤誠坦蕩。以至于有時候她會恍然生出一種錯覺,覺得她和姑娘是頂好的朋友,定是上輩子擦肩而過太多次,佛祖看不下去了,許了她們今生的這段主仆緣分。
有時候她想,姑娘待她比待姑蘇帶來的那個小丫頭還要好上十倍,她們倆一時半刻分不開。改日姑娘要是出嫁,或是回姑蘇,她必是跟了去的。但偏偏她父母兄弟都在賈府,離太遠了便是不孝。
總是如此。自古忠孝難兩全。
她選擇忠。
她早已把姑娘看作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了。
可是姑娘太愛哭。
并不是愛哭不好,只是姑娘身子弱,禁不得那么大的情緒波動。姑娘一哭,她心便揪起來,比自己哭還要難受。
她一開始還會勸道,姑娘不哭了,于身子無益。可她又思忖,若是不讓人哭,郁結在心可怎么辦呢?
偏偏賈府里的糟心事實在太多。
姑娘客居賈府,里頭的下人一顆富貴心、兩只勢利眼,干的都是架橋撥火、推倒油瓶子不扶的勾當。若不是老太太表明了對姑娘偏愛的態度,姑娘怕是要被他們生吞活剝。
但饒是這樣,還有奴才背后議論,說林姑娘白吃白喝白住這么些年,到底不是姓賈的,還擺主子的款,要這要那,支使得理所當然。
閑言碎語傳進姑娘耳朵里了,姑娘便傷心。姑娘一傷心便落淚,自己的心也跟著哭。
她便想,倘或時間過得更快一些,令姑娘的病快快好,令姑娘不再思鄉,令姑娘也有自己的家了,不再寄人籬下看人眼色,該多好。
可是姑娘其實也很愛笑。
大觀園里住了一大幫子姐妹,大家一塊兒吟詩作對,賞月觀花。寶姑娘會攬著姑娘寬慰說“何必做司馬牛之嘆”,三姑娘會著人送來各色新奇玩意兒,云姑娘時不時同姑娘拌上幾句嘴,姑娘在她們跟前總是意興盎然。
于是她又想,若是時間過得慢些也好,令姑娘能多享享園子里那姊妹們未出閣時的、穿花度柳的韶光。
此后,姑娘一哭,她便希望時間過得快些,最好一日三秋而一去不復返。姑娘一笑,她便期盼時間過得慢些,恨不能三秋一日而月月長相伴。
每至晚間,大觀園總有異像,她便盡力把正房圈起來,不令怪事怪物驚擾姑娘的夢。
日子一天天過著,她仍舊不踏實,于是以血為誓向佛祖許愿,妄圖湮滅所有令姑娘傷心的人和物。
她說,佛祖啊,日頭月亮照著歸家路,我紫鵑用十年陽壽與你做交易,只愿天佑姑蘇林黛玉。
林黛玉要年年歡愉。
林黛玉要歲歲平安。
林黛玉要在花團錦簇的塵世間長命百歲地活。
第28章 副本三完
紫鵑恍惚了好久, 直到仲春里已帶上些燥熱的風從窗欞間輕輕掠進來,她才找回了嗓子,很低很沉地說了句:“嗯。”
尾音似乎帶著因激動而有些難抑的哭?*? 腔, 又似乎沒有,連她自己都辯不清。
她把將手中的絲線放下, 定定瞅著秦問川,想問“那你打算如何做呢”,但這句話終究沒有說出口——
啟唇的剎那,外頭驀地傳來了一聲過于嘹亮的“走過路過不要錯過”,嚇了她一小跳, 把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淮南月從月洞窗往外望, 便看見兔子站在庭院中間, 拿著個大喇叭在那邊吼:
“過了這村兒就沒了這店了哈, 看見方才開槍的大佬了嗎, 我就是她身邊的狗腿, 不是,伙伴,我奉她之命來兜售過關道具,一個道具一百積分, 用了就能過關, 童叟無欺。”
淮南月:……
她輕輕撇過臉, 只覺得有些沒眼看,轉而沖秦問川問:“你怎么帶的小孩?都給人帶壞了。”
秦問川一臉無辜:“小孩野蠻生長, 長歪了, 可不關我事。我是個正經人, 行得端坐得正,從沒有帶壞人一說。”
淮南月:……你看著我的眼睛再說一遍呢?
但在副本內, 有價的東西還真比免費的更能令人信服。
于是秦問川和淮南月倆人眼睜睜看著幾個玩家猶猶豫豫湊過去,猶猶豫豫同兔子交談,猶猶豫豫拿了裝著藍色液體的小瓶,最后猶猶豫豫付了錢。
淮南月很服氣。
兔子還在喊:“各位拿了小瓶的先別喝,等到時間了一塊兒喝,相信大佬,大佬一定能帶我們出去的。”
這句話一出,布兜子里的小瓶兒又少了兩三支。
最終在兔子的賣力推(忽)薦(悠)下,布兜子居然空了。
淮南月徹底服了。
她轉頭沖秦問川說:“你這隊員來這兒前是銷冠吧?”
秦問川搖搖頭說不是。
“那是做什么的?”
“幼師。”
淮南月:……
兔子團了團空了的布兜子,似是感應到倆人的視線,忽然沖著這邊揮揮手,抬腳往正房走。
走到正房門口,她掀起簾子躥了進來,甩著布兜子邀功:“老大,月姐,咋樣,我厲害不?”
秦問川有些哭笑不得地輕輕拍了一下她的腦袋:“等會兒結束了把積分給人還回去,怎么,你還差這九百積分?”
兔子摸著腦門,委委屈屈地應了一聲“欸”-
兔子走了,室內重歸寧靜。
淮南月和秦問川聽著耳畔傳來的延綿不絕的“黑色陣營人數減少”提醒,對視一眼,輕輕頷首。
秦問川站在窗欞漏進來的陽光下,淮南月站在光柱照不到的陰影里。
秦問川笑起來了:“紫鵑姑娘,那我們開始了。”
下地獄,不僅是簡單的死亡。
得脫筋褪骨,得遭皮肉之痛。
得受盡較人間那人千百倍的苦楚。
秦問川掏出匕首,面不改色地往胳膊上劃了一刀。
血液疾流而下。
接著是第二刀、第三刀……
淮南月緊隨其后。
紫鵑手中的帕子已經被她攥成一團,皺得不成樣。
她咬著牙立在一旁,眼圈通紅,早已泣不成聲。
她想說“我知道你們對姑娘沒有惡意,你們不用如此的,我收回我的心愿”,但箭已經射出去了,開弓便沒有回頭路。
淮南月的唇色漸漸變得慘白。
她看著血液滴落在地,聚成一小灘,又慢慢擴散成一大灘。
身側傳來了某人的一句話,語氣挺吊兒郎當。
“就是到時候得麻煩你打掃一下了。”秦問川聳聳肩,“這玩意兒干了就難擦,攤這兒也挺瘆人的,嚇到別人就不好了。”
紫鵑擦干眼淚,啞著嗓子說“好”。
她垂下腦袋,聽見耳畔晃來了一聲調兒很長的“對嘍。”
“對嘍,別哭了。”喜鵲在屋檐下輕輕叫喚,秦問川在鳥鳴里笑著說,“你心誠,你家姑娘定會好好的。”
春風穿透了月洞窗的窗紗,吹得床幔輕輕晃了幾下。
淮南月瞇起眼,從陰影處挪到了陽光里。
“嗯。”她松松垮垮站著,接話:“會好好的。”
會長命百歲的。
你會陪她到老的。
話音落下,電子音響起——
【下面更新陣營人數:白色陣營:0人。黑色陣營:0人】
【恭喜,白色陣營主線任務完成。但由于您已不屬于白色陣營,故未能得到主線任務所屬積分】
“沒得到任務積分啊……”秦問川在陽光下很輕地眨了一下眼,笑起來了。
“沒關系。”她說,“副本額外積分獎勵總會比主線任務積分多得多的。但假如你還是想要主線任務的積分——”
她慢條斯理地擦著匕首上的血,側過頭,沖淮南月挑了半邊眉:
“我再送你一個道具,就算抵積分了,好不好?”-
倆人滿身是血地出現在大廳里的時候,著實給兔子嚇了一跳。
“咋回事咋回事?”兔子圍著她倆蹦了好幾圈,心急如焚,“啥玩意兒能給你們傷成這樣?”
倆人早已喝過愈合藥劑,傷口這會兒已經凝固了。秦問川拽著兔子防曬衣的領子給人固定在原地,笑道:“別轉了,再轉暈了。真沒啥大事兒。”
“老大你看看你胳膊上的傷再說呢?”兔子的臉拉得著實很長。
“嗐,都是皮外傷。”秦問川滿不在乎地說。
“不過……”她頓了頓,似是想到了什么,轉頭向淮南月拋了個wink,“誒,出來后一塊兒去未來區逛逛唄,那邊的醫院治傷很厲害,治得好不好或者有沒有啥后遺癥不要緊,最重要的是不會留疤。”
淮南月、兔子:……
廳內人齊了,電子音開始結算——
【副本原定時間:168小時。您目前總耗時:39時56分,超越百分之九十九點六的同級別玩家】
【副本平均死亡率:百分之八十二。最主要死亡原因:一方陣營主線任務失敗。您所屬團隊死亡率:百分之十二點五】
【副本開發度百分之八十六,您在副本開發與任務完成方面貢獻度為百分之五十】
【基于以上,給予您額外獎勵50000。您的積分總計:100625】
兔子感動得熱淚盈眶:“我真的沒想到在對抗性副本里還能幾乎全員存活。”
秦問川笑起來了,摸了下那頭白毛。
淮南月抱著胳膊杵在旁邊,忽然問:“手感怎么樣?”
秦問川豎了個大拇指。
淮南月點點頭,往前走了一小步,也伸出手薅了一把。
她面無表情地評價:“確實不錯。”
兔子:……
兔子抱著腦袋往旁邊跳,一邊嚎“別摸了要長不高的”,一邊暗忖道老大身邊果然不能久待。
你看,才一塊兒過了倆副本,一看就是正經人的月姐也被自家老大帶歪了。
秦問川笑夠了,反手從面板里掏出了10瓶紅色液體,毫不客氣地指揮兔子說:“去分一下。”
“這啥?”兔子問。
“解藥。”秦問川挑眉道,“毒不解了,出了副本后沒有機制保護,你不就死了么?”
兔子恍然大悟,領命而去。
她們在這邊相親相愛,卻沒注意到角落里那道陰冷的目光。
雖然白天里因為副本機制保護死不了,但并不代表著被人打了一槍后不會疼。
男人捂著胸口蹲在角落,視線死死黏著淮南月,心想,這女的果然是白色陣營的。
只恨當時周圍的人都不聽自己的。要是大家一塊兒聯合起來解決了她倆,副本早就結束了。
黑色陣營也能一起瓜分主線任務完成的積分獎勵。
這會兒說什么都沒用了。
草。一群心慈手軟的蠢貨。
而且更糟糕的是……雖然副本內死不了,但副本內的傷或許會轉移到副本外。
就他這胸口被開了一槍的程度——
說不定一出副本就死了。
草,這都是些什么事?!
媽的,都怪那女的。
現在她和她隊友聊得正開心,似乎沒注意到自己。既然如此……
自己死了也要拉個墊背的!
男人打定主意,掏出匕首藏在外套里,躡手躡腳地往大廳的另一邊溜。
離那女的越來越近了,五米,三米,兩米……就是現在!
男人掏出匕首,猛地向前刺過去,卻不想手腕忽被人攥住了。
“喲,這是咋了,想搞偷襲啊。”秦問川笑著搖搖頭,“你這身手不太行,回家練練再來吧。”
草!自己運氣怎么這么背!
男人掙了半天也沒掙開秦問川的禁錮,額頭上沁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見實在逃不了了,他開始破口大罵,問候了倆人的十八代祖宗。
秦問川搖搖頭,“嘖”了一聲,沖淮南月挑了一下眉:“這人罵得怪難聽的,交給你了,任你處置。”
淮南月一瞬不瞬地盯著男人看,半晌,輕聲問:“你到底在生什么氣?”
“草他媽的,你都要搞死我了,你說我在氣什么?!”
“我搞死你?”淮南月俯下身,與他平視,“當初要殺我的人是你,現在要殺我的人還是你。回回都是你犯事在先,到底是誰要搞死誰?”
耳畔響起了副本結束的倒計時:【10,9,8……】
淮南月繼續說:“別人被你殺了,你就說物競天擇適者生存,那人技不如人。現在輪到你要死了,你就怨天怨地控訴命運的不公。”
【5,4,3……】
“要我說,你是真正的孬種。”
【0】
男人瞪著眼,胸口傳來了一陣從未有過的、過于劇烈的疼痛。
副本內的傷是會轉移到副本外的。
他死了。
沒能瞑目。
第29章 “她幫我洗澡穿衣服?!!!”
淮南月覺得秦問川大概是天生克她。
自她從副本里出來后, 便一刻不停地被某人用亂七八糟的消息狂轟濫炸。一會兒是“兔子會后空翻,你要不要來看看”,一會兒是“說好的去未來區醫院逛兩圈呢, 你胳膊上那么多傷口,留疤了咋整”, 一會兒又是“今晚月色真美,我請你賞月”,炸得淮南月不堪其擾,木著臉發過去倆字——
閉嘴。
對面跟對對子似的,也倔強地回了倆字:
我不。
淮南月:……
淮南月很頭疼。
其實并非她不想去, 而是實在有些脫不開身——
她被某位熟人纏住了。
惜春副本里那一頭棗紅色頭發的水晶小姑娘恰好也在總部大廳, 倆人猝不及防打了個照面。
淮南月點點頭就算打過招呼, 抬腳便要走, 卻被小姑娘一把扯了回來。
“我知道你是誰!”水晶人如其名, 眼睛亮得像玻璃, “你一定是白月!”
淮南月:“何出此言?”
“我看公屏里有人說,白月長得跟神仙似的。長得好看的人不少,可長得跟神仙似的人實屬難得。況且白月才過過兩三個副本,這么算起來跟我還是同期。公屏上許多人都在關注白月的動向, 我那天出副本后看了眼, 白月居然也才出副本。所以……”水晶伸出食指, 在淮南月跟前晃了晃,“你就告訴我是猜對了還是猜錯了吧。”
淮南月:……
她木著臉:“猜錯了。”
“啊, 真錯了?”水晶小姑娘的唇角往下耷拉, 片刻后大約是覺得有點不禮貌, 遂又重新高興起來,“錯了就錯了吧, 反正你也很大佬,在我看來不比那什么‘白月’差。你吃過飯沒?古代區有家餐館特好吃,我請你!”
小姑娘熱情得好像只要淮南月不答應她便去跳河,淮南月拗不過人家,給仍在面板里閃爍的“川流不息”發去一條消息——
白月:碰著了crystal,脫不開身。
川流不息:有啥事兒還能脫不開身,咋了,你倆好上了?
白月:……
……似乎讓這人閉嘴的方法只有速速見面。
淮南月嘆了口氣,轉頭和水晶打商量:“還記得河川么?要不吃飯也帶上她?她有錢,她請客。”
小姑娘眼見的更興奮了:“什么?還有另一個大佬?求之不得!讓她快來,這頓飯我請定了!”
于是半小時后,古代區某個人聲熙攘的飯館里,淮南月和水晶面對面圍著一張方桌等人。秦問川背著包姍姍來遲,一來便壕氣地包下了整個三樓,算是鬧中取靜。
水晶:“?不是說好了我請客么?”
淮南月面無表情地喝了一口茶:“別管,她別名活佛濟公,就愛好撒錢。”
秦問川:……-
一行三人將八仙桌的四面占了三面,店小二殷勤地端茶倒水。水晶攏了攏那頭棗紅的頭發,指著小二呈上來的菜單問她倆:“你們會不會喝酒?”
淮南月一五一十:“會一點。”
“那我還行。”秦問川笑道,“我酒量可好了,可以喝倒一頭牛。”
“它家惠泉酒我嘗過,超好喝。”水晶撐著腦袋問她倆,“要不要來點兒?”
秦問川:“我沒意見。”
淮南月瞇了一下眼,須臾,也點點頭。
然而待酒被呈上來時,淮南月看著那跟米桶似的大肚子酒缸,兩眼一黑,覺得自己這頭點得有點早。
店小二點頭哈腰地沖她們介紹了一番惠泉酒的淵源與制作方法,但淮南月只關心一件事。
她指著這酒缸問水晶:“這酒有幾斤?”
水晶伸出手指,水靈靈地比了個五。
淮南月揉揉眉心:“五斤,你喝多少?”
“我少說能喝三斤。”水晶笑道,“這酒不咋醉人,我酒量也挺好的,川姐不是又說她能喝倒一頭牛么?咱們仨喝五斤,小意思。”
店小二剛準備走,聽聞這話又折返回來。
“還有啥事兒?”水晶問。
店小二脆生生開口:“咱店現在有活動。每桌只要喝完十斤惠泉酒,就能獲得一次抽取道具的機會。”
“哦?都有哪些道具。”
“道具不是特別厲害……”店小二掰著指頭開始數,“沒有S級道具,A級道具中獎幾率千分之二,B級道具百分之一,C級道具百分之十,D級道具百分之二十。”
“這么算來,百分之三十一點二的中獎率,也蠻高了。”水晶嘶了一聲,轉頭問秦淮二人,“咱要不要也來?”
“看你。”秦問川笑著說,“反正我倆道具夠夠的了,抽出來的道具歸你。”
水晶轉向淮南月。
淮南月:“別看我,我非酋,你抽,抽出來的歸你。”
水晶于是一拍桌子:“上二十斤!我抽兩次!”
水晶小姐這聲喊得蕩氣回腸,十分瀟灑十分酷,然而待第二缸酒被抬上桌的時候,她又有些怵。
“咋辦咋辦。”水晶小聲嘀咕,“我從來沒喝過這么多酒,喝多了回不去家了咋辦?”
“你家在哪兒?”淮南月問。
“古代區。但開荒區、古代區、近代區三區里,除了三區指定中心之間的互相傳送,或是總部大廳到家,其余區域內都沒有一鍵傳送的功能。咱現在所處的這酒樓離我家還挺遠的,又不能一鍵傳送回去,我真怕醉了之后回不了家,畢竟古代區說實話還挺亂的……”
“防護罩開了嗎?”秦問川問。
“開了。”水晶說,“但我開不起中高級的,只開了低級的,能抵擋的傷害有限。”
“這好說,我給你續上。另外你今晚別回家了,你跟你月、南風姐……”秦問川咬了一下舌頭,若無其事地繼續說,“去我那兒睡吧,我讓人給你倆安排。”
水晶眼睛一亮:“真的嗎川姐!”
秦問川打了個響指:“童叟無欺。”
……這人跟誰都是這么自來熟么?
淮南月抿了一小口酒,有一搭沒一搭地想。
之前她總以為,秦問川對自己親近是因為她想從自己身上得到些什么,雖然暫時并未挑明。
但現在看來……似乎又是性格使然。
她對誰都很大方很熱絡。
事實證明,人一旦琢磨起事兒來,嘴就沒了把門。
而等淮南月回神時,她才反應過來,手里這杯已經是她喝的第三杯酒了。
水晶在旁邊目瞪口呆:“南風姐,你真就不吃菜光喝酒啊?”
淮南月:……
什么亂七八糟的。她闔著眼想。
都怪秦問川-
光喝酒不吃菜的后果就是,淮南月醉了個結結實實。
她記不清自己是怎么回的秦問川家,又是怎么上的床,腦海中最后的畫面是,水晶抽獎抽了一個C級道具一個A級道具,運氣好得離譜。
窗簾拉得嚴嚴實實,沒有漏進一點光,室內的一切都裹在曖昧而柔軟的昏暗里,令淮南月有些辨不清晨晚。
她瞪著天花板發了會兒呆,撐著床坐起來,只覺得腦袋疼得厲害,像是有九十九根針在扎。
【你醒啦~】久未說話的小冰忽然詐了尸。
“醒了。”淮南月蹙起眉。
許是一晚上沒喝水,她的嗓子啞得厲害。
【檢測到你睡了一天一夜,我有點不放心,就出來看看。既然你已經醒了,那我就走啦~】
淮南月點點頭,片刻后又瞇起眼:“回來。”
【怎么啦~】
“你說我睡了一天一夜?”
【對的呢~】
“那現在是幾點?”
“晚上九點多~”
淮南月:……
所以不是窗簾拉得太嚴實以至于沒有光漏進來,而是——
現在,他爹的,就是晚上!
淮南月嘆了口氣,滾到了床邊,伸手去摸床頭的開關。
“啪”的一聲,燈亮了,她終于看清了室內陳設。
房間不算太大,一張床一面衣柜外加一張書桌,此外并沒有多余的家具。
旁邊還連了個小衛生間。
淮南月下了床,穿上床邊擺放整齊的拖鞋,剛想往衛生間的方向走,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一頓。
她垂下腦袋,看著自己身上嶄新而軟和的睡衣,抿了一下唇,輕聲叫“小冰”。
她問:“你知道昨晚發生了些什么么?”
小冰滔滔不絕:【當然啦,我知道得清清楚楚。昨晚那惠泉酒后勁兒挺足,你喝著喝著就斷片了,然后秦問川把你領了回去~】
“然后呢?”
【然后兔子帶著水晶去安置了,秦問川把你抱上了樓,幫你洗了個澡,換上睡衣,塞進被窩,就離開啦~】
“等等,什么叫洗了個澡,換上睡衣?”淮南月深吸一口氣,“她幫我洗澡穿衣服?!!!”
【對呀對呀~】小冰興致勃勃,【資料顯示,秦問川是北方人,那邊都是大澡堂子,大家一塊兒泡澡搓澡,她對于這些早已很習慣啦~】
淮南月:……
【而且假如她不幫你洗,你醉得壓根兒沒法自己洗,難不成就這么一身酒氣地穿著副本里的臟衣服進被窩嗎~】
淮南月:……
淮南月深吸一口氣,閉上眼,開始思考“在浴缸里憋死”和“跳樓摔死”哪種死法會來得舒服一點。
第30章 她忽然就對這個離奇的世界有了實感
淮南月洗漱完, 穿上一旁準備好的T恤運動褲,蹬著床下嶄新的球鞋出來后,才發現“秦問川的家”遠比她想象得要大得多。
與其說這是“家”, 不如說這是“你說的都隊”的會員宿舍樓。
一樓外的其余樓層中部是空的,旁邊圍了一圈圍欄, 很像商場的構造。扒著圍欄往下看,就能看見一樓大廳。
淮南月朝下邊瞅了會兒,便對上了杵在大廳里不知道在干啥的兔子的視線。兔子眼睛一亮,沖她可勁兒揮手,待淮南月回神時, 兔子已經坐上了電梯, 眨眼便站到她身邊了。
淮南月有點懵:“你會瞬移?”
“沒。”兔子嘿嘿笑著, “直梯速度快。”
淮南月點點頭。
“月姐在這兒住得慣么?”兔子像是憋壞了, 開始嘩啦嘩啦往外倒話, “我之前每隔一小時上來看一眼, 你都在睡覺,睡了快24小時了,給我急的,生怕你出啥問題了。”
“沒事。”淮南月說, “可能副本里沒怎么睡, 出副本就有點累……”
她說著, 虛虛倚上了圍欄。
這玩意兒似乎有點晃,不怎么結實……
淮南月這么想著, 聽見身旁傳來兔子焦急的“誒這邊不能倚”, 然而為時已晚——
圍欄嘩啦一聲響, 驀地斷裂開來,她重心一偏, 直接從空心的地方往下栽,就這么結結實實地摔在了一樓大廳的地板上。
淮南月一向嚴絲合縫的表情出現了一絲裂紋。
好……他爹的……疼!
好在落地時她及時調整了姿勢,但五樓還是有點高,左邊胳膊在地上狠狠砸了一下,聽聲音應該是骨頭碎了。
……河川這么大一個團隊,還搞這種豆腐渣工程???
淮南月落地的陣仗實在很大,于是半分鐘后,她身邊水泄不通地圍了一圈人,個個面露憂愁。
“誒,這是誰?咱們新來的同事?我沒見過這一號人誒。”
“我也沒見過,可能是新來的隊友吧。”
“這打招呼的方式……有點慘。”
“咱們去扶一把?但好像骨折后要保持原樣,不能動誒。”
……都不認識自己,很好,丟人的不是“白月”。淮南月想。
她剛準備開口說“勞駕,扶我一把”,然而下一秒,兔子尖叫著從樓梯上滑下來,邊滑便嚎“月姐”:
“我苦命的月姐啊!都怪老大!她死都不修圍欄,我提了好幾回,老大都說‘這不沒出事嘛’。這下好了吧,讓我月姐吃苦頭了!”
圍觀群眾一滯,接著開始交頭接耳:
“兔子姐說這是誰?月姐?白月?”
“是白月吧!就是她吧!”
“我去,真是我女神?我沒做夢?”
……
淮南月:……
你沒做夢,但最好我在做夢。
雖然說今天沒看黃歷,但是……這運氣是不是背得有點離譜??!-
托這一出鬧劇的福,她見到秦問川的時候滿心是對“豆腐渣工程包工頭”的控訴,早已沒有了洗澡穿衣服時被看光的尷尬。
秦問川先是笑了好半天,而后給她身上拍了幾帖符,最后正色說:“符紙只能起到鎮痛以及修補大傷的作用。你斷的骨頭給接好了,但身上還有一點小傷,我建議去未來區的醫院逛逛,恰好我胳膊上的疤也要淡一淡。”
淮南月耷拉著胳膊,木著臉:“你最好解釋一下五樓的圍欄是怎么一回事。”
“那個……”秦問川訥訥道,“這不是五樓除了我之外沒人住嘛,也沒人會往上跑。所以那圍欄松了,我也懶得修。你昨兒來了,睡其他地方不方便,我就幫你安排在五樓的另一個空房間了,卻忘了跟你講圍欄的事。”
淮南月勉強接受了這個理由。
去往未來區一天一萬的積分自然也是秦問川報銷。
相比于其余四區,未來區可謂空空蕩蕩,滿街不見人影,天上飛著的鳥都比人多。
街邊各式各樣的店鋪名字都很有意思:
“白日夢想家”——這是編造夢境的;“跨越虛實縫隙”——這是VR體驗店;“紙戀”——這是提供紙片人戀愛服務的;“心翳”——這是連接腦神經后,幫你探索自我內心的。
未來區內支持任意區域的定點傳送,眼下治傷要緊,于是秦問川直接將倆人傳到了醫院內。
大廳內擺著各式各樣叫不出名字的、光怪陸離的設備。早有護士小姐姐圍上來,語音輕柔地問她們此來所為何事。
秦問川往旁邊一指:“她從五樓摔下來了,給她治個傷。”
護士輕輕緩緩地點頭,抓著個小方盒子對著淮南月的臉掃了一下,而后溫聲笑道:“這邊檢測到您是第一次來,我先帶您去做基礎信息錄入。”
淮南月對那小方盒子有些好奇,還沒等她問,秦問川便在旁邊笑著解釋:“這是掃描虹膜而后匹配個人信息的。你頭一回來,數據庫里都沒你數據,啥也匹配不上。”
護士眨眨眼:“喲,您還懂這些?”
“我可是你們這兒的常客,你認不出我?”秦問川挑著眉,“我來你們這兒少說淡了幾十回疤了。”
護士拿著小方盒子也給她掃了一下,又“喲”了一聲:“原來是秦小姐。抱歉啊,我臉盲又死腦筋,笨的很,只認數據不認人。”
秦問川:“無事,我這回來又給你們沖業績了,大大小小幾十條疤要消。”
淮南月聽著倆人侃大山,不動聲色地垂下腦袋,心想,原來河川姓秦。
說來可笑,她倆一塊兒過了倆副本了,在生死線上一塊兒徘徊那么久,到現在卻連對方的真名也不知道。
說到底……她倆其實并不算熟。
河川看著熱絡,不過是性格使然,同誰都愛說說笑笑。
……不過自己還欠對方倆復活道具和一個轉嫁道具來著。
淮南月嘆了一口氣,心道,還是早日還清,了了這段孽緣比較好。
虧欠別人的感覺總不是那么舒服。
那邊倆人嘮完了,護士引著倆人上了二樓,進了某個小房間。她瞅著淮南月胳膊上貼著的符紙問:“這玩意兒啥用?”
“鎮痛接骨的。”秦問川接話。
護士“噢”了一聲,又拿了個小盒子給淮南月掃了一下,這回掃出了姓名、身高體重、血型、過往病史等信息。
她“啪嗒啪嗒”虛空按了幾下光鍵,轉頭向淮南月道:“淮女士,您過來看一下光腦,核對一下信息。”
秦問川把淮南月往那邊輕輕推了一小把,自己卻很有分寸感地沒湊上前。
她倚著房間門,待淮南月同護士確認過個人信息,往后退了幾步后,才不緊不慢地吭聲:“你姓淮?”
淮南月瞥她一眼,應“嗯”。
“我姓秦。”秦問川點點頭說,“那咱倆還挺有緣。”
“怎么說?”
“秦淮秦淮,咱倆的姓直接可以組一個cp名。”
淮南月:……
淮南月把胳膊上的符紙揭下來,往她懷里一拍:“實在閑得發霉就下副本賺積分。”
護士在旁邊聽得直樂,邊抿唇笑著,邊有些不好意思:“原來您倆不知道對方姓名呀,我還以為您們是關系很好的朋友呢。”
“關系確實挺好的。”秦問川笑起來了,“所以淮小姐,咱倆是不是應該交換一下姓名?”
她說著,伸出右手。十指纖長,起著很薄的青筋。
淮南月聽見眼前人說:“秦問川。”
她從嗓子里悶出一聲“嗯”,默然片刻,也伸出手:“淮南月。”
很奇怪,這三個字說出口后,她忽然就對這個離奇的世界有了實感。
就好像只身在外漂泊的時候找著了一個點著燈的居所,即便住處又小又陌生,但……
總算可以歇一下腳了,不是么?-
然而淮南月終究歇不住。
從未來區回來后,她在床上癱了兩天,覺得實在有些無所事事。
雖然積分還夠她揮霍好些日子,可通用貨幣這種東西,總是多多益善的。
她百無聊賴地戳開面板,給秦問川發去幾個字:我要下副本。
川流不息秒回:下唄。你看看還想要哪個隊員跟著,我給你安排。
白月:我一個人下。
那邊靜了一陣,片刻后,忽然開始狂轟濫炸。
川流不息:嗚嗚嗚我做錯什么了嗎你居然這么對我!
川流不息:我難道不是你最愛的人了嗎?
川流不息:你下副本不帶我,難道忍心看著我孤家寡人獨守空閨,凄凄慘慘戚戚?
川流不息:白月你說話!
白月:……
淮南月只覺得太陽穴突突地跳,嘆了口氣,飛過去幾個字:“行吧,你也下,但就我倆,別再塞人了。”
對面畫風秒變:好嘞!
川流不息:還有多久下副本?我準備一下。
白月:一小時后吧。
與此同時,現代區某棟樓的密閉空間內。
女人披散著微卷的墨發,獨自一人坐在里頭,面前是攤開的塔羅牌。
一個人待著的時候,她面上的笑意總會褪一些下去,顯出些微妙的、生人勿進的距離感來。
她把牌洗了洗,閉著眼抽了三張,而后往桌上放。
情況不妙。
假如白月一個人下副本,必定會死。
有自己陪同在側,也不過是加了百分之五十的勝率而已。
秦問川眉心微蹙,再度抽了一張牌,指尖微顫著把它拎到眼前,另一只手擦了擦唇角沁出的一絲血跡。
她凝神往牌上瞅,而后長舒一口氣。
是她在搗鬼。難怪了。秦問川心道。
按理說,某人下的第四個副本,難度不會太高,不該出現必死局。
牌面上慢慢顯出某個輪廓,金發碧眼,畫著大紅唇,眉毛高高挑著,笑得極其張揚——
第二大公會“Brilliants”的會長,愛麗絲·布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