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自相殘殺
電子音落下, 桌上還真出現(xiàn)了一把刀。
刀把兒紅白拼接,刀鋒已然開了刃,在屋外透進來的陽光里閃著寒芒。
倆人有一陣子沒有任何動作。
結(jié)果電子音又開了口——
【賈薔把齡官殺了!
秦問川蹙起眉:“到底誰殺誰?”
【都行。】系統(tǒng)一板一眼, 【這個故事可以有兩個結(jié)局。】
淮南月:……
淮南月覺得系統(tǒng)有些圖窮匕見——裝都不裝了,在這兒擺明了要她倆自相殘殺。
她瞥向窗戶那頭……那把刀就這么明晃晃地攤在屋子南側(cè)的八仙桌上-
距離倆人消失已經(jīng)過了兩個小時, 愛麗絲抱著貓打了個哈欠:“她倆死里邊了?”
寒辜瞥她一眼,默默摁開面板,片刻后說:“沒,頭像亮著。”
此刻屋內(nèi)僅剩三人,正是她倆再加一個香菜冰激凌。寒辜是怕出什么意外, 香菜是想在這兒歇歇腳, 至于愛麗絲……大概是想看熱鬧。
寒辜抬了一下墨鏡, 正打算再說點什么, 忽然聽見外頭一陣吵嚷。
不是玩家。
夜里的玩家受守則約束, 根本無法用如此高分貝的聲音講話。
屋內(nèi)的三人遞了幾個眼神, 愛麗絲蹙起眉問“嚷什么”,抱著芙蘭大搖大擺地跑出屋子。
寒辜和香菜冰激凌緊隨其后。
而后她們便看見,院子中央站了滿滿當(dāng)當(dāng)十二個NPC,有十個圍成了一圈兒, 正中站著兩個, 正在對罵。
東邊的小丫頭叉著腰問:“芳官, 你動我東西做甚!”
那個被喚作芳官的氣鼓鼓道:“誰動你東西了?你做什么在這兒血口噴人?!”
圍成一圈看熱鬧的戲子們紛紛上前打圓場:
“葵官你丟了東西難免生氣,只是不一定是芳官拿的, 我們再幫你仔細(xì)尋一尋呢, 可別冤枉了好人。”
“就是她拿的!”葵官咬牙道, “我看見她翻了我的箱子,然后我胭脂便不見了!
倆人就“胭脂是誰拿的”這一辯題展開了八百回合的辯論, 情緒跟吃了炮仗似的高亢激昂,把玩家全部吸引了過來。
愛麗絲一跺腳,自言自語:“搞什么啊!
“別急!焙计乘谎,“往下看看。”
香菜冰激凌在旁邊弱弱開口:“我總感覺她們有些鬼氣森森的……但裙子蓋住了腳背,根本看不出來腳尖的朝向!
結(jié)果話音落下,十二點的鐘聲便敲響了。
場面忽然變了樣。
廊上和院子中央倏然掛起了無數(shù)大紅燈籠,照得院內(nèi)燈火通明。
原本還在吵鬧的葵官和芳官忽然住了嘴,態(tài)度跟接受了思想品德教育似的轉(zhuǎn)了一百八十度,笑吟吟地挽上了對方的胳膊,肩并肩往院門處走去。
而院門……不知何時竟已門洞大開!
門外黑漆漆一片,就像牙齒的豁口。
其余戲子們跟在她們倆身后,一齊向門外走。
走路的時候,由于裙擺的晃動,她們的腳尖便會從裙子底下漏出來。
是正的。
不是鬼。
香菜冰激凌結(jié)結(jié)實實松了一口氣。
“要跟出去么?”她問寒辜。
寒辜朝興高采烈的愛麗絲的背影努努嘴:“看見了么?她跟上了。她一向運氣好,跟著她走準(zhǔn)沒錯!
香菜冰激凌“哦”了一聲,捋了兩下頭發(fā),抬腳就要往前走,卻見寒辜站在原地不動。
“你不走么?”她問。
寒辜重新把墨鏡戴上了:“我等阿川她們。”-
可惜秦問川和淮南月此刻并不能立刻脫身。
桌子上那把刀被秦問川握在手里,輕輕巧巧地耍了個刀花。
“我表演得咋樣?”秦問川耍完,沖淮南月wink了一下,“有錢捧個錢場,沒錢捧個人場!
淮南月:……
淮南月劈手把刀奪了過來,也耍了個刀花,而后面無表情地問:
“你就不怕我真給你殺了?現(xiàn)在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不然就要被永遠困在這兒了。”
秦問川仰頭望天花板,片刻后道:“32!
“嗯?”淮南月沒聽懂。
“你剛說了三十二個字。”秦問川吊兒郎當(dāng)?shù)匦χf,“真的好長!一向惜字如金的你今兒吃錯藥啦?”
淮南月:……
淮南月并不太想理人,心緒流轉(zhuǎn)間又覺得有點好笑。
看看,才認(rèn)識不到一個月,她倆間卻生出了一些莫名的信任。
譬如這會兒,她便篤定,秦問川不會殺了她。
在險象環(huán)生的環(huán)境里,信任其實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畢竟信任和背叛總是相伴相生,就好像真理和謬誤互相依存。
那把刀在手里攥了半天,大概是有點累,淮南月準(zhǔn)備給它擱下。
她走到窗戶旁,剛打算把它擱上八仙桌,倏然瞥見外頭閃過一個人影。
“誰?”淮南月問。
秦問川已經(jīng)追了出去,片刻后,拎了一個平頭正臉的小姑娘進來。
那小姑娘笑嘻嘻地說:“薔二爺,找我何事?”
秦問川笑道:“天熱,讓你進來涼快涼快!
小姑娘感激地道起了謝,結(jié)果下一秒,她便被某人毫不客氣地灌了一瓶液體。
小姑娘:?
吐真劑(S級):在高級及以下副本內(nèi),能使除副本boss外的NPC說一句真話。不限使用次數(shù),冷卻時間二十四小時。
小姑娘的眼神遂漸漸變得清澈起來。
秦問川沖淮南月一昂頭:“有什么想問的趕緊問。”
淮南月飛速往外吐字:“回憶里自殺后,出了支線任務(wù)會死亡么?”
小姑娘一五一十:“不會!
回答完一個問題,藥效便過了。小姑娘捂著嗓子咳了幾聲,幽怨地瞪著秦問川瞧,秦問川趕忙作揖賠不是,想了想,從面板里翻出了塊糖遞給她。
小姑娘眼睛一亮,歡天喜地地捧著糖塊走了。
屋內(nèi)重新恢復(fù)沉寂。
“所以你有想法了?”半晌后,秦問川開了口。
“嗯!被茨显聫堊煜虢忉專瑓s又犯了懶,于是仍舊是之前的那個說辭,“再說吧。”
這一再說,就再了一個小時。
屋內(nèi)已經(jīng)不知多久未發(fā)生絲毫改變了,系統(tǒng)就好像鐵了心讓她倆自相殘殺,不死一個就出不去。
淮南月和秦問川卻跟沒事人似的,在屋內(nèi)玩起了撲克。
“反正出不去,自相殘殺這個劇情點不完成,輪回也不會刷新,san值就不會掉。這兒還比外頭安全呢,就擱這兒耗著唄!鼻貑柎ㄍ郎纤α艘粡埮疲皠趉!
“小2。”淮南月晃了晃手里的牌,“友情提醒,我就剩最后一張了。”
“大王。”秦問川“嘖”了一聲,“要不要?六六七七八八帶一張四要不要?一對十要不要?三個A帶一張三要不要?”
淮南月:……
秦問川手里的牌空了。
淮南月不服:“再來!
“玩兒三輪了,沒意思。玩五子棋唄。”秦問川從面板里掏出一盒嶄新的棋盤。
淮南月:“行!
系統(tǒng):……我不太行。
系統(tǒng)憋了半天,像是實在忍不住了,開始叫魂似的一迭聲催了開來——
【請玩家注意時間把控】
【重復(fù),請玩家注意時間把控】
【再次重復(fù),請玩家注意時間把控】
“注意個屁!鼻貑柎ㄐΦ,“這兒多好,啥坎坷都沒有,想干嘛就干嘛。至于副本的主線任務(wù)……我相信我的隊友!
淮南月跟著復(fù)讀:“我相信我的隊友。”
系統(tǒng):……
系統(tǒng)終于沉不住氣,于是房梁上再次出現(xiàn)了那個熟悉的布袋。
而后不待淮南月往那邊走,系統(tǒng)便迫不及待了,布袋屁顛屁顛地自個兒飛到了淮南月眼前,朝她手上碰去。
淮南月:……
這瓷是不是碰得有些明顯了??
第52章 猜猜我是誰
眼前白光一閃, 淮南月又入了回憶。
電子音也不知是兢兢業(yè)業(yè)還是幸災(zāi)樂禍,吐了一長串規(guī)則出來——
【您現(xiàn)在正在經(jīng)歷回憶重現(xiàn)。時長:一天。】
【注意,此次回憶難度較大, 會出現(xiàn)表里世界穿插的情況。當(dāng)自我感覺承受不住的時候,請呼喚您的智能助手……】
結(jié)果還沒等它說完, 淮南月便有點不耐煩了,直接大手一揮,給自己灌了瓶……事先備好的毒藥。
之前被灌吐真劑的NPC說過,回憶里死了,支線任務(wù)外并不會死亡。
系統(tǒng):……
系統(tǒng):???
淮南月和秦問川就這么出了支線任務(wù)。
畢竟回憶代表著過去;貞浝锏幕茨显滤懒, 回憶里的齡官便掛了, 那么支線任務(wù)里當(dāng)下的齡官就不應(yīng)當(dāng)存在, “角色扮演”這一任務(wù)也不應(yīng)當(dāng)存在。
這bug卡得系統(tǒng)都服了。它好像有很多話想講, 【嗶】了半天卻沒【嗶】出個所以然, 于是【嘟】了一聲, 徹底偃旗息鼓。
淮南月和秦問川出任務(wù)的時候,看見寒辜好整以暇坐在椅子上,戴著遮住了她半張臉的墨鏡,隨意擺弄著桌上的茶盞。
“喲老寒, 還等著呢。”秦問川笑起來了, “其他人呢?”
寒辜把墨鏡別上頭頂, 朝外頭努努嘴:“其他人都出院子了,你倆這回耗得有點久。怎么, 任務(wù)不好做?”
“不好做!鼻貑柎c點頭, “差點死了!
“看出來了, 你倆臉色都不太好。既然你倆累了,歇歇唄?”寒辜說, “我看那邊有間挺干凈的房子,我?guī)銈z過去。”
秦問川笑著說“好啊”,招手喚淮南月也往上跟。
院子里燈火通明,院門大大咧咧地敞著。寒辜在前頭一步步走,腳后跟在褲腳處若隱若現(xiàn)。
秦問川跟了會兒,忽然問:“你怎么沒跟其他人一塊兒出去?”
“我等你倆唄!焙颊f,“不然你倆出來的時候,啥人都沒有,兩眼一抹黑開始抓瞎,咋整?”
“是么?”秦問川點點頭。
“是呀。”寒辜道。
天上的云翳厚得很,黑不見月。
秦問川又跟了一陣,忽然輕聲道:“可是所有鬼都不在這兒,你不合群,不合適吧?”
“什么意思?”寒辜停下腳,轉(zhuǎn)過腦袋。
她像是很不解,眉心緊緊皺著。
“字面意思!鼻貑柎ㄐζ饋砹,指了指地上的影子,“你影子的腳長反了!
“寒辜”驀地變了臉。
她的眉心皺得更死了,漸漸地,兩條眉毛融到了一塊兒。她的眼睛耷拉下去,唇瓣變得厚實起來,就這么變成了另一張人臉,而后……
用手背鼓起了掌。
她邊鼓掌邊說“精彩”:“居然這么快就明白過來!
秦問川看著她玩變臉,“嚯”了一聲:“我認(rèn)得你,茄官!
“好眼力。”那人笑道,“不過我這會兒已然不唱戲了!
秦問川點點頭:“瞅你裝束我便知道了……你現(xiàn)如今在東府大奶奶房中作丫鬟?”
十二戲子被賈府采買來后,過了一兩年光景,宮內(nèi)忽有老太妃薨逝了,有爵之家一年不得筵樂。戲子們不用唱戲,有家的便回了家,沒家人來領(lǐng)或是不愿意回家的,便被分去各房做了丫鬟。
她們哪還有家呢?回了家也是被父母兄弟再度轉(zhuǎn)賣。
于是愿意離開的僅有四人。
茄官正是被分到尤氏房中的那位。
茄官緩緩點著頭,忽然渾身一顫,叫了聲“不好”:“同你們說著說著便忘了正經(jīng)事兒了。我原沒有壞心,只是快下雨了,不能再呆在外頭了,須得去西南角的廂房避一避。我裝寒辜原是為引你們過去的。”
“為什么下雨了就不能在外頭呢?”秦問川挑了一下眉。
茄官像是有些害怕,瑟縮了一下,目光飄忽不定地往遠處飛:“我說不好,反正……一下雨就會死人。”
“那寒辜呢?”
“正在那廂房內(nèi)。”
說話間,二人一鬼已然到了西南角的廂房前。小姑娘上前去叩門,秦問川就這么抱著胳膊倚在廊柱上。
“進么?”淮南月輕聲問。
“進唄。”秦問川朝她wink了一下,“有我在呢,死不了,別怕啊!
淮南月默然片刻,揉了揉太陽穴,問她:“有沒有人說過你有點油!
秦問川瞪大了眼,正想反駁幾句,那門忽然開了。
倆人閉上嘴,轉(zhuǎn)頭朝門內(nèi)看去,第一眼便瞧見了角落里坐著的寒辜。
以及屋子正中央在圓桌邊圍了一圈兒的六人。
她們都坐著,于是裙子沒能蓋到底,露出了腳尖。
腳尖都是反的。
一屋子鬼。
門口的動靜不算輕,寒辜的腦袋卻仍然垂在膝上。
沒有任何反應(yīng)。
茄官注意到秦問川和淮南月落在寒辜身上的視線,咯咯笑起來了:“她不愿意跟我來,我便把她打昏了。這也是為她好,萬一下雨后她在外頭死了怎么辦呢?”
秦問川挑了一下眉,還沒來得及開口,忽然聽見身側(cè)傳來了一道熟悉而冷淡的聲音——
“你又騙人!被茨显抡f。
“嗯?”茄官似乎沒明白。
淮南月背著手,抬腳往里走,走到寒辜身前,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姐們兒醒醒,別裝了!
“寒辜”緩緩抬起腦袋,而后她的臉便在眾目睽睽之下變成了另一般模樣。
“好眼力呀。”她伸了個懶腰,笑道。
茄官著實很詫異:“這回她的褲子蓋住了腳背,并沒有漏出破綻,你們怎么認(rèn)出來的?”
秦問川“嘖”了一聲。
淮南月還在措辭,秦問川便已然張了口:“屋內(nèi)桌子旁圍著六個人,加上你一共七個。十二戲子最后留在賈府當(dāng)丫鬟的有八個人吧,少掉的那個呢?況且寒辜還沒弱到一上來就能被人弄昏。”
淮南月瞥她一眼。
總是如此。一旦有秦問川在自己身邊,便能省心省力許多。
她費不著同她長篇大論地解釋動機與想法,大多數(shù)時候一個眼神就已夠用了。
自己一直單打獨斗慣了。即便此前在特種部隊里,她也常常接一些單人任務(wù)。
猛不丁有個人能跟上自己節(jié)奏,這感覺……
還挺特別的。
地上坐著的假扮寒辜的那個小丫頭拍拍裙子站起來,也在圓桌旁邊坐下。七個鬼整整齊齊坐成一圈,就剩茄官沒上桌。
茄官盯著秦問川瞧,半晌,唇角往上咧去。
“你好會猜!彼溃澳悴碌脹]錯,我們正是那幾個愿意留在園中的戲子。既然你這么會猜,不如……來猜猜我們誰是誰?”
話音落下,所有人的樣貌忽然變得一模一樣。八個人頂著同一張臉朝她倆看來,屋內(nèi)紅燭搖曳,照得那八張白生生的面龐溝壑分明。
電子音響起——
【觸發(fā)支線任務(wù):猜猜我是誰】
【任務(wù)完成獎勵:獲得一條線索】
【任務(wù)失敗懲罰:隨機傳送至某位戲子的房間內(nèi)】
【任務(wù)積分:共計30000,按貢獻值分配!
秦問川“嘖”了一聲,搭上了淮南月的肩,附在她耳畔道:“其實好認(rèn)得很!
“嗯?”
“所有副本里,NPC的樣貌基本不會發(fā)生變化。十二戲子我在之前的一些副本里打過許多回交道,熟得很。”
“可是她們現(xiàn)在樣貌變了……”淮南月瞇了一下眼,把搭在自己肩上的那只手扒拉下來,“但是座次沒變。你在任務(wù)開始前便記住了哪張椅子上坐的是誰?”
“bingo!鼻貑柎_淮南月wink了一下。
“但是這個任務(wù)有點太簡單了!鼻貑柎ɡ^續(xù)道,“所以我想和你商量個事兒!
“嗯?”淮南月挑眉看她。
秦問川笑著說:“那三萬積分咱不要了,去戲子的房間看看怎么樣?”
第53章 反的
寒辜正在一眼望不到頭的長廊里飛奔。
真是見鬼了。她心想。
她原是搬了張椅子在院子中央等淮南月和秦問川的, 結(jié)果人沒等到,自己先進去了。
沒錯,她也進了支線任務(wù)——
扮演迷路的齡官。
長廊七歪八扭, 常常出現(xiàn)分叉口。后頭還有臉上只掛著一張嘴的人在狂追不舍,每打掉一批, 又有新的NPC源源不斷地補上來。
在曲折迂回的走道里跑了半小時,寒辜徹徹底底麻了。她停下腳,撐著膝蓋往后甩了一連串定身道具。
于是她終于有了喘息的機會。
而待休息片刻后,寒辜的腦子也終于清明了些,思考起了一個關(guān)鍵性問題——
這是在哪兒?齡官為何會迷路?
雖說支線任務(wù)很多時候并不十分有邏輯, 但從里頭的細(xì)枝末節(jié)里常常能窺見副本的一隅。
譬如這會兒, 廊外被濃稠到化不開的黑暗吞沒, 完全看不清周遭景致, 但廊上掛著的燈籠很眼熟。
賈府內(nèi)所用的一直是這種燈籠。
說明齡官此刻在賈府內(nèi), 不處于入賈府前的江南時期, 也不處于老太妃薨逝后的離府階段。
老太妃薨逝后,齡官是離府了的四位戲子之一,但書中并沒有交代清楚她的下落。
……所以即便是入府后,齡官仍舊會碰到身后那群窮追不舍而不懷好意的觀眾, 是么?
可是齡官分明已和賈薔彼此有情, 得到了賈薔的不少眷顧, 照理說遇上啥事兒賈薔都應(yīng)會護著她,總不至于讓人欺負(fù)了她去。
寒辜沒怎么想通。
想不通便想不通, 并不妨礙她大展拳腳。
經(jīng)過兩個小時的浴血奮戰(zhàn), NPC終于被她殺光了, 沒再冒新的出來。
寒辜的胳膊上掛上了一道長長的彩。她蹙了一下眉,簡單用道具止了血, 而后抬腳向前走去。
自己猜得果然沒錯。齡官迷路的原因正是那群觀眾。一旦觀眾沒了,眼前的長廊便有了盡頭。
濃稠的墨色逐漸化開,周遭的景致清晰可辨。上方是澄澈的藍天,遠處泊著一片湖,湖上不知是鴛鴦還是野鴨子正游得開心,水面風(fēng)平浪靜。
長廊在某處倏然斷開,橫截的木板外是肥沃而生機勃勃的草地。
寒辜正準(zhǔn)備一腳邁出長廊,步子忽然一頓。
她長了個心眼,隨手從面板里掏出一朵小雛菊,往草地上丟。
……然后她便看見,雛菊在接觸草地的那一刻迅速枯萎了。
寒辜:!
她往后退了兩步,深吸一口氣,掏出了S級道具“有色眼鏡”。
有色眼鏡:可以查看十秒眼前事物的真實狀態(tài)。冷卻期72小時。
寒辜把墨鏡取下,把道具架上鼻梁——
待看清眼前場景后,她倒抽一口寒氣。
天色暗淡無光,地上灰撲撲一片。每隔幾米就隆起了一個土包,伶仃的烏鴉飛過來,立在密密麻麻的土包頂上,啞著嗓子“哇”地叫了一聲。
……這分明是一片荒墳!-
愛麗絲正跟著十二戲子的大部隊浩浩蕩蕩游街。
夜晚的賈府居然沒滅燈,四處張燈結(jié)彩,端的一片喜慶。
而戲子們在府內(nèi)繞了一大圈,甚至一路大搖大擺走進大觀園,都沒遇上什么阻礙。
角門與正門都開著,屋里屋外一片喧鬧。丫鬟小廝們興高采烈地到處跑,經(jīng)過她們身邊時卻又腳步不停,跟看不著她們似的。
愛麗絲從不動腦,這會兒也沒察覺到什么不對勁。倒是一旁的香菜冰激凌暗暗揪緊了衣角,走了會兒,終于沒憋住,扯了一下愛麗絲的袖子。
“布朗!彼f,“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哪兒怪怪的!
愛麗絲瞥她一眼:“你也太大驚小怪了,副本內(nèi)哪有正常的東西,當(dāng)然到處都怪怪的啦!
“不是這個意思。”香菜冰激凌兀自琢磨了一陣,終于想起了什么,去面板里一陣猛翻,翻出了一個指南針。
……然后她便發(fā)現(xiàn),她們正往南走。
可是她們進了大觀園后便一直直走,而大觀園坐北朝南,所以她們此刻分明應(yīng)當(dāng)是朝北而行的!
到底是自己判斷錯誤,還是真的有什么古怪?
香菜冰激凌沒想出什么所以然,于是隨機揪住了一個路過的小丫頭。
小丫頭的眼睛迷蒙了一陣才有了焦距,像是剛看見她,眼神里透著三分遲疑七分困惑。
香菜冰激凌直截了當(dāng):“勞駕,蓼風(fēng)軒怎么走?”
小丫頭說:“向東。”
“東?”
小丫頭往旁邊一指。
香菜冰激凌道了謝,拿出指南針看路——
小丫頭指的方向分明是西邊!-
秦問川打定主意要去戲子的房間看看,于是睜著眼睛說瞎話,指著都沒來得及入座的茄官說:“你是芳官!
茄官:……金魚的記憶?
電子音宣判“任務(wù)失敗”的語氣聽起來不知是幸災(zāi)樂禍還是大松一口氣,反正等倆人出現(xiàn)在十二戲子房間內(nèi)的時候,發(fā)現(xiàn)里頭空空蕩蕩,半點不見人影。
“她們哪兒去了?”秦問川沒見著NPC,看起來頗有些遺憾。
“不知道。”淮南月已經(jīng)跟回自己家似的開始翻箱倒柜了。
秦問川“喲”了一聲:“手速挺快啊。”
淮南月面無表情地瞥她一眼:“不幫忙就閉嘴!
秦問川笑起來了,拍拍她的肩,走到另一頭,去翻床底堆著的箱子。
最終還是淮南月先找到了線索。
她從某只箱子底翻出了一本冊子。
“怎么線索都是冊子!被茨显抡f。
秦問川“嘖”了一聲:“系統(tǒng)不太聰明,沒什么新意!
系統(tǒng):……
冊子翻開,又是日記。
日記沒署名,但淮南月一眼便認(rèn)出了,這冊子屬于齡官。
她在支線任務(wù)的回憶里看齡官寫過字,辨得清筆跡。
只是冊子似乎年歲久遠,又被雨淋過或是被水泡過,里頭的紙張已經(jīng)有些破了,上頭的字也花了一小半。
秦問川湊過來了一點,倆人頭挨著頭,開始看起了日記——
■■年九月■■
今兒落雨,我病■■■。這是禾官走的第二日,我躺■■■思念禾官。
■■年十■■■
今兒落雨。聽聞■■收成不好,大約是干旱的■■。也是,約有大半月了,并未■■■
■■■■■■■
今兒落雨。又有半月干旱了。好在我的身子終究是好了!觥觥觥龊坦偃绾,我著實■■■。
■■■■■■■
離了江南,來了賈府。賈府大得很,我們住的院落也大得很。■■■■■■■
■■年八月十五
今兒落雨。天上的月亮很圓,我不由得■■■我的家人。然而即便這時候回家,家中應(yīng)當(dāng)也■■■■■■■■。好在有薔二爺陪著我。我很■■他。
■■■■■■■
薔二爺■■■■。我著實很開心。
后頭幾頁的墨跡被徹底暈開,無論如何都看不清。
“有點怪。”秦問川看完,蹙著眉說。
“是怪。”淮南月道,“天氣是反的!
“第二頁第三頁倒都是反的,明明一直干旱,卻又說落雨。但是第一頁呢?這個不好判斷吧。”
“也是反的!被茨显抡f,“我在回憶里恰好經(jīng)歷了這天,是晴的。”
雖然夢里在下雨,但回憶的現(xiàn)實里確實是大晴天。她躺在床上,聽著外頭練晨功的小姑娘們哭禾官,看著太?*? 陽慢慢從山后頭升起,照得她們臉上的淚水反著光。
“所以……”秦問川抬起頭,瞇眼看向淮南月,輕聲道:
“天氣反了,這里頭的其他東西會不會是反的呢?”
“比如?”淮南月的目光也晃過去。
“比如……某人的情緒!鼻貑柎ㄕf。
第54章 三人匯合
齡官的日記里, 除了最后一句“薔二爺■■■■■■我著實很開心”外,并沒有其余明確的情緒。
倘或這句“開心”是反的,那么……
賈薔到底做了什么, 就很值得深究了。
淮南月把日記從頭到尾又翻了一遍,確定沒什么遺漏后, 打算將其物歸原處。
日記原本放在箱子最底下,上邊壓著些釵裙首飾之類的衣物。淮南月把冊子埋進皮箱,目光在那堆釵裙上停留了一下,最終落在一對手套上。
手套挺薄,手心手背紋路不同, 因此能很輕易地分清左右。兩只手套磨損程度差別挺大, 右手的那支完好無損, 左手的那只卻顯得有點舊。
“齡官是左撇子?”秦問川挑了一下眉。
淮南月?lián)u搖頭, 面無表情地說:“或許這也是反的!
“天氣反了, 左右也反了!鼻貑柎ǚ磻(yīng)很快, 從面板里掏出指南針,看向屋外的院門,“梨香院坐北朝南,院門理應(yīng)往南開, 這兒卻朝著北面……方位也反了!
“還有什么是反的?”淮南月瞇起眼。
“你應(yīng)當(dāng)問, 還有什么是正的!鼻貑柎ㄅ呐乃募, 說,“走吧, 咱們?nèi)ァ?br />
她想說“去外頭瞧瞧”, 話音卻忽然一頓。
“怎么了?”淮南月問。
“嘖, 這趟來得有點太順了。”秦問川一只手在胸前環(huán)抱著,另一只手抻著指頭開始數(shù)數(shù), “第一,傳送至戲子房間明明是任務(wù)失敗的懲罰,卻沒發(fā)生什么怪事兒。第二,還讓咱們找著了線索……你知道這說明什么么?”
淮南月剛打算接“說明之后會有坑”,便聽秦問川一刻不停地接著往下講:“說明我的判斷沒錯。之前的任務(wù)那么簡單,就應(yīng)該故意答錯。”
說罷,她壓著嗓子振臂高呼:“我簡直是天才!”
淮南月:……
淮南月很麻,不太想理人,遂打算去外頭看看。
然而她卻沒能第一時間出去。
外頭不知何時已下起了淅淅瀝瀝的雨。那雨不知摻了多少硫酸,所至之處草枯花謝。
細(xì)碎的哭聲從遠處傳來,余音繞梁卻又絡(luò)繹不絕,令人辨不清來處。凝神細(xì)聽時,淮南月才發(fā)覺,聲音竟是從雨絲間滲出來的。
“冷啊……冷!
“又要聽我唱,背地里又作賤我……”
“我只愿今朝一病不起,來世投胎成山野間的蝴蝶,再不學(xué)這勞什子了!
三句話重復(fù)來重復(fù)去,聽到最后淮南月都會背了。
聲音3d環(huán)繞,偏生又尖細(xì)得像蚊子叫。倘或只是令人煩躁便罷了,但這玩意兒——
會啃san值!
淮南月只覺周身泛起一陣沒來由的寒意。她摁開面板,果然發(fā)現(xiàn)好不容易被營養(yǎng)液救回來十點的san值又在緩緩下落……
淮南月:……
她倚著桌子站著,揉了兩下太陽穴,轉(zhuǎn)頭問秦問川:“用隔音道具有用么?”
“隔音道具隔不了魔法攻擊!鼻貑柎柫寺柤,“你堵耳朵試試,看看這聲兒會不會變小!
堵住耳朵,聲音并沒有減輕。
隔音道具沒有用。
最危險的地方往往最安全。
雨里一定藏著支線任務(wù)。
秦問川笑起來了。她拍拍淮南月的肩,抬起腳,徑直朝門外走去。
淮南月挑了一下眉,步子比秦問川邁得還大,先人一步出了屋-
寒辜抹了兩把臉,深呼吸好一陣,才終于開始理思緒。
所以問題來了……她現(xiàn)在究竟在哪兒?
是被傳送出了大觀園,來到了墳地,還是說……梨香院本就如此,是塊荒冢?
倘或梨香院是荒冢,那么……十二戲子豈非都是鬼?
可是她們的腳分明都是正的。
寒辜蹙眉想了半天也沒理清邏輯,以至于支線任務(wù)結(jié)束的時候,仍有些心不在焉。
待她重新被傳回梨香院正中央時,頭頂正下著雨。那雨不知是啥玩意兒做的,甫一接觸到皮膚,便感覺渾身刺痛。
她再低頭一看,衣服都被腐蝕出了幾個小洞。
至于裸露在外的臉和手……只能說感謝墨鏡和手套。
寒辜趕忙掏出把雨傘,接著去瞅面板里的san值。
……79。
還能撐一陣。
可惜普通雨傘不太頂用,很快便被淋得破爛不堪了。
寒辜正打算翻點結(jié)實的東西出來抗上一會子,結(jié)果下一秒,頭頂出現(xiàn)了一片陰影。
“喲,正牌寒辜終于舍得出現(xiàn)了!鼻貑柎ㄐΦ玫鮾豪僧(dāng),“剛才好多NPC冒充你來著。”
寒辜邊往頭頂瞧,邊順口接道:“她們沒騙到你吧……不是,鐵傘?!”
自己的頭上赫然頂著一把鐵傘,傘面在燈旁泛著金屬的光澤。
“你怎么連鐵傘都有?”寒辜墨鏡下的眼瞪大了。
“商店有賣,我看著挺好看。還有,這玩意兒是鈦合金,不是鐵!鼻貑柎〒沃鴤悖皣K”了一聲,“鐵多沉呢。寒辜同學(xué),你化學(xué)不好啊。”
寒辜:……
“這把傘送你了!鼻貑柎ㄅ呐暮嫉募,繼而朝面無表情站在一旁的淮南月抬了一下腦袋,“勞駕,別凹造型了,走兩步來接我一下唄,白月同學(xué)!
“你只有兩把傘?”淮南月挑了半邊眉。
“對!鼻貑柎ê芸隙ā
“你方才不是從面板里掏了三把出來么?然后塞回去一把!
“那把壞了。”
淮南月對此表示狐疑。
然而她并沒有繼續(xù)追問,因為片刻后,三人耳畔齊刷刷響起了電子音——
【觸發(fā)支線任務(wù),角色扮演:離府的齡官、不甚滿意的賈薔與賈蓉】
【任務(wù)完成獎勵:獲得一條線索】
【任務(wù)失敗懲罰:掉15點san值】
【任務(wù)積分:共計50000,按貢獻值分配】
淮南月的臉色不是很好看。
甫一走到雨里,耳畔3d環(huán)繞的哭聲便變得更響了,san值的流速較之前更快。
現(xiàn)在已經(jīng)掉到了62。
偏生系統(tǒng)并沒有立即讓她們進支線任務(wù)的意思,像是存心和她們耗著,一直耗到淮南月的san值又跌了一點,才降尊紆貴似的開了口——
【應(yīng)支線任務(wù)NPC要求,此次任務(wù)有先決條件。請玩家回答如下問題——】
【一、請說出死去的三名戲子!
“書里不是只死了一個么?”寒辜抬了一下墨鏡,“菂官死了。除此之外還有誰?”
淮南月淡聲道:“禾官。”
回憶里死去的那個小姑娘。
“誒,這是誰,我咋都沒聽過?”寒辜問,“時間緊急,先不討論了。還有呢?”
秦問川:“齡官。”
她語速很快,系統(tǒng)的反應(yīng)更快,一刻不停地接著往下講——
【回答正確。下一題:齡官因何而死】
寒辜還在消化“齡官”和“回答正確”兩個詞,就聽淮南月已然開了口:“自殺!
【回答正確。支線任務(wù)開啟】
寒辜目瞪口呆。
這一切發(fā)生得太過迅速,根本容不得寒辜開口詢問。她于是心想,大約是秦問川和淮南月在上一個支線任務(wù)里拿到的線索。
白光閃過,再度睜眼時,寒辜發(fā)現(xiàn)自己身處一間破敗的屋外。
屋內(nèi)家徒四壁,東西少得比自己的臉還干凈。
寒辜剛想推門進屋,便聽得后頭有人喊了自己一聲“蓉哥兒”。
“薔二爺如今日子也不好過,能賣的田和鋪子都賣了,如今不過管著城西一家極小的草藥鋪子,一年收成不過幾十兩!蹦侨说吐暤,“又為了撈你,花了一百兩呢!
賈薔撈賈蓉花了一百兩?從哪里撈?牢里?
寒辜“誒誒”地應(yīng)著,心內(nèi)想,這支線任務(wù)一下子給時間線干去賈府被抄家之后了?
這么猛???
第55章 困
賈蓉是寧國府的玄孫輩, 是賈珍的兒子。賈薔也是玄孫輩,父母早亡,從小跟著賈珍過活。
雖然從書里的描寫看來, 賈薔對齡官極為專情,但……淮南月并不覺得他能從一而終。
和賈蓉賈珍混一塊兒的, 蛇鼠一窩,能是什么好東西。
淮南月此刻端坐在房間里梳妝。
昨晚大約沒睡好,眼皮沉得很,銅鏡里未加粉飾的臉上掛著倆碩大的黑眼圈,臉頰微微凹下去, 氣色看起來比副本里的鬼還糟糕。
偏生淮南月原本的臉并沒有被替換掉, 于是現(xiàn)在氣色糟糕的便成了淮南月本人。以至于寒辜推門進來的時候嚇了一跳, 張口就慰問了一句:“還活著么?”
淮南月:……
活不活著的她不知道, 反正系統(tǒng)安排的劇情讓她不太想活——
【賈蓉剛出獄, 簡單梳洗一番后, 想去找賈薔,誰知誤走至齡官房內(nèi)。此時齡官正在梳妝,猛一見外人,慌亂中將簪子插進了自己的腦袋, 流了滿頭的血】
淮南月:……
人怎么能慌成這樣。
寒辜顯然也很懵, 但好在人經(jīng)驗豐富。她沉吟片刻, 說:“可能不需要真插。你拿個假血包裝裝樣子呢?”
然而投機取巧似乎并不頂用。
淮南月把假血包塞進頭發(fā)里,繼而捏著簪子往假血包上扎。簪子尖端挺鋒利的, 血包的塑料外殼登時被扎透了, 猩紅的液體順著臉頰往下流, 看起來頗有些觸目驚心。
但是系統(tǒng)遲遲不往下播報。
……看來不能用假的糊弄,得真扎。
淮南月嘆了一口氣, 給自己丟了個清潔道具,而后認(rèn)命地捏著簪子往頭上刺。
她刺得不深,但用了巧勁兒。血液先是窸窸窣窣冒出來,接著爭先恐后地往下流。
寒辜看得倒吸一口涼氣:“你對自己是真狠!
這回系統(tǒng)沒再搞什么幺蛾子,一板一眼地繼續(xù)播報——
【賈蓉嚇了一跳,連忙前去替齡官止血,被齡官躲過了。來往拉鋸間,賈蓉碰到了齡官的手,被齡官瞪了一眼。賈蓉也不惱,反倒似乎興奮了一些,大著膽子上前,一把抓住了齡官的手!
寒辜聽罷,“嘖”了一聲:“這啥,光天化日搶嫂子,搞這種家庭倫理戲碼?”
淮南月面無表情地“呵”了一聲。
倆人照著系統(tǒng)給的劇情如此這般地演了一下,剛演到“賈蓉一把抓住了齡官的手”,就聽電子音飛速說——
【恰在此時,賈薔進來了。】
淮南月:?
話音還沒完全落下,秦問川的身影便已然出現(xiàn)在了門口。
她的目光在屋內(nèi)掃了一圈,而后徑直落在淮南月和寒辜相握的手上。
秦問川的唇角似乎有那么一剎那往下落了一點。
但相隔不過半秒間隙,她又重新恢復(fù)成慣常那帶著三分笑的模樣了。于是這一剎那的不虞像是浮光掠影,倏忽間便來去無蹤,究竟連本人也沒怎么察覺。
“喲,你倆再流幾滴淚就是‘執(zhí)手相看淚眼’。”秦問川挑了一下眉,笑道,“這會兒還拉著呢,這么舍不得分開?”
淮南月瞥她一眼,蹭地縮回了手。
倒是寒辜接話:“那必然舍不得,你放白月來我隊里唄,我必不虧待她。”
“你倒是會做白日夢。”秦問川“嘖”了一聲,“等出去,我送你一張捕夢網(wǎng)!
“喲,這就開始損人了,你就這么寶貝白月?”
寒辜一邊說,視線一邊在她倆之間來回打著轉(zhuǎn)。她把墨鏡推上頭頂,看著秦問川熟練地往淮南月身上拍了一貼止血符。
動作看似大大咧咧,但那只抓著符紙的手落到白月身上的時候,力道著實很輕。
寒辜正打算打趣上幾句,便聽電子音再度響了起來——
【賈薔原有些生氣,眼珠一轉(zhuǎn)卻又有了新的念頭。他向賈蓉道:“你的房間還未收拾出來,倒是你嫂子屋旁有間耳房暫且可以住。你便先住那兒,缺什么便跟你嫂子說。”】
秦問川依葫蘆畫瓢地說了一遍。
寒辜有些不解:“賈薔這是什么意思?明明生氣,卻又給倆人制造相處的機會?”
“理解不了?寒同學(xué)你還是太年輕!鼻貑柎ㄐζ饋砹,“賈薔生氣,是因為自己的妾被人覬覦而有些丟面兒,并非在意齡官。”
“妾?”
“賈薔能花一百兩去撈賈蓉,說明有點家底。”秦問川沖屋內(nèi)努努嘴,“你再看看這屋內(nèi)的陳設(shè),卻比榮府內(nèi)丫鬟房中還不如,說明此時的賈薔已對齡官有些厭棄了!
“再者……”她頓了頓,接著道,“戲子在古代何等地位?下九流。賈薔這種大少爺,就算再專情,真能娶一戲子為妻?這又不是那種‘霸道總裁愛上我’的短劇!
“所以,已然對自己這小妾有所厭棄的賈薔,看見賈蓉輕薄齡官的時候,第一反應(yīng)是認(rèn)為自己的權(quán)威受到挑釁,故而生氣。然而他又想,假如賈蓉和齡官真能搞到一塊兒,那么自己不就無痛擺脫齡官的‘癡纏’了么?良心也不會受損,畢竟是齡官背叛的自己。”
“所以……呵!
這一聲“呵”很有靈性。
一時沒人再說話。于是這句不算響的語氣詞在空空如也的室內(nèi)蕩出了回音。
【……齡官很顯然不愿意,拽著賈薔的袖子不讓賈薔離開。賈蓉卻聽出了其中默許的意思,于是興高采烈地跟在賈薔屁股后頭出去了。從此,賈蓉便在齡官的屋子旁的耳房內(nèi)住了下來】
電子音驀地撂下這么一句,便再無任何動靜-
香菜冰激凌亦步亦趨地跟著愛麗絲,綴在十二戲子的隊伍后頭游大觀園。
愛麗絲一直沒心沒肺,一路上逮著香菜冰激凌嘮了許多,從對秦問川的評價嘮到了給貓做美甲,香菜冰激凌卻一直有些心不在焉。
她在想之前那小丫鬟指西為東的事兒。
自從發(fā)現(xiàn)方位是反的之后,香菜冰激凌便更謹(jǐn)慎了些。她一面隨口應(yīng)付著愛麗絲天南海北的話題,一面留神四周環(huán)境。
于是她又逐漸察覺出了些許不對——
比如雖然四處張燈結(jié)彩,熱鬧而混亂,但那些燈籠的排布似乎有什么秩序。
不知不覺間,她們將大觀園繞了一圈。
園內(nèi)燈籠的規(guī)格錯落有致,貼著最外側(cè)圍墻的燈籠個頂個的大,越往里越小。
園子正中是一棵年歲已久的榕樹,樹干足有四人環(huán)抱之粗。
香菜冰激凌的視線從遮天蔽日的樹冠挪到了飄滿樹葉的泥土上,忽然頓住了。
她想起了一些事——
園子四四方方,圍墻上掛著一圈燈籠,組成了一個“口”。
“口”字正中有棵樹……
是“困”。
第56章 齡官
當(dāng)寒辜第三次踏進齡官的房間, 跟淮南月“卿卿我我”,而系統(tǒng)卻仍舊沒反應(yīng)的時候,她生出了些許煩躁。
她把墨鏡一摘, 蹙著眉說:“還能不能進行下一步了?!”
但良好的心理素質(zhì)一直是除愛麗絲外的高級玩家的必修課程。于是說完這句話,寒辜又重新把墨鏡戴上了, 掰著手指開始分析:
“第一種情況,角色扮演的指定劇情已然結(jié)束了。接下來要自由發(fā)揮,能不能完成任務(wù)全看命!
“第二種情況……我們還沒完成系統(tǒng)上回所給出的劇情點……白月,你怎么看?”
怎么看?站著看。
淮南月木著臉杵在一旁,已經(jīng)快演吐了。
她細(xì)細(xì)回憶了一番系統(tǒng)最后給出的劇情點——
【齡官很顯然不愿意, 拽著賈薔的袖子不讓賈薔離開。賈蓉卻聽出了其中默許的意思, 于是興高采烈地跟在賈薔屁股后頭出去了。從此, 賈蓉便在齡官的屋子旁的耳房內(nèi)住了下來】
“齡官拽賈薔的袖子”已經(jīng)演了, “賈蓉興高采烈地跟著賈薔出門”也演了, “賈蓉在齡官屋旁的耳房內(nèi)住下”也演了, 甚至還超額演了“賈蓉騷擾齡官”……
哦,時間狀語沒演——
從此。
“從此”意味著自此以后,意味著這一狀況至少得持續(xù)好多天。
但是……副本內(nèi)哪有那么多時間能給她們耗?
之前在回憶里能呆上24小時,是因為系統(tǒng)已經(jīng)給出了“回憶內(nèi)外時間流速不同”的規(guī)則。
可是在這個支線任務(wù)中并沒有類似的規(guī)則, 所以……等她們按照常規(guī)方法按部就班地聽系統(tǒng)指令完成任務(wù)的時候, 估計黃花菜都涼了。
淮南月把桌上的茶壺拽過來, 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挲著壺嘴,沉思片刻, 轉(zhuǎn)頭問寒辜:
“你還記得支線任務(wù)的原話是怎么講的么?”
“扮演離府的齡官和不甚滿意的賈薔與賈蓉!焙蓟剡^味來, “對啊, 離府的齡官你已經(jīng)扮演了,可是目前劇情并沒有發(fā)展到‘賈薔與賈蓉不甚滿意’這一步。為啥賈薔與賈蓉會不滿意?”
“因為他倆沒錢了!鼻貑柎ǖ穆曇粝热艘徊斤h進了房。
她抓著一本賬冊, 垂頭一頁頁翻,眼也不抬地跨進門檻:“現(xiàn)如今是十一月二十三,今年行情不好,草藥鋪子的收成不過幾十兩。賈薔又花了一百兩去撈賈蓉,倆人此后必定還出去花天酒地,畢竟由奢入儉難。”
說罷,她把賬冊囫圇摜到桌上,沖淮南月眨了眨眼:“你倆瞧瞧!
余銀僅剩幾十兩。
“他哥倆是真沒錢了,能當(dāng)?shù)亩籍?dāng)了。”秦問川在室內(nèi)環(huán)顧了一圈,“齡官的首飾盒空空如也,這些年做戲子討得的賞也被賈薔拿去當(dāng)了。你猜,當(dāng)無可當(dāng)?shù)臅r候,他們會做什么呢?”
寒辜的臉色沉了下來:“沒東西可當(dāng)了……那就當(dāng)人。”-
香菜冰激凌有些想不通。
圍墻上掛著的燈籠與園中的老榕樹組成了一個“困”,那么目的是什么呢?
將十二戲子的亡魂困于園中?不對啊,且不論十二戲子目前是人而非鬼魂,她們生活的地方也應(yīng)當(dāng)在梨香院而非大觀園。
愛麗絲一向不動腦,香菜冰激凌于是逮不著什么人同她探討。她倆身后倒是也走著幾個玩家,可是她同他們都不熟。
副本越高級,玩家彼此的戒備感往往越深。因為你從來不知道你的隊友腦子里究竟在想著什么,會不會為了得到更多的積分而對你痛下殺手,更遑論他們在入副本前是素未謀面的陌生人。
香菜冰激凌嘴邊的話在腦子里過了三圈,最終還是放棄了同身后那些互不相識的玩家交流線索的想法,繼續(xù)沉默地跟著十二戲子前行。
說來奇怪,她們一路上竟沒遇著什么阻礙,不知是不是緊緊跟著愛麗絲這個幸運兒做選擇的緣故。
香菜冰激凌提溜著的心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放下了,整個人輕松了不少。
戲子們這趟旅行的終點似乎是瀟湘館附近的滴翠亭。
滴翠亭上燈火通明,四周卻沒什么人。小姑娘們手挽著手,說說笑笑地走上了通往亭子的石磚道兒。
愛麗絲聳聳肩,抱著芙蘭往上跟。綠巴巴卻沒有趴在她頭頂,不知是被她收進面板了,還是找其他線索去了。
香菜冰激凌快走幾步,與愛麗絲并排而行。然而沒走多遠,她便看見消失許久的綠巴巴重新出現(xiàn)在了愛麗絲腳下,嘴里叼著張字條。
愛麗絲停住了腳。香菜冰激凌也跟著一頓。
上頭的字寫得又大又飽滿,于是沒待愛麗絲把綠巴巴撈起來,她倆便一同看清了紙條兒上的墨痕——
請玩家注意:別跟去滴翠亭-
“沒東西可當(dāng)了,就當(dāng)人。”
寒辜這句話落下的時候,屋子里結(jié)結(jié)實實地安靜了半分鐘。
“所以……”寒辜清了一下嗓子,很不情愿地接著說,“賈薔和賈蓉想賣齡官,可是齡官并不樂意,因此賈薔和賈蓉不太滿意?不過那時候賣妻賣女是常事,照理說他倆其實可以強買強賣,都不用過問齡官的意思,犯不著不滿意。”
秦問川“呵”了一聲:“他倆這是既要當(dāng)畜生,又要保君子的名頭。畢竟賈家怎么說也是詩書禮儀之家,他倆又自詡讀書人,隨便賣人也忒不像話,不是君子做派。所以最好是齡官自愿被賣。可是很顯然齡官不愿,于是他倆不滿!
齡官的一生都是悲劇。
她出生在十六年前的十一月二十三。那一年的雪下得很早,河流結(jié)了冰,屋內(nèi)炭火卻很旺,溫暖如春。
母親高興得氣色都好了不少,搖搖地抱著她,看著她笑。
她遺傳了她母親的基因,長得很漂亮,十里八鄉(xiāng)出了名的漂亮。她娘每每在燈下看她,都會輕輕撫過的臉,同她溫聲說:“你放心,娘一定為你尋一戶好人家。”
她問娘,娘,模樣好了就能找到好人家么?
她娘道:“一定能。”
可是她不信。
母親生得這樣俊俏,最后還不是嫁給了她父親,做她父親的第三房小妾。
母親說,父親當(dāng)年發(fā)誓,即便他已然有了妻室,她也會是妻妾里最獨一無二的那個。他一定生生世世對他好。
然而父親如今已經(jīng)有七房小妾了。這樣的話,父親大約說過七回吧。
家中原本還算富足,良田十幾畝,房舍三四處。
然而五歲那年,父親賭博輸了。
輸?shù)锰嗵唷?br />
一夜之間,房舍田地全沒了。
那年的冬天也很冷。她聽見父親偷偷對她母親說:“我們把三姐兒賣了吧。”
母親沒同意。
結(jié)果第二天被賣的成了她母親。
姐姐們嫁人的嫁人,被賣的被賣。
下一個便輪到了她。
她被賣到了戲班子里,成了社會最底層的戲子。
戲班子里的冬天沒有炭火,師傅又嚴(yán),她的身上總青一塊紫一塊。身邊的小伙伴們時不時會少幾個,過幾日又會補一些進來。
然而最令人難受的當(dāng)屬那些看客的眼神——帶著輕視與……情欲。
她只覺得自己時時刻刻活在囚籠里。
幸而她終是去了賈府。
賈府待人寬厚。她們住進了大房子,吃飽穿暖,賞錢也比之前寬裕不少。
雖然仍舊唱戲,但……管著她們的那人人還不錯。
大家都叫他薔二爺。
日日相處,難免生情。賈薔會想盡辦法逗她開心,會記得她的生日而送上一大堆新鮮玩意兒。她也會給足賈薔面子賣力演出,會因為三日沒見賈薔而不顧大雨、蹲在地上默默寫著他的名字。
他們著實很恩愛。
于是,宮里的老太妃薨逝,戲班子解散后,賈薔迫不及待地把她接出賈府,說要娶她。
他說,我不能給你正妻的名分,但我一定會生生世世對你好。
她覺得這話有點耳熟,但她沒細(xì)想。她笑著住進了賈薔為她準(zhǔn)備的房子里,暗道,自己的命終于要好起來了吧。
可是……男人都是一樣的。
沒錢的時候便賣妻賣女。
什么叫絕望?
大概是……以為前路一片光明燦爛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其實只是從一個火坑跳到了另一個火坑。
寒辜長吁短嘆,卻沒再說出一句完整的話。她憋了好一會兒,終于道:“齡官結(jié)局假如真長這樣,我當(dāng)初就不應(yīng)該下這副本。”
“苦難并非你閉眼不看就不存在!鼻貑柎ㄅ呐乃募纾爸皇怯袝r候看到的東西太黑了,便會覺得站在光亮處的自己也虛偽了起來……所以你那破墨鏡摘一下唄,視野里黑黢黢一片,不難受?”
寒辜:……
這關(guān)墨鏡什么事兒?
沉重的氛圍到底被墨鏡給攪得輕松了一點,寒辜拍了一下手,問:“接下來咱們咋做?把白月揪出院子賣了?”
“應(yīng)當(dāng)不用走到‘賣’這一步!鼻貑柎ㄕf,“畢竟副本要我倆扮演的是‘不甚滿意的賈蓉和賈薔’,所以只需要扮演和齡官商量要賣掉她,而她不樂意,就行了。”
秦問川說完,清清嗓子,裝模作樣地轉(zhuǎn)過身,沖淮南月wink了一下:“哦,我美麗的齡官小姐,地主家沒有余糧了,我的心情就像隔壁不會做飯的馬爾科老奶奶烤出來的蘋果派一樣糟糕。請問你愿意被我賣掉么?”
淮南月:……
淮南月面無表情:“不愿意!
“哦,你好狠的心!鼻貑柎ㄆ财沧,“我為此感到難過!
寒辜:“Me too.”
淮南月:……
結(jié)果電子音還真有了動靜,就是動靜不太美妙——
【齡官是個有氣節(jié)的姑娘,聽聞賈薔和賈蓉要賣了她,當(dāng)晚便自殺了。】
淮南月:……
怎么又是我死???
第57章 陰間派對
這會兒談?wù)l生誰死其實沒什么意義, 因為只要三人中有一人完不成任務(wù),她們就得一直被困在這兒。
淮南月的臉綠了一瞬,繼而平復(fù)心情, 開始分析。
這回的局面不像上次的自相殘殺,沒有“回憶里死亡, 出支線任務(wù)后不會死”的bug給她們鉆。
更麻煩的是……在支線任務(wù)里,現(xiàn)在是上午十點——墻角的西洋自鳴鐘剛敲了十下——距離晚上還有好久。
電子音說齡官“當(dāng)晚便自殺了”,豈非她們得等到晚上?
這也太浪費時間了。
可是……她們其實已經(jīng)完成任務(wù)了。
任務(wù)是“扮演離府的齡官與不甚滿意的賈蓉賈薔”,現(xiàn)如今齡官已離府,賈蓉賈薔也很不滿。
所以有沒有一種可能……
她們其實已經(jīng)可以出去了, 只是沒找到“出口”?
淮南月眨了一下眼, 從八仙桌旁的椅子上站起來, 問秦問川和寒辜:“你倆誰會唱《走加官》或者《走財神》?”
“怎么突然問起這個來了?”寒辜道, “我報班學(xué)過戲, 倒是練過《走加官》, 但總唱不好。”
“唱不好沒事,會唱就行!被茨显聸_她抬了抬腦袋,“你唱個試試?”
“你倒是先說說為啥要唱這個……”寒辜“嘶”了一聲,反應(yīng)過來了, “因為那個附加守則——財神加官須得走, 油郎胭脂不能留?”
這條附加守則著實很怪。
它不像“活人”“死人”“活死人”那般應(yīng)用范圍很廣, 貫穿整個副本,而是有些意義不明。
除了副本一開始遇到的支線任務(wù)“找出藏于玩家中的戲子”里, 輪到秦問川登臺唱戲時, 戲曲變成了《賣油郎》外, 她們似乎再沒碰到什么和這條守則相關(guān)的事物。
可是既然放進了附加守則里,它理應(yīng)有點別的用處。
《賣油郎》《賣胭脂》是危險的, 這一點在秦問川唱《賣油郎》后險些被臺下觀眾吃掉時得到了驗證。
那么……《走加官》和《走財神》呢?
“須得走”是什么個走法?
寒辜仍舊對自己的嗓子不太自信,索性祭出了戲曲類道具——
戲曲唱片(A級):能唱出腦子里所想的戲曲,僅限三次使用(2/3)。
“就剩最后一次了!焙加行┬奶。
“那你先別唱了,讓我試試。”秦問川插話說。
“你會唱?”寒辜把墨鏡往上一推,挑眉看著她。
“你在之前那個任務(wù)里唱的不就是《走加官》么?”秦問川笑道,“我聽了一耳朵,記住了旋律。再說,我還有這個。”
她說著,從面板里掏出了厚得像塊兒板磚的《戲曲大全》。
“你有這東西,也不早說。”淮南月瞥她一眼。
“嗐,這不是不想搶寒某人風(fēng)頭么。”秦問川“嘖”了一聲,“積分按貢獻值分配呢,我謙讓一下。”
秦問川有一把好嗓子。
她的聲音本就帶點顆粒感,唱起戲來的時候,那點子顆粒感反而被淡化了很多,取而代之的是撲面而來的風(fēng)塵氣。
就好像車輪滾滾而來又急馳而去,順走了一地難以明辨的紛擾與是非。
這和被系統(tǒng)控制著開唱時給人的感覺又不同。那時候的嗓音很精致但又很刻意,這會兒倒是粗糙隨性了許多,于是里頭無關(guān)風(fēng)月的情感便被凸顯出來。
聽得淮南月恍惚了一瞬。
將她飄飛的思緒拉回的是平鋪直敘的電子音——
【恭喜,任務(wù)完成】
【積分+10000】
【任務(wù)完成獎勵:獲得一條線索。線索已傳送至貢獻值最多的玩家身上】
由于任務(wù)末尾的這么一嗓子,貢獻值最多的成了秦問川。
“啥線索?”寒辜等不及,伸手去掏秦問川的衣兜。
然而那張紙條早已變戲法似的來到了秦問川的指尖。她用食指和中指夾著,修長而白瘦的手指被廊上的燈映得輪廓分明。
“你看看?”她笑起來了,把紙條往淮南月跟前一遞。
淮南月頓了一下,將右手從衣兜里拿出來。
寒辜翻秦問川衣兜的動作一停,莫名有種被某道無形的屏障隔開的感覺。她思索一陣,把這歸結(jié)于“你說的都隊”和“Pysual”的“種族隔離”,于是拱拱秦問川的肩,“喲”道:“什么都先緊著你隊員啊。我現(xiàn)在轉(zhuǎn)會來得及么?”
“你這話要是讓你會員聽到了,她們得哭死!鼻貑柎ㄗブ绨蚧顒悠,轉(zhuǎn)頭沖淮南月wink了一下,“紙條上寫了啥?”
紙條上只寫著一個方位——
西北。
西北?
是院子西北的那間房么?
她們此刻正大剌剌站在院子正中。進之前任務(wù)前那淅淅瀝瀝的酸雨已經(jīng)停了,四面悄無人聲。
那八個腳尖長反的姑娘也不知去了哪兒,房間里的燈全都是暗著的,只有西北角廂房的窗戶微微透著光。
寒辜抬腳就要往西北走,衣服卻忽然被淮南月攥住。
秦問川的聲音接著響起:“方位是反的。別去那兒!
寒辜抬起的腳落下了,抓了一把頭發(fā),像是想起了什么,回過頭向二人道:“有件事我一直沒來得及說……”
“嗯?”
“我之前做支線任務(wù)的時候,扮演迷路的齡官!焙嫉谋砬閲(yán)肅了起來,“那個時候我身后追了一群觀眾,我好容易把它們?nèi)几闼懒,于是前邊終于出現(xiàn)了出口。我正準(zhǔn)備走出長廊,嘿,您猜怎么著?”
秦問川捧哏:“怎么著呢?”
“……我用了有色眼鏡,發(fā)現(xiàn)長廊外竟然是一片荒墳!”
“這么說來,什么都是反的!鼻貑柎ㄈ粲兴嫉卣f,“方位是反的,情緒是反的,景致也是反的。”
“被你這么一說,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寒辜搓搓胳膊,緩緩道,“假如什么都是反的話,那么……生死會不會也是反的?”
秦問川和淮南月對視一眼,倆人同時開口:“那八個鬼其實是活人?”-
“請玩家注意,別跟去滴翠亭!
這十一字倆標(biāo)點大剌剌攤在字條上,嚇了愛麗絲一跳:“不能往前跟?”
芙蘭“嘶嘶”吐蛇信子,愛麗絲側(cè)著腦袋聽了一陣,點點頭說:“你說的有道理,我們要相信線索,就不上前了!
倆人頓住腳,后頭的玩家卻有些不明所以。
“怎么不走啦?”一個姑娘問。
“最好別去!毕悴吮ち杌卮。
大伙兒都知道愛麗絲是有點玄乎在身上的,況且高級副本里總是小心些為好,于是都沒朝前走。
他們站在距離滴翠亭十幾米處的小徑上,沉默地注視著往亭子搖搖行去的長隊。
大家原以為亭子會發(fā)生什么異變,然而沒有。戲子們在里頭的木椅上坐下,開始說說笑笑地聊起了天。
聲音嘰嘰喳喳,吵得跟菜市場似的,就好像里頭根本不止十二人。
“她們在聊什么?”愛麗絲問。
香菜冰激凌側(cè)耳聽了一陣,搖搖頭:“沒聽清。”
所有人屏氣凝神地站在石磚上,等著戲子們的下一步動作,可是姑娘們卻半天沒有其他動靜。
人堆里有玩家開始躁動了。
“不管了,我過去看看,你們別攔我!币荒械拇致暣謿獾亻_口,“我實在呆不住了。你們要等就等著吧,一群膽小鬼!
愛麗絲“喲”了一聲:“你說話真難聽。沒人攔你,想去就去!
那男的一聲輕哼,扭過頭,踩著石磚,一步步往亭邊走去了。
他對愛麗絲其實有些怨懟。
眾所周知,收益一向與風(fēng)險并存。然而有個愛麗絲在隊伍里,他們一路上都順利得很,沒碰上什么支線任務(wù),自然也沒有積分可拿。
他一直很瞧不起愛麗絲——憑什么呢,大家拼死拼活做任務(wù),這人卻靠運氣賺得盆滿缽滿,其他人還總把她的話奉為真理。
呵,走著瞧吧,愛麗絲這種沒腦子沒實力的人總有陰溝里翻船的一天。
亭子里一定有支線任務(wù),自己到時候肯定能拿到不少積分。
至于香菜冰激凌說的最好別去……
自己手握那么多道具,就算前邊有危險,還真能死那兒?
其他玩家就是太膽小,一點點風(fēng)吹草動就給他們嚇得不行。
亭子就在眼前,只消一步,他就能邁進去——
然而他卻沒能踏出這最后一步。
四面霎時狂風(fēng)大作,不知何處飄來的嗚咽聲響得幾乎令人耳鳴!亭子里坐著的十二戲子齊刷刷朝他看去,她們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唇角的弧度整齊劃一。
她們站起身,似乎即將朝自己走來……
男人趕緊從面板里掏出定身道具,不要錢似的往前邊砸。
十二戲子確實被定住了,耳邊的嗚咽聲卻沒停。嗚咽聲越來越近,恍惚間,男人似乎看到一張張見所未見的臉浮在半空中,圍著他一圈圈轉(zhuǎn)悠,飄忽不定。
他腦內(nèi)警鈴大作,想給亭子外頭的人打手勢求救,卻已經(jīng)來不及了——
亭子外頭的眾人還沒反應(yīng)過來,便眼睜睜看著男人的身子被撕扯成碎塊,繼而在狂風(fēng)中一點點化為粉末。
最終消失殆盡。
而香菜冰激凌也終于把一切不合理之處全部串聯(lián)起來了——
為什么之前的小丫頭指西說東;為什么十二戲子明明不是鬼,姿勢卻時常整齊劃一;為什么明明十二戲子住在梨香院,大觀園院墻上的燈籠和正中的大榕樹卻組成了“困”字;為什么戲子明明只有十二人,卻能在亭子里聊出菜市場的效果。
原來一切都是反的。
方位是反的;十二戲子不是人;那“困”也不是困。
“困”的反義詞是什么?
是“開”。
大觀園門洞大開,所有東西都能進來。包括已經(jīng)變成鬼的十二戲子,也包括……其他不干不凈的東西。
所有鬼魂齊聚滴翠亭。
這是一場陰間派對。
第58章 藕官、菂官、蕊官
雖說西北亮著的那間房可能是陷阱, 但出于謹(jǐn)慎考慮,淮南月一行三人還是去房間門口瞄了一眼。
屋子的門虛掩著,里頭飄出嘈嘈的人聲。窗紙上人影幢幢, 忙忙碌碌地晃來晃去,似乎熱鬧得很。
“幾個影子?”秦問川問。
淮南月瞟了幾眼, 說:“七個。”
“那還剩一個。”秦問川指著東南角的屋子說,“估計在那兒。”
寒辜并沒有經(jīng)歷之前八個戲子那“猜猜我是誰”的任務(wù),此刻有點茫然。她推了一把墨鏡,道:“你倆在這兒打啞謎呢,什么七個一個的?”
“先前你不在的時候, 我們碰到了后來留在大觀園里當(dāng)丫鬟的那八個戲子!鼻貑柎ń忉屨f, “其中倆還假扮你來著!
“哦, 這事兒你之前提過一嘴, 我有印象了。”寒辜點點頭, 往門口又湊近了點。
她試圖隔著門縫往里看, 然而半天沒看出什么名堂,于是又情不自禁地湊近了一些。
“看不清—往前湊”的過程重復(fù)了三四回,寒辜仍然準(zhǔn)備繼續(xù)挪,卻被秦問川攔了一把。
“做什么?”寒辜問。
秦問川沒第一時間回答, 而是把微卷的長發(fā)挽到左側(cè), 在面板里掏了掏, 掏出一個仿生娃娃。
仿生娃娃(B級):擁有活人的氣息,必要時可以濫竽充數(shù)地冒充玩家。
仿生娃娃被她快準(zhǔn)狠地丟過門縫, 里頭嘈嘈的人聲忽然一停。
四周悄無人聲。
然而這令人發(fā)慌的寂靜只有一瞬。
用不了片刻, 里頭又窸窸窣窣地重新熱鬧起來, 眾人嘰嘰喳喳說著話,氛圍和先前別無二致。
像是什么也沒發(fā)生。
甚至于你在這鬧人的嘈雜聲里會恍然生出一種錯覺——
是不是自己太草木皆兵了?那片刻的寂靜真的存在嗎?
……
寒辜把墨鏡推上頭頂, 抱著胳膊“嘶”了一聲,懷疑起了自己的判斷。
難不成……系統(tǒng)根本沒有和她們打反邏輯,紙條上寫著西北,還真就是西北?
她往前貓了兩小步,打算伸手拽房門,衛(wèi)衣的帽子忽然被秦問川扯了一下。
那人薄薄的眼皮半垂,一只手抓著不甚厚實的布料,另一只手上下劃拉著剩余兩人并看不見的面板。
“咋了?”寒辜轉(zhuǎn)過腦袋。
“仿生娃娃死了!鼻貑柎ㄌ痤^,話對著寒辜說,眼睛卻看向淮南月,“B級道具數(shù)少了一個!
寒辜:。!
她蹭地往后彈開,看向門板的眼神瞬間變了。
那一瞬間的安靜太短暫了,壓根讓人來不及反應(yīng)。倘或貿(mào)貿(mào)然闖進房間,此刻碰上麻煩的估計就成了自己了。
雖然沒那么容易死,但也會浪費一大堆道具。
寒辜不禁有些后怕。
“看來咱之前的判斷沒錯。”她搓了兩下胳膊,往東南方向努努嘴,“走,去那邊瞧瞧。”-
東南角的廂房很小,上頭扒著大片的藤蔓,捉迷藏似的隱在枇杷葉后,咋一看很容易把它漏過去。
里頭一片漆黑。
秦問川先是掏出了個手電筒,思忖片刻后又把它放了回去,換成了一支紅蠟燭。
“用蠟燭照明干嘛?”寒辜問。
“應(yīng)景!鼻貑柎ㄉ酚薪槭碌卣f。
寒辜、淮南月:……
秦問川推開門,跟炕上坐著的姑娘打了個照面。
她隨即慢走兩步,和淮南月肩并肩,附在她耳畔道:“藕官!
三人走進來的動靜雖不算重,但也不輕。誰知藕官跟沒看到她倆似的,自顧自盤腿坐著,埋頭理著手里的絲線。
她慢條斯理地把纏到一塊兒的紅綠絲線分開,接著又慢條斯理地把它們搓到了一塊兒,繼而繼續(xù)慢條斯理地把它們分開……
就這么周而復(fù)始地做著無用功。
秦問川挑了一下眉,大大咧咧躥到炕邊,伸手在藕官眼前揮了揮。
“……”
藕官好像瞎了。
“她看不到我們?”寒辜問。
“目前看來,應(yīng)該是的!鼻貑柎c點頭,正準(zhǔn)備評價兩句,3D環(huán)繞的電子音忽然響了起來——
【觸發(fā)支線任務(wù):選擇劇本支線,幫助藕官達成最終結(jié)局】
【在本次任務(wù)中,每到達一個劇情點時,會有三條支線可供選擇。玩家可以選定其中一條,而后靜待劇情發(fā)展。本次任務(wù)共有十個劇情點!
【請注意,支線的選擇沒有對錯之分,但選擇過于離譜可能會導(dǎo)致劇情的發(fā)展不可控。請謹(jǐn)慎選擇】
【任務(wù)成功獎勵:無】
【任務(wù)失敗懲罰:無】
【任務(wù)積分:共計80000,按貢獻值分配】
話音落下,周遭的景致驀地發(fā)生了變化。她們此刻正位于大觀園的某座亭內(nèi),頭頂陽光正好,水面波光粼粼,湖畔的垂柳枝繁葉茂,偶有柳葉飄落,引出幾圈輕輕巧巧的瀫紋。
還未等三位適應(yīng)突如而來的亮光,電子音再度發(fā)了話——
【藕官正獨坐在亭子里,捏著柳條戲水。一瞥眼看見湖面的鴛鴦,正想回房拿些吃食來喂,忽聽后頭一陣腳步響。她回過頭,發(fā)現(xiàn)來者是——】
【A、蕊官;B、菂官;C:芳官】
寒辜眨眨眼,“哇哦”了一聲:“選擇前女友、現(xiàn)女友和閨蜜?這么刺激的嗎?”
藕官在戲班子里頭扮小生,菂官扮小旦。倆人戲臺子上演情侶,誰知假戲真做,彼此都有了情。
卻不想,菂官一病死了。
藕官悲痛不已,每逢節(jié)日便燒紙祭奠。后來蕊官補了菂官的空兒,藕官同她仍舊挺恩愛。
別人問她,移情別戀了?她便說,一來要莫忘舊情,二來也要顧及生者的情緒。續(xù)弦是常情,倒令故人心安。
芳官同三人交情都不錯,藕官燒紙的事兒只有蕊官同芳官知道。
“選哪個?”寒辜摩拳擦掌。
“可惜了,不能選倆。”秦問川揉了揉手腕,轉(zhuǎn)頭問淮南月,“白老師,你想選啥?”
“……”淮南月瞥她一眼,說,“菂官。”
“為啥?”寒辜接話。
“因為今天2是我的幸運數(shù)字,菂官排第二。”
寒辜:……
看看看看,和秦問川呆久了,白月好端端一人也變得抽象了。
“那行啊!鼻貑柎佳蹚潖澋匦ζ饋砹,“就選B!
“這么草率?”寒辜問。
“第一問也沒啥提示,沒啥操作空間,全看運氣咯!鼻貑柎柭柤纾跋嘈虐自碌倪\氣!
然而很不碰巧,運氣這種東西……淮南月沒有。
【……來者正是菂官】
話音落下,四面狂風(fēng)乍起,柳條狂躁地在空中甩著馬尾。菂官渾身濕透,貼在額頭的劉海成了條形碼,下巴還在吧嗒吧嗒往下滴水。
她的腳看不出正反,因為……她根本沒有腳。
她是飄過來的。
第59章 合并任務(wù)進度
菂官越飄越近, 渾身散發(fā)著不正常的冷意。
她的溫度實在太低了,低得像是剛從太平間的冰柜回來。以至于所過之處,方圓幾米直降五度, 活脫脫一行走的中央空調(diào)。
而待飄過三人身邊的時候,她極輕地“呵”了一聲。
這一呵就呵掉了三人每人一點san值, 淮南月跟面板上大剌剌癱著的“62”大眼瞪小眼,最終選擇眼不為凈,啪地把面板關(guān)了。
都長成這樣了,根本不用用腳尖的朝向來判斷物種——指著她白到發(fā)青的臉跟別人說她不是鬼而是人,誰會信?
反正淮南月不信。
寒辜很顯然也不信, 哆哆嗦嗦地說:“天呢, 現(xiàn)在反悔重選還來得及么?”
系統(tǒng)居然沒裝死, 飛快給了回復(fù)——
【支線任務(wù)中共有三次重選的機會, 請問您是否確定返回上一節(jié)點, 重新選擇?】
“我就順嘴一說。”寒辜連連擺手, “不了不了!
重選的機會挺寶貴,不能在一開始就浪費。況且……寒辜也挺好奇,前任相見,到底會擦出什么樣的火花。
淮南月并不確定菂官能不能看見她們, 反正藕官和菂官很顯然處于同一圖層, 彼此能碰著面——
藕官聽見身后的響動, 慢悠悠回過頭,待看清來人后, 眼睛一亮, 朝前猛撲過去, 掛上了菂官的脖子。
“我以為我再也見不著你了。”藕官的聲音有些哽咽,“你如何過來的?”
菂官悶悶地說:“我在天上呆得無聊, 便求了仙君放我下來,偷摸著來見你一回。看你同蕊官過得不錯,我便放心了!
“每逢年節(jié),紙錢可有收到?”
“收到了的,多謝費心!
藕官對于菂官“死而復(fù)生”之事接受得過于良好,令寒辜咋舌不已。她把墨鏡推上頭頂,抱著胳膊看了會兒,搖頭晃腦地說:“世間萬事萬物都難為一個‘情’字。”
“嗯?”秦問川挑眉看她,“何出此言?”
“藕官為何不怕已然變成鬼的菂官?因為情意過于深重了。就好比倘或你母親死了,你卻在某天陡然又見著了她,你的內(nèi)心一定不會是害怕,而會是欣喜若狂,又有些小心翼翼,生怕眼前的場景僅僅是一場易醒的夢!
秦問川拖著嗓子“哦”了一聲,沒在這個話題上繼續(xù)發(fā)揮。她撐著樹干站了會兒,搓搓胳膊,漫不經(jīng)心地問:
“你倆有沒有感覺……越來越冷了?”
還真是。
寒氣從四面八方絲絲縷縷地裹過來,像極了深秋荒郊野嶺漏著的風(fēng),還夾雜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氣味,令三人登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淮南月現(xiàn)在的理智值狀態(tài)禁不得任何風(fēng)吹草動,對于異常情況格外敏感。于是風(fēng)一吹她便一哆嗦,一吹又一哆嗦,待她哆嗦四五回后,秦問川蹙了一下眉,從面板里掏出了一件外套。
淮南月:……
“不是生理上的冷!彼龖袘脩玫,說話聲音輕得很,“我san值在掉,馬上跌破60了。”-
滴翠亭里熱鬧非凡,像是什么也沒發(fā)生過。戲子們大說大笑,追逐打鬧,令親眼看著那個玩家被颶風(fēng)卷成碎片的愛麗絲都開始懷疑自己方才眼花了。
她抱著芙蘭扭過頭,覷著眼在人群里掃了一圈,確定沒有那個玩家的身影后,才“嘶”了一聲:“那人就這么沒了?跳樓都沒死那么快的!
香菜冰激凌被自己的猜想震得神思恍惚,并打不起精神去回答她的問題。于是后頭的玩家里有人弱弱開口:“那還是跳樓死得更快一點!
愛麗絲小姐認(rèn)為自己的權(quán)威受到了質(zhì)疑,摸了摸芙蘭的腦袋,以一種威脅性的口吻和對面討價還價:“你再說一遍?”
“跳樓快。”那玩家威武不能屈。
香菜冰激凌:…………請問這是哪種死法能死得更快一點的問題嗎??
她本想說“此地不宜久留”,但見愛麗絲絲毫沒有要走的意思,況且目前的氛圍劍拔弩張,似乎快要打起來了,遂一個箭步?jīng)_到了倆人中間,好聲好氣地說:
“姑奶奶們,出去再吵吧,F(xiàn)在的問題是,咱們下一步什么計劃!
愛麗絲的氣在鼻腔里拐了幾個彎,最后重重“哼”了出來:“我在這兒呆著!
“呆著干什么?”
“不知道,反正回去無聊,索性在這兒看熱鬧!
香菜冰激凌:……
行吧,這位布朗小姐過副本一向靠莽。
反正跟著愛麗絲能有肉吃。
香菜冰激凌這么想著,抱著膝蓋蹲下了:“那我也不走了!
威武不能屈的小姑娘思忖了會兒,選擇淫于富貴,遂也抱著膝蓋蹲下了。
……
于是五分鐘后,亭子周圍蹲了一圈人,只有愛麗絲站著。
愛麗絲:……
她左看看,右瞅瞅,最終……從面板里掏出一尊金燦燦的王座,一屁股坐了上去。
方圓一公里內(nèi)只有綠巴巴在勤勤懇懇干活。沒一會兒,它又從草叢里鉆出來,叼著紙條大搖大擺地往它主人身邊爬。
愛麗絲小姐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異?犊,具體表現(xiàn)為“由于懶得遮遮掩掩,于是從來不吝嗇分享線索”。因此周圍一圈的玩家只要沒瞎,都看清了紙條上的字——
每至十二點后,秩序顛倒,人鬼會互換屬性。
愛麗絲恍然大悟:“哇哦,原來如此!
其余玩家:……
已經(jīng)猜到的玩家沉默了,沒猜到的玩家震驚后也沉默了。
不是?都是玩家,憑什么愛麗絲過副本就能過得這么輕松???
然而這條信息并不足以完成副本的主線任務(wù)——“還原幽魂事件的真相”,結(jié)果半小時后,綠巴巴再度叼來了一張紙條——
戲子們死后,每晚都會相約去大觀園散心,因為在大觀園里當(dāng)丫鬟的那段日子那是她們最開心的時光。
愛麗絲:“哇哦,原來如此。”
眾人:…………
其實這段話已經(jīng)能夠用來交差了,但是很顯然細(xì)節(jié)并沒有被補充完整。倘或把它當(dāng)作“幽魂事件的真相”,估計得不到太多的積分獎勵。
身為高級玩家,下副本并不是為了生存,更多的還是為了高級副本內(nèi)豐厚的積分與道具酬勞。
于是大家交頭接耳了會兒,還是決定在在副本內(nèi)再呆上一陣,看看能不能找到其他的線索,把幽魂事件的真相拼得更完整一點-
鐘聲敲了五下,眼見天邊就要泛白,亭子里嬉戲著的姑娘們終于舍得離開。她們重新排起長隊,搖搖地朝著大觀園的出口走去。
玩家們也悄無聲息地跟上,最終走回了梨香院內(nèi)。
香菜冰激凌剛一腳邁進院子,就聽見耳畔響起了電子音——
【觸發(fā)支線任務(wù):選擇劇本支線,幫助藕官達成最終結(jié)局】
【在本次任務(wù)中,每到達一個劇情點時,會有三條支線可供選擇。玩家可以選定其中一條,而后靜待劇情發(fā)展。本次任務(wù)共有十個劇情點!
【請注意,支線的選擇沒有對錯之分,但選擇過于離譜可能會導(dǎo)致劇情的發(fā)展不可控。請謹(jǐn)慎選擇】
【任務(wù)成功獎勵:無】
【任務(wù)失敗懲罰:無】
【任務(wù)積分:共計80000,按貢獻值分配】
【本次任務(wù)已有先行人員,玩家可以選擇合并任務(wù)進度,或是重新開始。請問您的選擇是?】
話音落下,愛麗絲的眼睛騰地亮起,活像聲控的日光燈:“任務(wù)里頭的是不是白月?我進去幫她解決問題,她一定會感激我的對吧!萬一她一感動就同意來Brilliants了呢?”
“不只有白月,里頭還有秦問川……”
香菜冰激凌弱弱出聲提醒,卻被愛麗絲選擇性忽視了。這位布朗小姐長這么大從不委屈自己,聽別人講話時向來只揀自己樂意聽的,遂小手一揮,直接替眾人拍了板:
“選擇合并任務(wù)進度!”
【任務(wù)進度合并中,請等待……】
等待的過程中,香菜冰激凌思考起了支線任務(wù)的內(nèi)容——幫助藕官達成最終結(jié)局。
藕官……
她在心中默默將名字和人臉對了一下,而后便想到了另一個NPC——菂官。
在她為數(shù)不多的和菂官碰面的幾次情形里,這個小姑娘都是渾身陰冷、冒著涼氣的形象,還附帶降san值的功效。
反正不是什么好角色。
但愿這次碰不上。
結(jié)果白光一閃,她剛睜開眼,就發(fā)現(xiàn)自己站在亭子里,面前是一張極富沖擊力的人臉——
臉上淌著水,劉海是條形碼,唇瓣青紫,滿面灰白。
菂官。
香菜冰激凌:……
真是怕什么來什么。
第60章 模式轉(zhuǎn)換
新進支線任務(wù)的玩家都被傳到了亭子里, 圍著相擁著的藕官和菂官站了一圈兒,活像篝火晚會。
菂官和藕官就是那堆篝火。
直面菂官的香菜冰激凌首當(dāng)其沖掉了兩點san值,離菂官稍近的那幾位也掉了一點, 唯有愛麗絲恰恰好站在藕官的對面,所處位置離菂官最遠, 整個人容光煥發(fā),絲毫沒受什么影響。
香菜冰激凌:……
行吧。
剛進副本時總會有點懵。過了幾秒,大家紛紛反應(yīng)過來,一徑兒往后退,遠離了杵在亭子正中的那倆篝火。
篝火是遠離了, 但是篝火帶來的負(fù)面影響卻沒有任何衰減。大家的san值仍然在勻速往下掉……
其中情況最糟糕的當(dāng)屬淮南月。
她靠在樹干上, 腦子昏昏沉沉, 幾乎已經(jīng)不想開口講話了。
好在菂官和藕官抱了一會兒后, 總算有了下一步動作。
她們肩并肩走上了石磚路, 晃出了亭子, 朝著主干道走去。
原本杵在石磚上的玩家忙不迭讓出了一條道兒,其中就包括淮南月和秦問川。
但白月的狀態(tài)實在不好,反應(yīng)慢了半拍,被秦問川拽著袖子扯了一把, 險些沒站穩(wěn), 一頭栽進身后人懷里。
“沒事吧?”秦問川趕忙把她扶正了, 不動聲色地蹙起了眉。
淮南月擺擺手,表示無事。
確實沒太大問題。
現(xiàn)在的情況與先時主動降低san值以達到被副本同化的目的那回相比, 其實要好上不少。
她打開面板瞄了眼, 看見san值定在了60。
有點危險。
但問題不大。
但……或許是因著有秦問川在旁邊吧, 自己腦中時刻繃緊的弦便能放松一點。
這一偷懶便卸了力,一卸力便沒站穩(wěn)。
這種情況其實是很少見的。能在副本里維持放松的狀態(tài), 說明身邊得有一個強大且自己信得過的隊友。
……秦問川在自己潛意識里已經(jīng)是這種地位了么?
淮南月瞇了一下眼,轉(zhuǎn)頭往秦問川臉上瞥,又在某人捕捉到自己的視線前把腦袋扭了回來。
細(xì)細(xì)算起來,她和秦問川認(rèn)識不到兩周。
但也許是這一兩周里發(fā)生過太多的事,陰陽輪回,生死相依,便顯得時間忽然變得漫長起來。
就好像……她們已然相識許久,眼下不過是故人重逢。
好在系統(tǒng)沒有給她太多的思考空間,因為下一秒,電子音一板一眼地響了起來——
【藕官乍見菂官,欣喜若狂,要領(lǐng)菂官逛大觀園,菂官欣然應(yīng)允。她們選擇去——】
【A、蘅蕪院;B、怡紅院;C:瀟湘館】
“去哪兒?”有玩家問。
另一個玩家開始分析:“蘅蕪院是寶釵的住所,怡紅院是寶玉的住所,瀟湘館則是黛玉在住。看藕官現(xiàn)在的裝束,她應(yīng)該已經(jīng)被分到黛玉房中做丫鬟了……要不選瀟湘館?”
“可是蕊官被分到了寶釵那兒。讓菂官、藕官、蕊官三個人見一見,應(yīng)該挺精彩的。選蘅蕪院吧?”
“藕官逢年過節(jié)給菂官燒紙祭奠的事還有芳官知道,說明她們仨應(yīng)該是好閨蜜來著。芳官被分給了寶玉,我覺得該去怡紅院瞧瞧!
……
似乎選哪兒都有道理。
于是片刻后,大家的目光不約而同落在了渾身掛滿動物的愛麗絲身上。
愛麗絲:……
香菜冰激凌清清嗓子,溫聲問:“我親愛的布朗小姐,請問您覺得該選哪個選項?”
愛麗絲瞥她一眼,毫不客氣地發(fā)號施令:“選A。”
A,蘅蕪院,帶著死而復(fù)生的前女友去寶釵房中見現(xiàn)女友蕊官。
“有什么依據(jù)嗎?”香菜冰激凌問。
愛麗絲:“直覺!
香菜冰激凌:……行吧。
于是大家眼見著藕官帶著菂官踏上了主干道,而后向右一拐,施施然前往蘅蕪院。
蘅蕪院在大觀園東北角,滴翠亭位于西南,倆地方隔了個太平洋。
路程越長,變數(shù)越大,比如……一行人在北上的過程中遇著了林黛玉。
黛玉身邊跟著丫鬟春纖。
黛玉應(yīng)當(dāng)是看不見菂官的,只同藕官打了聲招呼:“回頭同你紫鵑姐姐說一聲,讓她往寶姐姐那兒走一趟,取些不老亭來!
藕官笑道:“我正要去蘅蕪院給寶姑娘請安呢,這活兒派我也是一樣的。姑娘打哪兒來?”
“才去你三姑娘那兒坐了坐。”黛玉點點頭,溫聲道,“既如此,便辛苦你跑一趟。”
藕官連聲道“哪兒的話,姑娘好生客氣”,和黛玉道了別,繼續(xù)牽著菂官往北走。
菂官就輕輕靠在她的肩頭,同她一塊兒往北飄。
蘅蕪院溫度較之別處更低一些,各種仙藤異草垂檐繞柱。眾人在藕官和菂官身后邁入院門,忽聽電子音再度響了起來——
【藕官到達蘅蕪院,發(fā)現(xiàn)寶釵——】
【A、在家;B:不在家;C:管他呢?zé)o所謂】
眾人看向愛麗絲。愛麗絲卻抱著芙蘭搖了搖,嘴巴閉得很緊。
“怎么不說話了?”香菜冰激凌問。
愛麗絲有點蔫。
或許是在這個副本里太過依賴直覺來進行選擇的緣故,眼下的她竟有種幸運值都被耗光了的感覺。
畢竟高級副本里無時無刻不面臨著選擇,對于第六感的消耗實在太大。
雖說幸運是自己的標(biāo)簽,但那也算是一種技能。技能被過度使用時,人就會顯得異常疲憊。
愛麗絲長嘆了一口氣:“你們選吧,我選不動了!
于是追著愛麗絲跑的十幾只眼睛在人群里轉(zhuǎn)了一圈,最終齊刷刷定在了秦問川臉上。
“那川流不息你說選啥?”有玩家問。
國服第一公會的隊長這一名頭還是很有含金量的。
“白月你說呢?”秦問川卻不急著回答,而是沖淮南月wink了一下,把皮球踢過去。
淮南月瞥她一眼:“選B。”
“為啥?”
“今天2是我的幸運數(shù)字。”
寒辜:……怎么又是這套鬼說辭。
眾玩家顯然也很見鬼,“白月你怎么跟著你家隊長學(xué)壞了”的討伐聲此起彼伏。
倒是香菜冰激凌接了一句話:“我也覺得該選B!
“為啥?”
“方才黛玉不是說,她剛從探春那兒回來,讓藕官去寶釵哪兒取點茶葉么?”香菜冰激凌分析說,“黛玉很少獨自去探春那兒,估計是一堆人都在那里,寶釵也在,還和黛玉說我送你點茶葉啊,所以黛玉讓人去取!
“探春住的秋爽齋在南面,離瀟湘館近,同蘅蕪院遠得很。眾人散了之后,黛玉都還在半路呢,寶釵肯定還沒回家!
“以上只是我的一點分析,感覺選‘寶釵不在家’更有邏輯。不過系統(tǒng)之前講過,選擇沒有對錯。所以……你們看著選?”
“我也這么覺得。”有玩家接話。
眾人沒什么異議,一致選了B。
確認(rèn)選項后,眼前的畫面忽然閃了閃,像是老舊電視信號不良時的花屏。
“啥情況?”有人低聲問。
“估計是天要亮了!焙减酒鹆嗣,“咱們是天黑的時候進支線任務(wù)的。在支線任務(wù)外,白天黑夜屬于兩種不同模式……我有種不詳?shù)念A(yù)感,這任務(wù)不會也要切換模式吧!
話音落下,像是附和她的話似的,飄渺的鐘聲結(jié)結(jié)實實地響了六下。
隨之而來的,是一長串毫無起伏的電子音——
【請玩家注意,支線任務(wù)模式有所變動。原模式下每個節(jié)點有三個選項,現(xiàn)模式只有兩個選項。選項仍然沒有對錯之分,但過于離譜會導(dǎo)致劇情發(fā)展不可控,請玩家謹(jǐn)慎選擇。】
【上一輪選項原有三個,現(xiàn)變更為兩個——A、在家;B:管他呢?zé)o所謂】
眾人:……
方才香菜冰激凌那一通嚴(yán)密的分析被系統(tǒng)當(dāng)成了放屁,大家被迫重新選擇;茨显氯耘f是“選B因為2是我的幸運數(shù)字”這番說辭,但玩家里有人覺得選項B隨機性太大,于是并不樂意。
僵持一番后,系統(tǒng)放了話——
【玩家不必選擇同一選項,可進入不同劇情】
于是堅持選A的玩家選了A,淮南月選了B,秦問川跟著淮南月選B,寒辜跟著秦問川選B。
香菜冰激凌猶豫一陣也決定瘋狂一把,咬咬牙選了看起來更為坎坷的B。至于愛麗絲……
眾人都選完了,愛麗絲仍舊一動不動。
事實上,愛麗絲此刻很茫然。
我們的布朗小姐從始至終過副本全靠直覺,然而這回綠巴巴不知跑哪兒去了,第六感也被消耗過度,她于是便有些力不從心。
AB倆選項,一看B就麻煩一點。
可是白月選了B……
愛麗絲左瞧右看,最終被嘆了一口氣的香菜冰激凌一把扯了過去。
“跟著我們吧布朗小姐!毕悴吮ち铚芈暤,“都是熟人,便于相處!
淮南月:……都是熟人,便于打架。
于是場上的最后一位玩家也做出了選擇。
白光一閃,選A的玩家倏然不見了蹤影,顯然是被傳去了另一個世界。
至于淮南月等人所處的蘅蕪院內(nèi)……
藕官和菂官站在院子中心,看著蕊官在廂房內(nèi)同別的丫鬟大笑大說,院門處忽然有了動靜。
玩家們猛地扭過頭,就瞅見——
寶釵們扶著鶯兒的手,施施然進了院子。
至于為什么是“寶釵們”……
因為鶯兒有四條胳膊,每條胳膊上都掛了一個寶釵。
眾人:……
原來“管他呢?zé)o所謂”的意思是,去他爹的,不活了,大家一起變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