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獻放下書冊迎出來:“瞧見妹妹來心里便高興,忍不住便笑了。”
“你少說些似是而非的話!”阮葵擺出一副防御的架勢,“藕香都跟我說了,你就是故意殺我措手不及,欺負我呢!”
元獻笑著繞開她,開了雜物間的門:“妹妹說的是什么時候的事兒?我如何不記得了?”
“你少耍賴!”她上前幾步,站在臺階下,紅著臉仰頭看他,低著聲罵,“那日在馬車上,你就是對我耍流氓了!你一日日說著什么禮數禮數,自個兒卻做些登徒子行跡,你再抵賴我就告訴祖母和母親去!”
元獻走下臺階,笑著看她:“妹妹是說在馬車上的那個擁抱?我不是問過妹妹?妹妹不是沒拒絕?”
“那我也沒答應啊!”她叉著腰道,“你以后再敢動手動腳,我和你沒完!”
“妹妹上回不也抱了我,還要親我呢……”
“我哪兒抱你了?我那是要揍你!也不是要親你,就是嚇唬你,你少自作多情!”阮葵瞅他好幾眼,一屁股墩兒坐在凳子上,又威脅一句,“再惹我,我定要你好看。”
他在她身旁坐下:“好,是我的錯,我記著了。”
阮葵撐著臉,拿著火鉗戳著地上未燒的柴火,還想再氣一會兒的,但人認錯認得這樣干脆利落,她一時倒不知如何說了,半晌,只道:“你昨日去哪兒了?天黑都沒回來,不會是去哪兒胡混了吧?”
元獻瞧她,疑惑:“你從哪兒聽的這些?”
“你管我從哪兒聽的這些?你老實說,你是不是出去鬼混了?”她拿著火鉗指他,險些戳到他臉上。
幸而元獻往后一仰躲開了:“府里管得嚴,我如何能輕易出去,我是去了一趟我母親那兒。”
阮葵緩緩放下火鉗,不高興道:“我都忘了你還有一個母親……”
元獻立即解釋:“我去只是說了考試的事便回來了,也沒什么要緊的事。”
阮葵垂著眼道:“我實話跟你說吧,我不喜歡你娘。我母親嫁給我父親,因三年未有所出,父親納了姨娘,姨娘是個心比天高的,我娘一再忍讓,她非但不領情,還越發欺負起我娘來。平日父親若不在,她便陰陽怪氣、指桑罵槐,幸而我娘心寬,并未放在心里。可我受不了這個氣,我討厭她,你娘和她是一伙兒的,我也討厭你娘。我不明白你為何非要和我成親,但若你我真成了親,往后有的你頭疼。”
“無礙,我就喜歡家里熱鬧。”
“你!”阮葵氣得去揪他的耳朵,“我怎的從前未發覺,你是個油嘴滑舌不老實的呢!”
他笑著連忙躲:“我說笑的,說笑的。你和我成親,我自然護著你,不會讓旁人欺負你。”
阮葵瞪他一眼,松了手,有些得意道:“你還是多護著你娘吧,我怕我忍不住欺負她。”
“你既然這樣厲害,那就是非你不可了,否則我母親那樣刁鉆的人,換了旁人來恐怕真是招架不住。”
“好啊,你個黑心的!”阮葵氣得一把勾住他的脖頸,要將他的腦仁都晃出來,“我就知道你這些天是在算計我!你就是要和你那個蠻不講理的老娘將我害死才肯罷休!”
他趕忙笑著道:“還是說笑的、還是說笑的,我知曉她是個蠻不講理的,自然不會讓你受委屈。你也說,她喜歡姨媽,便叫她留在姨媽身邊,我又何苦難為她,硬要她與我們在一塊兒?我是真喜歡你,只這樣簡單,沒有旁的心思。”
“真的?”阮葵盯著他的雙眼看了許久,才發覺自個兒胳膊還搭在人家脖子上,趕緊放了手,別過身去,低罵一句,“好啊,你不孝!”
“難道非要讓她將我的日子也攪得一團糟,便叫孝順了?”他不徐不疾道,“她可憐,我不會不管她,以后掙了錢,自會找丫鬟奴仆服侍她,讓她能安享晚年,可要我日日與她相處,那還是算了。”
“你為了騙我進門,竟然能說出這樣的話,你肯定是有什么壞招在后面等我呢!”
“你以為我是哄你?你說我不孝也好,黑心也罷,有沒有你,我都是這樣想的,這些年也是這樣做的。你說與我實話說,那我也與你實話說,元家倒了,這些年寄人籬下,過得興許是辛苦了些,可比起旁人流離失所已好許多。我從不覺得該怨誰,只慶幸伯爵府能收留,往后還有大好的日子可奔。可母親這么多年還對從前的事耿耿于懷,只要提起便要訓斥我一頓,我改變不了她的想法,唯有遠離。”
阮葵偷偷瞄他一眼,又飛速垂頭。
“我與你說這些,并非在裝可憐,或凸顯自個兒有多出淤泥而不染,只是想說,我不是傻子,不是看不清道理,不是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非要將自己攪得一團糟才開心。”
阮葵緩緩抬眸,靜靜看著他。
他彎了彎唇,握住火鉗的另一只耳朵:“葵妹妹,你還有何疑問嗎?”
“我、我……”阮葵心中忽然一陣緊張,又不敢瞧他了,只是忘了松手,還握著火鉗耳朵,小聲道,“我不知你說得是不是真的,興許是哄我呢?若真是哄我,我嫁給你,可就是插翅難逃了。”
“你是伯爵府的,大伯在京為官,父親在徐州有官職,大哥二哥雖還是白身,也算徐州名流。母親出身揚州名門,家中富裕不說,祖上還有位至三品的先人。你家中隨意一個人出來,便能讓我抖三抖,你怕什么?若真不行,往后自有家中眾人為你撐腰。”
阮葵恍然大悟:“對啊,你說得我這樣好,那我嫁給你豈不是虧了?”
元獻笑著道:“可誰能許你在家捏泥人,在外聽說書?你不是最討厭家里這一團亂麻的關系?你嫁給我,家中關系簡單,就你我兩人,哪里需要你耗費心神?可你若是嫁到什么高門大戶里,就不一定了。不信下回祖母姨母再要出門拜訪,你跟著去瞧瞧便是。”
阮葵支支吾吾半晌,竟是找不到一句可以反駁的話,最后只有一句“容我想想”。
她平日覺得自己挺聰明的,可每每對上元獻,就好像被下了蠱一樣,腦子一點兒轉不動了,她得找藕香好好幫她分析分析。
入夜,要睡了,藕香要退出門去,她急忙將人叫住:“藕香!藕香!你別走,我有話要跟你說。”
藕香笑著又走回來:“什么事?”
“來來。”阮葵將床上的被子掃開,給人讓出一個位置來,牽著她的手,低聲將元獻今日說的話復述了遍,只是沒說元獻的私事,說的是后面那段嫁給他有多好的話。
她一口氣說話,灌了口茶,又問:“我怎的覺得他說得有些道理,我不是被他迷惑了吧?”
“說得是有些道理,老祖宗恐怕也是這樣想的,才要小姐嫁給元少爺。”
“噢、噢。”阮葵眼睫飛閃幾下,“那這樣說,嫁給他還不錯咯?”
“嗯,那是自然。您瞧瞧大姐兒、二姐兒,都是到了年歲由祖母大太太做主,挑選了夫婿,面兒都沒見過幾次就嫁了,說好聽些是夫妻,說不好聽些也就是兩個不相干的人……哪兒像您與元少爺啊,青梅竹馬、有情有義的。”
“誰青梅竹馬!誰有情有義!你、你不要跟那呆子一樣胡說八道……”
藕香連連哄:“好好好,沒有沒有,您與元少爺啊,什么都沒有。那您今日來問奴婢這些是做什么呢?”
“我能做什么?無非是沒辦法了,推又推不了,只能尋個由頭安慰安慰自己了。”她往后一靠,重重嘆息一聲,“唉!”
藕香靠近一些,低聲道:“奴婢瞧著元少爺真挺好的,您也莫太過憂心了,照平日里與他相處就好。”
“我倒是不怕別的,就是怕他越發會花言巧語了,我哪一天輕信他了,往后可是要吃虧的。”
“您放心,奴婢定時常警醒著您,您必定不會被他蠱惑的。”藕香笑著爬下床,將被子整好,“好了,不晚了,早些睡,明日還要去讀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