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第 41 章
秋風蕭瑟, 枯黃落葉在漢白玉石階上涌動,掃地的宮人低垂著頭,神色緊張肅穆。
紫辰宮身為帝王寢宮, 于朝臣而言是禁區, 是不可進入之地。
然?而今日,幾個皇帝的心腹大臣齊聚一堂, 他們?皆是負責掌管京畿安全的重臣,此刻卻皆跪在地上,低垂著頭,誰也不敢有別的動作。
而他們?面前是垂落的玄色輕紗, 輕紗將寢殿一分為二, 隔開了帝王的臥榻。
藥童握著蒲扇,縮在角落里熬著帝王的補藥,她低眉耷眼,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不知過了多久,德高望重的老御醫從輕紗那一邊出來, 在藥童跟前站定, 他俯身在藥童耳邊低語, 又加了兩味藥進去。
望著藥童有些震驚的目光, 老御醫給她使?了個眼色,警告她不可張揚。
然?而老御醫內心亦覺得玄幻,陛下身體受損,那些慘不忍睹的外傷和高熱都是其次, 一夜之間內里的虧損才令人心驚,加上怒急攻心, 方才竟然?還吐了血。
偏偏陛下諱疾忌醫,不肯讓其他御醫同?診, 老御醫孤軍奮戰,只能?對藥方斟酌再斟酌,生怕出一點差池。
跪候在地上的大臣見老御醫如此架勢,下意識以為帝王遇刺,臉上神情更凝重幾分。
不知過了多久,宋祁一身兵甲,快步進殿,看見殿中情形,他也跟著跪下,拱手道:“陛下,竹屋附近屬下搜索完畢,特來稟報。”
嚴絲合縫的兩片輕紗終于被打?開,露出臥榻上只著一件單衣的帝王,他身上蓋著薄被,床側有啞巴宮人端著果盤和唾盂。
啞巴宮人站位極佳,即便低頭不敢直視天顏的朝臣不經意抬眼,也不會?看見帝王脖頸上的青紫於痕。
虞策之自醒來便高燒不退,方才又怒急攻心,原本昳麗的容貌此刻實在稱不上好看。
他支著額頭,雙目緊閉,半晌過后才沉沉開口,“說吧。”
“以竹屋為中心,方圓十里暗部都已搜過,最后在東北方向的灌木枝上發現了一些布料碎片,初步推斷是夫人身上的,暗部還在附近發現了刺客的佩劍布料,眼下暗部已經順著東北方向全力排查,只是……”宋祁遲疑一下,想去觀察虞策之的臉色,無?奈被宮人擋著,他只能?硬著頭皮說,“只是東南方向通往京城,還請陛下示下,是否全城戒嚴。”
宋祁的匯報虞策之并不滿意,他雙眸陰郁暗沉,正?要說話,卻抑制不住生理上的反應,捂著胸口,側身抱著宮人呈上的唾盂干嘔不止。
宋祁表情微驚,“陛下身體為重。”
“……那些刺客是誰派來的查清了嗎。”虞策之抑制喘息,冷冷發問。
宋祁忙道:“已經比對過了,和江音手下刺客的衣著一致,但不排除有冒充的可能?——”
宋祁的話是有根據的,江音逃離京城已經近兩年,她所持有的資源和人脈與日俱減,她手下死士所著衣著早不是大內定制,有心人想模仿是輕而易舉的。
甚至,宋祁憑借直覺,隱隱懷疑,如果幕后黑手不是江音,那么?最該懷疑的人應是舒白。
畢竟當?時舒白和陛下都在竹屋,竹屋無?故起火,陛下毫發無?傷,舒白卻消失了,如果是江音做的,實在說不通,而且密林周圍并沒有明顯的掙扎痕跡,除非舒白是被打?暈。
能?在暗部的監視下安排刺客,順利金蟬脫殼,甚至差點將皇帝燒死在竹屋,這?樣一連串周密的計劃如果真是舒白的手筆,宋祁又覺得天方夜譚。
舒家落魄多年,舒白在霍家時亦無?掌家之權,她哪里來的那么?大能?耐。
思及此,宋祁認定自己的猜想不成立,當?然?,更重要的是,他無?法在盛怒的皇帝面前,說出昨晚的一切有舒白指使?的可能?。
“江音。”虞策之恨不得咬碎一口銀牙,他厲聲責問,“暗部是怎么?做事的,朕不是吩咐你?們?加強戒嚴,為什么?還能?讓江音鉆空子。”
宋祁澀聲道:“屬下有罪,竹屋忽然?起火,屬下不得不以陛下為重,分了一半人去救火,是屬下一時疏忽,竟然?讓刺客擄走夫人。”
虞策之心煩意亂,他從床上坐起,攏著黑色里衣赤腳上前,在再次垂落的玄色輕紗后站定。
盡管隔著輕紗,但他身形高大,寬肩窄腰,仍然?壓迫感十足。
“你太令朕失望了,從今日開始,你?回家閉門思過,好好整頓你?那群手下,別再出現在朕面前來礙眼。”虞策之冷聲說。
僅僅是閉門思過,虞策之已然?給宋祁留了顏面,宋祁深深叩首,“謝陛下開恩。”
虞策之疲憊地捏了捏眉心,他忽地一陣頭暈目眩,差點站立不穩,渾身都是細碎的疼痛,被過度使?用?的那處更是充滿不適感。
他緩了半晌才看向跪著的幾位朝臣。
“昨日抓住的刺客刑部已經審了一日,結果如何。”
跪在一側的蕭挽道:“刺客有備而來,提前服下慢性毒藥,晌午皆毒發身亡,但臣在此之前已經審出,那些刺客皆受江太?后指使?,臣也根據衣料及佩劍和春闈案中刑部關押的死士對比,確認他們?的身份沒有問題,幕后指使?者是江太?后無?疑,這?是那些刺客生前的供詞。”
宋祁一愣,擰起眉頭問:“昨天十數名刺客都死了?”
“是。”蕭挽看他一眼。
“尸身在哪里,仵作可有查驗。”宋祁追問。
蕭挽頓了頓,平靜道:“刺客服用?的藥極為陰毒,他們?死后均化為了血水。”
在場大臣聞言,皆有些駭然?地看向蕭挽。
宋祁內心升起了強烈的怪異感,“什么?樣的藥會?有這?樣的效果,便那么?巧合,一個人證也沒留住?”
“宋統領,今日我們?雖是初見,但你?對我的敵意未免太?大了。”蕭挽鎮定自若,直視宋祁雙眼,“刑部秉公無?私,審出來就是審出來,審不出來也會?如實向陛下上報,有何理由欺瞞陛下,做大逆不道之事。”
宋祁抿了抿唇,“抱歉,我只是多嘴一問,尚書大人若覺得受到冒犯,我向大人道歉。”
輕紗后,虞策之蹙眉,雖然?對人證皆死之事不滿,但蕭挽能?力出眾,從來沒出過差池,他沒有多想,道:“封鎖京城,出入嚴格看守,禁軍和兵馬司挨家挨戶的搜,任何可疑人都不準放過。”
“陛下,刑部愿從旁協助,凡可疑之人就地審問,定在最短時間將江后余黨揪出。”蕭挽說。
虞策之冷然?道:“就按你?說的辦,朕只給你?們?一個月時間,一個月內務必抓住江音,把舒白安安穩穩帶回朕的身邊,此事如果辦不好,你?們?知道輕重。”
眾人齊齊叩首,“臣遵旨,定不負陛下所托。”
恰好這?時藥童端藥上前,虞策之忍著干嘔的沖動,疲憊地揮了揮手,“你?們?都出去吧,別讓朕失望。”
“是。”
/
因不是朝會?日,來面圣的只有得到宣召的官員,通往宮外的甬道人員稀少。
宋祁快步拐過彎角,揚聲喊道:“蕭大人留步。”
蕭挽不著痕跡瞇了下眼睛,轉身陰郁地望向來人,“宋統領,有何指教。”
宋祁盯著蕭挽,慢慢走上前。屬于暗衛與生俱來的直覺不斷提醒宋祁,不安的念頭在心中揮之不去。
宋祁知道自己的懷疑沒有根據,但他還是問:“蕭大人年輕有為,今日又得到陛下重用?,在下還沒有恭喜大人。”
蕭挽供了下手,“恭喜便不必了,為陛下做事,蕭某自當?盡心。”
宋祁扯了扯嘴,“蕭大人忠君愛國,宋祁佩服。”
蕭挽沒心情和宋祁糾纏,直接道:“如果沒別的事情,蕭某先行一步,刑部事多,走不開人。”
“大人留步,宋祁有不情之請。”宋祁說。
蕭挽做洗耳恭聽?狀。
“不知尚書大人可否讓宋祁看看那些刺客化作的血水。”宋祁直言。
蕭挽瞇了下眼睛,本就陰郁冷沉的面容隱在陰影里,看上去更加危險。
兩人無?聲對峙片刻,蕭挽倏地笑?起來,“這?倒只是小事,但本尚書想起在紫辰宮的事情,便不禁懷疑,宋統領有此請求,是還在對我疑心了。”
“在下謹慎慣了,昨晚之事陛下雖然?沒有傷著,但尚書應該也察覺了,陛下今日已然?震怒,且怒氣?難消,如果不能?及時把舒夫人完好無?損帶回陛下身邊,便是位高如尚書大人,恐怕也難逃陛下雷霆之威。”宋祁語氣?隱含威脅。
蕭挽挑眉,“我等都不是江音,不能?控制江音所有舉動,如果江音已經殺了舒白,我等也無?可奈何。”
“舒白一定要回到陛下身邊。”宋祁加重語氣?,冷然?說,“我隨侍陛下身邊,深知陛下心性,陛下認定了便不會?回轉,舒白若死了,陛下絕不會?善罷甘休,尚書請慎言。”
蕭挽目光沉沉,良久過后,側身讓開甬道,“既然?要查看血水,統領先請便是,在下要先回府上換掉朝服,隨后便到。”
宋祁下頜繃緊,也不推辭,當?下向刑部大牢的方向走。
蕭挽等宋祁走遠,才不緊不慢登上馬車。
/
蕭挽回到府上,換下朝服后,穿上一件便于行動的衣衫,她沒有馬不停蹄趕往刑部,而是屏退眾人,獨自去往后院。
后院中秋意盎然?,氣?質清麗冷淡的女人手持書卷,坐在秋千上,神色愜意溫和。
蕭挽看見那人,陰郁的神情立即有了消融的跡象,她腳下動作加快,神態中藏著些與性情不合的雀躍。
舒白察覺到有人接近,不緊不慢抬眼,眼中露出笑?容,“這?么?快就回來了,一切還順利嗎?”
蕭挽抿唇笑?了下,不說半句令她憂心的話,“我辦事,你?放心便是。”
“我只是讓游左送信給你?,你?便抓了他審問細節,進而推斷出哪日帶我離開,如何帶我離開,你?辦事,我當?然?放心。”舒白揶揄,拉過蕭挽的手,讓她坐在自己身畔。
蕭挽語氣?輕輕,看不出半分酷吏應有的冷酷姿態,“如你?所料,陛下盛怒,全然?相信昨晚是江太?后作亂把你?擄走,已經封鎖京城全力追捕江太?后,刑部負責輔佐,這?段時間你?最好不要離開蕭府,等躲過這?段風頭我再安排你?遠走。”
“虞策之給你?們?的期限是多久?”舒白問。
“一個月為期。”
“一個月?”舒白沉吟片刻,搖頭,“我最多在蕭府停留十五日,十五日之后我就要走了,否則可能?會?連累你?。”
“才十五天?”蕭挽蹙眉,有些急了,“我們?好不容易見面,為何你?只留十五日,他們?不會?那么?快懷疑到我身上的。”
舒白無?奈地笑?了下,“謹慎為上,你?的身份太?特殊了,若是因為我,讓虞策之和他的鷹犬注意到你?,進而發現你?是女兒身,那便太?得不償失了。”
她是真心實意為蕭挽著想,當?年她動用?舒家遺留的人脈幫蕭挽遮掩身份,讓蕭挽進入朝堂,雖然?蕭挽憑借陰狠的心性手段青云直上,但她始終憂心蕭挽的身份暴露,欺君之罪足以斷送蕭挽的性命。
“十五日太?短了,你?大可留到一個月后,我為你?籌謀如何離開。”蕭挽搖頭。
“不要小瞧虞策之,他在盛怒之下認定是江音為禍,但等他反應過來,會?慢慢懷疑到我身上,一旦他想明白一切是我指使?,離查到刑部便也不遠了。”
見蕭挽欲言又止,舒白拍了拍她的肩膀,又道:“今日你?給虞策之的說辭其實漏洞很多,光是刺客在刑部手中尸骨無?存這?一條就足以讓虞策之疑心,你?別太?小看你?所侍奉的皇帝。”
“那些刺客是我買通江湖組織派去的,我沒辦法真的審訊那群亡命之徒,只能?讓他們?假死,用?死囚把他們?替換走,陛下雖然?不曾起疑,但他的狗腿子宋祁卻已經去刑部查看血水了。”蕭挽咬牙,眼中露出不甘和無?可奈何。
她家境貧寒,走投無?路差點被賣入花樓時,是舒白救下了她,教她讀書習字,幫她更名改姓,送她如朝堂,她心性孤僻冷酷,卻對舒白依賴異常,實在不想和她分開。
“離開蕭府后,你?要去哪里。”蕭挽問。
“要看十五日后,虞策之有沒有逼江音現身了,只要江音出現,就能?吸引他大部分注意力,到時候我想離開京城便不是難事。”
“要是江音龜縮不出呢?”蕭挽蹙眉。
“那便有些難辦了,等虞策之自己放棄,短時間恐怕等不到,要是江音龜縮,我們?只有主動出擊引江音出來了,只是時間上不利于我們?。”舒白聳肩,實話實說。
“何況,我最擔心的還是安錦。”她補充。
“安錦?”蕭挽疑惑。
“無?論虞策之有沒有懷疑到我身上,在他對我失去興趣之前,他都不會?讓安錦輕易離開暗部的監視。”舒白眸色沉沉,只要說起虞策之對安錦的控制,她心中便有難以傾瀉的郁氣?醞釀。
第042章 第 42 章
都城的秋意越發濃厚, 寒涼的風吹在臉上,有淡淡的刺痛。
安錦站在城門前,雙手舉起, 木著臉任由禁軍搜身。
等搜身結束, 正前方?的禁軍確認他和畫像上的人毫無干系之后,讓開道路:“進。”
安錦忙完巡查的工作?便馬不停蹄回?城, 面容有些?憔悴,他抬腳正要走,眼角余光倏然瞥見什么,頓時?停下。
他拍了?拍禁軍隊長, 和善地笑了?笑, “怎么忽然戒嚴了?,可是在追捕重要的逃犯?”
禁軍隊長擺了?擺手,“安大?人剛回?京吧,這事您去朝里一打?聽便知道,陛下要清算江太后余黨呢。”
“江太后余黨?”安錦故作?疑惑, “江太后我也是見過的, 你?手里的畫像顯然不是她。”
“確實不是, ”禁軍隊長神秘兮兮左右張望一番, 將安錦拉到角落里,拍著胸脯說,“安大?人和我們統領一向交情不錯,我也悄悄跟你?透露些?, 畫像上的女人被江太后抓走了?,我們也不知道是誰, 但似乎對陛下很重要,我們禁軍的統領大?人再三交代, 找到人后絕不能傷了?人家。”
“原來是這樣。”安錦連忙拱手,“多謝隊長告知。”
“沒事沒事,這不算什么大?秘密,但安大?人你?可要守口如瓶啊,不能外傳。”禁軍隊長說。
“放心。”安錦正色道。
離開禁軍看守的范圍,安錦的臉色卻冷沉下來。
前一陣子,虞策之忽然調他離京巡查稻田,同時?派了?兩個暗衛跟著時?,他便知道虞策之已經找到舒白。
如今得知舒白有危險,他第一時?間便對虞策之生出無限怒意。
安錦冷沉著臉,又擔心舒白真的有危險,心中焦急不堪。
跟著他的那兩個暗衛中途接到調令,此時?沒有跟在他身邊,但回?到府中,他定然無法避免被監視的命運。
安錦正想著先去見一趟蕭挽,問問蕭挽有沒有頭緒,當務之急定然是要保證舒白的安全。
他刻意沿著偏僻無人的巷子走,沒有注意到一側的屋門忽然打?開。
肩膀忽然被人揪住,驟然被人拉扯,安錦一驚,正要出聲,嘴卻被捂住。
“別出聲。”
安錦瞳孔驟然放大?,他震驚回?頭,果?然看見舒白噙著笑意的面容。
“舒、舒白。”安錦進城以來便懸著的心終于有放下的趨勢,“真的是你?,嚇死我了?,我還?以為你?——”
“以為什么?我真落在江音手里,還?是被虞策之關起來了?。”舒白靠著門框,忍不住笑了?一聲。
她放開安錦,“這段時?間你?受了?不少委屈吧,看著瘦了?不少,是我拖累你?了?。”
安錦這才有時?間打?量舒白,見她頭戴兜帽,衣著樸素簡便,不由眼眶微紅,“所以是怎么回?事,你?知道了?虞策之的身份,虞策之在抓你?對嗎。”
舒白雙手環胸,坦然承認,“是,我打?算擺脫他,但多少是一位帝王,不好應付。”
安錦深吸一口氣,平復下來,“我能為你?做什么。”
舒白定定看他一眼,拍了?拍他有些?消瘦的肩膀,“什么也不用替我做,我讓虞策之誤以為我被江音抓走,但他遲早是會?意識到不對勁的,甚至現在就已經有所懷疑,我只是提前讓你?有個心理?準備,他可能還?會?為難你?。”
“我沒事。”安錦咬牙,“不用擔心我,他還?能真殺了?我不成,你?不用顧慮我。”
“我也不知道虞策之會?做出什么,”舒白搖頭,“他的感情過于偏執,如果?他知難而退,自然皆大?歡喜,但如果?他執迷不悟,你?要多加小心。”
“你?不用擔心我。”安錦輕聲說,“只是虞策之不是輕易會?放棄的人,他從傀儡皇帝到現在獨掌大?權,絕非等閑之輩,你?難道真的要逃到天涯海角,躲一輩子嗎。”
舒白看他一眼,“你?話里有話?”
“我只是擔心你?,如果?有必要,我愿意為你?刺殺皇帝,只要他死了?,便不會?對你?產生威脅。”安錦眼中流露一股狠意。
舒白用手背拍了?拍他的腦門,“刺殺皇帝,你?一個文臣可真敢想。”
“我爛命一條,死了?也無妨。”安錦執著。
“然后呢?皇帝沒死,你?白浪費一條性?命;皇帝死了?,皇室后繼無人,天下大?亂,你?如何對得起黎明?百姓?”舒白擰眉逼問。
安錦雄心壯志在舒白一連串的問話下熄滅了?。
他低下頭,語氣有些?羞愧,“是我想得太簡單了。”
“我不用你?和蕭挽擔心,真有需要,我也不會?放著你?們不用,我來只是讓你?安心一下。”舒白安慰道。
見安錦心緒平復下來,舒白捂好頭上的兜帽,“全城戒嚴,我不宜在外面久留,你?也快些?回?去吧,免得讓人起疑。”
安錦悶悶地點了?下頭,看上去蔫頭耷腦。
舒白不由笑了?下,拍了?拍肩膀,又安慰幾句,這才離開。
安錦目送舒白走遠,這才向著反方?向回?安府。
府宅內靜悄悄的,安錦不喜歡太多人伺候,府中本就沒多少人,但人再少也不至于連個人影都見不到。
安錦踏入府門便覺察出不對。
他的手心滲出冷汗,慢慢向正廳走。
推開正廳大?門,果?然在高位上看見熟悉的人影,他抿了?下唇,立即整理?衣衫,恭敬行禮。
“參見陛下。”
幾日過去,虞策之勞心勞神,低熱不退,但一日見不到舒白,他就一日寢食難安,是以等脖子上項圈留下的於痕出現消退跡象,他立即離開了?宮廷。
虞策之眼下烏黑十分明?顯,他捏了?捏鼻梁,擺手讓安錦起身。
“愛卿巡查稻田巡查得如何。”他沒什么情緒地問。
“已經巡查完畢,本打?算明?日上朝時?向陛下匯報。”安錦說。
“愛卿回?來得有些?晚了?,朕等了?你?多時?,是路上耽擱了?么。”虞策之又問。
安錦心神頓時?緊繃起來,他彎著腰,摸了?摸身后背著的包袱,低聲說:“路上買了?些?吃食,因而回?來的晚了?許多,沒想到陛下還?能估算到臣回?來的時?間,臣讓陛下久等了?。”
虞策之瞥了?眼身側侍奉的戚辨,戚辨心領神會?,走上前接過包袱,打?開仔細查看后,對虞策之點了?點頭。
虞策之垂眸,神色更陰郁幾分,他失去了?和安錦周旋的心思,“舒白消失了?。”
安錦適時?露出訝然。
虞策之死死盯著安錦的表情,生怕錯過一點枝葉末節,但他最終還?是失望了?,安錦并沒有流露任何可疑的情緒。
“舒白怎么會?消失。”安錦擰起眉頭,裝作?焦急地樣子,“我進城時?發現城門戒嚴,所有兵力都在抓捕江太后,可是和江太后有關。”
虞策之唇角逐漸抿成直線,他動了?動身體,扯了?扯身下的厚實的軟墊,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靠著,眉宇間是因為焦慮多日出現的倦怠神情,“這便不是你?要關心的,你?只要告訴朕,舒白在京城可能會?出現的地方?。”
安錦心中一跳,“舒白不是被抓走的,陛下問這個做什么。”
虞策之眸子瞇起,冷冷道:“朕說了?,這些?都不是你?該關心的,你?只需要回?答朕的問題。”
安錦低眉斂首,“或許她會?回?舒家老宅,別的臣也不知道。”
虞策之審視他半晌,緩緩收回?目光,“如果?舒白聯系你?,立刻告知朕懂嗎。”
安錦正要說話,虞策之緊接著說:“你?是朕的臣子,效忠的應當是朕和大?梁王朝,朕不管你?和舒白私交有多密切,你?都必須以朕為先,明?白嗎?”
安錦低垂著頭,跪在地上,“臣明?白。”
/
舒白回?到蕭府后院,迎面便看見雕鸮撲騰地翅膀,從地上一路小跑到她腳下,用嘴死死叼住她的衣角,圓溜溜的眼睛里充滿委屈。
舒白蹲下身摸了?摸它的腦袋,順勢把它抱起,若有所思,“怎么不會?飛了?,阿挽對你?做了?什么?”
雕鸮蔫頭耷腦,看上去并不想理?會?舒白。
舒白有一下沒一下撫摸它的羽毛,看見它翅膀上的傷口被包裹起來,不由了?然,正要說話,忽然神色一厲,冷冷看向不遠處的墻頭。
游左奮力從兩人高的墻頭翻過來,人未掉地,佩劍先掉。
他扒著墻頭,用眼睛目測了?一下距離,手臂用力,在半空中翻個身,穩穩落在地上。
游左鬼鬼祟祟撿起地上的劍,轉身看見舒白,不由眼前一亮,“舒白!”
他一路小跑到舒白身邊,“幸好你?在這里。”
舒白看見游左,擰了?擰眉,彎腰把雕鸮放在地上,“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里。”
“我猜的。”游左小聲說,“你?才讓我通知蕭挽,沒幾天皇帝就滿城找你?,為此還?要把太后娘娘的老巢掀了?,所以我覺得你?會?在蕭挽這里,來碰碰運氣。”
“這么說你?還?有點腦子,我還?以為死士都是只會?執行命令的榆木疙瘩。”舒白牽了?牽唇角。
“我當然不是榆木疙瘩!”游左鼓了?鼓嘴。
舒白在樹下的秋千上坐下,問:“你?晚了?那么多天回?去復命,你?們首領沒為難你??”
“為難了?,讓我晚吃了?一天藥。”游左耷拉下臉來,“疼死我了?,還?有你?分明?說了?蕭挽不會?對我怎么樣,結果?我把你?的消息告訴他,他非但不感激,還?把我關了?水牢,只要有一個問題沒回?答,就被他往水里扔。”
“理?解一下,畢竟你?為兩個人效命,我和蕭挽也需要保證你?是忠誠的才行。”舒白哼笑一聲,并不把游左若有若無的控訴放在心上。
游左見舒白毫無心疼他的意思,不由湊上前,“我這么快來找你?,是想問問,能不能提前把藥給我,我一定隨叫隨到,更加為你?賣命。”
“我都把藥提前給你?了?,還?怎么指望你?隨叫隨到。”舒白嗤笑一聲。
游左抿唇,“你?現在畢竟也算逃犯,如果?被虞策之抓住了?,我找不到你?,那我不就小命難保。”
舒白理?了?理?鬢角的發絲,“想讓我提前給你?也行。”
“真的?”
“回?答我接下來的問題。”舒白說出條件。
游左又開始猶豫,“只要不損傷太后的利益,告訴你?也無妨。”
“這么忠心?”舒白揚眉。
“這是我的操守。”
“你?回?去之后,怎么跟江音說的?”
“我這樣的角色沒有幾次見江音的機會?,我見的是她的心腹侍從,也就是死士的首領樓涯,按照之前說好的,我向他們告知了?你?的存在。”游左沒什么講究的坐在樹下。
“原本樓涯已經召集大?半死士,計劃再過三日就一舉將你?和狗皇帝拿下,結果?沒想到竹屋起火了?,你?當場失蹤,皇帝一下子將矛頭指向太后,江太后自知替人背黑鍋,正在氣頭上,你?小心一點,她近日也在找你?。”游左一股腦地說。
“江音也在找我?”
“她應該想拿你?和皇帝談判,光我修養的這幾日,就有大?半屬于江太后據點被查封,死士也折損不少,雖然很不想承認,但我主子的確有點窮途末路的意思。”游左嘆了?口氣,表情有些?復雜。
“這時?候江音正是用人之際,你?怎么能輕易跑出來的。”舒白瞇起眼,察覺到些?許不對。
“啊,我不知道啊,我見沒人管我,就直接跑出來了?。”游左茫然。
舒白對上游左清澈的眼神,心狠狠一跳。
這蠢貨,倒是讓自己先在江音那里暴露了?。
“你?當然不用知道,想必跟在你?身后的探子已經把我所在的地點稟報給江音了?。”舒白站起身,表情有些?沉。
游左也反應過來,臉上露出愧疚。
兩人在樹下沉默半晌,游左忍不住小聲問:“那我的藥你?還?會?給我嗎?”
舒白對上他充滿期盼的雙眼,冷笑一聲,“你?覺得呢。”
游左閉嘴,蹲在樹干旁當蘑菇。
舒白沉目思索半晌,心中也覺得難辦,她原本打?算過段時?間想辦法假死,把鍋推到江音頭上,借此脫逃。
但江音提前得知了?她的行蹤,她瞬間從主動變成被動,隨時?都有真正的性?命之憂。
舒白擰著眉頭,不甘心就此回?到虞策之身邊,繼續做他身邊被看管的籠鳥。
除非權力可以對等,否則她絕對不會?考慮那個性?情不定的偏執皇帝。
這種時?候,舒白又忍不住想起陸逢年來。
邊境戰事將起,如果?能得到一位忠心耿耿的將帥之才,借此握住兵權……
舒白后知后覺意識到,距離上次見陸逢年已經過去一個多月了?,她只告訴了?竹屋的位置,但竹屋已經被燒毀。
一個多月,她喂給他的藥效恐怕也已經開始見效了?,最初他會?渾身乏力嗜睡,再過幾日五臟六腑就會?發出撕扯一樣的疼痛。
舒白再次沉默,有點擔心陸逢年會?死在某個角落里。
她得趕緊找到他。
屋漏偏逢連夜雨。
忽然,舒白腦海中靈光一閃,她倏然看向游左,“江音要通過樓涯調動你?們,如果?樓涯和江音產生分歧,你?們聽誰的?”
“你?想離間?那可太難了?,樓涯就是江太后的狗,就算讓他自己死無全尸,他也不會?讓太后受一點傷,他對太后不是忠心兩個字就能概括的。”游左擺了?擺手,“不過我們也不聽樓涯的話,江太后是個多疑的人,即便是樓涯也拿不到她幾分信任,所以我們聽調符的,就是一塊質地特?殊的令牌,和兵符什么的一個道理?。”
“調符?”舒白暗自思索片刻,又問,“現如今,隨河江氏留下的南境守將里,還?有多少人聽江音的話?”
“其?實守將暗地里早就不認江后了?,認的多是謝沒有兵權空有聲望的老家族。”游左神秘兮兮地說,“江太后兩個月之前就送信去南境,音訊全無。”
“南境守將都和江氏嫡支沾親帶故,眼下說不認就不認,那些?人還?真無情。”舒白嗤笑一聲。
她又意識到游左可能知道很多她不知道的消息,又故意套話,“既然如此,皇帝為何嚴密封鎖關卡,始終不放江音離開,我想,一旦江音出現在南境,那些?人應該很愿意把江音押解入京。”
“皇帝不敢。”游左沒想太多,“江太后手里真有一塊兵符,能控制南境一半江氏,雖然江太后不掌權了?,那兵符的效力也降低了?,但到底是塊金疙瘩,皇帝才不會?讓兵符跑到南境生事。”
他一股腦地說完,不由小聲感慨,“其?實我也挺有為官頭腦的,如果?不當死士,當個謀臣也不是不行。”
舒白聽見他的話,忍不住扯了?扯唇角,念在他透露這么多有用消息的份上,沒有出言打?擊他的自信。
就他這樣還?想當謀臣,被人賣了?五馬分尸都不知道幕后黑手是誰。
兵符。
舒白沒想到江太后手里還?有那么好的東西。
心臟不由砰砰跳了?起來。
如果?手握兵符,她眼下的困境是不是就會?出現轉機。
如非萬不得已,她怎么甘心東躲西藏,做一輩子縮頭烏龜。
/
舒白到底沒忘記可能在某個角落嗷嗷待哺的陸逢年,加上蕭府已經暴露在江音的視野里,一直在蕭府也不算安全,過了?兩日又喬裝出門,看能不能碰碰運氣找到陸逢年。
雖然城門封鎖,全城戒嚴,但街道上的百姓仍然很多。
虞策之不算仁君,他嗜殺,甚至曾在朝堂上親手斬下過某個朝臣的頭顱,但對百姓還?算不錯,大?部分事情都愿意以百姓為先,雖然大?部分時?候不得朝臣的心,但好歹得百姓的心。
不過這也是那些?臣子被他壓得死死的,沒有反心的情況,一旦臣子生出凡心,在民間多編排他幾句,百姓便有被輿論帶偏的可能。
舒白漫不經心想著,眼神四處巡視,尋找陸逢年的蹤跡。
忽然,她腳步一頓,看見了?一道頎長高大?的熟悉背影。
那人被禁軍簇擁著,寬肩窄腰,一身華衣玄服,赫然是差點被她燒死在竹屋的皇帝。
第043章 第 43 章
乍然在街市上看見本該在宮里好好待著的皇帝, 舒白眉眼一沉,她按捺住心態,沒有驚慌。
皇帝微服出宮, 穿的是普通常服, 看架勢只是個朝廷官員,亦或者富家公子, 他身邊雖然圍著禁軍,但人數不算多,目測只有十幾人。
舒白擔心附近有隱匿的暗衛,不敢立即離開, 于是裝作看熱鬧的路人, 直接湊了過?去。
這世界一向是撐死膽大,餓死膽小,舒白深諳此?道。
等離近了,舒白看得真切許多。
相較于上一次見面,虞策之消瘦許多, 不過?那些火顯然沒有燒到?他身上, 如果真把他燒到?了, 十余日的時?間也不夠他養傷。
虞策之垂首聽身側人稟報著什么, 偶爾點一下頭,一直懨懨的,直到?稟報的下屬說了什么,他才露出些別的神情。
他面前?的下屬很快帶人進入離他們最近的一家酒肆, 虞策之也想酒肆的方?向走了兩步。
舒白很快注意到?他走路的姿勢很別扭,甚至還需要?戚辨一直攙扶著, 看上去狀態很差。
舒白揚了下眉梢,有些興味。
她是知道虞策之沒有事后清洗自己的經驗和習慣, 完全是仗著身體底子好,加上還算年輕胡作非為。
今日見他出宮,還以為是學聰明了,知道自己清理,沒想到?還是老樣子。
身體那么糟糕還敢出來,舒白有種無端的預感,虞策之還在發熱。
一如既往的作。
一如既往的執著。
舒白垂下眼睫,恰巧身邊有百姓陸續離開,便也打算裝作興致缺缺的樣子退出禁軍和暗衛監視的范圍。
只是腳步還沒動,禁軍從酒肆里抓出幾個衣衫襤褸的乞丐。
舒白雙眸一瞇,站定在原地。
虞策之在戚辨的攙扶下仍覺得站立不穩。
他微微挪動步伐緩解身體的不適,因出宮許久卻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結果,臉上露出不耐和焦躁。
“主子,就是這幾個人鬼鬼祟祟藏在酒肆里不出來。”禁軍統領朗聲道。
虞策之跟著禁軍統領的視線看去,長眉微凝看了半晌,臉色難看下來。
他今日之所以拼著身體不適也要?出宮,就是因為面前?的酒肆是舒白住過?的地方?,可能是舒白經常停駐的據點,如果舒白是自己離開,她重返故地的可能性很高?。
加上禁軍統領揣摩上意,見他問?起便說這家酒肆里住著幾個乞丐,聽說是酒肆掌柜看著可憐,故而允許借宿過?冬,這幾個乞丐抵達酒肆的時?間和舒白在竹屋消失的時?間基本一致。
虞策之本就不放過?任何可能,加上禁軍統領說得有鼻子有眼,于是懷揣著期待從臥榻上爬起,馬不停蹄跑出宮。
然而結果卻讓虞策之失望了。
他斂去臉上的期待,面無表情看向統領,“這就是你?說的那幾個乞丐?”
“是……”禁軍統領敏銳感知到?帝王的不悅,額頭上的冷汗一下子冒出來。
虞策之心中升騰起怒意,當即踹了統領一腳。
統領是習武之人,虞策之身體虛弱下的一腳即便踹在他心窩上,也不覺得有多疼。
但天子之怒所帶來的,原本也不是身體上的疼痛,而是心理上的恐懼。
統領順著虞策之的力道倒在地上,誠惶誠恐地說:“主子息怒。”
虞策之又看了一眼那些被?擦干凈面容的乞丐,冷聲道:“這些人都是男的,虧你?也想得出來,稟報之前?連看一眼都不知道嗎?”
禁軍統領抖了抖身體,自知理虧,連忙請罪,“是臣失察。”
虞策之越想越氣,又踹了一腳,“廢物東西?,養你?們何用。”
虞策之又覺得一陣頭暈目眩,腿上一軟,差點沒站穩。
幸好戚辨眼疾手快,穩穩扶住他。
戚辨壓著聲音說:“陛下,身體為重,不如回宮再從長計議。”
虞策之深深閉上雙眼,壓下心中的焦躁和不安。
“讓這幾個乞丐走近,再看一遍。”
禁軍統領連忙沖身后的禁軍說:“帶他們走近一些。”
虞策之神態疲憊,打算再確認一遍就離開。
變故就發生?在一瞬間。
其中一個始終低著頭的乞丐忽然掙脫禁軍的看管,無頭蒼蠅一樣沖向虞策之的方?向。
戚辨大驚失色,“護駕!”
禁軍統領亦臉色慘白,只是瞬間的功夫,他恍惚看見了被?掛在城墻上的九族。
面對沖上來的乞丐,虞策之冷沉著臉,并不顯慌亂。
他腰間配有長劍,如果真是刺客,僅是一個人,他有把握能將他斬于劍下。
就在虞策之準備拔劍時?,那乞丐腳下一滑,倏然撲在地上,他痛苦地捂著腹部,風吹過?凌亂的發絲,露出冷汗淋漓的一張臉。
“拿下、拿下!”禁軍統領連忙指揮左右把那人拖走。
戚辨看了眼虞策之,問?:“這人冒犯圣上,是否處死。”
虞策之垂眸盯著那張痛苦的臉看了片刻,隱約覺得這張臉有些熟悉,卻想不起來是誰。
然而這人無論是誰,于他而言都微不足道。
虞策之冷聲道,“不必了,由著他去,回宮。”
剛才的變故顯然令虞策之左右的侍從和禁軍心有余悸,宋祁在的時?候,皇帝的安危他們自然放心,如今宋祁受罰閉門思過?,暗部失去主心骨,他們也不能完全放心讓那些暗衛保護皇帝。
禁軍統領聽見虞策之吩咐回宮,終于松了一口氣。
一群人離開后,圍觀的百姓也散去。
舒白在街道上停了半晌,確認虞策之不會忽然折回后,向沖撞虞策之的乞丐消失的方?向走。
那冒失的乞丐不是別人,正是藥效提前?發作的陸逢年。
喂給陸逢年的禁藥雖然經過?改良,但舒白也沒有給別人試過?,沒料到?會出現藥效不穩,提前?發作的情況。
好在陸逢年今天的運氣還算不錯,虞策之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沒有為難他。
舒白趁著無人注意,提起裙擺向陸逢年離開的方?向走去。
巷子深處,陸逢年穿著破破爛爛的衣裳,蜷縮在角落里,身體不停地顫抖。
不是因為臨近深秋冷得發顫,而是疼。
讓他遭受無妄之災非舒白本意,舒白湊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醒醒,你?還有力氣起來嗎?”
陸逢年艱難掀起眼皮,看見舒白的臉,過?了好半晌才反應過?來,“是你?,我沒有按照約定去竹屋,晚了幾天,沒找到?你?,竹屋也被?燒了。”
舒白沒說他按照約定去竹屋她也無暇顧及,甚至大概率會壞事。
“我給你?的銀子呢,那些銀子夠你?衣食無憂。”
陸逢年低咳幾聲,捂著腹部強撐著說:“被?搶走了,我只是個乞丐。”
舒白了然,“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但我記得你?功夫不錯,怎么連一小袋銀錢也保護不了。”
“……太?餓了,沒力氣。”陸逢年沒有隱瞞。
舒白挑眉,“還能不能起來,你?需要?自己走,我才能帶你?離開。”
陸逢年雙手撐地,嘗試片刻,搖頭,“別管我了,我肚子很疼,應該得了頑疾活不長了,你?是個好人,但我已?經沒有被?救的必要?了。”
“不試試就放棄,你?真的甘心?跟我走,我有辦法救你?。”舒白沒有告訴他,他身上所有的不適都來自于她喂給他的藥。
陸逢年咬了咬牙,再次嘗試站起,這次他拼盡全力,好不容易起身,臉上大汗淋漓,身上掛著的衣衫也被?浸濕。
他赤著腳艱難走了兩步,手死死扶著墻,總算沒有再次跌倒。
舒白見他能走,松了口氣,“走吧,我住的地方?離這里不遠。”
陸逢年一路上跌跌撞撞,但好在順利抵達了蕭府。
只是進入蕭府后,他明顯已?經強弩之末,整個人搖搖欲墜,臉色也白得嚇人。
舒白擔心誘發全部藥效,真讓陸逢年死在這里,半扶半拖把他帶到?后院的空地上。
游左知道江音派人跟蹤他后,當即也不敢回江音那里,就地睡在院子里最大的樹冠上,他見舒白回來,立即從樹冠上跳下。
“這是誰?你?還會好心帶乞丐回來住嗎?”游左不解。
舒白讓陸逢年坐在樹下,從懷里掏了一粒隨身帶著的藥塞進他嘴里。
陸逢年大口喘息著,意識消散,胡亂地咽下。
“他叫陸逢年,你?當他是普通的乞丐也行。”舒白隨口解釋。
游左自然沒聽過?陸逢年的名?字,無所謂坐在秋千上,托著腮說:“你?應該不是亂好心的人吧,他對你?有什么用處嗎?”
舒白瞥了他一眼,沒說話。
藥丸很快在陸逢年身體內生?效,劇烈的疼痛感如潮水一般退去。
他勉強掀開眼皮,用僅有的力氣說:“你?喂我吃了什么。”
舒白本打算糊弄過?去,但對上他清明充滿不可置信雙眼,又平靜地咽下嘴邊敷衍的回答。
“你?喂我吃了什么?”他又重復一遍,因為余留的疼痛,語氣磕磕絆絆,“上次、這次,是什么。”
舒白見他猜到?,聰明人不說暗話,當下也不隱瞞了,“一個月一服用的藥能是什么。”
“你?把我當什么了!”陸逢年雙目通紅,表情破碎,“我以為你?是好人,我以為我們同?病相憐。”
他和舒白皆是家中敗落,無依無靠,他以為舒白出于憐惜接近他,沒想到?,她會喂他吃那樣的藥,讓他像奴仆死士一樣活著。
本以為是救命恩人,結草銜環無以為報,結果所謂的救命之恩是假的不說,她甚至還想要?騙他做狗。
陸逢年覺得感情遭到?欺騙,心情碎裂不堪。
“騙子。”
舒白居高?臨下凝視他,“我騙你?什么了?我救了你?兩次。”
“那是因為我吃了受你?控制的藥。”陸逢年啞聲反駁,“沒有你?,我根本不會面臨危險。”
舒白笑了下,“但沒有我,你?會像狗一樣茍活,沒有我,你?的命運只會是死在某個角落。”
陸逢年手握成拳,顫聲道:“那也比做死士強,做死士和死了有什么區別。”
游左聽了頓時?不樂意了,“死士怎么了,我照樣活得很快樂。”
“把解藥給我。”陸逢年咬牙,向舒白伸手。
舒白垂目,反手把腰間的匕首扔在他面前?,“沒有解藥,你?想解脫,只有死能做到?。”
陸逢年眼眶泛起一圈圈紅,他咬牙,確認舒白不可能給他解藥后,默默轉過?身,頭抵著樹干,再也不發一言。
畢竟曾經也是鮮衣怒馬的少年將才,其父不得罪江太?后,他也有機會成為留名?青史的武將,錚錚傲骨,不是說打碎就打碎的。
舒白目光冷淡,當下轉身向院子外走。
游左連忙跟上,等兩人走出院子,他猶豫片刻,輕聲問?:“你?生?氣了?”
“生?氣?”舒白有些意外地揚起眉梢,“我為什么生?氣?”
游左不知道如何措辭,直白地說:“因為心儀的狗不聽你?的話所以生?氣?”
他覺得自己的話有些怪,好像把院子里那個人比作狗,就相當于默認自己也是狗了。
舒白不知道游左心中的彎彎繞繞,漫不經心牽了下唇角,“我留了把匕首給他,你?沒有看見嗎?”
“那怎么了?”游左茫然。
“他沒有第?一時?間拿起匕首,把匕首刺向我或者他自己,就已?經說明我贏了。”
第044章 第 44 章
三日轉瞬即逝。
因為陸逢年的存在, 舒白把自己住的小院留給了他,自己另在蕭府尋了一處僻靜的地方居住。
蕭挽一日日數著?和舒白在一起的天數,眼看已?經到了舒白所說的十五日之期, 甚至還超了一日, 蕭挽的心情?肉眼可?見的陰郁起來。
她頻繁的留在府邸,時時刻刻都要和舒白在一起。
舒白一向寵她, 沒有制止的意思。
今日不是朝會日,虞策之忽然?傳旨宣蕭挽覲見,蕭挽眉心一跳,某種強烈的預感縈繞在心頭。
她擔憂地望著?舒白, 抿著?唇左右為難。
舒白對上蕭挽的視線, 安撫地笑了下,摸了摸她的腦袋,“沒事?,去吧。”
蕭挽咬牙,把代表刑部尚書的令牌塞入舒白手里, 下定決心道:“以防萬一, 等我走后, 你先從后門?離開?。”
“不用擔心我。”舒白再次安撫。
目送蕭挽離開?, 舒白平靜的面容染上幾分凝重。
算算日子,虞策之也是時候要發現不對勁了。
舒白立即向陸逢年所在后院走。
游左奉舒白的命令,一直守在后院的門?口,舒白到時, 他抱著?劍,正昏昏欲睡。
察覺到有人走近, 游左又很快警覺睜眼,他揉了揉眼角, 忍不住打了個哈欠,“你終于來了,這?幾天幫你守著?里面那哥們兒,我一天沒敢睡。”
舒白牽了下唇角,“陸逢年情?況怎么樣。”
“還面樹思過呢,他也是倔脾氣,分明給他留了屋子,偏偏要在樹下一動不動受著?饑寒,按照你的吩咐,這?三天斷水斷糧,幸好?前日晚上下了場小雨,否則我估計他就是鐵一樣的身體,也要撐不住了。”
游左轉身解開?小院門?上的鎖,想了下,忍不住說:“像陸逢年這?樣的人,我在江音那里見過類似的,這?樣的人也許吃軟不吃硬,你要不試試懷柔。”
舒白揚眉,“懷柔是個好?辦法,但他已?經對我產生戒心了,想短時間馴服,暴力比懷柔有用得多,我自顧不暇了,沒有耐心玩溫暖感化的游戲。”
舒白推開?院門?,果然?看見席地而坐的陸逢年。
他仍舊背對著?她,面對著?那顆老樹,一動不動的。
舒白有些擔心他就此死?了,腳步加快一些。
她提著?裙擺走到他身側站定,居高臨下凝視他半晌,伸腳踢了踢他的大腿。
“死?了沒有?”她漫不經心發問。
陸逢年過了半晌,才蝸牛一樣離舒白遠了幾寸。
他張嘴,聲音嘶啞,顯然?久未碰水,有些傷了嗓子,“我的死?活與?你無關。”
“怎么和我沒有關系?”舒白雙手環胸,慢條斯理,“你死?了,我還要及時給你收尸。”
“那就把解藥給我,或者?放我離開?,我死?到你看不見的地方去。”
“這?么倔?”舒白擰了擰眉頭,她本就稀薄的耐心告罄,當即彎腰扯著?他的衣領,用力把他從地上扯起。
他的身體狀態很差,無力掙扎,很快就被迫站起身。
三日盤腿而坐,四肢早已?麻木,猛地站起身后,陸逢年只?覺得渾身都在發麻,甚至筋脈都有些錯位。
他扶著?大樹,想要滾在地上減輕身體的痛苦,卻?被舒白死?死?桎梏著?。
陸逢年劍眉緊緊蹙著?,啞聲說:“放開?我。”
“陸逢年,我給你三天時間思考,你還沒有想清現實,沒有我,你只?會向過街老鼠一樣被你得罪過的人為難,最后以狼狽的姿態死?去,你沒有選擇前路的權力,口中可?笑的自由?不過是自欺欺人的遮羞布。”舒白按著?他,說話沒有留任何情?面。
“順從我,我至少不會讓你就那樣死?去,我會讓你今后都有體面可?言。”
陸逢年瞳孔顫動,臉上露出茫然?和掙扎,他猶疑半晌,仍舊搖頭,聲音幾乎是從喉嚨里擠出來的,“不。”
舒白垂目,松開?抓著?他的雙手,任由?他倒在地上,“愚蠢。”
“你說的都是歪理,我絕不會因此就為你賣命。”陸逢年幾乎是一字一句,手死?死?攥著?枯黃的草,手背上虬結的青筋凸起。
舒白擰眉,因為陸逢年的油鹽不進,眼中流露些許不耐。
她正要再說什么,游左忽然?推門?闖入院子里。
游左表情?慌亂,急聲說:“快、快走,太后的人來了——”
尾音未落,游左已?經如斷線的風箏一樣飛出,重重摔在舒白身側,哇的一聲吐出一大口鮮血。
舒白的心瞬間沉了下去。
她抬眼對上來人,為首的那男人五官硬朗英俊,身形高大健碩,露在外面的肌膚呈現古銅色,神情?冷肅,乍一看過去氣勢十足。
舒白沒有說話,她眼角余光瞥見一片衣角,敏銳地察覺到,那人正后方還站著?一人。
不出她所料,男人身后的女人緩緩拍了拍他的肩膀,聲音懶洋洋,帶著?些許陰狠的意味,“樓涯,別嚇著哀家的貴客。”
聽見那女人的話,原本殺氣十足的樓涯肉眼可?見地溫順許多,他恭敬地側過身,露出了站在他身后的江音。
江音款步走來,一雙美目凌厲逼人。
“想必你就是舒白吧。”她懶懶地說,語氣并?不算和善。
舒白目光沉沉,冷靜地打量只在傳聞中聽過的江太后。
就在舒白思量對策的空當,游左已?經從疼痛中緩過神來,他悄悄抓住舒白一片衣角,借機索取安全感,同時小聲說道:“太后娘娘饒命啊,奴忠心耿耿,不知道所犯何罪。”
“所犯何罪?”江音語調婉轉,臉上帶著?殘忍的笑意,“你知情?不報,吃里扒外,真以為哀家是傻子啊,上次你回來復命時,哀家沒讓樓涯取你性命,已?經是法外開?恩。”
樓涯適時向身后死?士做了個手勢,兩名死?士立即上前,徑直將游左從地上扯起。
眼見游左掙扎,其中一名死?士一記手刀,霎時將游左打暈帶走。
舒白將一切看在眼里,冷靜道:“江太后膽識過人,連刑部尚書府都敢明目張膽闖過來,就不怕虞策之的禁軍聽聞風聲,追查過來?”
江音冷笑一聲,“你不必激哀家,若是蕭挽在,哀家或許不敢,但蕭挽入宮面圣,附近聽他號令的官員和兵士大半都跟著?他去了,守力薄弱,哀家浸淫京城皇權近十年,這?點能?力還是有的,盡然?哀家來了,有的是辦法全身而退。”
“用死?士損兵折將換自己全身而退嗎?”舒白沉沉說。
江音瞇起眼睛,“你這?一張嘴倒是伶俐,若此時你我二人在宮里,哀家定要縫了你的嘴。”
“但這?是在宮外,太后您如今也不是太后,而是一條被虞策之追著?打的喪家之犬。”
江音尚未作出反應,樓涯先沉了表情?,冷道:“閉嘴。”
話音落,他的兵刃已?經向舒白砍來。
電光火石間,兵器相互碰撞,發出刺耳的鏗鏘聲。
陸逢年連連后退,半跪在地上,卻?實打實用匕首替舒白擋住了樓涯的劍刃。
舒白看了眼地上折斷的匕首,扯起唇角,“娘娘是惱羞成怒了嗎?”
樓涯皺眉,手中劍直指舒白,“閉嘴。”
“好?了。”江音拍了拍樓涯的肩膀,“你先下去準備,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樓涯蹙眉看了舒白一眼,恭敬退下。
江音走近舒白幾步,眉梢揚起,“你倒是不怕樓涯,哀家還在宮里的時候,他所執掌的便是暗部的前身,而他被那些朝臣譽為暗刃。”
江音在離舒白幾步之遙站定,淡聲評價,“不過,你看上去也不怕哀家,沒想到一陣時間不見,那小賤人的眼光高了不少。”
“太后若是因為虞策之來抓我,實無必要。”
江音挑眉,“怎么說?”
“帝王心性陰晴不定,你想用我來牽制他,根本達不到你想要的目的,難道你覺得他會在皇權和我之間選擇我嗎?今日他對我情?難自已?,明日也可?以對別人如此,你難道指望一個帝王鐘情??”舒白冷靜分析。
江音笑起來,“別太小看你自己,也別太高看他,小賤人有多瘋,哀家很清楚。”
“人都是會變的,你已?經近兩年沒有見他了吧,怎么知道在權力的滋養下,他會不會變成你不認識的模樣。”舒白語氣咄咄,卻?暗暗握緊手,手心滲出細密的汗來。
江音收斂笑容,鳳目審視舒白片刻,緩緩道:“是嗎,就算如你所說,你沒有任何利用價值,你以為哀家就會忘記,你從他身邊偷跑,把鍋推到哀家身上,害得哀家的死?士被他全力絞殺的事?情??”
舒白一僵,慢吞吞地說:“這?可?真是冤枉,我斷無此意,一切都是虞策之誤會了。”
“巧言令色。”江音冷笑一聲,“要是前幾年讓哀家遇到你,哀家倒是可?以提拔你到哀家身邊做事?,可?惜了,那小賤人偏偏喜歡上你,你又膽大包天地算計哀家,過幾日死?在哀家手里,也別怨天尤人。”
舒白察覺到江音話語中的殺意,心中狂跳,攥緊藏在袖中的短刃。
但她和江音尚有一段距離,并?沒有把握在死?士眾目睽睽下劫持甚至殺死?江音。
更重要的是,她還不知道調符和兵符在哪里。
富貴險中求。如果一切能?按照預想進行,短時間內連虞策之都不再是她的威脅。
想到這?里,舒白又慢慢把短刃塞了回去。
“把她帶走。”江音尚不知舒白心中所想,冷冷下令。
陸逢年聞言卻?急了,他用最后的力氣從地上站起,撿起斷裂的匕首就要護在舒白面前。
死?士不知如何處理,向江音請示。
江音不耐道:“有不怕死?的就一并?帶走。”
“是!”
死?士不再猶豫,繞到陸逢年身后,一記手刀將陸逢年敲暈。
舒白見江音沒有要殺陸逢年的意思,不等她松一口氣,脖頸一痛,緊跟著?昏厥過去。
第045章 第 45 章
花開兩朵, 各表一枝。
宣政殿中?跪著寥寥幾人。
蕭挽是?一群負責追查江后余黨和舒白蹤跡的大臣中?,最后一個到的。
她一入殿門,見諸位同?僚老老實實跪成一排, 當下?沒說什么, 跟著跪在一起。
不同?尋常的,虞策之沒有坐著, 他?負手而立,入鬢長眉緊緊蹙著,唇角繃直,臉色冷凝且充斥著不耐。
他?失去舒白的行蹤已經半月有余, 本就不算好的耐心告罄, 心情愈發焦躁。
這兩日?他?身體上的狀態好了許多?,有了余力,便想起一些連宋祁都不敢提及的細枝末節。
那日?竹屋起火,宋祁不得不調一半暗衛回來救火,兵力分散, 導致不敵那些計劃成熟的刺客。
但竹屋里只有他?和舒白, 好端端為何會起火, 且火勢洶洶, 若是?有人一早潛入竹屋附近,蓄意放火,又在放火后擄走舒白,那為何不把沒有行動能力的他?一同?抓走。
為什么大火從竹屋的另一頭燒起, 為什么床邊恰好有一桶水,半點沒有波及他?。
出事的那晚上, 舒白又恰好戳破了他?的身份,對待他?的身體毫無?憐惜之情, 甚至讓他?累得昏睡過?去,無?暇顧及晚上一切變故。
一切都太過?巧合,他?之前昏了頭腦,因為一些線索懷疑江音,但真的論起來,除了安排刺客需要廢一番周折,但其余的事情,舒白想要做到易如反掌。
最重要的是?,舒白根本沒表達過?對他?的喜歡,甚至一直因為他?的糾纏而厭煩,她完全有做那些事情的動機。
想到這里,虞策之心情跌入谷底。
他?把之前所有的猜想推倒重來,開始思考自己是?怎么認定江音主使了一切。
因為刺客所著衣料,和從江音據點抓捕的死?士穿著一致。
這些信息是?宋祁和蕭挽帶給他?的。
那些刺客很可能是?故意扮作江音的人混淆視聽。
但如果一切都是?舒白所為,他?了解舒白,舒白不會讓那些刺客為了這樣的事情獻出生?命。
然而刑部上報的信息卻是?那些刺客不僅死?了,還死?無?全尸,慘烈異常。
虞策之捂著腦子,因為頭痛,表情有些兇狠。
他?隱約覺得自己漏掉了關鍵信息,又或者接收了某些錯誤的暗示,卻一時想不明白是?什么,直到蕭挽進入殿內,他?的注意力才?暫時被轉移走。
“十六日?過?去,朕交代你們的事情可有進展?”虞策之沉聲問。
他?給出的期限是?三十日?,十六日?驟然逼問進展,在場所有人都不禁一顫。
禁軍統領新上任不滿一年?,資歷尚淺,這次在皇帝交代的任務里,他?所負責的又是?最重要的部分,加上前不久才?因乞丐的事情莽撞惹皇帝不快,在一群同?僚里,他?顯得最為慌亂,幾乎虞策之的話音還沒落下?,他?就發出了肉眼可見的顫抖。
虞策之將眾人反應盡收眼底,冷冷道:“說話,都啞巴了是?嗎。”
京兆尹見勢不對,連忙推了推禁軍統領,提點他?趕緊找點細節稟報皇帝。
禁軍統領整理了一下?言辭,磕磕絆絆說:“臣已經全力追查,搜遍了整個京城,眼下?正要在周邊村子里挨家挨戶的搜。”
虞策之面無?表情,“那就是?沒有消息了,朕給你們那么大權限,十六日?,你們一點線索都沒有。”
“臣抓住了幾個混跡京城的江太后死?士,已經交給刑部處理,還有追查多?年?的宵小惡霸,都一并交給了刑部和大理寺。”禁軍統領察覺到危險,一股腦地?說。
蕭挽側頭看了他?一眼,道:“韓統領抓住的那些人我?已經嚴刑拷打,雖然他?們對江太后忠心耿耿,但我?有把握在五日?內讓他?們吐出東西來。”
兩人的回答并不能讓虞策之滿意,虞策之滿含審視的視線從眾人臉上掃過?。
“京城所有地?方都搜過?了嗎,包括親王以及重臣的府宅,那些地?窖和暗道可有遺漏,另外宮里也要全面搜查。”虞策之說。
“都搜過?了。”禁軍統領原本信誓旦旦,然而他?不知道想起什么,忽然皺眉,露出幾分猶疑。
虞策之看出他?表情上的變化,走上前,居高臨下?道:“怎么,你想到了什么?”
“這……”禁軍統領咬了咬牙,忽然重重的向?虞策之叩拜下?去,“臣能保證臣所負責的地?界已經搜查完畢,沒有一絲錯漏,但在場幾位大臣的府邸以及蕭尚書府邸,因都在刑部附近,方便兵力調動,所以由蕭尚書負責,不知道他?搜查如何。”
蕭挽心頭一跳。壞了。
虞策之面無表情看向蕭挽,顯然在等蕭挽的結果。
蕭挽額頭上冒出細密的冷汗,還沒開口,宣政殿外忽然跑進來一個人,正是?在眾人眼中被罰閉門思過的宋祁。
他?仍是?暗部之首,帝王心腹的核心,即便在被罰在家中?時,無?詔進宮面圣,也無?人敢阻攔。
宋祁緊蹙著眉,穿著一身常服大步流星進入殿內。
“陛下?,出事了。”
虞策之擰了擰眉頭,好一會兒視線才?從蕭挽身上收回,“什么事。”
“臣這幾日?按照陛下?的吩咐,一直讓暗部密切監視各個朝臣府邸,尤其是?年?輕朝臣以及和舒家有舊交的老臣,今日?暗衛來報,說最近蕭挽府上總有可疑人員出入。”宋祁如實道。
“什么可疑人員,我?府上侍從出入往來也成可疑之處了嗎?”蕭挽冷聲駁斥。
宋祁看她一眼,“眼線來報,就在剛剛,十數人作喪葬打扮,抬棺吹號從蕭府后門離開,他?們聲稱是?蕭尚書養父過?世,在府中?停靈時間過?長,必須今日?出城下?葬。”
蕭挽的臉色一下?子就綠了,她噌的從地?上站起,不可置信地?說:“你說什么?我?養父十年?前就死?了。”
這下?子,所有人臉色都變了。
其中?以虞策之為最。
他?的臉色堪稱五彩紛呈,身形也跟著晃了晃。
一時之間,他?頭痛欲裂,原本沒串通的邏輯因為宋祁和蕭挽的反應,霎時都想明白了。蕭挽窩藏舒白,一直幫舒白把他?騙得團團轉。
虞策之本就低熱才?退,如今被接二連三的消息一激,氣血上涌險些昏厥過?去。
宋祁眼疾手快扶住虞策之的身體,連忙說:“陛下?息怒,保重身體要緊。”
虞策之顧不上責問蕭挽,咬牙問宋祁,“截住喪葬隊伍了嗎?”
“屬下?沒有權限調動禁軍和城門看守,但已經命暗衛在隊伍后面悄悄跟著,有風吹草動隨時來報,另外屬下?的人在尚書府中?找到了雕鸮,那雕鸮傷了翅膀,但還能飛,也放出去跟著喪葬隊伍,絕不會跟丟。”
即便聽宋祁此言,虞策之高懸的心仍舊沒有放下?,他?渾身發顫,在宋祁的攙扶下?厲聲道:“能在京城里偷龍轉鳳的人只有江音,她此舉分明是?在跟朕下?決戰書,你現?在調所有暗部過?去,萬事皆以護住夫人為先。”
“屬下?明白。”
“這一次暗部必須看好夫人,絕不能再讓她跑了。”
“是?。”
虞策之看了眼跪著的眾朝臣,對宋祁繼續道:“還有一事,你附耳過?來。”
宋祁湊到虞策之身邊,聽了他?幾句耳語后,神色微變,“陛下?,不可。”
“按照朕的意思去辦便是?。”
黃昏悄然而至,月出于京郊東山之上。
舒白隔著木制柵欄,望著圓月冷靜思考著。
東山背光面的半山腰上有一處廢棄的山寨,這處易守難攻的山寨應當是?江音最后的據點。
從她選擇傾巢而出攻入尚書府開始,她就已經放棄了所有埋在京城里的暗樁,由暗處轉為明處,和虞策之公然叫板。
江音所有的舉動都存著死?志,而一個心存死?志的人,在舒白看來是?最棘手的。
她雙手被粗繩綁在身后,和陸逢年?一同?坐在牢房的稻草堆上。
陸逢年?同?樣被綁了雙手,狀態卻很差勁,看上去半死?不活。
早就藏好的刀片一直握在手里,但舒白半炷香前才?開始磨手腕上的粗繩。
在此之前,她一直在思考對策,她必須有一個周密的計劃,確保自己在拿到江音的調符和兵符后還能全身而退。
隔著木制的柵欄,她聽見不遠處傳來游左抑制不住的慘叫,他?仿佛意識到自己已經被江音完全放棄,求饒徒勞無?用,從始至終,他?都沒有說任何話,只是?悶哼慘叫。
舒白快速切開手上纏繞的繩子,獲得自由后第一時間去看角落里的陸逢年?。
陸逢年?呼吸微弱,雙目緊閉靠在墻上,舒白拍了半晌他?才?艱難睜開雙眼。
“這條命,我?還給你了。”他?喃喃道。
舒白摸了下?他?的額頭,果然一片滾燙,“你不是?不認可欠我?一條命嗎?”
陸逢年?固執地?說:“我?本來就不欠你什么。”
舒白解開他?被綁著的雙手,“你還有沒有力氣。”
“……沒有了,你帶著我?只會拖累。”陸逢年?沉聲回答。
他?不是?賭氣,而是?發自肺腑,被舒白的毒藥折磨,本就耗費了他?大半精力,好不容易解了藥效,又連著挨餓,到今日?為止,他?已經三日?滴水未進,現?在還能回應舒白的話已經是?奇跡了。
陸逢年?已經預知到即將死?亡的命運,心中?卻有淡淡的不甘。
曾幾何時,他?也算五陵年?少鮮衣怒馬,如今前程盡毀淪落乞丐,少年?意氣被命運磨得一干二凈,又有誰會甘心。
何況還是?死?在江音的手里,和他?那個死?板愚鈍的父親一個下?場。
陸逢年?心中?彌散著失落和不甘。
恰是?此時,舒白不知道從哪里掏出一枚果子到他?面前。
“萘果,把它吃了養養精神,一會兒我?讓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飽含汁水和甜味的紅果子一下?子刺激了陸逢年?的味蕾。
陸逢年?有些愕然,“你哪里來的。”
“給你準備的,在院子里你要是?能說兩句好話,我?早給你了,方才?在棺材里我?們也算睡了一覺,有了精神和體力,想要逃出去也不算難事。”舒白慢條斯理道。
陸逢年?雙手捧著果子,他?咽了口唾沫,想說她別盤算著用一顆萘果就能打發他?,生?理上的動作卻出賣了他?真實的內心。
陸逢年?大口咬著萘果,三下?五除二便狼吞虎咽,啃得連核都不剩。
游左的叫聲和鞭打聲忽然止了。
舒白當機立斷藏起麻繩,示意陸逢年?作出雙手仍然被捆著的樣子。
腳步聲越來越近,兩個死?士拖著半死?不活的游左進來,扔垃圾一樣扔到舒白和陸逢年?面前。
死?士不帶絲毫感情的目光從牢房中?掃過?,很快離開。
確認死?士走遠,舒白這才?挪到游左身側,“醒醒。”
游左睜開眼睛,臉上都帶著鞭痕,“早知道就不回來找你了。”
舒白把他?拖到墻角,讓他?有個支撐。
“嫌我?連累你了?”
游左疲憊看她一眼,“我?要是?不回來找你,至少能拖一個月再死?,比被太后打死?強多?了。”
“你還沒死?呢,能別把晦氣的話掛嘴邊嗎。”舒白嗤笑?道。
“太后很快就會殺了我?。”游走茫然地?眨了下?眼睛,有血珠從他?額角滑落。
舒白看他?半晌,“你想被她殺死?嗎?”
“我?不想死?。”游左小聲說。
“效忠我?,我?不會讓你死?在這里。”
游左掀起眼皮認真看了看她,“你還想我?怎么效忠。”
舒白湊到他?耳邊,圖窮匕見,“江音的調符和兵符,你應該知道藏在哪里吧。”
游左的瞳孔倏然放大,“你是?想……”
“有了那兩塊破牌子,江音就不再是?你的主子了,你不想再見到自由嗎?”舒白循循善誘。
“你會給我?自由?”游左有些希冀。
“不會。”舒白看他?一眼,回答得毫不猶豫。
游左眼里的光滅了許多?,悶悶道:“那我?為什么要幫你。”
“我?能讓你活著。”舒白慢條斯理,“你沒有別的選擇。”
游左咬唇,“你要的東西太后都是?貼身放著的,她身邊有樓涯,樓涯不聽那些牌子只聽太后的,而且實力遠在我?之上,我?身上的兵器也被繳了,我?們幾乎不可能拿到。”
“策反樓涯有幾分可能。”舒白直接問。
“沒有可能,樓涯……”游左露出一言難盡的表情,“樓涯和太后有一腿,說是?死?士之首,其實沒任務的時候還充當男寵。”
舒白挑眉,有些訝異,不過?不能策反也不礙事,智取不行還有強攻。
心中?有了想法?,她開始丈量己方戰力,“你身體如何,那些人有沒有傷到你的要害。”
游左以為舒白是?關心自己,不由露出動容的目光,磕磕絆絆的回答,“沒事,只是?鞭刑,他?們想給我?一個教訓,剛才?審問也就是?走個過?程,不過?等樓涯空下?來親自審問,估計我?就要有性命之危了。”
第046章 第 46 章
夜深人靜。
本該寂靜無聲的廢棄山寨忽然爆發?出一聲嚎叫。
“來人啊!”
游左扒著欄桿, 用盡力氣,喊得撕心裂肺。
他的叫喊聲很?快引來看守牢房的死士。
死士擰著眉頭,面容藏在黑布下, 粗聲粗氣道:“喊什么?, 挨了一頓打還不老實。”
游左很?快認出那名死士,離欄桿又貼近幾分。
“劉弋!你幫幫我, 我有事要見主子。”
劉弋不為所?動?,“主子已經?放棄你了,認命吧,游左。”
游左拼命搖頭, 哀求道:“念在昔日同僚一場, 你幫幫我,我有要緊事匯報主子,如果出了問題,你擔不起。”
劉弋擰眉,露出幾分猶豫, “什么?事情?”
“抱歉, 我要當面和主子說, 時間緊急, 但凡晚一點,主子性命危矣,千萬不要因為你我壞了主子大事。”游左語氣焦急。
劉弋拿不準游左究竟有什么?事情,思索半晌, “可以,你跟我去?見樓首領, 由他決定是否讓你見主子。”
“好,謝謝你劉弋, 如果不是因為你,主子恐怕就要大難臨頭了。”游左真?情實感望著他。
劉弋從腰間掏出鑰匙,正借著月光微弱的光亮找著孔眼,忽然鼻翼翕動?,猛地打了個?噴嚏。
“什么?味道?”劉弋自言自語說完便立即反應過來,面色大變,“是迷藥,你——”
一句話尚沒有說完,他便已經?重重倒在地上。
游左松開捂著口鼻的手,立即去?搶劉弋攥在手里的鑰匙,拿到鑰匙馬不停蹄去?找孔眼,嘴里哆哆嗦嗦說個?不停,“對不住了主子我不是故意背叛你的,這事我真?就干一次,對不住了主子……”
咣當一聲,拴著木柵欄的鐵鏈應聲落地。
游左一馬當先推開柵欄門,蹲下身去?搜劉弋身上的兵器,“完了只有一把劍,我們有三?個?人。”
舒白和陸逢年從牢房里跑出,舒白奪過游左手里的大刀,順勢扔給陸逢年。
游左癟嘴,“一把也?沒有了。”
舒白塞給他兩個?拇指長的刀片,“湊合一下,先去?兵器庫。”
/
山寨的主帳里,江音屏退左右,獨自坐著撫琴。
琴音含有濃重的凄絕之意。
曲音繚繞在山脈間,經?久不散。
等一曲終了,江音摸著琴弦,沖著門外淡淡地吩咐:“樓涯,去?把舒白帶來。”
門外一反常態,無人應答。
江音細眉皺起,緩緩握緊琴弦,“樓涯,把舒白帶來。”
門外乃至整個?屋子里仍舊靜悄悄的。
江音深吸一口氣,冷笑道:“真?是好本事,連樓涯都能?無聲無息間從哀家身邊調走,既然來了,何必畏首畏尾躲在暗處當腌臜老鼠,不出來見見哀家嗎?”
話音落下,又過去?幾息,外面緊閉的屋門霍然打開,原本應該守在門外的樓涯倒在地上,被陸逢年和游左死死按住,樓涯在地上奮力掙扎,露在外面的肌肉虬結鼓起,額頭上青筋凸現。
他的嘴被一塊破布死死堵著,因而發?不出聲音,但他每每扭過頭向?江音看去?的目光都包含憂慮。
江音面色陰沉得能?滴下水來,她大半張連隱藏在暗處,如一條吐著信子蓄勢待發?的毒蛇。
她鳳目瞇起,死死凝視從外面走入的女人。
“竟然是你。”她有些?意外,眉眼冷沉,“倒是好本事,竟然能?跑出來。”
舒白進屋后只走了幾步便停住腳步。
“怎么?不上前來,這就怕了?”江音用涂著蔻丹的手撫摸一下鬢角,冷道。
舒白仍舊沒有動?作,她笑了下,直視江音道:“一路走來,太后這里的守衛最為薄弱,是不是有些?奇怪。”
“哀家一向?不喜人跟著,何況所?有死士加在一塊,也?不及樓涯一人有用。”
“太后……”樓涯面色動?容,掙扎得更加賣力。
游左一個?不甚,竟被他拍飛出去?。
陸逢年眼疾手快,長刀貼著他脖頸出的皮肉,死死將他再次按在地上。
舒白沒有看身后的亂局,視線始終落在江音身上。
“究竟是那群死士不及樓涯有用,還是太后故意讓自己這里兵力薄弱,引虞策之深入其中后一網打盡。”
江音看舒白半晌,轉身走上階梯,坐在高位的寬椅上,“你這是什么?意思,哀家聽不懂。”
“我來時好巧不巧,碰上兩個?向?牢房方向?走的死士,又見山寨內其余地方都有死士把守,偏偏太后這里只有樓涯一人,故而大膽猜測,太后仍舊覺得皇帝重視我,想以我為餌,逼皇帝單獨來談判。”
“你的邏輯似乎不通順,既然哀家這里守力薄弱,等虞策之進入這里,哀家又有什么?能?力殺死他?”江音理著鬢角,慢條斯理。
“我在來見太后之前,先去?了儲存兵械火藥的倉庫,放火藥的地方空空如也?,一路上我都在想,是什么?能?讓太后在一夜之間把山匪留下的火藥用完,直到剛才,我才想明白那些火藥被太后放在了哪里。”舒白徐徐說完,視線落在江音身后被黑布照著的半人高隆起。
江音臉上閃過一絲訝然,但更多?的是無法掩蓋的忌憚,她輕聲問:“你很?聰明,也?很?愚蠢,知道哀家這里有火藥,還敢上門挑釁,是想逞英雄,替那小賤人去?死嗎。”
身后,迷藥的效果逐漸從樓涯體內消散,陸逢年和游左本就不是全盛狀態,樓涯卻是身經?百戰的死士,不僅對迷藥有抗藥性,且根本不懼疼痛,這樣的情況下即便二對一,陸逢年兩人也?倍感吃力。
聽見兩人時不時發出的痛呼聲,舒白眉眼一沉,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
她必須想辦法說服江音,如果說不服,便要在她引爆火藥前送她去?死。
舒白的額角滲出些?冷汗,臉上卻仍舊維持著輕松的神情。
“火藥是給虞策之準備的,倘若因為我而輕易點燃,太后白白搭上自己一條性命,豈不是虧了。”舒白輕聲細語,抬腳緩步向?江音靠近。
江音凝眸,纖細的手指攥緊椅子的扶手,默許了舒白的動?作,“如果火藥炸不到虞策之,那哀家也?只能?嘆他一聲運氣好了。”
“舒白有一事不解。”
“什么??”江音冷冷問。
“太后何以斷定虞策之會親臨,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道理,太后一定知道吧。”舒白說。
江音向?后靠著,語氣中帶著勢在必得,“哀家好歹是他的養母,他什么?性格,哀家也?還算了解,那瘋子多?疑歸多?疑,卻沒你想的那么?謹慎,就算你在哀家這里不足以打動?他,哀家還有兵符這一籌碼,他想確保南境安然無憂,今日就一定會來。”
舒白的瞳孔微不可查動?了動?,佯裝不解,“兵符?那是什么?。”
江音擰眉,雖然覺得以舒白的出身和經?歷,不至于連兵符是什么?都不知道,但她等待虞策之到來,亦覺無聊焦灼,便耐心道:“南境兵力共計三?十萬,一半聽守將隨意調度,一半只認兵符。”
舒白平靜如水的心霎時砰砰跳起來,如烈火烹油,一發?不可收拾,“只認兵符?真?有那么?厲害,太后娘娘何以如過街老鼠一樣,在虞策之的追查下東躲西藏。”
“我是逃了一年有余,但從我逃走的第?一天開始,虞策之便封鎖了所?有通往南境的要塞,你以為他敢讓我去?南境嗎?”江音嗤笑,神色傲然。
“這么?重要的東西,看來太后隨時都帶在身上了。”舒白輕聲說,“如若兵符不在太后身上,想必虞策之也?不會輕易露面。”
江音看她一眼,“倒是不傻,哀家倒是挺喜歡你的,若是早幾年哀家看見你,定要留你在身邊。”
“多?謝太后垂愛。”舒白輕輕一笑。
“命運無常,哀家今日便是要和虞策之同歸于盡的,你無緣侍奉哀家身側,便委屈你給哀家陪葬了。”江音慢悠悠道。
舒白收斂臉上敷衍的笑,“看來太后恨極了虞策之。”
“是他逼哀家至此等狼狽地步,哀家絕咽不下這口氣,死也?要拉一個?墊背的。”
“但在我看來,今日對太后而言,并非死局。”舒白說。
江音的神色再次冷了下來,她撐著額頭,淡聲說:“哀家已經?過夠了喪家犬一樣的日子,就算不是死局,和虞策之多?年的爭斗也?該到此為止了。”
三?言兩語的功夫,舒白已經?走上臺階,抵達江音面前,她仗著樓涯被牽制,無人保護江音,徑直攥住江音的手腕。
江音擰眉,“放開,你以為憑你一個?人能?挾制哀家?”
然而下一刻,舒白俯身半蹲在江音面前和她平視,裙擺逶迤在地。
“我知道太后另一只手里攥著火折子,不敢自不量力。”
江音平靜下來,扯著唇角道:“那你想做什么?。”
“我想和太后做個?你情我愿的交易。”
舒白凝視江音,緩緩地笑了下,“我有個?太后和我皆可活命的辦法。”
“雖說現在哀家閑著聽聽也?無妨,但哀家并不在意這條命能?活多?久。”
“能?活著,為什么?要死?”舒白攥緊她的手腕,輕聲細語。
江音沉郁不言。
“太后覺得,由我力保太后性命,虞策之是否會愿意放太后一馬。”
江音目光動?了動?,冰冷的視線落在舒白身上,“憑你?他恨我入骨,即便因為一時情愛嘴上答應你了,他也?有千百種方法,趁你不注意的時候要我性命……”
“太后認為我護不住,是因為我還不夠強。”舒白笑了下,圖窮匕見,“但如果太后垂愛,能?把兵符交給我,有了權勢,虞策之怎么?會敢輕易違背我的意愿。”
江音鳳目瞇起,“哀家便說你哪里來的膽子,從牢房里跑出來還敢找上門來,原來是在這里等著哀家呢。”
她上下打量舒白,“你以為兵符誰拿都可以嗎,你沒有任何依仗,即便拿了兵符虞策之也?有百般辦法奪回去?。”
“太后不是知道嗎,他喜歡我,且眼下正是執著的時候,自詡一腔深情,或許日后會變,但至少現在,我說的話他總能?聽進去?幾分,況且小別勝新婚,我見了他,說幾句枕邊私語,這事情不就解決了。”舒白微微用力,拉近和江音的距離。
江音細眉皺在一起,露出幾分動?容。
舒白見她鎖眉沉思,不由又道:“太后應該也?知道,我能?躲虞策之那么?久,是借助蕭挽的庇護,蕭挽是我的人,唯我命是從,且舒家畢竟是書?香名門,幾個?避仕教書?的大儒皆是舒家故交,朝中也?淺有幾分人脈,那兵符落在太后手里,自然成為虞策之的眼中釘,但如果在我手里,由我來安撫他,這事便過去?了。”
“他既然那么?聽你的話,你費勁跑什么?。”江音質疑。
“知子莫若母,您也?知道虞策之那狗一樣的性子,不給個?教訓,他怎么?知道忌憚,何況,那日我們在床上折騰狠了,我不想應付他,這才選擇逃跑,不想把太后您牽連進來。”舒白流暢地回答,一席話中不見半句真?言。
江音卻有些?被說動?了,她看了看被舒白攥著的手腕,握著火折子的手伸入衣襟,放下火折子,掏出一塊金子質地,半個?巴掌大小的令牌來。
金色的令牌一側有凹口,上面刻有‘南境調令’的字樣,在昏暗的光線中依舊煜煜生輝,一眼便知是真?跡。
舒白不放過江音任何動?作,基本確定調符也?在她的衣衫下。
舒白的手心冒出汗來,她伸手,溫聲說:“舒白和太后一見如故,絕不會辜負太后的信任。”
江音胳膊微動?,即將把令牌放在舒白手上時,忽然收回。
“不對,先不說他恨哀家入骨,只說舒家是哀家抄的,哀家憑什么?信任你。”
舒白目光一凝,不等她做出反應,營帳外面火光沖天,殺聲四起。
霎時間,舒白對上江音的目光,皆從對方眼里看見陰狠之色。
兩人瞬間動?了。
舒白攥著江音一只手腕,飛撲在她身上,另一只手去?搶兵符,“給我。”
江音被她從椅子上撲下去?,兩人糾纏在一起,從階梯上滾落。
江音吃痛,死死攥著兵符,“放肆,給哀家放手。”
養尊處優多?年,江音的力道明顯不及舒白,眼見兵符即將脫手,她登時急了,直接去?咬舒白的肩膀。
舒白凝眉,即便肩膀被咬出血,手上的力道也?沒有松的意思。
她微一用力,狠狠奪過兵符,胡亂塞入衣衫里。
眼見江音要去?掏衣襟里的火折子,舒白的手比江音更快。
江音大怒,凄厲地說:“放肆!不準碰哀家!”
舒白眼神冷厲,管你哀家咱家,先把調符和火折子拿出來才是好家。
江音使出全身力氣,奮力掙扎,舒白一時沒有拿穩,只搶過調符,火折子卻不知道滾到了哪個?角落。
江音衣衫凌亂,華麗的頭飾散落一地,精致的妝容也?花了。
舒白的情況更是沒比她好多?少,發?絲散亂,肩頸露出,狼狽極了。
她死死握著江音的手,對上江音猩紅的眼眶,舒白狂跳的心終于平靜下來,“得罪了,娘娘。”
江音滿臉屈辱,悔恨道:“哀家便不該信任你。”
營帳的屋門倏然打開,秋日黑夜里的冷風唰地灌入屋子。
暗部?已經?接管了整個?山寨,連陸逢年和游左也?被暗衛抓了起來。
一輪滿月下,虞策之昳麗的面容表情凝重,手持王劍不顧宋祁阻攔,率先進入屋子,看見屋內狀況,他的臉色霎時如同從地獄而來的惡鬼。
“你們在做什么?!放開舒白,否則朕殺了你!”
被舒白死死按著的江音本就氣血上涌,聽了這話,更是臉一黑,險些?氣暈過去?。
第047章 第 47 章
虞策之大步流星, 幾步上前,一邊用王劍指著江音,一邊將舒白從江音身上扯起來, 牢牢箍著她的手腕。
“你有沒?有受傷。”他焦急地檢查舒白身上細碎的磕碰和傷口?, 還抽時間厭惡地看?了一眼江音。
江音同樣目光陰郁狠厲,若非有劍抵著, 加上精疲力竭,她早已起身和虞策之拼死一搏。
舒白試圖把手從他手里抽出,不?出意外紋絲不?動?,甚至虞策之還攥得更緊了。
舒白蹙眉, 滿腦子想的都是?先把調符塞好, 別在?虞策之面前露出來,語氣有些煩躁,“放開。”
然?而舒白的態度一下?子戳到了虞策之脆弱的神經,他頓時雙目通紅,聲音凄厲陰狠, “你又想去哪里, 朕絕不?會放開你。”
舒白向來是?軟硬不?吃, 遇強則剛的性子, 當即挑了下?眉,表情更加冷淡,“放開!”
虞策之咬牙,渾身輕輕顫抖, “你就這?么厭惡我?”
一整日下?來,舒白亦身心俱疲, 沒?有和虞策之爭吵的心情,她壓著脾氣正要說什么, 始終縈繞在?鼻尖的火藥味忽然?重了一些。
舒白瞳孔微縮,霎時回頭,果然?看?見在?和江音爭執中滾落的火折子靜靜躺在?角落里,好巧不?巧引燃了旁邊的火線。
江音很快也察覺到了,臉色蒼白,少傾又快意的笑起來,“好啊,真是?天助哀家,有皇帝給哀家陪葬,哀家九泉下?也不?算孤獨。”
為難關頭,舒白爆了一聲粗口?,她當下?彎腰去扯坐在?地上的江音,對虞策之道?:“快走,火藥被引燃了——我自己會走!”
虞策之在?舒白的話說出口?前就反應過來,他當即將舒白橫腰抱入懷中,同時厲聲喊道?:“宋祁!”
宋祁應聲而入,立即判斷出帳內情形,不?用虞策之說,便一個躍步抓住江音,“火線竄太快來不?及熄滅了,陛下?先走,屬下?斷后!”
長長的火線如一條行動?飛快的游蛇,霎時竄到寬椅后的火藥堆前。
火藥爆炸的瞬間,虞策之和宋祁先后離開主?帳。
江音將山匪積年累月存下?來的火藥一股腦都用了,只?聽?‘轟’的一聲,巨大的沖擊力將四人狠狠撞了出去。
虞策之重重摔在?地上,落地時他不?忘護住舒白,讓自己壓在?下?面。
因此,除了和江音爭執留下?的撞傷擦傷,舒白幾乎毫發無損,她從虞策之身上爬起,有些擔心一直壓在?他身上會加重他的傷勢——虞策之真死在?這?里,誰知道?宋祁他們會把鍋甩在?江音還是?她身上。
舒白沒?有賭的興趣,翻身便要下?來,手腕卻被意識昏沉的虞策之一把拉住。
也不?知道?他哪里來的那么大力氣,一下?子將舒白又拽回他的懷中。
舒白失去支撐,全身重量落在?虞策之身上。
虞策之發出一聲悶哼,聲音輕了很多,語氣仍舊惡狠狠的,“休想把朕一個人丟在?這?里,朕絕不?會再給你離開的機會。”
分別半個多月,即便最終被虞策之找到,舒白也毫無心虛之感,更不?會慣著他的臭毛病,當下?冷笑一聲,扯著他的手道?:“放不?放開。”
“……休想。”因為傷重,他只?有力氣發出氣音。
舒白眸色有些陰郁,正想給他一個教訓,另一邊,宋祁已經扯著江音從地上站起,慌張地走過來,“陛下?哪里受傷了?快叫御醫!”
虞策之的意識昏沉彌散,身上所有的力氣都用在?抓舒白的手上。
在?昏睡的最后一刻,他還在?咬牙切齒的說:“你是?我的夫人,我不?可能再給你離開的機會。”
/
虞策之做了一個綿長的夢。
在?夢里,他又回到了江音大權在?握的時候,他在?江音的手下?茍活,名為帝王,卻毫無帝王的尊嚴,十?六歲那年大梁遇見災荒,宮內陸昱聯合保皇派上書指責當權者其位不?正,致使?天降災罰,群臣的舉動?惹怒江音,在?宮里,江音對他更加苛待,甚至暗示隨身伺候他的宮人們將他餓死。
后來宋祁和戚辨拼死護他出宮,因為途中出現意外,虞策之和他們失去聯絡,為了躲避江音追殺,混進難民營里。
那時候虞策之十?分瘦弱,加上衣衫破爛,瘦削的臉頰灰撲撲的,混入難民里毫無違和感,一時躲過了數次追趕而來的死士。
然?而即便不?受死士威脅,饑寒帶來的壓迫卻與日俱增,而難民見他還是?少年身形,一看?便好欺負,時不?時還會搶走他好不?容易找到的食物。
就在?虞策之即將堅持不下去的時候,他遇見了舒白。
那時候世家只博好名聲,即便施粥也是?水多無米,摻雜砂礫。
但舒白那里的卻不太一樣,至少能填飽肚子。
虞策之的第一碗粥是?舒白身邊的侍從盛的,只?是?他還沒?喝一口就被身強體壯的混混給搶走了,那時候他已經接連四日沒有吃飯了。
原本以為他會就那樣,以一個乞丐的身份死在?不?知名的角落里,舒白看?見了蜷縮在?角落里的他。
她親手遞了一碗熱氣騰騰的白粥給他。
那是?他此生喝過最好喝的粥,勝過瓊漿玉露。
似乎知道?他不?善于保護吃食,也不?會拳腳功夫,接下?來的每一日,舒白都在?施粥過后,遣人單獨給他送一碗,看?著他狼吞虎咽的吃完。
他在?那里呆了近一個月,那一個月里,是?虞策之出宮后最快樂的時光。
他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在?等待宋祁和戚辨之余,悄悄望著偶爾出現在?粥棚里的舒白。
他失望的發現,舒白會給每一個搶不?到粥喝的難民送一碗粥。他對她來說不?是?什么特?殊的存在?。
虞策之感到黯然?,卻也知道?,他失去皇帝的身份,因為瘦弱臟污,連漂亮的皮囊也跟著消退,在?舒白眼里,他只?是?一個普通的災民。
只?有十?六歲,幾乎被江音養廢的他沒?有能力改變現狀。
他只?能像陰溝里的老?鼠一樣,悄悄覬覦著天邊皎潔的月光。
他悄悄觀察了舒白兩?個月,聽?到她不?滿家族安排,堅決不?服從舒家安排的婚事時,他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焦灼和擔憂拉扯著他的內心。
他長于宮中,知道?世家貴女不?服從家族定下?的婚約的下?場。
他擔心舒白的安危。
在?夢中感知到的一切都如霧里探花,恍惚間,虞策之又站在?了粥棚下?,他悄悄繞到舒白歇腳的草棚下?面,想要看?看?少時的她。
舒白坐在?簡陋的矮凳上,神色冷凝,眉頭緊縮,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面前站了個年輕的謀士,臉色同樣不?好看?。
“大小姐,您不?能再洗冷水了,眼下?天氣越來越冷了,再過一個月甚至還有風雪,您這?樣傷自己的身體,落下?病根算輕的,如果損了性命,那才是?得不?償失。”
“你是?舒家的謀士,不?是?我的,我的事情不?用你管。”舒白說。
那謀士嘆了口?氣,又說:“您如果實在?不?愿答應喬家的婚事,與其用病重垂危勸退對方,不?如換個思路。”
“什么。”
那謀士湊近舒白,俯在?舒白耳邊。
雖然?是?輕聲細語,但虞策之卻清楚地聽?見謀士的話。
“大小姐或許可以效仿前朝公主?,豢養面首男寵,喬家重名聲,這?婚事定然?會作廢。”
舒白露出動?心的神情,她輕聲問:“婚期近在?眼前,短時間我哪里去找個男寵來。”
謀士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這?便是?大小姐要思考的事情了。”
舒白長眉輕蹙,忽然?扭頭,和偷窺的虞策之對了個正著。
舒白露出一個虞策之從未見過的,無比溫柔的笑。
恍惚間,他聽?見舒白輕聲問:“你愿意做我的情人嗎。”
虞策之霎時睜大雙眼,他凝視近在?咫尺的天邊月光,正要點頭,舒白卻忽然?冷了神色,用淬著冰渣的聲線對他說:“我厭惡你,離我遠點。”
夢,霎時碎了。
虞策之從噩夢中驚醒,入目是?紫辰殿清如蟬翼的薄紗和雕花床圍,他輕喘著粗氣,渙散的目光有些驚慌失措。
他想要快點忘記夢里舒白說的話,卻頭痛欲裂,不?由想要捂住腦袋,微一動?手,卻后知后覺意識到手上柔軟的觸感。
虞策之愕然?扭頭,撞入床邊那人似笑非笑的眼眸。
“夫人……”他喃喃地說,有些驚訝舒白會守在?他的床邊。
舒白見他醒了,揉了揉因長時間坐著而酸軟的腰身,趁機要把手收回。
虞策之反應得很快,霎時攥緊了她的手掌,不?知是?什么緣故,他的眼眶通紅,分明剛醒,卻像是?徹夜未眠的樣子。
“為什么要離開我。”他啞著嗓子,執拗地問。
舒白被迫在?床邊守了虞策之一整日,疲憊至極,連敷衍的心情都沒?有。
她淡淡道?:“你先放開我再說別的。”
虞策之卻被舒白的態度傷到,冷著臉將舒白的手攥緊,語氣惡狠狠的,奈何嗓音受限,看?上去沒?有什么攻擊力,“我究竟哪里不?好,如果是?因為霍耀風的事情,你已經懲罰過我了,我一個皇帝,任你玩弄還不?能讓你消氣嗎,你能喜歡霍耀風,為什么不?能來喜歡我,為什么要棄我如敝履。”
舒白凝視他半晌,等他心緒平靜下?來,才淡聲道?:“鬧夠了沒?有?”
她不?給虞策之再次發怒的時間,沒?被攥著的那只?手摸上他的脖頸,興味地笑了下?,“阿拾,我給你的項圈呢,沒?有我的允許,你為什么摘了?”
沒?料到舒白會忽然?提起那個勒他脖子勒得生疼的項圈,虞策之怔了一下?,瞳孔微微晃動?,擰眉道?:“你又沒?說不?許摘。”
“什么都要我說,豈不?是?太沒?意思了。”舒白神色淡淡,“能不?能放開我,你抓人抓得生疼。”
虞策之抿唇,下?意識松了松手。
就在?舒白即將把手抽走的時候,他霎時反應過來,臉色黑如鍋底,“就算我扔了那破項圈又如何,是?你先離開我的,難道?還想讓我當你的狗,你把我當什么了!草芥嗎?”
第048章 第 48 章
虞策之再次緊緊握住舒白的?手腕。
舒白不知道虞策之為什?么?都躺在床上了, 還有那么?大氣性。
她耐心?盡失,捏了捏眉心?,冷冷地問:“那你想怎么?樣, 把我關起來只給你一個人看嗎?”
虞策之霎時安靜下來, 他?不自覺咬著下唇,躺在床上瞳孔晃動, 深邃的?眸子里偶爾劃過貪婪和?掙扎。
他?想得入神,手上力道也松了。
舒白當即把手抽出來,順勢站起身,居高臨下盯著他?, “怎么?, 看你這?樣子,我是說到你的?心?里了,對嗎?陛下。”
虞策之本就因為差點失去舒白,正在氣頭上,胸口郁氣凝結, 又擔心?她再度離開, 囚禁舒白是卑劣的?手段, 但他?無法否認, 只有確保舒白不會有離開他?的?可能?,他?才能?安心?。
但舒白這?樣軟硬不吃的?性子,是他?最大的?顧慮,從前他?甚至想過, 如若有朝一日,舒白發現他?的?身份并且不原諒他?的?過錯, 他?便強行把她帶回宮來,高墻深院只入不出。
在宮里, 即便舒白生氣惱怒,他?由著她撒氣便是,她不是最愛玩弄他?的?身體,天長地久,她總有消氣的?時候。
但上次竹林一別,舒白用?行動告訴他?,就算他?死在臥榻上,她也不可能?輕易原諒。
虞策之咬著牙,擔心?自己行差踏錯,招致更深的?矛盾。
他?神色陰晴不定,糾結猶豫,遲遲沒有回答舒白的?話。
舒白如何看不出虞策之的?神色變化。
見他?真?的?動過那樣腌臜的?心?思?,不由眸色冷沉如三九冰雪。
她心?生厭惡,不想多看虞策之一眼,轉身邁步就要離開。
“你去哪里!”
虞策之下意識以為舒白又要離開,心?猛然一緊,眼眶霎時一片通紅。
只是眨眼的?功夫,舒白已經在幾?步開外,虞策之登時急了,翻身便要去追她。
然而他?忘記了他?后背上的?傷勢,火藥爆炸的?時候,灼傷了他?的?背部,還被飛出的?木屑撞到,后背一片狼藉,稍有動作就撕心?裂肺的?疼。
平靜躺在床上的?時候,虞策之因為對痛覺不敏感,不覺得傷勢有多嚴重,但他?猛一動作牽扯傷口,才有愈合跡象的?傷口撕裂開來,便覺得痛楚難以忍受。
虞策之臉色煞白,一個支撐不住,竟從床上掉下去,順著床邊的?階梯滾落。
“呃!”他?發出一聲?滿含痛苦的?悶哼,整個人趴在地上,忍著渾身的?疼痛,執拗地看著她。
唯一的?好消息是,因為從臺階上滾了下來,他?以殘廢之身趕上了舒白的?腿腳,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裙擺。
“不許走。”他?沙啞著嗓音,聲?音破碎。
舒白眉頭皺起,她蹲下身,對上虞策之猩紅倔強的?眸子,“你瘋了是不是,放開我,體面一點對你我都好。”
“休想!”他?咬牙切齒,惡狠狠地說,“朕不準你走。”
舒白耐心?徹底告罄,冷著眉眼毫無感情盯著他?,半晌,她的?手緩緩下移,反攥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揪住半片裙擺,用?力去扯他?的?手,打算強迫他?放開她的?裙子。
虞策之此時沒有任何力氣和?舒白對抗,他?分?明用?盡全力,卻只能?眼睜睜看著骨節蒼白的?手逐漸從她的?衣角滑落,
虞策之睜大雙眼,眼眶更加紅腫,仿佛有什?么?東西掛在眼瞼上,模糊視線。
“別……”他?咬著牙,語氣充滿不可置信,“為什?么?這?么?對朕。”
舒白眉眼冷淡,一點點將他?的?手從裙子上扯下來,沒有任何猶豫。
虞策之終于慌了,他?不自覺搖頭,啞著聲?音,語氣不似之前惡劣,“朕會死的?,我錯了,我錯了,再陪我一會兒。”
兩人僵持不休,忽然有人推開了紫辰殿的?宮門,緩步走了進來。
戚辨端著熬好的?湯藥和?外用?的?藥膏進入殿中,走了幾?步才后知后覺意識到階梯下的?兩人。
舒白半蹲在地上,神色冷淡,衣衫整齊,他?伺候了大半生的?皇帝狼狽地趴著,衣衫和?頭發散亂,后背的?衣服甚至有些濡濕,顯然是傷口開裂導致的?。
戚辨霎時慌了,他?連忙上前,道:“陛下身受重傷,可經不起折騰,這?是在做什?么?呀!”
戚辨的?到來打破了僵局,舒白不想在大庭廣眾之下給皇帝難堪,倒不是關懷虞策之身為帝王的?體面,而是能?近身伺候虞策之的?心?腹,都是他?的?死忠,真?在他?們面前讓虞策之吃虧,她日后的?行動也難免受限。
舒白垂眸看了虞策之半晌,慢慢放開了他?的?手。
虞策之立即抓緊了她的?裙擺,雙目通紅,卻沒有嘗試起身。
不是不想起,而是起不來。
他?隱隱能?感覺到,后背的?傷口裂開了,溫熱的液體順著脊背緩緩流淌,浸濕單薄的?玄色衣衫。
舒白沒有扶他?的?意思?,戚辨連忙放下手里的東西,上前去攙扶虞策之,嘴里說著:“陛下,御醫說了,您這?三日不能?亂動,您這?,哎呀,都是奴才不好,奴才應該守著您的。”
他將虞策之扶回床上。
虞策之艱難地側躺下,目光始終粘在舒白身上,手也改抓裙擺為垂落的?袖口,片刻不離。
舒白雙手環胸,冷眼旁觀。
戚辨見虞策之安穩地躺回了床上,終于松了口氣,他?揚著嗓子,令外面守著的?侍從去請御醫重新診斷,事情忙完,才想起進入殿內時凝重的?氛圍。
戚辨看了看虞策之,又悄悄觀察了舒白的?表情,腦子轉得飛快。
他?一拍腦門,故作氣惱,“看奴才這?記性,竟忘了點陛下喜歡的?安神香,舒姑娘,勞煩您再看顧陛下一會兒,奴才很快就回來。”
他?刻意在‘再’字上加重語氣,暗示虞策之,舒白已經照顧他?很久,試圖緩和?兩人之間凝重的?氛圍。
虞策之的?神色果然好了一些。
戚辨離開的?時候適時地將殿門虛掩,既給兩人留了足夠的?空間,又能?確保確實掌握殿內的?動靜。
宮里的?下人是最會察言觀色的?,何況戚辨還是皇帝身邊的?首領太監,比虞策之年?長許多,陪著虞策之一起挨過江音掌權的?陰霾。
只是一個眼神,一個照面,戚辨就能?斷定他?家陛下情路坎坷,看似溫婉清麗的?夫人對他?家陛下沒有太多好感,甚至兩人之間有些劍拔弩張。
紫辰殿再次靜了下來。
有了戚辨的?打岔,勉強打散了虞策之的?情緒,他?仍然抓著舒白的?寬袖,卻低垂著眼睫,不想對上她冷漠的?眼睛。
沉默半晌,身側的?床榻忽然一軟,舒白竟然坐在了上面。
虞策之怔了下,喜悅還沒來得及從心?中升起,便聽見她問:“蕭挽和?安錦在哪里,你怎么?處置他?們的?。”
虞策之平等的?不喜歡舒白身邊的?每一個人,尤其是男人。
然而這?是除是否放舒白自由外,舒白提起的?第?一個話題。
他?壓著心?中的?酸澀,分?明想要平靜的?回答,只要他?掌握好語氣,舒白就會意識到他?根本不會輕易動她身邊的?人,不會對她造成?危險,或許她還會愧疚剛才對他?的?態度。
然而話一出口,聽上去卻顯得冰冷不近人情。
“我剛從昏迷中醒來,如何知道宋祁他?們怎么?處置的?。”
舒白蹙眉,抬手捏住他?的?下頜,迫使他?看向自己,“都是你的?狗腿子,沒你的?吩咐,他?們怎么?敢做多余的?事情,何況我問的?是蕭挽和?安錦,他?們兩個在你去山寨之前,就已經關押起來了吧。”
虞策之對上舒白的?視線,心?臟猛地瑟縮一下。
人就是一種奇怪而復雜的?動物,他?方才情緒上頭,死死盯著舒白,無論如何也要從她口里聽到‘不再離開他?’的?答復。
然而自戚辨進來后,他?避開了舒白的?視線,在逃避中得到可笑的?安撫,適應了逃避和?自我麻痹帶來的?舒適,眼下被迫凝視舒白隱含怒意和?厭惡的?表情,只覺得無比受傷。
虞策之咬了咬牙,不想在這?個時候讓自己露出破綻,成?了她眼里的?跳梁小丑,于是他?冷笑一聲?,短促地回答:“處死了。”
舒白知道虞策之說的?是假話,但她順著他?的?話去想,設想了他?口中的?話成?真?會怎么?樣,抑制不住地對他?生出了濃厚的?厭惡。
她當下甩開他?的?臉,一刻也不想多留。
虞策之看見了舒白臉上從未有過的?厭惡,僅是匆匆一瞥,卻足以令他?肝膽俱裂。
他?混沌的?大腦終于清醒過來,惶恐席卷胸膛。
“不!”他?凄厲地叫了一聲?,霎時從床上直起身,跪在床上不管不顧抱住她的?腰,眼眶通紅,掩飾般強硬埋入她的?懷中,“我瞎說的?,夫人,我瞎說的?,你不要信,我不動你的?人,你別生氣。”
“不要生我的?氣,我生病了,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起初,舒白并不想理?他?。
直到她隔著衣物,感受到些許濕意,加上懷中人肉眼可見的?顫抖,和?已經濕透的?后背。
她眉心?微動,淡淡道:“不是處死了嗎,你哪一句真?,那一句假,從認識之初就滿口謊言,要我怎么?信你。”
虞策之抖得更厲害了,不知道是疼的?,還是怕的?。
不知過了多久,舒白聽見他?細若游絲的?聲?音,“不騙你了,我以后不會再欺騙夫人了,若我再騙夫人,便讓我失去現在擁有的?一切。”
舒白的?手指插入他?的?發絲,神色散漫冷淡,“我的?陛下,你之前算計我的?事情,我可沒有原諒你。”
虞策之瞳孔微縮,仍舊強硬地擠在舒白懷中,輕聲?問:“怎么?才能?原諒我,你告訴我。”
他?咬牙,逼著自己抬頭和?舒白對視。
舒白望著他?深邃執拗,窺見他?眼底因為恐懼不得不隱藏的?貪婪和?野望。
她眸色沉沉,并沒有回應如何原諒,而是問:“蕭挽和?安錦怎么?樣了。”
虞策之抿唇,接二連三的?爭執,舒白厭惡的?眼神在腦海中揮之不去,他?是真?的?有些怕了,再也不敢縱著自己的?脾氣。
他?不自覺握緊拳頭,啞聲?回答:“我沒動他?們,你想見,我宣進宮便是。”
頓了下,他?悄聲?補充,“見面時我要在場。”
聽見這?話,舒白眼神一冷,霎時抓緊他?的?頭發,“你憑什?么?在場。”
憑我是皇帝,他?們是我的?臣子。
虞策之終究沒有勇氣說出這?句話,臉色陰沉,不經意看見舒白的?表情,不由又有些慌亂。
僵持半晌,他?妥協道:“不在就不在,我不插手便是。”
他?說完,又忍不住加了一句,“別和?他?們在一起太久好不好。”
虞策之的?眼神充滿希冀,細品甚至能?品出幾?分?天真?渴求的?味道。
舒白垂眸看了片刻,淡聲?說:“可以,但任何多余的?人都不能?在場。”
虞策之得到舒白的?答復,低沉了兩日的?心?終于感受到幾?分?溫度。
他?再次將腦袋埋入舒白懷中,輕聲?說:“我什?么?都應允夫人,夫人別再像剛才那樣對我了,行不行。”
“那不都是你自找的?嗎?”舒白不答反問。
“我受傷了,很難受,你為什?么?不能?疼一下我。”他?有些委屈,“我都沒有追究夫人不告而別。”
“你有什?么?資格追究?”
虞策之在舒白身上討不到甜頭,徹底偃旗息鼓,不說話了。
殿內再次沉寂下來。
片刻過后,舒白見虞策之終于安靜下來,整個人亦覺疲憊,當下打算將他?從自己身上扯下來。
這?一扯才發現不對勁。
虞策之輕飄飄的?,沒有任何反抗的?跡象,身體也軟綿綿的?沒有骨頭似的?。
舒白扶著肩膀,看見他?緊閉的?雙眼,纖長濃密的?睫毛在眼窩打落一片陰影。
舒白沉默半晌,沖殿外道:“傳御醫。”
一直蹲在門口聽墻角的?戚辨:“!!”
第049章 第 49 章
在一旁看?著御醫忙前?忙后, 每個問診的御醫都?大汗淋漓,戰戰兢兢。
舒白再次對虞策之不管不顧的脾氣有了清楚的認知。
小瘋子發?起瘋來,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哪里會在乎叫囂不滿的身體。
他后背本就燙傷於傷交織, 若是那晚沒有御醫在山寨外候命,能不能活下來還另說, 現在好不容易醒了,又不管不顧撕扯傷口,把自己疼暈不說,深夜還發?起了高燒。
三個頗有資歷的御醫聚集在一起, 不停地斟酌藥方。
舒白坐在木桌旁, 一手支著頭,她連日來遭遇諸多事端,眉宇間有些倦怠。
直到?天空泛起魚肚白,老御醫們才商議完畢,讓藥童拿著更?改過的藥方下去熬藥。
日上三竿, 藥童跟在戚辨身后, 端著藥匆匆走近。
戚辨站在床邊, 示意藥童上去喂藥。
藥童動作嫻熟, 扶起虞策之的腦袋,拿著藥勺放在他的唇邊。
然而好不容易引得虞策之微微張嘴,把勺子塞進嘴里,褐色的湯汁卻很?快順著唇角留下, 一點沒有進入肺腑。
藥童接連喂了三勺,三勺都?是一樣的結果, 頓時求救般看?向?戚辨。
戚辨放下拂塵,“我來。”
他熟練的接過虞策之, 拿著藥勺輕輕往他嘴里送。
這一次,他唇齒緊緊閉合,連勺子也失去了進入他口腔的機會。
戚辨試了幾次不成,額頭上冒出汗來。
藥童焦急道:“這可怎么辦,是否再請三位御醫過來,陛下的傷必得內服外敷,喝不下去藥便退不下高熱,如果等過了晌午還沒用藥,恐會傷了根本。”
戚辨內心焦灼,面上卻要維持首領太監應有的沉著和冷靜。
他低聲道:“你?先下去,我來想辦法?。”
“是。”
藥童離開時貼心的關上了殿門?。
戚辨望著碗里褐色的湯汁,眉頭緊緊皺著,若眼前?只是個尋常人,昏迷喝不下湯藥也無妨,掰開嘴強行灌下去便是。
但虞策之是他效忠的皇帝,他不敢冒犯圣體,更?擔心強灌下去會出什么差池。
戚辨左右為難,猶豫半晌,小心翼翼將虞策之放回床上,走到?假寐的舒白面前?跪下。
“舒夫人,奴才戚辨有一事相求。”
舒白慢慢睜開眼,眼下的烏青十分明顯。
“戚大人言重,我被囚于此?,哪里值得皇帝面前?的紅人屈膝,請起吧。”
戚辨苦笑道:“是夫人言重了,陛下視夫人為愛侶,宮中的半個主人,您這樣的話實在抬舉戚辨。”
“戚大人有話可以?直說。”舒白神色平靜。
“陛下昏睡不醒,喝不下去藥,戚辨不敢冒犯陛下千金貴體,還望您能受累讓陛下喝些藥下去。”戚辨忙說。
舒白眸光轉動,視線落在戚辨身后的床幃上,沒有說話。
“陛下的傷,歸根結底也是為了保護夫人,還望您能垂愛,莫要讓陛下受苦了,陛下便是鐵打的身體,也經不起這樣的折騰。”戚辨說。
“身體是他自己的,他不在意,別人有什么辦法?,我又不會喂藥。”舒白雙手環胸,陳述道。
“如果是夫人親自喂,陛下定然愿意喝一些的。”戚辨忙說,往日銳利的鷹眼中充滿祈求,“夫人便當是幫幫奴才吧。”
舒白再次看?向?床上沉睡的人影,半晌后道:“把藥給我。”
“多謝夫人垂憐奴才!”
舒白再次坐在柔軟的床榻上,她隨手將側躺著的皇帝扯入懷中固定好,也不用湯勺,一手攥著他的下頜抬起,一手拿著湯碗便往他嘴里灌。
戚辨望見?舒白的動作,臉一下子白了,顫聲道:“夫人,千萬別嗆了陛下。”
舒白恍若未聞,一碗苦澀的湯汁一下子灌入虞策之的口腔中。
褐色的液體順著棱角分明的臉頰滑落,浸濕他身上的里衣。
很?快,戚辨就改擔憂為驚喜,他看?見?虞策之喉結滾動,做出了明顯吞咽的動作。
“陛下喝下去了,好了夫人,這藥陛下不用喝完,喝一半就可以?了,不要再灌了,陛下昏迷著,喝不了那么快。”戚辨憂心忡忡。
舒白放下空了的藥碗,懷里的皇帝也準備隨手放下。
眼見?舒白就要抬起屁股,繼續坐回那個離皇帝八丈遠的寬椅上,戚辨腦子轉得飛快,連忙說:“夫人連日忙碌,定然十分疲累,不如也休息休息。”
舒白挑起眉梢,似笑非笑地問:“在哪里休息?”
戚辨露出尷尬地笑容,握著拂塵躬身,措辭圓滑,“外面的宮殿還沒有收拾出來,幸而紫辰宮的床榻十分寬大,在其余宮殿收拾好之前?,只能勞煩夫人委屈一下,和陛下擠在一起。”
舒白收斂敷衍的笑容,直直盯著戚辨。
戚辨頂著壓力?,實話實說道:“請您莫要為難奴才,陛下這個樣子,若是醒來見?夫人不在,奴才們也不好交差。”
舒白扯起唇角,“看?來,旁的殿宇是沒什么收拾好的可能了。”
戚辨在舒白的凝視下強顏歡笑。
舒白也懶得為難戚辨,擺了擺手示意他離開。
等殿內就剩下舒白和昏迷的虞策之兩人,舒白的視線才緩緩落在身邊的人影上。
她面無表情,定定看?他半晌。
有幾個瞬間,她甚至懷疑他是在裝昏,躲避矛盾,用那些做不了主的宮人逼她留在他身邊。
她盯著他看?了半晌,見?他始終雙眼緊閉,纖長濃密的睫毛一動不動,仿佛失去生機。
確定他是真的傷重昏厥后,舒白才躺在他的身側,在虞策之的床上占據了一個舒服的位置,摸了摸始終藏在衣襟里的兵符調符,確保不會掉出來后,沉沉睡過去。
舒白累壞了,一直從早晨睡到?晚上,也沒有蘇醒的跡象。
倒是她身旁的虞策之始終睡不安穩,眉頭緊皺,夢魘不斷。
他腦袋微動,霍然從夢中驚醒,因為高熱有消退的跡象,渾身大汗淋漓。
他微微動了動身體,目光向?空曠的大殿逡巡徘徊,始終找不到?他想看?見?的身影。
虞策之心中涌起失落和慌張,他動了動手指,想要強行從床上爬起,他要立即去找舒白。
然而他忍著疼痛,想要坐起身,一只手臂忽然箍住他的腰身。
“別動。”舒白閉著眼睛,語氣中帶著些警告。
原本躁動不安的虞策之霎時靜了下來,驚喜占據了他的心臟,他扭過頭,直勾勾盯著舒白。
“夫人,你?在這里陪我嗎?”他滿含期待的問。
舒白慢慢睜開眼睛,對上他深邃的瞳孔,扯了下唇角,“我為什么在這里你?不知道?你?那些侍從哪個會放我離開這里。”
虞策之抿唇,逐漸收斂了臉上驚喜的神色,看?上去有些落寞和不安。
他垂眸避開舒白的目光,靜了好半晌。
就在舒白以?為他偃旗息鼓,終于消停的時候。
懷中忽然鉆入一個巨大的身體。
虞策之整個人半壓在舒白身上,腦袋小心翼翼趴在舒白的胸口,幾乎沒有什么重量,一雙眼睛望向?她時包含清澈與專注。
“我現在是病人。”他輕聲說。
“自己折騰病的,如果傷口沒有二次開裂,你?養個幾日就能行動如常。”舒白陳述。
虞策之裝沒聽到?,自顧自地說:“我是病人,需要陪伴,夫人應該多陪陪我。”
“戚辨很?愿意進來守著你?。”
“可是我只想要夫人。”虞策之蹙眉。
“我沒那么想要你?。”舒白油鹽不進。
虞策之頓時急了,“為什么不想要我,我哪里不好,我好歹是個皇帝,富有四海。”
舒白抬眼,打量著他,眼神如同審視一件物品。
虞策之咬牙,破罐子破摔,當下伏在她身上,閉上眼睛,“但我已經是你?的了,你?不想要也得要。”
舒白哼笑一聲,手指插入他的發?絲,有一下沒一下把玩著,“什么時候就是我的了,我怎么不知道。”
虞策之悄然上前?,蹭了蹭她的脖頸,振振有詞地回答,“我們有過肌膚之親,夫人想做被天下唾棄的負心人嗎?”
“怎么,你?都?是皇帝了,還要拿所謂的貞潔碰瓷我?”舒白挑眉。
虞策之倏然睜開眼睛,定定地說:“ 可我只會有夫人一個,我不在乎夫人曾經和霍耀風怎么樣,但是以?后也只能有我一個。”
“我沒答應。”舒白冷笑。
“我是天子,你?就得答應。”虞策之擰著眉頭,語氣不滿。
舒白從來不慣著他,伸手就要把他從身上推下去。
虞策之連忙揪住她兩邊袖口,甚至張嘴咬住了舒白的衣襟。
舒白擰眉,擔心他一通胡亂動作會摸到?藏在內兜的兩塊硬牌子,當下一手揪頭發?,一手攥下頜,逼迫他從自己身上抬起頭。
“你?是狗嗎,永遠改不了咬東西的毛病。”
虞策之發?出一聲輕哼,目光灼灼地說,“我高熱退了。”
舒白沒說話,等著他的下文。
虞策之低下頭,珍而重之地吻了一下她的臉頰,貼在她的耳邊,輕聲說:“離開這半個月,夫人不想我,但總想我這具體身體吧,我那晚,有沒有讓夫人玩盡興?天子之尊,古往今來,有幾個人會得到?和夫人一樣的體驗。”
舒白忍不住笑了下,下一刻卻收緊了抓著他頭發?的手,逼迫他從自己身上離開。
“說你?是狗,你?還真開始發?*了是吧。”
她成功將沒什么力?氣的虞策之扯到?一邊,讓他平躺在柔軟的床榻上。
她知道這對虞策之而言不是舒服的姿勢,他的傷多在后背,火藥爆炸時,飛出的木樁在他的后背上留了一個巨大的口子,盡管床褥柔軟,但并不能減輕太多傷口帶來的劇痛。
舒白從床上坐起,見?他臉上露出些許痛楚,才收回壓著他的雙手,“戚辨就守在外面,如果你?想讓宮人們都?知道,他們懼怕敬畏的皇帝是個身受重傷也不忘求*的狗,我也不介意陪你?玩會兒,對了,想必旁人都?不知道,高高在上的皇帝其實才是任人欺負的那個吧。”
虞策之果然生出退意,抿著唇不說話了,只是目光仍然沉沉落在舒白身上。
舒白見?他終于老實,再次躺回他旁邊。
為了防止他維持著平躺的姿勢,一直壓著后背,舒白猶豫一瞬,還是伸手主動將他攬入自己懷里,讓他可以?側躺著。
虞策之哪里得到?過舒白主動的擁抱,頓時耳垂透紅誘人,偏偏臉色卻緊繃著,不知道要作何表情。
晚秋絲絲縷縷的寒意滲入宮殿,舒白摟著他,順道還能從他身上汲取熱量,各有所得。
不知過了多久,舒白的懷里響起有些沉悶的聲音,“我不是發?*的狗,也只讓夫人一個人欺負,別這樣說我好不好。”
舒白笑了一聲,感受到?懷里人的動作,順勢摟他摟得更?緊了幾分。
“睡吧。”
第050章 第 50 章
一夜安枕, 虞策之終于在舒白身上?嘗到了想要的甜頭,他食髓知味,盤算著用各種方法令舒白留在他身側。
只有能時時看見舒白的時候, 他才覺得?安心, 舒白留在他身邊所帶來的心安是?再多皇權都比不?上?的。
當?然,他一直都清楚, 沒有皇權的壓制,舒白會把他棄之如敝履。
舒白近日十分煩心,虞策之重傷未愈,早朝自然是?免了, 他日日窩在紫辰宮, 除了處理政務,大部分時間無?所事事。
只是?他一閑下來,就免不?了作妖。
舒白被他纏得?不?勝其煩,幾日之后,臉色烏云密布, 不?見半點晴色。
第七日, 她站在老御醫身旁, 雙手環胸, 臉色冷淡。
而?老御醫則滿目為難,不?知道要說什么。
“為什么不?敷藥。”舒白冷著嗓音,替老御醫問。
虞策之縮在床上?,睫毛微顫, 定定道:“我好了。”
“陛下后背還有些地方傷口沒有結痂,這藥必須得?敷啊。”老御醫道。
虞策之扯了扯被子, “朕說不?敷。”
老御醫在宮中?多年,知道虞策之說一不?二的性子, 自己定然是?無?法說動他,不?由求救般看向舒白。
舒白被迫呆在紫辰宮里整整七日,偏偏虞策之這狼一樣?的性格,全然將紫辰宮當?成了他安全的洞府,半步不?讓她踏出。
七日下來,舒白已經?忍到極致,當?下看向縮著腦袋降低存在感的藥童,示意?藥童把外敷的藥放在一旁,又對老御醫道:“我有些事和陛下說,勞煩您先離開。”
老御醫躬了躬身,當?即帶著藥童離開了。
等偌大的宮殿里只剩她和虞策之兩個人,舒白眸光又冷了兩分。
她垂目看了眼虞策之,欺身上?前?捏住他的下頜。
虞策之似乎習慣了被舒白這樣?對待,他甚至舒展身體,悄悄摟住她的腰身。
“現?在只有我們兩個人,告訴我為什么不?敷藥?”舒白平靜地重復之前?的問題。
“不?想敷。”虞策之又隨意?撿了個理由敷衍。
舒白捏緊他的下頜,嗤笑一聲,“御醫說了,不?敷藥你的傷口就一直好不?了,你還想在紫辰殿里龜縮幾日。”
大約是?七日里她亦憋著火氣,手上?沒留什么力道。
虞策之被她捏得?有些窒息,忍不?住去抓她的手腕。
舒白看了他半晌,見他因為空氣稀薄,面色薄紅,這才松手。
“咳、咳!”虞策之微微直起身,小聲咳嗽著。
舒白平靜地等著他緩過?來。
但她這次沒有留情?,虞策之咳了半晌才和緩過?來,因為太過?難受,睫毛上?還沾了滴水珠。
“為什么不?好好敷藥,前?七日都敷了,現?在為什么不?敷。”舒白又問了一遍。
虞策之熟知舒白性情?,知道她問到第三遍,看似語氣平靜,但耐心已經?消磨殆盡。
他慢慢眨了下眼睛,道:“那?藥黑乎乎的,味道不?好聞。”
因為受傷,他已經?很多日沒洗澡了,只能簡單的擦拭身體,雖然身上?沒有什么味道,但藥的味道很重,他還是?擔心舒白會因此嫌惡。
舒白揚起眉梢,轉瞬明白了他話語中?潛藏的意?思。
“那?么擔心你自己臭了,我們大可以分開住,這樣?我就聞不?見了。”
“夫人。”虞策之臉色微變,眉眼轉瞬沉了下來,“你是?厭煩我了嗎。”
舒白有些好笑地看著他,“難道我會有多喜歡你。”
虞策之沒控制住表情?,露出受傷的神色,“這幾日,夫人都是?主?動抱著我睡的。”
舒白有些訝然,沒想到虞策之知道這件事。
倒是?沒有別的原因,眼下宮里還沒到燒地龍的日子,但天氣卻一日比一日寒涼,舒白極其畏寒,卻不?愿意?讓宮人多燒炭盆,在虞策之面前?暴露自己在這個時節就畏寒到極致的事實。
秋夜寒涼至極,但她發現?虞策之像個小火爐,抱起來舒服極了,勉強算是?舒白和他同處一室這么多天唯一的好處。
舒白垂下眼簾,淡聲道:“我現?在跟你說的是?敷藥的事情?,你在說什么。”
虞策之咬牙,執拗地看著她,沒說話。
舒白把敷藥扔到他懷里,“你敷不?敷。”
“……不?。”虞策之說。
“御醫說了,你的傷很嚴重,即便敷藥都有留疤的風險,如果你能接受你后背猙獰的疤痕遍布,也能接受因為傷口久不?愈合死去,那?隨你。”舒白慢條斯理。
虞策之臉色變了變,青紅交接,額頭上?青筋凸起,看上?去像是?在做什么巨大的決定。
片刻后,他握了握手,慢慢打開懷里的藥罐,難聞的氣味很快揮發出來。
虞策之看了一眼舒白,見她沒什么反應,這才大著膽子去脫松松垮垮掛在身上?的衣裳。
只是修長白皙的手才碰到柔軟的布料,他又頓住。
他的腦海中不斷重復舒白方才說的話,他看不?見后背上?的傷,舒白說傷痕猙獰,那?一定很丑陋。
他不?想再讓舒白看見。他要趕緊好起來,否則如果在床上?,舒白看見他后背上?的傷,影響了興致怎么辦。
舒白見他猶豫不?決,不?由揚眉,淡聲說:“要我幫忙嗎?”
虞策之耳垂霎時紅了,瞳孔晃動,慌張地說:“不?、不?勞煩夫人。”
然而?殿內空蕩蕩的,自己只要脫下衣衫,便在舒白面前?一覽無?余。
他掙扎半晌,不?得?不?選擇妥協,“夫人去外面等我一會兒。”
“怎么,終于讓我出門了?”
虞策之表情?掙扎,視線落在舒白身上?時,恨不?得?將她吞下肚子里。
舒白見他樣?子便知道他在想什么,漫不?經?心地說:“你既然身體好了,明日便該正常上?朝,這么舍不?得?我,難道上?朝也要我陪你去?”
虞策之忽然來了精神,期盼地說:“夫人愿意?陪我去上?朝嗎?”
舒白瞇起眼睛,再次抬起他的下頜,審視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以何身份,魅惑君上?的妖女?”
虞策之對上?她的視線,抿了下唇,忽然從床上?直起身,改坐為跪,和舒白盡可能的平視。
“只要夫人答應永遠不?離開我,明日我就可以令禮部立后。”他神色認真,悄悄握住舒白另一只垂落身側的手。
“做你的皇后,然后永遠被你困于宮中?,此后喜怒哀樂皆因你決定?今日陪你玩深情?的游戲,明日被你困死深宮?”舒白語氣冷淡,暗藏厭惡。
虞策之聽了舒白的話,有些受傷,他執拗地說:“夫人還是?不?喜歡我,所以永遠也不?愿意?信任我。”
舒白凝視他,沒說話。
即便寂靜無?言,虞策之也從舒白身上?得?到了答案。
他表情?有些猙獰,咬著牙,看上?去如被激怒的困獸。
兩人對視半晌,最后卻是?虞策之默默地扭過?頭,側過?身,低聲道:“夫人既然不?喜歡我,想出去便出去,我還能真拿個鏈子拴著夫人嗎。”
舒白冷眼看他少傾,把手從他手里抽出,轉身就向殿外走。
虞策之聽到腳步聲,霎時又看向舒白,卻只看見她離去的背影,不?由捏緊了拳頭,眼眶通紅。
他扔掉藥罐,將腦袋埋入被褥里,身體微微起伏著,等聽見殿門打開又關上?的聲音,整個人都蜷縮起來,手臂死死蓋在眼眶上?面,加之他衣衫半褪,活像是?受到了欺負一般。
另一邊,舒白快步走出紫辰殿,步下階梯,一路上?無?人阻攔。
雖然和虞策之不?歡而?散,但好在順利走出了紫辰殿。
舒白閑逛半個時辰,走到空曠處把一直跟著她的暗衛揪了一個出來。
她讓暗衛指路,帶她去找陸逢年和游左。
進宮時她刻意?囑托竹辭,讓她安頓好兩人,她要隨時能見到,竹辭果然把陸逢年兩人安頓在一處偏僻的宮殿。
舒白抵達時,陸逢年正在空曠草地上?練劍,這處宮室顯然是?臨時收拾出來的,墻角處雜草茂盛,造景的溪水干涸,只有一座小橋架在上?面。
游左則無?所事事蹲在樹下,托著腮看地上?的蟲蟻。
兩人看見舒白,皆是?一喜,游左的喜色甚至溢于言表。
他快步跑到舒白面前?,“你終于來了,我還以為你把我們兩個忘了。”
陸逢年挽了個劍花,抱劍立在稍遠的地方,目光也落在舒白身上?,有些不?自在地問:“皇帝沒對你怎么樣?吧。”
“不?用擔心我。”舒白對上?陸逢年的目光,安撫地笑了笑,轉而?問,“這幾日你們兩個過?得?怎么樣?。”
“還不?錯,至少比起我從前?那?些同僚來講,我已經?在過?神仙日子了。”游左聳了聳肩。
舒白再次看向陸逢年,見他雖然沒說什么,但身體不?像之前?瘦弱,稍稍放心。
“江音那?些死士都被抓起來了?”舒白問。
“抓了一半吧,有些聰明的都躲在暗處,不?過?厲害的死士每個月都要吃那?種藥,距離下次服藥還有半個月,半個月之后,那?些躲在外面的也不?成氣候了。”
游左說完,表情?有些緊張,“舒白,你不?會讓我死吧。”
舒白挑眉:“干嘛這么說。”
“那?些藥,都是?樓涯管著,他現?在被抓了,藥肯定也被收繳了,如果不?及時吃藥,我的小命……”游走小聲提醒。
“調符和藥,江音的死士優先聽哪個?”舒白問。
“當?然是?調符,江音訓練出的死士都很呆的,他們大多不?在乎性命,只有對調符的忠誠,不?過?調符里有個小暗格,里面放著江音那?種藥的解藥。”游左蒼蠅搓手,雙眼盈滿期待。
“哦?”舒白挑眉,裝作沒看懂游左的暗示,她又問:“怎么用調符召喚那?些流竄在外的死士。”
游左見舒白沒有給他解藥的意?思,心情?失落,悶悶道:“這我就不?知道了,我也沒用過?那?東西,不?過?調符能發出聲音,附近的死士都聽從聲音的召喚,至于怎么發出,應該只有樓涯和江音知道。”
舒白微微蹙眉,陷入沉思。
/
紫辰殿內鴉雀無?聲。
自舒白離開宮殿,虞策之收拾好心情?從床上?坐起后,便陰郁著臉,周身氣氛冷凝,一副風雨欲來的模樣?。
他匆匆給后背抹好藥,遇到碰不?到的地方就拿著藥勺胡亂去蹭,對自己的身體毫無?顧惜的意?思,好不?容易結的痂都險些被他蹭掉。
等上?好藥,宮人察言觀色,立即端著新衣上?前?。
虞策之換上?舒適寬大的新寢衣,臉色仍然不?見多好看。
他赤腳走到軟榻上?坐下,揮手示意?宮人退下。
不?到半炷香的功夫,宋祁便到了。
他快步進入殿內,余光見室內沒有舒白的身影,再看虞策之陰晦的面色就有些見怪不?怪。
“陛下,不?知喚屬下來是?因為何事。”宋祁問。
虞策之臥在軟榻上?,一手支著頭,長眉緩緩蹙著,“江音手中?的調符和兵符找到了嗎。”
宋祁面色一緊,當?即跪下,“屬下無?能,近日已經?審問了樓涯,能用的刑罰用盡,屬下確定樓涯不?知道那?兩塊牌子去了哪里,正要向陛下請示,是?否對江太后用刑。”
“她畢竟是?先皇的皇后,名正言順的太后,若對她用刑,傳入文官耳朵里,朝中?免不?了一頓爭吵。”虞策之表情?厭煩,“明日早朝后,朕會去見她,若她油鹽不?進,再用刑。”
“屬下明白。”宋祁說完,遲疑道,“只是?若那?兩塊牌子在江太后逃亡中?丟了,我們該如何做。”
“調符沒有便沒有了,但兵符不?行,就是?將京城掘地三尺,也必須把兵符給朕找出來,若是?兵符流傳至南境,朝中?就不?得?不?早做打算了。”虞策之冷冷道。
“是?!”
虞策之捏了捏眉心,對身旁的戚辨道:“去問問,夫人去哪里了。”
“夫人去了蕪宮。”戚辨小心翼翼地說。
“去那?里做什么?”虞策之看向他。
“蕪宮里住著夫人帶來的兩位公子,其中?一位,奴才記得?是?陸昱的獨子陸逢年,另一位則是?江后的死士,不?知怎的,投靠了夫人。”戚辨回答說。
虞策之的表情?再次陰郁下來,“她去找他們都說了些什么,去多久了。”
“陛下恕罪,奴才不?知。”戚辨輕聲道。
宋祁抬頭看了眼虞策之,見他的面容因為嫉妒而?扭曲,悄悄縮小自己的存在感。
虞策之越想越生氣,越想越憂心忡忡。
只要一想到舒白急切地離開他,就是?為了見那?兩個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愣頭青,他就郁氣難消。
他一下子從軟榻上?坐起,想要去尋她,走了兩步又頓住。
他想起半個時辰之前?兩人的爭吵,想起舒白冷淡的目光,心生怯意?。
他已經?把她帶入宮里了,應該知足,凡事不?能著急,要慢慢來,只是?見兩個無?足輕重的人而?已,能有什么事情?。
何況,他還答應她去見蕭挽和安錦,這樣?的事情?不?止會發生一次,他即便這次去試圖阻止,也只能徒惹她的厭惡。
虞策之面無?表情?坐回軟榻上?。
沒關系的,這是?宮里,是?他的領地,舒白不?會有任何危險,也不?會有離開的可能。
他暗暗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