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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71章 第 71 章

    舒白?感覺自己一覺睡了很久, 冗長的夢境里光怪陸離,似乎什么都有可能發生。

    她隱約又回到了年少時?,娘親和父親無休止地爭吵。

    她想要求父親不?要打娘親, 用身?體去阻攔, 得到的是父親重?重?一記耳光。

    父親面目猙獰,指著她怒斥, “誰讓你和霍家那小子出去的,現在?世道這么不?太平,萬一出了什么事情,損了舒家的聲望, 你來擔待嗎!若是出個好歹, 你失了名節,為父如何在?舒家抬得起頭。”

    她的娘親凄厲地尖叫一聲,撲過來將她牢牢捂在?懷里,用清淺但屋子里所有人?都能聽見的聲音說:“我的女兒理應有自由的權力!

    娘親的爭辯沒有得到父親的重?視,而是迎來更加激烈的毒打。

    晦暗可怖的記憶如暴風雨一樣向她席卷而來, 她想要醒過來, 想要避讓, 卻身?在?其中, 退無可退。

    畫面一轉,她跪在?細密的雨中,她所謂的父親持著長鞭,面無表情道:“阮家仆從看?見你和那個姓安的白?身?肩并肩走在?街上, 這便算了,誰給你的膽子送貼去阮家退婚, 你知道我費了多大?勁才?給你謀到這么好的婚事,你旁□□些?姐妹的婚事哪個比得上你!

    “你看?不?上阮家長子, 是看?上了安錦那個書生,還是愛著霍家那愣頭小子,我怎么會有你這樣不?知廉恥的女兒?”

    舒父在?雨中團團轉,忽然鞭子狠狠落在?舒白?身?上。

    舒白?像是旁觀者,感覺不?到任何疼痛,心尖卻狠狠一顫,渾身?冷得想要發抖。

    “我忘了,你和你那低賤的娘一樣招蜂引蝶,只是給那些?賤種施粥而已,就能引得他們?對你癡迷,連受過你幾次恩惠的小乞丐都天天躲在?暗處看?你,你知不?知羞的!

    陰暗的天空不?斷落下雨滴,打在?舒白?身?上有些?刺痛。

    入目所及是全然的昏暗之色,陰影打在?父親身?上,舒白?有些?看?不?清他猙獰的面容。

    畫面再度一轉,這一次,舒白?卻沒有看?見自己的身?影,只看?見屋子里負手而立的舒父,以及他身?后垂落的帷幔。

    “你滿意了,洗冷水澡還不?行,竟然敢服用外面大?夫開的寒藥,年紀輕輕便垮了身?體,以后天稍一冷下來你就會有性?命之危,更重?要的是你以后子嗣無望,你再也不?可能成為一個完整的女人?,真是晦氣!盵1]

    “別以為毀了自己的身?體就能逃過聯姻,讓你做別人?體面的當家主母你不?做,那便去給人?做妾。”

    父親的聲音陰冷猙獰,像是地獄里爬出來吸食人?血的惡鬼。

    舒白?這才?意識到,‘她’就在?帷幔后的床榻上躺著。

    畫面幾度輪轉,灰色的世界忽然亮起白?光,刺痛舒白?的雙眼。

    舒家百年大?宅內,有小小的一角掛起白?布。

    “你娘親自盡了,按大?梁律例,子女要守孝三年,婚事便先算了,過兩?年再說!彼赣H的語氣里充斥著濃濃的遺憾。

    舒父最后看?了眼一切從簡的靈堂,在?小廝的提醒下快速向主宅的會客廳走去。

    今天是嫡系開會的日子,她的父親不?愿意錯過舒家每一次重?要會議,生怕被主家排擠成邊緣人?物。

    舒白?站在?原地,一眼都沒有給匆匆離去的父親,目光從始至終落在?靈堂上,她神色柔和,滿含不?舍,抬腳想要進去再看?看?記憶中的娘親,然而她的腳才?越過靈堂的門檻,厚重?的云霧席卷而來,靈堂開始扭曲變形,直至消散。

    視線模糊之前,舒白?忍不?住,從喉嚨里擠出沙啞的音節,“娘……”

    黑壓壓的陰云籠罩整個京城。

    京城半數百姓圍聚在?一起,沸沸揚揚的討論聲隔著幾條街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今天,是舒家滿門行刑的日子。

    敢在?小皇帝和太后博弈的關節節點發動宮變,冒天下之大?不?韙謀反,卻因消息泄露不?甚落得此?番下場,舒家實不?算冤。

    舒白?逆著看?戲的人?群向城外走,方?才?她隔著圍觀的人?群看?見了渾身?枷鎖跪著等待行刑的父親,和雙目赤紅的父親遙遙相望,她覺得有些?無趣,所以在?行刑前離開了。

    向城門外面走,即將出城時?,舒白?發現守衛們?在?進行層層排查,似是追捕什么犯人?。

    她手心滲出了些?許冷汗,雖然和舒家斷絕了關系,名字移出族譜,但她不?是上位者,不?知道上位者的思想,也不?知道聽從命令的守衛會不?會做多余的活計,把?她也算在?舒家滿門之列。

    她擔心守衛是在?找她,于是悄悄向最近的巷子里鉆。

    很快,她意識到自己的擔心是多余的。

    “舒白?,真的是你!”

    胳膊忽然被扯住,舒白?眼神冷厲,狠狠看?過去。

    拉住她的是她曾經的堂哥舒青,現在?她不?在?族譜上,兩?人?自然干系全無。

    不?過舒青顯然不?這么想,“你救救我,你救救我,城門的守衛在?抓我!

    “我怎么救你?我只是一介弱女子!笔姘?譏諷地扯了下唇角。

    舒青渴求的目光瞬間陰沉起來,原形畢露,“你別給臉不?要臉,我爹是家主,便是你爹面對我都要畢恭畢敬,你忘了小時?候你是怎么求我躲著我的了?我告訴你,我若是必死無疑,怎么也要拉你墊背,都是舒家人?,你以為你和你爹恩斷義絕,就能脫離舒家了?”

    “我告訴你,除非你嫁給別人?,否則你生是舒家的人?,死是舒家的鬼——”

    話音未落,舒青雙目圓睜,直挺挺向后倒去。

    舒白?拔出匕首,抹去濺在?臉上的血,眼神冷靜得可怕。

    “可惜,現在?你要一個人?去做鬼了!

    頓了頓,舒白?忽然笑起來,“對不?起,我說錯了,和你一起做鬼的還有舒家滿門!

    “而我,將要擁有真正的自由!

    ——

    舒白?倏地睜開雙眼,口齒微張,心悸難安。

    冗長沒有盡頭的噩夢終于醒了。

    她只覺得嗓子干澀得厲害,渾身?被碾過一樣,軟綿綿沒有力氣。

    每一次呼吸都牽扯五臟六腑,頭痛欲裂。

    入目的白?光令她覺得刺痛,她隱隱約約覺得又看?見了娘親的靈堂,心冷得可怕。

    下意識側頭,舒白?渙散的視線微微凝固。

    虞策之趴跪在?她的床頭,腦袋枕著自己的胳膊小憩,他身?上穿著朝服,頭戴冕旒,垂落的珠玉遮住了他大?半白?皙俊朗的臉。

    舒白?艱難地把?手抽出溫暖的被窩,忍著刺骨的寒冷,伸手撥開遮擋她視線的珠玉。

    虞策之安靜的時?候漂亮極了,秾麗的容貌仿佛人?物繪畫大?家筆下濃墨重?彩的一筆,只是此?時?他眼下的烏青過于明顯,看?上去有幾分憔悴。

    珠簾的顫動驚醒了淺寐的帝王。

    虞策之驟然睜眼,目光冷厲,似乎一條被撥弄鱗片的黑龍。

    “誰!”

    起初,虞策之以為是哪個膽大?包天的宮女。

    他分明有過交代,只要他在?場,所有照顧舒白?的事情都要先向他匯報,他自己能做的便親力親為,絕不?愿意假手旁人?。

    虞策之冷冷抬頭,卻出乎意料地對上舒白?疲憊的雙眼。

    他驟然睜大?雙眼,連帶著他身?上的時?間都暫停了。

    舒白?見虞策之直愣愣看?著她,一言不?發一動不?動,不?由彎下眉眼,沙啞著嗓子道:“是我,陛下怎么不?說話。”

    虞策之的眼眶一下子紅了。

    不?等舒白?反應,那雙不?屈、冷厲的眸子里霎時?淌下淚來。

    大?顆大?顆的淚珠落在?舒白?的手上,滾燙得嚇人?。

    舒白?甚至覺得裸露在?外面的手臂也沒有那么冷了。

    舒白?忍不?住笑起來,安撫道:“誰欺負陛下了。”

    虞策之慌亂地用袖子抹去淚痕,甚至顧不?上回應舒白?的話,手忙腳亂地直起身?,不?由分說將舒白?露在?外面的胳膊壓回被子里,不?忘按壓被角。

    “你醒了,我以為……”他聲音滯澀,像是破了洞的塤。

    虞策之不?敢再說下去,也不?敢用有些?發涼的手去接近舒白?的身?體,只敢隔著厚實的錦被輕輕壓在?她身?上。

    “御醫說,只要能醒過來,性?命就保住了,舒白?,你不?許死,就算是死,我也不?可能放過你。”他惡狠狠地說。

    舒白?聽出他在?裝腔作勢,嗤笑一聲,想要伸出手打他瘦削的臉頰,給他個教訓。

    然而虞策之拼命壓著被角,怎么也不?肯讓她脖子以上的肌膚暴露在?寒冷的冬日。

    舒白?扯了扯唇角,“我才?睡了不?久,你膽子倒是大?了許多。”

    “不?久……”虞策之的聲音像是要哭出來,他倏地將腦袋埋入她的肩頸,“你睡了快三天!

    他不?敢告訴舒白?,這三天里,他甚至選好了帝陵和棺槨,如果舒白?真的就此?死去,就算舒白?不?愿意他也要和舒白?葬在?一起。

    如果后世有人?撅了他的帝陵,看?見他和舒白?緊挨在?一起的棺槨,一定會認為他們?曾經是世人?艷羨的一對帝后。

    帝王的陵寢都是要提前建造的,虞策之掌權不?久,百廢待興,暫時?沒有多余的閑錢能花在?陵寢建造上,他所謂的選好帝陵,是打算把?江音建的那座拿來給自己和舒白?用。

    舒白?察覺到脖頸處的濕意,隔著被子推了推他,“起來!

    虞策之渾身?都在?顫抖著,盡管隔著層層疊疊的莊嚴朝服看?不?出來,但冕旒上頻繁晃動的珠玉暴露了他惶恐的內心。

    “不?!彼胍膊?想拒絕了舒白?的要求。

    舒白?蹙眉,語氣淡了許多,“我再說一次,從我身?上起來。”

    虞策之的身?體一僵,他察覺到舒白?語氣的變化,沒忍住,把?幼年遭遇欺凌沒有哭的眼淚都用在?了現在?,淚水弄濕了她的被角、脖頸和枕頭。

    他沉默片刻,欲蓋彌彰地擦掉她脖子上的淚,慢慢從她身?上挪了下來。

    他垂下眼簾,陰郁黏膩的目光始終落在?舒白?身?上,像是害怕稍有不?慎,舒白?就會再次沉睡過去。

    第072章 第 72 章

    在虞策之格外冰冷沉郁的?注視下, 舒白如蛆附骨的?睡意奇跡地消散許多,隱約恢復了?一些?精神?。

    舒白甚至有些?懷疑,如果她真的?閉上眼睛, 虞策之定然會像狗一樣咬她一口, 把她給咬醒。

    舒白不喜歡受制于人,她強撐著精神?也不是不想給虞策之趁虛而入的?機會。

    恰是此時, 戚辨小心翼翼推開?緊閉的?大門,側身進來后又將?門關嚴。

    他手持拂塵走上前,看見床榻上蘇醒的?舒白后明顯愣了?下。

    隨后,戚辨臉上流露出?近乎喜極而泣的?神?情。

    “夫人這是醒了?, 太好了?, 奴才?這就讓藥童把藥送過來!

    戚辨的?高興完全發自內心,天知道舒白只?是昏睡了?不到三天,但在這三天里他簡直是度日如年。

    宮里所有的?御醫聚在一起,得出?的?結論都?是舒白的?寒癥太重,危及生命, 如果不能盡快醒過來, 她會死在這個格外寒冷的?冬天。御醫們?的?診斷無疑刺激了?虞策之, 虞策之日夜守在舒白的?榻前便算了?, 哪個帝王家?沒出?過幾個癡情種。

    真正令戚辨肝膽俱裂的?是虞策之竟然有了?交代后事的?意思,大梁皇室所剩無幾,可以說倘若虞策之死了?,大梁的?根基基本也就跟著斷送。戚辨和宋祁被急轉直下的?形勢嚇到, 這兩?天恨不得求神?拜佛,祈禱舒白撐過這關。

    戚辨看著舒白些?微好轉的?臉色, 抹了?把臉,差點落下淚來。

    舒白面對戚辨的?反應有些?莫名, 但懶得深想,牽了?下唇角以示回應。

    一直趴在床邊神?色郁郁的?虞策之旁觀兩?人互動,眸色再度暗了?下去。

    他抿緊唇,長眉蹙在一起,見舒白的?注意力被戚辨奪走,心生不甘。

    從舒白醒來開?始,他就一直摩挲雙手,他的?體溫本就偏高,在寒冷的?冬日里像個小火爐一樣,沒幾下就掌心升溫。

    祛除手上的?寒意,虞策之再也按捺不住蠢蠢欲動的?心,立即將?手深入溫暖的?錦被里,緊緊攥住舒白放在身側的?手。

    只?是握住舒白的?手還不夠,他又依偎地傾了?傾身體,試探著用腦袋貼在舒白臉頰旁,繁復的?朝服如玄色瀑布從床上傾瀉下來。

    “夫人,你會好起來的?!彼÷曊f。

    舒白神?色倦怠,沒有說話。

    戚辨很快領著端藥的?藥童進來,“這是剛煎好的?藥,御醫說趁熱喝效果最好!

    虞策之接過藥,率先嘗了?一口,確認溫度足夠,又不會燙到舒白后,微微起身將?她擁入懷中,捂緊有漏風跡象的?錦被,小心翼翼將?湯勺遞到舒白嘴邊。

    舒白垂眸,倦怠地看了?一眼,把頭別到一邊,抗拒意味十分明顯。

    在她看不見的?地方,虞策之抿唇,臉上是抑制不住的?黯然和無措。

    他低聲開?口,聲音啞得比昏睡多時的?舒白還要厲害,“夫人還是怕我下毒嗎,我已?經嘗過了?!

    似是怕舒白不信,他再次將?湯勺里有些?涼掉的?藥送入口中。

    一雙眼睛執拗地落在舒白身上,若是舒白此時抬頭去看,定然能發現他眼中深藏的?委屈和哀鳴。

    但這次是虞策之想多了?。舒白人在宮中,衣食住行都?由宮中安排,就算虞策之真要在她吃食上動手腳,借此把她關起來,她也很難防范,所以,她不喝根本不是因為?擔心虞策之耍心思。

    她是單純的?不想喝。

    昏睡前她就沒怎么進食,從鬼門關轉了?一遭,好不容易醒過來,任誰也不想在這個時候,給空蕩蕩的?肚子添一碗苦澀的?藥汁。

    就在虞策之紅著眼眶,打算將?碗里的?藥一飲而盡以證清白時,舒白從被子里伸出?手,輕輕握住了?他的?手腕。

    “你這樣一勺一勺的?喂,苦死了?。”

    “我……”虞策之頓時手足無措起來。

    舒白接過藥碗,撐了?撐身體,在他懷里坐得高了?一些?,聽見虞策之呼吸聲變得隱忍。

    她一番動作下來,身上的?被子微微下滑,身體著了?寒意,幸而她身后靠著虞策之,如同靠了?一個小火爐,一時之間倒也不覺得有多冷。

    舒白仰頭,將?苦澀的?藥汁一飲而盡,把碗塞回他手里。

    虞策之連忙用袖子擦了?擦她嘴角的?藥漬,眸光晃動,不知道在想什么。

    戚辨見兩?人一時無話,瞅準時機連忙提醒道:“陛下,到上朝的?時候了?,文武百官都?等著呢!

    虞策之抿唇,視線落在舒白過分蒼白的臉上,下意識想要說自己不去,今日停朝。

    然而舒白卻在他開口前說:“去吧,我等你回來。”

    虞策之對舒白的寒癥忽然發作一事心有余悸,他抱緊懷里的?人,低聲說:“今日我不去了?,在這里陪夫人!

    “好好的君王不去早朝,百官知道了?定然要問緣由,到時候知道若是宮里有人傳了?我的?事情出?去,我豈不是會成禍國的妖妃!笔姘茁龡l斯理。

    虞策之長眉輕蹙,“宮里的?人不敢亂說話,我會保護好你!

    舒白抬眼,看他半晌,忽然勾著他的?下巴令他傾身,似是獎勵一般輕輕吻了?下他的?唇,“我不在乎宮人敢不敢亂說話,我只?在乎你能不能聽話!

    虞策之沉沉望著她,沒有說話。

    舒白最后看了?他一眼,躲進溫暖的?被子里,淡淡道:“去上朝。”

    /

    和舒白僵持半晌,虞策之陰沉著臉坐在了?宣政殿的?龍椅上。

    御醫說只?要舒白能醒過來,至少今年冬天便能保下性命。但這不能令虞策之心安。

    今年冬天無事,那明年呢,往后歲歲年年呢?

    他都?要提心吊膽、求神?拜佛地度過嗎。

    每次想到舒白的?身體,虞策之心中便有一股難以言說的?郁氣聚積。

    他在自我厭棄。

    他覺得自己和街頭巷角偷雞摸狗的?小偷沒有區別,舒白是他費盡心思偷來的?溫情,舒白對他所有的?垂憐都?是他強求得來的?結果。

    他從不覺得自己強求有錯,從小到大的?成長環境都?在告訴他,不爭則死,想要什么就應該去主動爭取,而不是退讓。

    但看著病重臥床的?舒白,他第一次生出?了?自己錯了?的?想法。

    有御醫跟他說,舒白的?寒癥是舊疾,去年冬天霍耀風也曾請御醫去醫治,卻遠不及今年兇險。

    誠然今年冬日格外寒涼,大雪連綿三日不絕,但更多的?原因是舒白在天暖的?時候沒有精心修養,而是勞心勞神?,多思多慮,疏忽保暖。

    虞策之垂下眼簾,緩慢地眨了?下眼睛。

    多思多慮。

    是他給舒白帶去了?太多麻煩,讓她產生了?危機感,才?會如此頻繁地做局、籌謀。

    他害了?他的?夫人。

    虞策之無心聽朝臣們?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爭執,無措和絕望席卷了?他的?心房。

    他甚至沒辦法確定,舒白沒有真的?傷他,選擇箭下留情,是不是因為?擔心在寒冬里,她的?身體沒有辦法應對追兵。

    或許舒白在劫持江音后再度回到宮里只?是安撫他的?權宜之計,等來年開?春病情好轉,她就會走得徹徹底底。

    虞策之變得不安極了?,又不敢直接詢問舒白,無時無刻不在計算著舒白對他究竟有多少感情。

    從丟掉兵符和調符開?始,他就隱約意識到,縱然是帝王也不能更改舒白的?意志,他沒辦法控制舒白永遠留在自己身邊,反而自己受她控制,唯命是從。

    曾經引以為?豪的?權力不能再提供保障,成為?了?虛無縹緲的?東西,他也變得束手無策。

    強硬的?手段沒辦法留下舒白,她眼下的?身體受不得刺激,且就算她身體好了?,想要強留她在宮中,她手上大概還握有江音的?調符,未必不能從他眼皮子底下偷梁換柱離開?宮廷。

    從前以為?用權力困鎖住舒白,自己隨她玩弄,她總有消氣的?那一日,然而兜兜轉轉,他恍然意識到,除非舒白愿意留下,否則他無論如何也沒辦法強行留住一個志不在此的?人。

    虞策之看著爭執不休的?百官,冕旒下雙目露出?茫然。

    “陛下!逼荼娴?提醒暫時把虞策之拉回現實,“兩?位大臣在等著陛下裁決!

    虞策之雙目低垂,冷淡地說:“什么。”

    戚辨盡職盡責,俯首貼在虞策之耳邊,用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道:“趙完大人和吳森大人希望陛下能允許南境和外族通商,推動貿易往來,南境太守昨日剛呈過同樣請求的?折子,陛下駁回了?。”

    充斥著私欲的?爭執無疑惹怒了?心情沉郁的?虞策之。

    他轉瞬冷下臉來,沒有看據理力爭半炷香的?兩?個大臣,而是放眼掃視群臣,淡聲道:“霍耀風怎么沒來。”

    吏部尚書道:“霍侍郎今日稱病告假了?!

    虞策之微微瞇了?下眼睛,沒有多問,而是平靜地問吏部尚書:“通商一事你認為?如何。”

    吏部尚書身為?虞策之的?心腹重臣,微微抬頭對上虞策之的?視線,心領神?會,道:“異疆族和南境緊挨著,兩?處皆濕熱多蟲蟻,氣候地形相?似,老臣以為?實在沒什么通商的?必要!

    趙完忙道:“兩?地交通多少有助于貿易發展,且異疆族盛產珍異植物,更善制蠱和稀奇藥丸,貨物相?互交換,對大梁絕沒有壞處!

    虞策之微微瞇起眼睛,沒有說話。

    趙完話音落下,立即有朝臣斥責,“異疆族用的?都?是些?旁門左道的?把戲,我泱泱大國怎可與之為?伍,不以鐵騎踏平他們?彈丸之地,他們?就該叩首謝恩了?!

    “異疆族地域濕熱多沼澤,就算踏平又有什么益處!

    “趙大人這話說的?,難道讓南境和外族通商,南境太守就能交得起貢銀了?嗎?”有年輕官員輕飄飄地反駁。

    趙姓大臣臉氣成豬肝色,指的?那人說不出?話來。

    吳森斜睨著年輕官員,輕蔑道:“到底是年輕,好端端說著通商的?事情,扯什么貢銀,諸位大臣可別弄錯了?,是異疆族先上表陛下,提出?通商的?提議,如若陛下能同意,異疆族愿意每年上貢大梁,從始至終這都?是一樁何樂不為?的?美事。”

    虞策之端坐高臺,雙腿交疊,不知道在想什么。

    趙完正要再辯,忽然被虞策之打斷,“兩?位愛卿說得不錯,的?確是一樁美事!

    兩?個大臣齊齊露出?喜色,“陛下英明!

    虞策之冷冷凝視兩?人,“朕打算在太安郡通往異疆族的?方向修一條路,兩?處距離不遠,且太安郡本就是大梁交通往來的?要塞,想必異疆族也不會有什么意見,既然霍耀風病了?沒來上朝,就由阮月桉轉告,十日為?期,讓他擬一張草圖給朕。”

    “什么?但從太安郡修路太過繁瑣,耗銀不少,南境——”

    “既然南境因著荒年一直緩不過來,那邊讓江齊巒慢慢緩著,朕給他時間!庇莶咧p飄飄堵住兩?人的?嘴。

    趙完和吳森兩?人收了?南境太守江齊巒的?賄賂,正想再為?其爭辯兩?句,吳森忽然察覺到什么,身上一寒,霎時閉了?嘴。

    趙完道:“陛下三思,異疆族說到底是貪圖大梁富饒的?物產,太安郡貿易發達,專門為?異疆族修建道路,實在不值啊!

    “趙完,”虞策之冷冰冰地說,“朕記得你在朝為?官已?經有八年了?!

    “是!壁w完不明所以。

    “八年時間,你收受賄賂,侵占百姓田地,朕還沒來得及找你算賬,如今你又忤逆朕的?意思,朕想你這官位當是呆膩了?!庇莶咧罅?捏眉心,漫不經心地說。

    趙完霎時變了?臉色,微微發顫,“陛下明鑒,臣沒有。”

    虞策之沒有理會他,自顧自地說:“既然膩了?,你不想做,有的?是人愿意做,江音當政時沒處置你真是可惜,現在倒是要臟了?朕的?手!

    “不!陛下饒命!”趙完撲通一聲跪下,不停叩頭,“臣一時糊涂,臣冤枉,絕沒有做那些?天理不容的?事情!

    虞策之擺了?擺手,示意守在殿外的?侍衛把趙完拖下去。

    趙完的?哀嚎聲越來越小,宣政殿內再次清凈下來,即便此時掉下一根針,發出?的?聲音也能清晰可聞。

    處置趙完后,虞策之心中的?陰霾仍然沒有消散,甚至有加重的?趨勢,他又看向吳森,“吳大人——”

    虞策之尚沒說什么,吳森已?然跪在地上,以頭搶地,額頭上很快浮現鮮血,“陛下,臣年邁,實在是糊涂了?,望陛下開?恩,允臣告老還鄉,臣實在糊涂啊。”

    虞策之揉了?揉眼尾,他迫切地回去見舒白,吳森肯自己領罪,倒是省去他許多麻煩。

    “吳大人這是要衣錦還鄉?”他不咸不淡地敲打。

    吳森佝僂著身子,忙不迭地說:“臣膝下子嗣單薄,愿意將?全部家?當獻給陛下,以全臣忠君之心!

    虞策之這才?作罷。

    應付完蹬鼻子上臉的?朝臣,虞策之匆匆離開?宣政殿,連續三日的?風雪隨著舒白的?蘇醒,終于有停歇的?跡象,只?是灰撲撲的?天空時不時還會飄落微小的?雪花。

    虞策之抬腳正打算向荒宮走。

    走了?沒兩?步,他又忽然頓住,像是想到什么要緊事。

    戚辨疑惑道:“陛下,可要傳轎攆?”

    虞策之搖頭,腳步一轉,踏著厚實沒有清掃過的?積雪,徑直向御書房的?方向走,步伐有些?許急促,拖曳在地的?朝服隨著他的?動作在雪地中發出?簌簌聲響。

    “陛下?”戚辨茫然跟上去。

    虞策之神?色凝重,像是抱有視死如歸的?決心。

    她說他回避矛盾,暗示他只?要舍棄一些?東西就能留下她。

    他愿意順著她的?心意一一照做。

    他愿意舍棄千辛萬苦奪來的?權勢。

    他愿意永遠居于她下,任她玩弄輕賤。

    前提是,她要遵守她給他的?那些?暗示,無論生與死,永遠留在他的?身邊。

    第073章 第 73 章

    飄落的雪花不知不覺又細密起來, 虞策之摸了摸揣在懷中的物件,一路上沒有耽擱,很快回到荒宮。

    他的心一直高?懸著, 生怕舒白?沒有遵守約定, 回到荒宮后他又看見舒白?杳無生機沉睡著的身體。

    戚辨知道他心中所想,試探著安慰, “奴才已經讓人去看過了,夫人沒睡,精神頭也好了許多,御醫們已經為夫人診過脈了, 等陛下空閑了就?來向陛下當面稟報。”

    虞策之抿著唇, 眉宇間不見松快。

    細小的雪花落在他纖長的眼睫,覆上一層銀白?,令他看上去安靜極了。

    戚辨望著虞策之的模樣,心跳如擂,不知為何, 他覺得?虞策之的模樣不像是?去見大?病初愈的情人, 而是?像是?趕赴刑場的囚犯。

    進入荒宮, 戚辨等人極有分寸地在主殿外站定。

    虞策之在火盆前?祛除身上的寒氣, 從小門進入主殿。

    然而舉目四?望,卻不見舒白?的身影。

    虞策之臉色微白?,露出些急色。

    但他很快強迫自己冷靜,如果舒白?從正門離開, 或者被人擄走,守在外面的宮人和暗衛不可能不知情。

    虞策之找了主殿每一個角落, 生怕舒白?暈倒在哪個角落里。

    從主殿找到后殿,他終于看見了舒白?。

    舒白?裹著大?氅, 戴著兜帽,坐在后殿廊下的蒲團上,身側擺放著炭盆。

    她不知道在這里坐了多久,肩膀和兜帽上都落了雪。

    舒白?沒有注意到虞策之的靠近,出神地望著庭院里在風雪中翩翩起舞的白?鶴。

    白?鶴是?她趁著虞策之去上朝,特意讓游左弄過來解悶的,兩只白?鶴被游左強行從仙境般的御花園擄過來,還不適應環境的落差,時不時都要對著院子里僅有的一顆枯樹茫然一下。

    舒白?正看得?起勁,肩膀上忽然一沉,背后傳來些許暖意。

    驟然壓下的重力?令她眉梢輕蹙,側頭對上虞策之虎視眈眈的冷沉眼神。

    “回來了怎么不出聲?”舒白?挑眉,根本不怕有些慍怒的皇帝。

    “你明知道自己的身體不能受寒,那些宮人怎么辦事的,竟然讓你坐在廊下,夫人任意妄為,我?沒辦法拿夫人怎么樣,但一定會處罰那些宮人。”虞策之陰郁道。

    舒白?表情不變,抬眼冷淡地看向他,“宮人都在殿外正門守著,如何知道后殿發生的事情!

    “失職就?是?失職,夫人替他們辯解也無用?!庇莶咧畵臉O了舒白?的寒癥,加上他按著從御書房拿來的物件,自覺能討舒白?歡心,多少存著有恃無恐的心思。

    于是?,虞策之瞇著眼睛又道,“歸根結底,那些宮人和夫人也沒什么干系,朕的人,朕想怎么處置就?怎么處置。”

    舒白?眸色微沉,冷冷凝視虞策之毫無退讓的面孔,除了被忤逆的不快外,還有些驚訝,她寒癥發作?后,虞策之顯然硬氣不少,竟然敢明目張膽地威脅她了。

    果然,馴化野獸的時候,人是?不能示弱的,否則只會被野獸抓住機會,撲過來鯨吞蠶食。

    兩人對視許久,舒白?面部肌肉微微抽動一瞬,神情徹底沉了下來,“看來陛下是?想做濫用?刑罰的暴君了!

    虞策之將舒白?牢牢抱在懷里,“是?你逼朕的。”

    啪——

    一記耳光沒有留任何情面。

    虞策之側過臉去,白?皙的臉頰泛起條狀清晰的紅暈。

    挨打的那半邊臉恰好是?舒白?用?箭射傷的那半張,傷口已經結痂,受到外力?傷害,又有了紅腫的趨勢。

    舒白?沒有給?他反應的機會,順勢扣住他的喉結,欺身而上。

    因為呼吸受阻,虞策之的眼角溢出些許淚光。

    他不怎么怕疼,這種抑制呼吸的方法對付他,比用?鞭子抽一頓更有用?。

    他想要掙扎,一時沒穩住身形,傾倒在廊下冰涼的木板上。

    舒白?壓在他身上,見他雙手顫巍巍攥住她的手腕,顯然快支撐不住了。

    饒是?如此,舒白?仍然沒有放松力?道,反而加重,一副要將他掐死的樣子。

    虞策之不知道時間過去多久,他攥緊舒白?的手腕,瞳孔渙散,有些難以置信地想,舒白?真的是?病弱之軀嗎,為什么掐人的力?道可以這么深。

    他虛虛地望著她,視線逐漸模糊。

    隱隱約約的,那兩只不知道從哪里飛來的白?鶴閑庭信步,走到兩人身邊,一只舒展翅膀,一只彎下高?傲挺直的脖頸,用?堅硬的鳥喙蹭了蹭他歪斜的冕旒。

    不知過了多久,懲罰終于結束,舒白?松開他的脖子,露出紅腫喉結和深深陷進去的指印。

    舒白?微微直起身,居高?臨下睨著他:“陛下還要發瘋嗎!

    虞策之眼睫有些濕潤,不知道是化開的雪還是別的什么,他沒有立即回應,而是?起身追上舒白?,大手覆蓋舒白有些冰涼手背。

    他一言不發,只是?傾身用干澀的唇去碰舒白露在外面的肌膚。

    手掌,脖頸,一直到她的臉頰,一點點盡數染上他的溫度和氣息。

    舒白?撥開他頭上有些礙事的珠玉,制止他傾身吻她的動作?,“說話。”

    虞策之看她半晌,終于啞聲回應,“朕錯了!

    舒白?望著他,知道他只是?故作?乖順,像他這樣的性子,無論認錯多少次,她都相信他下次還敢。

    不過她折騰了半晌,不僅身體冷得?厲害,精力?也耗盡了。

    她松開手,轉而攬住他的脖頸,感受著他溫熱的體溫,眉眼露出些倦怠,“我?累了,要休息了。”

    虞策之渾身一顫,僵硬地看向她,緊緊打量起她的狀態,生怕她的清醒只是?回光返照,恐懼再次席卷他的內心,攫取的他魂靈。

    “不要睡!彼澛曊f。

    舒白?看了他一眼,懶懶道:“你想讓我?一直在廊下待著嗎?”

    虞策之表情一緊,雙臂將她緊緊擁入懷中,站起身快步向屋子里走。

    主殿里比起外面暖和了不知多少,舒白?的臉色緩和了一些,呼吸平穩。

    虞策之將她放在溫暖的床上,幫她換下浸濕的衣衫,用?溫熱的額頭抵著她的,啞聲問:“你還有哪里不舒服,我?讓御醫過來給?你看。”

    舒白?推開他湊過來的臉,盯著他紅腫的側臉看了片刻,淡淡道:“我?沒事,我?現?在需要休息,別打擾我?!

    “不準。”虞策之眉眼有些陰翳,冷冷凝視她,仿佛只要她有閉上眼睛的跡象,他就?會撲上去咬她一口。

    舒白?徹底冷下面容,難得?有些后悔自己在宮里養病的決定。

    虞策之是?一頭不可控的惡狼,她不應該為了測試他是?否有聽話的可能,就?冒險把自己最疲倦脆弱的一面暴露在他面前?。

    正當她琢磨著是?否等寒癥消退就?設計離開時,虞策之忽然妥協了。

    他雙唇緊抿在一起,看她半晌,十?分緩慢地挪開視線,起身放下床上紗幔,像是?要給?她休憩的空間。

    舒白?懶得?理會他為什么改了性子,聽見紗帳外有窸窸窣窣的聲音也沒有理會,她打了個哈欠,正打算趁著身體沒那么難受再睡一會兒。

    然而不等她醞釀出睡意,垂落的紗幔被悄然掀開,隨后身邊一沉,被子里攥緊來一具對她來說近乎熾熱的身軀。

    舒白?擰眉,睜眼看過去,差點被氣笑?了。

    只見虞策之高?大?的軀體蜷縮在她的被子里,像是?怕被她發現?一樣,大?半個腦袋藏在被子里沒有露出來。

    更令舒白?愕然的是?,虞策之脫下了身上的朝服,解下冠冕,不著一物地貼著他。

    她能清晰地感覺到從他身上揮發出來的,源源不斷的熱量。

    “陛下這是?干什么。”舒白?扯住他散落在被子里的柔軟烏發,咬牙問道。

    虞策之睜開黝黑的雙眼,見舒白?理會自己,他順桿而上,悄然貼近她,“和夫人同眠!

    舒白?額角的青筋狠狠跳了一下,“我?現?在沒心情應付你!

    虞策之表情顫了一下,像是?有些受傷,但很快掩飾住,湊過去用?溫熱濕軟的舌舔了一下舒白?的下頜,執拗道:“我?不需要你應付,你可以不管我?!

    舒白?冷冷看他,“把衣服穿上!

    虞策之恍若未聞,無尾熊一樣抱在她身上,“我?身上很暖和,讓我?在你身邊,你就?不會冷了。”

    他緊緊貼著舒白?,這樣即便舒白?身體失溫,他也能第一時間發覺。

    舒白?捏了捏眉心,虞策之畢竟是?個男人,從某種意義上講,沒有哪個女人會在自己極度虛弱的時候,放任一個比自己高?大?強壯許多的男人不著寸縷躺在身邊。

    然而他性子執拗,怎是?三言兩語就?能打發走的。

    舒白?揉了揉眉心,不得?不承認,虞策之體溫偏燙,簡直是?天然的熱源,有他在身邊,她身上刺骨的疼痛消散許多。

    虞策之見舒白?沒有立即拒絕,便當她是?默許,將她整個人按入懷里,小聲道:“夫人,你想不想暖和點!

    他的聲音很小很輕,卻成?功地令紗幔里的空氣升溫。

    舒白?感受到他灼熱的呼吸,望向他炙熱的眼神,聞弦音而知雅意,微微瞇了下眼睛。

    虞策之貼緊舒白?的單衣,“別睡了好不好,等吃了藥再睡,我?可以讓夫人暖和起來!

    “不是?才吃過嗎?”舒白?漫不經心地打量錦被下近乎完美的軀體,被她的視線掃過的肌膚肉眼可見地泛起緋色,漂亮極了。

    “等吃過晚上的藥再睡!庇莶咧a充。

    舒白?揚眉,輕輕捏住他的下巴,指腹摩挲著他的肌膚,“你倒是?好算盤,但陛下是?不是?忘記了自己說過的話!

    “什么?”虞策之緩慢地眨了下眼睛,疑惑地問。

    舒白?湊到他耳邊,慢條斯理道:“陛下說過,不準我?再碰陛下的身體,陛下現?在又是?在做什么,朝令夕改,投懷送抱?”

    虞策之回想起自己之前?放下的‘狠話’,身體霎時變得?僵硬,他咬了咬牙,“朕沒有!

    “那陛下是?什么意思?請陛下明示。”舒白?句句帶著敬語,語氣卻含著調侃和輕視。

    虞策之眼神陰郁,想法難以琢磨。

    舒白?平靜地等著他的回答。

    不知過了多久,虞策之傾身,腦袋虛虛搭在她的肩頸處,能看見凸起青筋的手臂覆上舒白?的手臂,在她的默許下和她十?指相扣,引著她去撫摸他瘦削的脊背,一直到凹陷的腰窩。

    舒白?順勢捏了把他的軟肉,手又繞回前?面,揚起眉梢笑?道:“那銀簪怎的還在,陛下不是?說會自己取下來嗎?”

    虞策之呼吸急促,惡狠狠咬住他的發絲,冷著臉道:“我?不是?陛下!

    舒白?挑起眉梢,等著他的下文。

    虞策之垂眸,側過臉認真地吻了下她的臉頰,欲蓋彌彰,“我?是?阿拾!

    虞策之驕傲執拗,有帝王的尊嚴和堅持,但謝拾不是?。

    謝拾只是?舒白?的謀士。

    第074章 第 74 章

    舒白偶爾也會覺得?虞策之不像是?帝王, 更像是?吸食人精氣的妖怪,一旦被纏上,就很難全身而退。

    太陽西斜, 昏黃的光隔著窗戶紙打了進來, 徑直照在虞策之臉上。

    虞策之瞇了瞇眼睛,臉上帶著饜足表情, 他扭過頭去?,親了親舒白的脖頸。

    舒白不喜歡把脆弱的脖子暴露在別人的唇齒旁,于是?揪住他的頭發,逼迫他將腦袋扭回去?。

    “老實?點, 別亂動。”她拍了拍彈性十足的桃子, 語氣警告。

    虞策之呼吸紊亂,從喉嚨里發出?一聲不馴的輕哼,沒有說話?。

    舒白幾乎整個人趴在他結實?的背部,他渾身都燙的厲害,從她的視角看?去?, 能看?見他紅透的耳根, 青筋虬結交錯的手臂。

    半晌過后, 天色一點點暗下來, 隱約能聽?見外面?嗖嗖地?風聲。

    舒白俯身,輕輕吻了下他的耳尖,懶洋洋地?說:“你在這?里折騰一天,不怕耽誤政務?”

    虞策之得?到她的允許, 轉過身,換了個姿勢將她摟入懷里。

    “暗部中有專門的人負責監察百官, 重要的事?情他們自會遞密函呈到我面?前,瑣碎的奏折一時不看?也出?不了亂子!庇莶咧。

    “陛下是?在為自己的白日宣.淫找借口?”

    虞策之抿了抿唇, 淡聲道:“不是?白日宣.淫!

    “那是?什么?”舒白把玩著他一縷柔軟的青絲,漫不經心問。

    “我在幫夫人暖.床。”虞策之理直氣壯。

    “把床都暖臟了也叫暖.床!笔姘奏托σ宦,無情地?戳破他的謊言。

    饜足的虞策之脾氣格外好,他啃了啃舒白的肩膀,直到在白皙的肌膚上留下牙印才作罷。

    兩人肌膚相?貼,舒白身上也逐漸有了些溫度,不再像尸體一樣冰冷。

    身體上的疼痛得?到緩解,舒白對?虞策之明顯多了幾分縱容。

    虞策之感受著兩人間靜謐的氛圍,心弦微動,他忽地?說:“我不想看?那些破奏折!

    舒白眉眼微抬,閑閑看?向?他。

    虞策之對?上她的視線,心跳微微有些加速,有些擔心她會看?穿自己接下來拙劣的謊言。

    他停頓片刻,低聲道:“我已經到了娶妻的年紀!

    舒白瞇起眼睛。

    因為說謊,虞策之避開舒白的視線,有些強硬地?將頭搭在她牙印未退的肩膀處,不讓她看?自己的表情。

    “朝臣們總是?上奏折,逼我納妃立后,我不想看?那些東西。”他道。

    這?話?自然是?假的。

    作為扳倒江音的新任掌權者,虞策之在近兩年的時間里,秉雷霆之勢,繼續施行江音的諸多政策,進一步打壓世家,扶持自己的心腹,朝臣們對?他十分畏懼。

    寒門出?生的臣子大多謹慎,不敢在帝王的私事?上指手畫腳;世家龜縮都來不及,更不敢做出?頭鳥,生怕被虞策之揪出?把柄處置了。

    虞策之胡編亂造一通,故作委屈地?說:“我不知道怎么應付他們!

    舒白瞇起眼睛,倏地?狠狠揪住他的頭發,語氣有些冷,“你想怎么樣!

    虞策之眨下眼睛,隱約覺得?事?情的發展和想象中不太一樣。

    他瞳孔晃動,正思索著措辭的時候,舒白卻有些不耐煩了。

    她從他身上坐起身,整個人橫跨在他結實?分明的腹肌上。

    舒白睨著他,居高臨下道:“陛下說了這?么多,是?想納妃,還是?立后!

    虞策之張了張嘴,正要回答,卻被舒白掐住下巴。

    舒白打量著皇帝那張令她分外喜愛的面?容,淡聲陳述,“我不喜歡我的東西被人染指,如果陛下管不住自己的身體,我也可以幫陛下管住!

    虞策之心中猛地?一跳,不知想到什么,藏在發絲下的耳尖悄悄紅了,抿著唇沒有說話?。

    舒白觀望他的模樣,便知道他定然是?在想什么污穢的東西,冷笑一聲,捏緊他的下頜,輕聲細語道:“陛下哪里臟了,我就把陛下哪里切下來,好不好。”

    虞策之悚然一驚,身體跟著顫了下,意識到舒白沒有開玩笑,他甚至覺得?,她現在就想把他那東西切下來。

    虞策之不管不顧直起身,猛然抱住她,忍著委屈解釋,“我不是?那個意思,別這?么對?我,我很干凈,也不會臟。”

    舒白手上用?力,拒絕了他將頭探過來的動作,饒有興致地?說:“那陛下是?怎么想的!

    虞策之睫毛輕顫,有些擔心接下來的提議會遭到拒絕,但箭在弦上,他已經沒有回頭的余地?。

    “我要立夫人為皇后!彼钠鹩職獾。

    “你知道我不可能答應你!笔姘茁曇艮D冷。

    “夫人不想完全得到我嗎?在名義上!

    舒白望著他,神色冷淡,無聲地回答了虞策之的問題。

    虞策之咬牙,“你難道不想要我的權力嗎,做我的皇后,我與你共享江山。”

    舒白瞇起眼睛,眼神帶了些審視,捏著他下巴的指腹無意識摩挲著他柔軟的唇。

    “你以為我會相?信這?種空話??”

    “對?旁人而言只是?空話?,但對?夫人不是?!庇莶咧露Q心,對?上舒白的視線鎮定道,“旁人沒有夫人通天的手段,沒有忠于夫人而不忠于君的臣子依附,也沒有機會得?到兵符和調符。”

    舒白挑眉,望著虞策之信誓旦旦的眉眼,覺得?此?時的他更加漂亮,像是?天上熠熠生輝的星辰。

    舒白出?神地?撫摸他的眉眼,心不在焉地?想,自己有生之年,除卻一個虞策之,是?否還遇見過其余如他一般合乎心意的人。

    似乎沒有。

    “好阿拾,你說這?么多,也不過是?想要空手套白狼,耍心思可不乖!笔姘茁唤浶牡。

    “我沒有耍心思!庇莶咧噲D辯駁,“我對?你哪次不是?予取予求,甚至那銀簪我一直戴著——”

    “我知道你一直戴著。”舒白打斷他的話?,慢條斯理戳破他的小算盤,“雖然可以時不時摘下來,但這?些天你也不好受吧,為了讓我早點發現,費盡心思想要爬上我的床!

    虞策之被說破心思,表情怔愣,心情沉郁下來,低垂著眼簾的時候像是?因為不聽?話?被扔出?家門的狗。

    舒白放開捏著他下巴的手,雙手環胸,不打算開口打破沉寂。

    虞策之眉眼陰冷孤寂,他忽地?扯過床幃里面?備用?的錦被,冷著臉不由分說將舒白的身體裹嚴實?,一言不發下床。

    隔著紗幔,聽?見窸窸窣窣的聲音,舒白擰起眉頭,以為他是?在穿衣服。

    畢竟是?帝王,即便曾經落魄過,低賤如塵埃,但骨子里總是?驕傲的。

    何況她方才的話?的確踐踏了虞策之的心意。這?次她的寒癥來勢洶洶,比她想的還要危險,御醫也束手無策,在知道她會死的情況下,虞策之還帶著那銀簪,夜以繼日,很難說他是?持著怎樣的絕望心思。

    所以,盡管調教不成功令舒白不快,但她打算容忍他這?一次,由著他自己冷靜。

    但虞策之接下來的行為打破了她的猜想。

    阻擋視線的紗幔再次被掀開。

    虞策之赤著身體,再度回到床上,他線條流暢的身體遍布舒白留下的青紫痕跡,臉頰上的傷口沒有愈合,堪稱白璧染瑕。

    他沉默著鉆入被子,沉默地?將手里東西塞給舒白。

    是?一把匕首,還有一塊沉甸甸的玉石疙瘩。

    饒是?舒白也有些意外,她瞇起眼睛問:“這?是?做什么?”

    “我給夫人選擇!

    舒白眉心倏地?突突跳起來,神色微冷。

    “夫人曾說我在回避真正的矛盾,現在我想明白了,我不在意夫人是?否奪權,夫人想要什么我都由著夫人,給夫人最大的自由。”虞策之咬著牙,盡量讓自己不落下風,“這?是?我的私印,緊要關頭比玉璽更好用?,大梁官員見私印如見帝王親臨,現在它是?夫人的了。”

    舒白冷著臉注視他,沒有立即說話?。

    “有了私印,夫人可以自由出?入宮禁、京城!庇莶咧D了下,抬起眼望向?她,語氣帶著蠱惑,“更重要的是?,若天子黯然,無法臨朝聽?政,持此?印,夫人便可監政輔國!

    “你就不怕我拿了印,一碗毒藥喂給你,讓你病榻纏綿,而我代你行皇帝之職!笔姘壮脸羻柕。

    “你不是?那樣的人!庇莶咧従彄u頭,“你不屑于用?那么卑劣的手段!

    舒白嗤笑一聲,“你錯了,如果真的能一碗毒藥喂給你,我就能如江音一般坐朝執政,那我絕對?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

    “倘若夫人想要的是?大梁,我活著,比死了更有用?,不是?嗎?”虞策之湊到她耳畔,徐徐道,“我只要夫人做我的皇后,今日是?私印,明日我連調派禁軍的兵符都可以拱手給夫人。”

    舒白的手掌插入他細密濃稠的烏發,凝視他半晌,忽然用?力揪住他的頭發,面?無表情問:“一塊石頭疙瘩就想綁住我,如果我不答應,你難道還想用?匕首殺了我嗎?”

    虞策之被她揪著頭發,不得?不仰頭看?她,他扯了扯唇角,低聲說:“夫人不答應,便用?那把匕首刺入我的心臟,這?是?在宮里,我死了,夫人也別想獨善其身,能與夫人葬在一處,我也算得?償所愿了!

    他的眼神充滿依偎和渴望,聲音像是?野獸絕望時發出?的哀鳴:“別恨我,能給的我盡數給了,我什么都沒有了!

    虞策之的確將他所擁有的一切賭博一樣盡數壓出?,他先后放棄了身體、尊嚴、地?位和權力,兩袖空空,抵達絕境。

    舒白雖然今天有意逼著虞策之在博弈中加碼,但沒想到兔子急了會咬人,虞策之急了會把尖刃對?準己身,甚至想到以此?來威脅她。

    舒白厭憎被威脅的感覺,面?部肌肉抽搐一下,揪著他頭發的手更加用?力。

    虞策之表情黯然絕望,悲傷道:“這?就是?夫人的選擇嗎,即便我什么都不要,夫人也不要我!

    “我是?不是?太縱著你了!笔姘桌淅溟_口,“你憑什么以為,你有資格讓我做選擇!

    “夫人?”

    咣當一聲,鑲嵌著璀璨寶石的匕首被舒白重重地?擲在地?上,鮮艷奪目的紅寶石因磕碰脫落,滾到了角落里。

    舒白摩挲著甚至沒有嬰孩拳頭大的私印,瞇著眼睛,在思考著給虞策之一個什么樣的教訓。

    虞策之被迫平躺在床上,仰望著她,視線落在她手中私印時,呼吸微微凝滯,無聲地?緊張。

    但這?次他不敢再開口亂說話?了,他隱約意識到,他困獸之下的行為激怒了大病初愈的舒白。

    “別在這?里傷春悲秋,我要的東西會自己去?爭,不需要你拱手送給我,你只需要看?著我一點點剝開你,剝開你的權勢!鳖D了頓,舒白摸上他有些消腫的臉頰,輕輕笑了下,“不過,你難得?開竅,態度不錯,今日你讓我罰過,我便不和你計較了。”

    虞策之猛然一顫,僵硬地?看?著她。

    舒白俯下身,大方地?在他額頭落下一個安撫性的吻,“翻身,不許動,也不許喊疼。”

    舒白摸著對?體熱的虞策之而言有些過于冰涼的私印,“我不要你的私印,把它‘吃’下去?,我知道你清理過身體了,乖一點,我讓你少受點苦!

    虞策之徹底慌了,伸手想要掙扎,卻被舒白輕輕按住。

    舒白順著他的頭發撫摸,眼簾微垂,慢條斯理道:“不是?死都不怕嗎,現在裝模作樣怕什么!

    虞策之身體發顫,啞聲道:“不行。”

    “有什么不行!笔姘纵p笑一聲,用?力按著他的肩膀,俯在他耳邊道,“不是?想和我死同穴嗎,我們這?樣怎么不算抵死纏綿。”

    虞策之呼吸漸重,咬緊牙關,額頭上的青筋隱約可見。

    他一雙眼睛落在舒白身上,帶著藏不住的欲念。

    少傾,他沉重閉上雙眼,妥協一般握住舒白的手腕,讓她貼在自己的懷里,“和我抵死纏綿,夫人是?應允做皇后了嗎。”

    舒白揚起手,毫不猶豫打了他一記耳光。

    虞策之摸了下紅腫的唇角,反而瞇著眼睛笑起來,“我錯了,隨娘娘處罰!

    舒白冷笑一聲,懶得?理會他張揚舞爪發瘋的樣子。

    左右,他很快就會為自己的挑釁付出?代價。

    最后一抹昏黃消失在宏偉的宮墻邊,風雪漸止,后殿里那兩只白鶴恰好是?一對?,它們在空曠荒涼的院子里交頸纏綿,到了覓食的時間,展翅嗥鳴兩聲,先后向?逐漸暗沉的天際飛去?。

    御花園里的池水來自郊外山上的熱泉,寒冬臘月也不會結冰,風雪消停后,兩岸樹枝上的積雪消融,一滴滴落在地?上形成一灘曖昧的水洼。

    ——舒白和虞策之毫不意外地?錯過了晚膳時間。

    第075章 第 75 章

    月上?柳梢頭, 已經是深夜時分。

    舒白陪虞策之胡鬧一整天,體力不支,對虞策之的懲罰點到即止。

    她摸了摸凹陷的腹部, 看了眼蜷縮著趴在?床褥里的皇帝, 他裸露在?錦被外面的肌膚時不時顫抖一下,不適的聲音悉數被他壓在?唇齒間。

    舒白懶得安撫他, 小小一個私印,掉在?地上?都不一定能立時發現,就算塞進去能有多難受。

    不過那東西四角齊全,印上?雕刻的龍身?栩栩如生?, 棱角分明。

    別給磨壞了。

    舒白沉默半晌, 伸手費力地將?他摟在?懷里,捏著他的下頜道:“讓他們傳膳。”

    虞策之瞇著眼睛,額頭上?冒出?冷汗,啞著嗓音說:“你先拿出?來!

    “懲罰還沒結束,陛下沒有叫停的權力!笔姘仔λ煺。

    虞策之臉色變了變, 顫巍巍攥住舒白的手腕, 盡力放低身?段, 虛弱地說:“朕真的錯了, 你饒了我好不好!

    “陪我用過膳,陛下可?以自行取下!笔姘灼届o回答。

    虞策之眉眼沉了下來,神色陰郁,倏地惡狠狠啃上?她的鎖骨。

    當堅硬的牙齒碰上?舒白冰涼的皮膚, 他又化啃為咬,輕輕地磨著牙, 以示不滿。

    舒白不為所動,推了一把他, “請陛下叫人傳膳!

    虞策之加重力道,非要留下牙印才善罷甘休。

    他冷著臉從她懷中直起身?,眉眼舒張,勾起唇角道:“好啊,朕的皇后提出?什么要求,朕都一一照做!

    舒白冷著臉打?量滿臉挑釁的虞策之,冷冷笑了下,沒理會他的話。

    虞策之抖著腿,艱難從床上?下地,他匆忙撿起地上?的朝服一件件攏在?身?上?,揚聲道:“來人,傳膳。”

    已經過了用膳的時辰,不過誰也不敢讓皇帝餓著,何況皇帝身?邊還有個病弱的舒白,真餓到了,誰也擔待不起。

    是以兩人沒有等太久,端著膳食的宮人們魚貫而入,少傾功夫就擺滿了一桌熱氣騰騰的佳肴。

    戚辨貼心的讓藥童把煨好的湯藥一并端了上?來。

    舒白披著厚實的大氅坐在?虞策之身?側,她胃口很差,眉宇間難掩倦怠,用筷子象征性夾了兩口便?不再動了。

    她開始觀察身?側的皇帝。

    虞策之可?謂是如坐針氈,他的頭發還披散著,有幾縷黏在?臉頰上?,好歹是掩蓋了沒有完全消腫的臉頰,以及下頜被捏青的印記。

    他用膳的速度很慢,長?眉時不時輕蹙一下,握著筷子的手有些顫抖。

    戚辨在?一旁看得心驚膽戰,小心翼翼地問:“陛下,是今日的菜肴不合口味嗎?”

    他問得時機顯然不對,虞策之正撐著桌角,唇齒微張,呼吸有些急促,瞳孔也有些失焦。

    戚辨離得遠,沒有機會看見虞策之的神態。

    他見虞策之久久沒有回應,遲疑著上?前,滿懷擔憂。

    “陛下很喜歡今天的菜!笔姘走m時開口,順勢將?虞策之寬大的身?軀拉近自己一些,給他夾了兩道他平日里愛吃的菜,見他緊繃著臉沒有動作,她又湊過去親了一下他臉頰上?的傷痕,“陛下不是餓了嗎,快用膳吧,用了膳我就要休息了,到時候陛下也解脫了!

    虞策之手背露出?青筋,恨不得將?手里銀制的筷子捏斷。

    他調整呼吸,快速吞下盤子里的肉片,悄悄地調整了一個讓自己舒服的姿勢,這才覺得好了一些。

    從尾椎直達四肢百骸的窒息和滾燙消退些許,虞策之的表情便?陰郁下來,森然夾帶戾氣。

    舒白示意侍膳的太監給虞策之盛湯,熱氣騰騰的松茸雞湯很適合進補,應當是膳房特意為舒白準備的。

    舒白把湯碗向虞策之的面前推了推,“喝了湯,陛下就可?以回紫辰殿休息了。”

    虞策之瞇了瞇眼睛,面色一沉再沉,“你不想朕和你在?一起?”

    舒白按住他的肩膀,悄無聲息用力,因?為進食有了些血色的唇湊過去,輕輕舔了一下他的耳尖。

    她舔過的地方?瞬間泛起幾乎滴下血來的殷紅,偏偏仍然冷著臉,看上?去對她的親近不為所動。

    舒白看見他額發間再次冒出?來的冷汗,手上?再度用力,慢條斯理道:“我當然想陛下留下!

    虞策之瞳孔微縮,眼看要露出?喜色。

    “只是懲罰我要延時!笔姘拙従徰a充。

    虞策之惡狠狠扭過臉對上她格外冷靜的眼神,“憑什么。”

    舒白打量著他不屈的模樣,纖長?的睫毛緩緩眨了一下,按著他肩膀的手持續用力,看著他從不馴反抗,到喉嚨里溢出?悶哼,直到他瞳孔渙散,眼看要在?眾目睽睽下失態,她才用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說:“你有資格問‘憑什么’嗎?”

    “朕是皇帝,憑什么沒有!庇莶咧а,被折磨得近乎失去理智。

    舒白面無表情盯著他,沒有說話。

    虞策之表情驟變,唇齒翕張,一只手忽然抓住桌角,手背上?凸起青筋,一只手則顫巍巍去觸碰舒白的手腕,試圖把她肩膀的手拿下來。

    他心中生?出?無限的后悔。

    不應該明知?道自己身?體的狀況,還縱容舒白傳膳的。

    該死?的,那破東西頂在?哪里了?!

    他實在?撐不住了,倏地將?半個身?子鉆入舒白的懷里。

    她寬大的廣袖垂落下來,遮擋住他失態的形容。

    舒白的手指習慣性插入他的發梢,慢條斯理笑了下,“陛下這是做什么,其實陛下沒有想通,我所謂的延時,也只是加上?陛下從荒宮‘走’回紫辰殿的時間,何故這么大反應。”

    虞策之喘息半晌,從她懷中抬起頭來,額頭上?盡是汗水,像是被雨水淋過一樣,一雙漆黑的眼睛凝視舒白半晌,忽然扯起一抹強笑。

    “多謝夫人解惑!

    他話音落下,倏地仰起頭,當著一眾宮人的面狠狠攫取住舒白的唇,不留余力的搶奪她口齒中的空氣。

    銀絲順著臉頰淌下。

    舒白忍無可?忍,揪著他的頭發迫使兩人分出?距離。

    “你瘋了是不是。”

    “分明是夫人‘違約’在?先!庇莶咧羝鹈,神情仍舊有些虛弱,“最開始,夫人沒有告訴我,所謂的懲罰要經歷亂七八糟的流程才能停止!

    “你分明是欺辱我。”他側頭,吻了吻她帶著涼意的手腕,“我都受了罰,怎么也要回本才行。”

    舒白冷冷凝視他,眉梢揚起,道:“你還想怎么樣。”

    “我不想怎么樣!庇莶咧羁钚ζ饋,執拗且斬釘截鐵,“我的皇后,自然是想怎么對我,就怎么對我。”

    最終,虞策之還是被舒白驅趕出?了荒宮大門,重新修繕上?漆的朱紅色大門轟然關上?,將?虞策之隔絕在?外。

    戚辨領著一眾宮人小心翼翼覷著虞策之,方?才席間,他們離兩人都有一段距離,聽不見兩人的交談,但還是敏銳察覺到兩人相處時濃重的火藥味。

    他們不明所以,生?怕行差踏錯惹了虞策之的忌諱。

    戚辨看了看左右,上?前一步,輕聲稟報,“陛下,宋大統領一個時辰前來過,說有事要向陛下匯報,是否奴才去傳宋統領過來!

    “不必,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說!庇莶咧n白著臉,拽了拽下擺,嗓音冷沉,“回紫辰殿!

    “是!逼荼孢B忙示意宮人替虞策之打?燈。

    虞策之攏著斗篷走了兩步,冷著臉吩咐道:“朕的轎攆呢。”

    戚辨一愣,心道陛下一向不喜歡乘坐轎攆,且荒宮離著紫辰殿也就一炷香的腳程。

    但他轉念一想,陛下方?才畢竟是和舒白在?一起一整天,體力有損也是常事。

    于是他趕緊安排徒弟去傳轎,不敢讓虞策之等太久。

    /

    雪夜寂靜無聲,枯樹上?覆了積雪,連寒鴉也不愿意停歇。

    霍耀風頂著疲憊的身?軀回到霍府。

    白日里他稱病沒有去上?朝,整整一天,他踏著風雪,在?京城里四處奔波,不但要盯著手下的人搜捕霍鐸,還要找他那一日未歸的父親。

    霍如山仕途無望后,頻繁出?入賭場,和一群不知?道從哪里認識的狐朋狗友賭錢,主家?的賬簿營收已經受到了影響,誰知?道光是賭錢還不夠,這次竟然玩起了失蹤,一日一夜音訊全無。

    霍耀風身?心俱疲,甚至會時不時地想,如果霍如山死?了,是不是也是一種解脫。

    一日無功而返,還領了去邊境修路那樣吃力不討好的差事。

    心情郁郁回到府邸,心腹小廝陳川立刻迎了上?來,陳川踏著沒有掃完的積雪,快步跑到霍耀風身?側,壓著聲音說:“爺,老主子回來了。”

    霍耀風一頓,“父親回來了?什么時候!

    “兩個時辰前,天還沒黑的時候。”

    “他說沒說自己去哪里了?”霍耀風又問。

    “老主子說是去友人家?里吃醉了酒,睡了一晚上?,沒顧上?告知?府里。”陳川道。

    霍耀風臉色微冷,“哪個友人!

    “小的也不知?道。”陳川搖頭。

    霍耀風解下擋雪的披風,沿著抄手游廊闊步進入主屋。

    一眼就看見了案前端坐著的霍如山。

    霍如山正提筆寫字,他的字粗獷蒼勁,年輕時師從名門大家?。

    霍耀風走上?前看清他寫的內容,眉頭皺得死?死?的,“父親在?給秋郡太守寫信?”

    “不錯,秋郡太守是你祖父的門生?,和為父有些交情,為父有個友人想要走秋郡到南境的商路,只是南境太守近來行事張揚,交歲銀都敢缺斤少兩,陛下對南境不滿,連帶著商路也查得嚴了,也就皇商差得沒那么嚴苛,為父給太守寫個信,讓他通融通融!被羧缟降。

    “什么友人?”霍耀風擰眉,忍不住質問,“是和父親喝酒的友人,父親之前從來不和商人為伍,怎的近日頻頻交往。”

    “你這小子懂什么!被羧缟脚牧伺淖雷,不滿道,“為父在?賭坊輸光了錢,就是這位友人仗義借錢,他既然誠心待我,投之以桃,自然報之以李,這點做人的道理你都不懂,逆子!

    霍耀風冷聲道:“那人說不定就是蓄意接近父親呢,父親同?他才認識幾日,我為了霍鐸的事情已經焦頭爛額,父親便?不能少添些麻煩。”

    霍如山驟然起身?,氣得連胡子都微微顫抖,“逆子,你現在?都敢忤逆我了?”

    霍耀風凝視霍如山蒼老的面容,臉上?不自覺帶了些恨意,“我只恨,沒有早點違背父親的意愿,如若舒白還在?,我豈會過得這樣凄苦!

    “放肆!被羧缟嚼@過桌子,走到他面前,不由分說就是一巴掌,“不孝子,早知?那女?人對你影響這么大,為父當時就不該允她一介無依無靠的孤女?進霍家?的門!

    霍耀風摸了摸紅腫的臉,逐漸平復下來,滿含譏諷地牽了下唇角,“父親,你老了,我不與你爭辯,只是從今日開始,父親每日最多只能從賬房拿三兩銀子,如今霍家?是誰說了算,父親也該認清了。”

    “你倒是長?本事了,怎么也不見你領舒白回來,還不是迷戀上?權勢,覺得舒白做不得自己的正妻,沒辦法給自己帶來什么助力!被羧缟脚馈

    霍如山此言無疑說到霍耀風痛楚。

    即便?舒白一無所有,舒白也是他心中唯一的妻子。

    但他爭不過皇帝。

    他和舒白,或許終究是錯過了。

    霍耀風轉身?向門口走,背影煢煢孑立,看上?去格外孤寂。

    他扶著門框站了許久,淡淡道:“異疆族想要和大梁通商,父親應該知?道,異疆族和南境比鄰,然而陛下禁止異疆族和南境往來,寧愿在?太安郡修路,陛下敲打?之心,父親為官多年,不至于看不出?來!

    霍如山冷下臉,“你想說什么。”

    “我只想告訴父親,我要見父親所謂的友人,如果他只是個普通商人便?也算了,如果他是南境人,我決不允許父親幫他走人情,毀了霍家?!

    第076章 第 76 章

    大雪停歇半月, 又紛紛揚揚下了起?來。

    虞策之嘴上不依不饒,面對舒白時動不動以帝后相稱,甚至背地里喚來了戶部和禮部, 一個負責給舒白安排一個合情合理的新身份, 一個則在?虞策之的命令下,從?準備雙人棺槨, 變成了準備封后大典所需要的一切事宜。

    虞策之額外強調,封后的消息不能讓宮里知?道,至于宮外,則是能瞞多久瞞多久, 以防朝臣們提前生事。

    禮部尚書接到帝王的命令時, 沉默良久。

    行吧,爛命一條就是干,雖然任務量加大了,但至少喪事變喜事,他不用每日擔心好好的頂頭?上司變成大行皇帝了。

    將立后提上進程, 虞策之卻更加惴惴不安。

    舒白從?沒有正面答應過成為皇后, 甚至每次他故作?強硬提出此事, 都會得到舒白一通毫無憐惜的‘教訓’。

    有的時候舒白的懲罰結束, 他卻久久回不過神來,恍惚覺得他就是個被送上權貴床榻的玩物,而不是生殺予奪的帝王。

    虞策之有些不敢見舒白,開始后怕, 幾乎每日都在?思慮如果舒白從?宮人口里聽見了立后的消息,她是否會輕易放過自?己。

    他眉眼懨懨, 令戚辨將軟榻和小山堆一樣?的奏折搬到廊下,自?己身著廣袖云紋深衣, 小半個身體?探出軟榻,直挺挺趴著閱覽毫無營養滿是恭維話的奏折。

    戚辨將溫熱的姜茶端到軟榻邊的矮幾上,見微小的雪花飄在?虞策之骨節分明的手腕上,不由?勸道:“陛下,您這?兩日又有些發熱,外面太冷,不宜在?這?里久待。”

    虞策之放下奏折,捏了捏眉心,拿過戚辨送來的茶抿了一口,低聲問:“夫人在?做什么!

    “午時蕭大人和安大人去?看望夫人,現下是夫人午睡的時間?,兩位大人應當是走了!

    虞策之瞇起?眼睛,從?軟榻上翻身坐起?,雙手撐著披著厚實毛毯的軟榻,減輕了坐在?軟榻上的重量,“他們待了多久!

    戚辨心領神會,道:“不到半個時辰,陛下放心,暗衛一直守在?門外,夫人并未和他們多說什么,都是尋常交談!

    虞策之緊繃的身體?微微放松,轉而斜了戚辨一眼,冷淡道:“暗衛只要保護夫人,確認夫人安危即可,沒有夫人的允許,不許他們偷聽。”

    戚辨怔了下,忙道:“是,奴才這?就去?知?會暗部。”

    虞策之抬手,“先扶朕起?來。”

    戚辨依言上前。

    “今日禁軍統領韓大人來過,托奴才稟報陛下,整個京城都找尋過,沒有江音的蹤跡,江音豢養的那些死?士則隱于人群中,難以辨別,暗部那邊也沒有線索,江音怕是已經不在?京城!

    虞策之長眉輕蹙,沉吟道:“從?劫囚那日開始,全城戒嚴,她不在?城里,難不成還能插翅飛了不成!

    戚辨不敢接這?話,只能做出思索的模樣?。

    虞策之在?戚辨的攙扶下走了兩步,修長筆直的腿適應了走路,便示意戚辨松手。

    踩著厚實的積雪,沿著鵝卵石小徑走,窸窸窣窣的腳步聲打破了靜謐的雪境。

    虞策之倏地想到什么,瞳孔微縮,忽地問:“宮里,搜過了嗎!

    戚辨立時反應過來,“整個京城只有宮里沒搜過,天子居所,韓統領和宋統領都不敢妄為,一時竟疏忽了!

    “讓暗部去?搜!鳖D了下,虞策之補充,“悄悄地搜,離荒宮那邊遠點,別驚動任何人!

    “奴才省得!逼荼娴。

    眼見虞策之向著荒宮的方向走。

    戚辨偷偷打量虞策之的臉色,忍不住詢問:“只是不知?陛下打算如何處置江太后,夫人一直護著江太后,雖說瞞得了一時,但瞞不了一世!

    虞策之長眉始終蹙著,臉色有些陰沉,“抓到了人先關起?來,如何處置日后再說。”

    戚辨眉毛一跳,心中訝然,面上卻不敢露出多余的神色,“是。”

    /

    舒白修養半個月,身體?恢復不少,至少她已經能穿著厚實的衣物,在?雪地中行走半炷香了。

    她不喜歡待在?昏暗的殿宇里,偏愛荒宮后殿的空地,即便身體?頂不住嚴寒,也喜歡坐在?廊下看雪。

    在?寒氣侵體?之前,她一點也不怕冷,酷愛穿著輕便的衣衫在?大雪中跑。

    這?次她在?廊下坐得有些久,身體?都出現了僵冷的趨勢。

    “你倒是有閑情逸致,病重成那個樣?子,還敢在?外面凍著!

    偏尖銳的女音在舒白耳邊響起。

    舒白瞳孔微縮,霍然扭頭?看向她,長眉狠狠擰了一下,“你怎么跑出來了!

    只見江音一身宮女服飾,姿態從?容隨意,仿佛是在自家的后花園里散步,而非一個被皇帝通緝的囚犯。

    她的身后還跟著身著太監服,佝僂著腰身以縮小存在感的樓涯。

    江音睨了她一眼,用鉗子撥了撥爐子里的炭,燒毀炭火爆發出急促火苗,霎時旺了許多。

    樓涯掃視庭院,確認沒有危險后,躬身退到了屋子里,給兩人留下了足夠的空間?。

    “游左那小子一點也不像哀家培養出的死?士,哀家命懸一線的時候他尚有心思逃跑,這?次輪到你寒氣侵體?,病重垂危,他便緊張得跟個什么似的,連每日送去?冷宮的餐食都敷衍了許多,哀家來看看你死?了沒有,若是要死?了,哀家可得早做打算!

    舒白:“……”

    舒白捏了捏眉心:“既然看過了就趕緊回去?,你要是被抓住了,我?可不能保證能在?虞策之眼皮子底下保住你!

    江音扯了扯有些不合身的衣裙,臉上不見任何畏懼之色,“保不下那就是你無能。”

    頓了下,她又道:“哀家在?宮里還有幾個做雜活的親信,真有人過來,會提前告知?哀家。”

    舒白瞇起?眼睛,“除了看望我?,你還有別的事情?”

    江音表情微頓,看了她一眼,“你以為荒宮是我?想來就來,想走就能立即走的嗎,我?是趁著暗衛松懈的空當跑進來的,想走也要等到暗衛輪班的時候,或者晚上才有機會!

    舒白攏著衣衫起?身,神色有些凝重,“我?讓游左去?把暗衛引走,眼下我?顧不上你們,你們不能暴露!

    江音倏地攥住舒白的手腕,手指不由?分說探向她的微弱的脈搏,細眉擰成一團。

    “干什么?”舒白眸色冷沉,語氣警告。

    江音瞥了她一眼,“你的身體?比我?想象得還要危險,寒癥眼中成這?樣?還敢受寒,出了事,凍死?在?這?里都不會有人發現。”

    舒白抽出手,“我?有分寸。”

    “哀家現在?還要靠你的庇護活著,就算你有分寸,哀家也不能放心!苯羿托σ宦,從?懷里掏出個瓷瓶扔給舒白。

    舒白穩穩接住,戒備心極重地看她,“毒藥?”

    “當然不是,此為性熱去?寒的靈丹妙藥,聽說還能延年益壽,從?前外面進貢的好東西,哀家特?意從?庫房里翻出來帶給你的!鳖D了下,江音聳肩,“不過這?東西總共就三顆,雖然能不能治本另說,但短時間?壓制你身上的寒癥應當沒問題!

    舒白揚起?眉梢,“我?們的太后娘娘會這?么好心?”

    “你死?了對我?也沒什么好處不是嗎,算算日子,禁軍應當已經翻遍了整個京城,他們沒發現我?的蹤跡,虞策之未嘗不會想到搜查皇宮!苯袈龡l斯理,“不過,我?也不是白送你的!

    “你想要什么?”舒白問。

    “我?的探子說,你讓陸逢年調派那些死?士,安排他們去?監視朝里的大臣,你想做什么?”江音臉上露出疑惑。

    “太后消息倒是靈通,不愧掌權數載,即便今非昔比,也仍然有人為太后賣命。”舒白晃了晃手里的瓷瓶,“但是太后的出價還不夠買這?個消息!

    江音發出一聲輕嗤,面露不悅,正要說話,樓涯忽地從?屋子里走出來,“有宮女過來了,我?們該走了!

    江音擰眉:“這?個時候來做什么,添茶還是燒水,當年伺候我?的時候怎么沒有這?么勤快!

    樓涯沉默,輕輕拽了拽她的衣衫,“先離開再說!

    話音剛落,主殿傳來大門被推動的聲音。

    舒白蹙眉,“來不及了!

    主殿殿門被推開,外面的陽光照入有些晦暗的室內。

    宮女端著托盤,低垂著眉眼緩緩進入,大門沒有關合,呼呼的冷風爭先恐后鉆進來,和后殿的風相互交匯。

    舒白從?后殿走出來,看了眼容納兩人有些勉強的床底,面上不露聲色:“東西放下便離開!

    宮女沒有應聲,只是福了下身體?,依次放下熱氣騰騰的茶點。

    舒白眸色微沉,向她的方向走了兩步,擰眉道:“之前怎的沒有見過你!

    宮女深深看了她一眼,立刻低下頭?去?,“今日當值的人病了,奴婢來替她的班!

    “誰吩咐你替的?”舒白又問。

    “是內務府總管。”宮女應答。

    舒白瞇起?眼睛,不著痕跡后退一步,“荒宮的大小事務都由?戚辨過問,內務府總管是怎么越過戚辨,遣派你過來的!

    “奴婢也不知?道。”宮女向舒白的位置踏出一步。

    見舒白不斷后退,臉上帶著戒備,她自?知?敗露,平靜的表情頓時染上一層化不開的陰霾,霍然抬頭?,露出一張殺氣四溢的臉。

    電光火石間?,宮女拔下發絲間?特?意打磨過,極其鋒利尖銳的發簪,快速向舒白的方向奔去?。

    “納命來!”

    舒白心臟狂跳,艱難躲過宮女橫沖直撞的一擊,自?己卻險些歪倒在?地上。

    她扶住博古架,快速思考應對之策。

    若是平常,她自?然不會怕這?宮女沒有章法的攻擊,但此刻她的身體?僵冷陰寒,寒癥未退,對方又有武器,實在?有些難辦。

    舒白側過身,再次躲過宮女的發簪,冷聲問:“誰派你來的,為什么要殺我??”

    宮女頭?發披散,眼中盡是恨意,“你自?然不會認識我?。”

    她忽然爆發出迅捷的速度,趁著兩人距離不遠,舒白來不及反應,霎時逼近舒白,一手按住舒白肩膀,另一只手里的發簪試圖刺入舒白的喉嚨。

    “呃!”

    舒白被宮女撞在?地上,疼痛從?后背蔓延到四肢百骸,腦袋嗡嗡得疼,第一次覺得這?具被寒癥消磨的身軀有些累贅。

    她不得不用盡全力攥住宮女的手腕,因?為擔心發簪上淬毒,不敢去?搶奪,只能狼狽地抵抗。

    對上宮女圓睜的雙目,舒白冷然道:“你不說,我?怎么知?道你是誰。”

    宮女面目猙獰,怒聲道:“我?父親曾是你們舒家的門客,只因?他出生貧苦,連科考的錢都拿不出來,不得不為你們舒家賣命,他根本沒有參與過你們舒家謀反的事情,卻因?為是舒家的門客而被連坐!

    “那和我?有什么關系,難道舒家謀反是我?策劃的嗎。”舒白質問。

    “憑什么我?爹死?了,舒家卻還有人活著!甚至還能混得如魚得水,憑什么!”宮女聲音尖銳,全身的力氣都用在?發簪上,眼看銳利的發簪就要刺入舒白的喉嚨。

    舒白額角滲出冷汗,見宮女已經失去?理智,知?道講道理大概講不通了。

    她知?道這?宮女是溜進來的,見她始終壓著嗓音,不敢碰撞屋子里的東西就知?道外面的守衛還在?,她只要揚聲把外面的暗衛叫進來,一切就可迎刃而解。

    但江音和樓涯還在?這?里,讓暗衛進來收拾殘局,他們兩個恐怕會暴露。

    舒白無法,只能壓著嗓音喊道:“愣著干什么,出來幫忙啊!”

    宮女擰起?眉頭?,厲聲說:“你在?跟誰說話!”

    話音落下,江音已經從?床底下鉆出來,她拍了拍土,對上宮女看過來的視線。

    宮女臉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江音,你怎么會在?這?里!

    江音沒讓樓涯出來,擼起?袖子扯過床上的枕頭?就往宮女身上砸。

    “放開她!苯舻。

    宮女被激怒,眼睛猩紅得仿佛能滴下血來,“就是你下令處死?了我?爹!賤人,你和她是一伙的!

    “你瘋了是吧,哀家當年處死?的人里,凡是處斬的門客,都有確鑿參與謀反的證據,成王敗寇,你父親并不無辜!”江音說。

    宮女猝然發出一聲凄厲的尖叫,刺向舒白的發簪更加用力,“我?要殺了你們,為我?爹報仇。”

    舒白咬牙,“把她拉開。”

    江音扔掉枕頭?,立即去?抓宮女,只是她養尊處優多年,力量實在?有限。

    就在?江音思考是不是讓樓涯出來解圍的時候,宮女意識到自?己無法傷到舒白,頓時轉了身體?向江音刺去?。

    “你們今天都得死?!”

    江音連忙后退,不慎撞倒了放著茶水的木桌。

    桌子被撞倒,茶杯瓷碗掉了一地,發出巨大的聲響。

    舒白:“……”

    這?樣?劇烈的動靜,外面的守衛就算是聾子也該聽見了。

    “江音,守衛要進來了!”

    舒白快步走到角落,拔出兵器架上的短刀,快速向江音的方向跑去?,“不能讓她活下來。”

    不等舒白動手,大門被完全打開。

    身后傳來侍衛焦急的聲音。

    “夫人!”

    “出事了,保護夫人,射箭!”

    利箭破空而來,接二連三刺入宮女的后背。

    那宮女很快失去?力道,從?江音身上滾落下來,倒在?血泊中。

    發簪墜落在?地上,發簪上鑲嵌的劣等玉石碎裂開來。

    舒白瞳孔驟縮,眼睜睜看著宮女在?她面前氣絕。

    舒白立即走上前把江音扶起?,還沒有來得及思考如何讓江音安全離開,門外匆忙跑進來一個小太監,舒白認出來,那太監是戚辨手下某個徒弟。

    小太監看清殿內狼藉,愣了下。

    舒白不著痕跡擋住江音的臉,冷然問:“什么事!

    小太監回神,道:“陛下來了!

    舒白眉眼猛地一沉。

    第077章 第77章

    虞策之提著繁重層疊的衣衫, 大步流星邁上濕滑的漢白玉長階。

    他?的步伐十分凌亂,寬闊的斗篷拖曳在身后,襯得他?的背影愈發焦急。

    “陛下慢些, 路上滑。”

    戚辨在虞策之身邊緊張地?提醒, 虞策之仍然沒有放緩腳步的意思,緊繃著面容, 焦急進入主殿。

    竹辭正領著暗衛清理宮女的尸身。

    虞策之匆匆看了眼死去?的宮女,掃視殿內,徑直走向舒白,不由分說將舒白摟入懷里?, 擁著舒白寒涼的身體?, 他?仍舊發出輕微的難以抑制的顫抖。

    “你有沒有哪里?受傷,別?嚇唬我!彼?將腦袋整個埋入舒白散亂的發絲中,嗓音中帶著濃濃的后怕和?嗚咽。

    舒白拍了拍他?的后背,從他?緊實的懷抱里?退開一步,“沒受傷, 我沒事。”

    虞策之睫毛顫了兩下, 抿唇蹙眉, 卸下自己身上的斗篷, 抖落上面沾染的細小雪花,穩穩披在舒白身上,生怕她被嚴寒侵染。

    他?仔仔細細、上上下下將舒白打量一遍,確認她真的沒有傷到, 高懸的心終于放下。

    他?再度看向即將被抬走的尸身,瞇起眼睛問:“她是誰, 為什么要?刺殺夫人!

    “舒家某個門客的女兒?,認為舒家連累他?的父親, 從而恨上了舒家全族,不過這是她的一面之詞,具體?如何?還要?你安排人去?探查。”舒白望著那宮女死不瞑目的面孔,語氣有些復雜。

    “你放心,無論如何?,我絕不會?再讓這樣的事情發生了。”虞策之始終攥著舒白的手?,泛紅的眼睛只?有落在舒白身上時,才得到安撫。

    舒白見他?聲?音顫得離開,像是從喉嚨里?擠出來的一樣,不由伸手?摸了摸他?的臉頰作為安撫。

    虞策之順著舒白的力道蹭了蹭她的手?,輕聲?說:“荒宮偏僻寒冷,兵力調動也不及紫辰殿,夫人搬回去?和?我同?住好不好!

    舒白神色一頓,饒有興致地?望著他?,“你倒是好算盤!

    她好不容易從紫辰殿搬出來,要?是就這樣搬回去?了,豈不是日日都要?被虞策之監視。

    虞策之自知司馬昭之心,坦然地?任由舒白打量,甚至湊過去?親了親她的額頭,嘴硬道:“我全是為夫人著想?!

    虞策之的視線濕滑黏膩,瞇著眼睛啞聲?威脅,“夫人若不去?,我便搬著被褥來找夫人,以后日日都住在荒宮,守著夫人。”

    舒白對上他?的視線,手?有點癢癢,很想?打一巴掌挫挫他?的銳氣,但想?到江音還在角落里?站著,現在就打了一會?兒?不好找別?的辦法壓制,于是生生忍住了。

    虞策之雖有些疑惑為什么這次挑釁沒有挨打,但他?自動歸結于舒白對他?容忍程度增大,頓時心生喜意,若非體?型差距過大,他?恨不得整個人像無尾熊一樣抱在舒白身上,從而滿足永不知足的內心。

    舒白被刺帶來的恐慌感逐漸消退,取而代之的是詭計得逞的喜悅。

    虞策之不經意側頭,視線忽然落在舒白身后某處,忽然愣住,瞇起眼睛問:“你是誰,在這里?做什么!

    舒白心頭猛地?一跳,面上卻不動聲?色,順著虞策之的目光看向一直縮小存在感的江音。

    江音很少有像今天這么狼狽的時候,就算虞策之舉全國之力搜捕她,她也要?維護貴族婦人應有的尊榮體?面,就算龜縮在小屋子里?躲避追捕,她也要?涂抹脂粉,穿戴齊整,指甲染上蔻丹。

    但今天,在舒白的逼迫和?生死的考驗下,她不得不破例。

    她的外衣被行?刺的宮女用發簪刺破,原本一絲不茍綰起的發髻散亂,和?碎發糾纏在一起擋住大半張臉。

    為了防止被虞策之一眼認出來,舒白特意去?后院捧了把混著雪渣的土,不顧江音的抗拒反對,將黑黢黢的泥土抹在了她光潔無暇的臉上。

    江音甚至能從那破土里?聞見鳥屎味。

    虞策之打量江音的形容,擰起眉頭,“你的臉怎么這么臟!

    江音咬牙隱忍,不敢抬頭看虞策之,更不敢出聲?。

    她稱虞策之為賤人、雜種,虞策之又何?嘗不是恨她這個養母入骨,不可能認不出她的聲?音。

    久久得不到回應,虞策之的臉色肉眼可見變得陰沉。

    他?抬腳向江音的方向走了幾步,以便能更近得打量她。

    “朕再說一次,把臉露出來,否則朕殺了你。”

    他?話語間透露出幾分戾氣,舒白慢慢擰起眉頭,在他?即將走到江音面前時,忽地伸手攥住了他披在背后的頭發。

    “夫人?”虞策之怔了下,扭頭看過來。

    “那么兇做什么!笔姘咨裆届o,“刺客行?刺時,這個宮女就在當場,如果不是她幫我阻擋攻擊,說不定我就死在刺客的利器之下了!

    虞策之長眉輕蹙,下意識攥緊舒白的手?腕,“我不會?再讓夫人出事了!

    舒白看向江音,道:“這里沒你的事情,先下去?吧!

    江音連忙點了下頭,站起身繞開虞策之,縮著身子向門外走。

    “站住。”虞策之忽地?叫停。

    他?心中無端有種預感,眼前這個宮女身份可疑,而舒白在刻意為宮女遮掩。

    他死死盯著那宮女隱在亂發下的側臉,倏地?瞳孔驟縮,“你——”

    “這宮女于我也算有救命之恩,從今天開始就留在我身邊服侍!笔姘走∮莶咧o繃著的手?腕,徐徐道。

    虞策之霎時扭過頭來,赤紅著眼眶道:“朕不——”

    舒白沒讓他?說出口,先一步捏住他?的下頜,直視他?的雙眼,迫使他?冷靜下來。

    虞策之咬牙,和?舒白僵持半晌,還是壓制不住內心的不甘,沉沉開口,“此女心懷叵測,我怕她傷到夫人。”

    “今日是她救了我,又怎么會?對我不利,你若是不放心,大可離我這遠一些!

    虞策之臉色煞白,頓時安靜許多?,身上的戾氣也有消散的跡象。

    “只?是個尋常宮女,你這么擔心做什么。”舒白繼續說。

    虞策之扭過頭,惡狠狠看了一眼低垂著頭的江音,雙手?緊握成拳,隱隱能聽見骨骼活動發出的脆響,額頭上青筋露出,隱忍之情溢于言表。

    舒白平靜凝視他?,等著他?的抉擇。

    虞策之垂目,眼眶有些紅,不像是氣惱導致的猩紅,更像是委屈和?不甘引發的酸楚。

    “你想?留她,倒是也無妨。”他?幾乎是從喉嚨里?擠出的話。

    舒白眼中露出笑意,“你現在可不像‘無妨’的樣子。”

    虞策之拳頭捏得嘎吱作響,偏偏臉上沒事人一樣,他?貼近舒白,俯下身,將腦袋搭在舒白的肩膀,“就像夫人所說,只?是一個尋常宮女而已,我有什么可在意的!

    他?仗著自己的臉在舒白的盲區,頓時瞇起眼,兇惡狠厲地?看向江音,一副恨不得啖其肉的模樣。

    江音心中的驚愕已經完全掩蓋不住,視線落在滿懷不甘卻不得不妥協的青年皇帝身上,第一次覺得自己這個養子已經不再是不通人性的狼崽子了,而是一頭盡管不情不愿,但還是帶上枷鎖收起獠牙認主的狗。

    虞策之和?江音那張可憎的面容對視許久,忍不住補充,“不過宮里?的人總是命薄如紙,夫人實在不必在這女人身上浪費太多?感情,萬一哪日她當錯了差事,身首異處,也是有可能的!

    、

    江音:“!”

    江音登時看向舒白。

    舒白面露不悅,冷冷看著他?,卻沒有給實質性的懲罰。

    她不知道虞策之早年是怎么在江音手?中生存的,她沒有問過,戚辨和?宋祁這些知情人對此諱莫如深,她大概能猜到,定然是寄人籬下,拋卻尊嚴費盡心思茍活。

    設身處地?的想?,如果她是當年的江音,是絕對不會?讓虞策之這個大梁的正統繼承人有好日子過的,甚至在她看來,江音的手?段不夠果決狠辣。

    如果她是江音,掌握朝政大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按著虞策之成婚,等生下年幼的皇室血脈,一碗毒酒毒死心智成熟的皇帝,她將挾幼子聽政,政權穩固后取而代之。

    無論如何?,江音和?虞策之的斗爭定然是慘痛的,尤其是對虞策之而言,江音的存在代表他?屈辱低賤的少年時光。

    她理解虞策之苦痛,但為了自己的利益和?日后的安危著想?,她不能眼看著江音去?死。

    舒白沒有反駁虞策之的話,轉而道:“明日我要?出宮!

    虞策之霍然回首,眼中流露出惶恐和?不敢置信,“去?哪里?。”

    他?的樣子像是在問舒白,為什么自己什么都答應了舒白,連恨之入骨的宿敵站在面前,他?都能蒙住雙眼裝作不知,為什么舒白還是要?離開他?。

    舒白看他?半晌,正要?回答,他?卻倏地?抓住舒白的衣袖,像捕獵的蛇一樣,一點點攬住她的腰身,輕輕打顫,“我剛剛是亂說的,你別?生我的氣。”

    舒白感受到他?的恐懼,拍了拍他?的肩膀,無奈道:“明日是我娘親的忌日,我去?看看她。”

    她思索片刻,補充,“最遲第二天就能回來!

    虞策之擰眉,臉色十分陰沉,像是在辨別?舒白話語的真假。

    舒白瞇起眼睛,面露不耐,“怎么,你不愿意?”

    “我……”虞策之瞳孔晃動。

    舒白發出一聲?譏諷的冷哼,“你該不會?只?是嘴上順從我,心中仍然想?向關押囚犯一樣,把我關在宮里?!

    虞策之被戳中心事,臉色微白。

    他?怕極了舒白一去?不返,在宮中他?尚且沒有把握能留下舒白,去?了宮外不可控因素太多?,如若舒白望著廣闊的天地?,對皇宮和?他?生出厭棄之心,他?不知道要?如何?自處。

    虞策之慌亂地?和?舒白十指相扣,眉眼冷沉,悶悶地?說:“我陪夫人一起去?看看娘親!

    “我娘不喜見人,你去?怕是不行?!笔姘渍f。

    虞策之扣著舒白的手?猛然一緊,低聲?說:“我不是別?人,明日恰好休沐,你的身體?還沒有好全,我不放心讓你獨自出門。”

    他?見舒白沒有改變心意的想?法,不由沉沉說:“何?況,夫人才收了個宮女就迫不及待離宮,我擔心那宮女不適應,宮女不能離宮,夫人放心她一個人在皇宮里?。”

    江音眉心一跳,感受到虞策之釋放的殺意,不甘示弱,抬起頭冷冷瞪過去?。

    舒白擰眉,手?掌繞到他?的腦后,貼在他?齊整的發絲上,“這宮女如果出了事情,我定然要?算在陛下頭上,我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舒白掙脫虞策之的桎梏,面無表情道:“事情就這么定了,明日我是一定要?去?祭拜娘親的。”

    虞策之抿唇,見威逼利誘不管用,頓時心下一狠,當著一眾宮人和?他?最厭憎江音,直直咬住了舒白的臉頰,放低聲?音,輕聲?細語地?請求,“帶我一起去?,我遠遠看著,不會?添亂。”

    第078章 第 78 章

    無論虞策之如何苦苦請求, 軟磨硬泡,舒白也沒有松口的意思?。

    她出宮不?止是要祭拜娘親,還打?算順路問候一下被打?發出去監管死士的陸逢年。

    畢竟好不?容易抓到離宮的機會, 她可不?想輕易浪費。

    因為立后的事情, 虞策之近來心虛得厲害,若是往常他定然不?會輕易松口讓她獨自出宮, 現在卻擔心偷偷吩咐禮部準備封后事宜的事情敗露,小心翼翼不?敢和她發生過分?激烈的爭執,甚至即便?識破江音偽裝,也隱忍著沒有撕破臉。

    是的, 舒白一早就知道虞策之不?止嘴上叫嚷著立后。直到即便?每次提起立后都?被她教訓一頓, 他還是陽奉陰違,讓戶部和禮部開始做準備,甚至連吉日都?定好了。

    話又說回來,禮部和戶部守口如瓶,宮里瞞得分?毫不?露, 舒白能得知這個消息還要感謝把消息遞進來的陸逢年。

    陸逢年奉她的命令留在宮外調動死士, 分?出一半死士隱姓埋名, 潛入朝臣家中監視他們的一舉一動, 盡可能找出大?臣們的把柄以備不?時之需。

    讓死士監視朝臣是江音和虞策之玩剩的手?段,但不?得不?說實在好用。

    舒白等宮人把主殿清理干凈,殿內的血腥味消散后,開始收拾明?日要用的行囊。

    虞策之陰郁著臉站在一旁, 偶爾看向江音時,眼睛里仿佛淬著毒。

    江音甚至懶得施舍他一個眼神。

    從他軟著嗓音粘著舒白, 哀求一起出宮開始,他陰冷狡猾的形象就已經在她心中轟然倒塌了。

    她在宮中和朝野見過形形色色的人, 經過幾次觀摩打?量,如何看不?出來現階段這小子被舒白吃得死死的。

    如果非要說兩人之間有什么隱患,那大?概就是舒白無權,雖然眼下憑借手?段和氣場,加上一點感情優勢,將小雜種?拿捏得死死的,但人總會有打?盹的時候,而感情又虛無縹緲,誰也不?能保證亙古不?變。

    看似鞏固的關系可能經歷一點點微不?足道的改變,就會攻守易型。

    不?過這就是舒白需要頭疼的事情了。

    她只需要在舒白還能完全壓制兇獸的時候,抓緊時間跑路。

    江音算了算時間,打?算等到來年開春,樓涯的實力恢復到巔峰水平,就動身離開。

    室內寂靜無聲,三人各懷鬼胎,一時之間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虞策之忍了又忍,湊過去又問了一遍,“朕可以在城門?口等你?,不?會打?擾夫人母女相?見!

    舒白坐在床上,將祭拜用的錢幣塞進行囊,平靜重復,“我說了,不?行!

    “但……”

    “現在是嚴冬,我沒有奔波的精力,不?會逃跑,”舒白抬眼看向他,神色無比冷靜,“但如果陛下總是一意孤行,說不?定我會改變心意。”

    虞策之頓時噤聲,表情有些難看,像是被馴獸師故意激怒的兇獸,想要發怒卻又忌憚馴獸師手?中皮鞭不?敢有所動作?。

    舒白在包袱上系了一個結放到一旁,這才扯過他的手?,捏了捏他溫暖的手?背,漫不?經心地安撫,“你?乖一點,好好一個皇帝,別老想著跟蹤我,如果被我發現你?偷偷跟著——”

    舒白望著他,語氣微頓,“陛下也不?想讓我失望吧。”

    虞策之的表情幾經變化,在袖口的遮掩下,雙手?攥得死緊,修理整齊的指甲掐入掌心,留下深深的印痕。

    兩人無聲對?峙半晌,虞策之垂下眼簾,壓抑著語氣說:“我在宮里等夫人!

    他聲音沉沉,每個字都?十分?晦澀,帶著咬牙切齒的意味。

    鬢邊一縷烏黑柔軟的發絲垂落下來,遮住凌厲的臉部輪廓,刻意不?與舒白對?視的黝黑雙目中似乎有暗潮涌動。

    他分?明?百般不?愿,卻甘愿俯首低頭的模樣勾人極了。

    舒白甚至覺得手?心癢癢的,想要摸著他的頭稱贊他一聲‘乖狗’。

    但可惜狗可以做到絕對?忠誠,帝王的世界里卻鮮少需要有忠心的觀念。

    舒白捏起他胸前?的發絲,有些遺憾地想。

    這樣合她胃口的人怎么偏偏就是皇帝呢。

    為什么偏偏只有皇帝能讓她獲得征服與滿足。

    虞策之不?知道舒白心中所想。

    他不?著痕跡瞥了眼看不?清面貌的江音,調整呼吸,掩飾住心中的殺意,湊過去將腦袋枕在舒白肩膀,寬大?的身形將她完全包裹住,輕聲說:“我都?應允了夫人,那夫人今日便?搬回紫辰殿好不?好!

    舒白雙目一瞇,頓時把他從身上推開,“急什么,等我回來,自然會去和陛下同住!

    “那今晚……”

    “陛下也不差這一晚上,午后陛下不?是約見了大?臣,我這里沒什么事情了,莫要耽擱政務!

    舒白的驅趕之心寫在臉上,“你?該走了!

    虞策之心中一哽,睫翼輕顫一下,視線變得陰森。

    兩人僵持半晌,直到舒白耐心告罄,不?由分?說,扯著虞策之起身,半推半拉把他‘請’出了主殿。

    殿外細密的雪花紛紛揚揚落在肩頭。

    虞策之陰沉著臉看著緊閉的主殿大?門?。

    戚辨一直跟在虞策之身邊,將殿里的暗潮洶涌盡收眼底,他悄悄觀察虞策之的臉色,暗自揣摩君心,斟酌著字句提醒,“是否讓暗部的人過來,悄無聲息把那宮女解決了。”

    他沒有明?說宮女就是江音,但他在宮中侍奉多年,即便?宮女臉上抹了東西遮掩,他也能一眼斷定,宮女就是江音。

    “殺了她,朕如何和夫人解釋!庇莶咧鏌o表情問,認為戚辨除了個餿主意。

    戚辨連忙彎下身子,“奴才顧慮不?周!

    虞策之深深看了眼緊閉的宮門?,“既然她露面了,這次絕不?能讓她離開暗部的眼皮子底下,等朕安撫了夫人,再取她的性命也不?遲。”

    “奴才明?白!

    虞策之拍了拍肩膀上沾染的雪花,轉身大?步離去。

    主殿內,江音終于?熬到虞策之離開,頓時抹去臉上黑乎乎的泥土,不?滿道:“干嘛往臉上抹這么多沒用的東西,那賤人還不?是看兩眼就認出來了,好端端的讓我變得那么狼狽!

    舒白瞥她一眼,“虞策之異常厭憎你?,他雖然面上不?顯,但心中傾向不?顧世人唾罵,處死你?這個養母,你?不?弄得狼狽一點,在他面前?主動示弱,誰知道他會不?會當場下令把你?拉出去砍了。”

    江音身形微僵,瞇著眼睛問:“他當著你?的面殺我,你?不?能阻擋一下?”

    “冒險攔一條瘋狗,要是狗反咬我一口,掙脫束縛,我豈不?是得不?償失。”舒白聳肩。

    江音扯了扯唇角,“你?還真是狠心,虧我冒著風險給你?送藥。”

    “太后送的是靈丹妙藥,還是穿腸毒藥,現在還沒辦法確定不?是嗎?”舒白四?兩撥千斤。

    江音嗤笑,“你?這個身體狀態,大?概毒藥還沒發作?,你?就先一步歸西了!

    舒白懶得同她拌嘴,她讓開身后整齊的床榻,慢條斯理道:“以防萬一,我不?在宮里時,離虞策之遠一點!

    “應該是讓他離哀家遠一點!苯綦p手?環胸,冷哼道。

    舒白笑了下,沒有再多說什么,轉而指了指床下,徐徐道:“既然已經暴露,太后還是收拾收拾細軟,從冷宮里挪到荒宮來居住吧,和游左住在一起,遇事也有個照應,不?過在離開之前?,先得把樓統領請出來!

    被迫在床底下藏了近一個時辰的樓涯:“……”

    后知后覺想起來的江音:“!”

    翌日,雪仍舊簌簌地下。

    舒白等到晌午,僵冷的身體有回暖的跡象,坐上虞策之提早命宮人準備的馬車,由游左駕車,緩緩駛出皇宮。

    因為近來多風雪,京城街道上的百姓零星可見。

    隨著馬車的轱轆緩緩轉動,舒白不?禁掀開擋風的窗簾,看了看窗外的景色。

    和宮中如出一轍的銀白鋪天蓋地,隱隱有些刺目。

    舒白撐著冷得連骨頭都?隱隱作?痛的身體看了許久,慢慢放下車簾。

    確認一路上沒有人跟著,舒白讓游左先去了一趟荒廢的陸宅,陸逢年一直住在那。

    在路上,舒白順手?買了兩本兵書給陸逢年捎了過去,她知道他喜歡看,也鼓勵他多學一些,把做乞丐流浪多年浪費的時光都?補回來。

    陸逢年顯然喜歡極了,捧著兵書露出動容的目光,過了半晌才回過神來,啞著聲音說:“多謝,已經很久沒有人送過我東西了。”

    在認識虞策之以前?,舒白很喜歡像陸逢年這樣性格,有傲氣,但是被歲月磨平過,蘊藏出幾分?溫順的味道。

    從前?的霍耀風便?是這樣的人。

    舒白有些恍惚,慢吞吞眨了下眼睛,“順手?買來的,你?要是喜歡,下次我從宮里找找有沒有古兵書,抄一份給你?。”

    陸逢年面頰微紅,連忙別看眼,看上去有些不?自在。

    當陸逢年呈上一份整理細致的朝臣秘聞時,舒白就知道自己沒有選錯人。

    陸逢年的確是個人才。

    她大?致翻看了冊子里的內容,拍了拍陸逢年的肩膀,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

    “做得不?錯,多謝你?了!

    陸逢年搖搖頭,“舉手?之勞,如果不?是你?,我還在街邊任人欺辱!

    舒白細細交代他幾句,看了眼天色,打?算離開。

    只是才走出陸宅搖搖欲墜的大?門?,忽地被他叫住。

    陸逢年快步走過來,表情有些復雜,遲疑半晌,問:“你?對?霍耀風還有感情嗎。”

    “和離后各生歡喜,兩不?相?干!笔姘咨駪B平靜,“問他做什么!

    “沒什么,只是霍家最近不?太平,霍如山嗜賭成性,恐怕會拖死他。”陸逢年低聲說,“你?不?在意他便?好!

    舒白沒多說什么,轉身登上馬車。

    馬車踩著厚實的積雪,緩緩駛出京城。

    幾乎是前?腳離開京城,后腳游左輕叩車廂,低聲說:“有人跟著我們,是暗部。”

    舒白早就料到虞策之會派人跟著,畢竟她只警告他不?能偷偷跟著,沒有說暗部不?能躲在暗處監視。

    正因為知道虞策之的秉性,所以在剛出宮暗部還沒來得及跟蹤他們時,她先去見了一趟陸逢年。

    “照常走,不?用管他們!

    舒白的母親并沒有葬在什么風水寶穴,也沒有葬在舒家的祖墳。

    記憶中,母親怯弱無能,總是在那個男人不?在的時候,對?她耳提面命,時刻警告她不?要相?信任何男人,不?要給男人好臉色,不?要許嫁一生。

    那是唯一一個愿意用生命保護她的人。

    母親溫婉嬌弱,嫁與世家大?族,死后卻是草席一裹,被隨意地扔在了亂葬崗。

    舒白去得太晚,沒有尋到她的尸身,只能在附近草木茂盛之處建一座衣冠冢給她。

    舒白不?希望有別人打?擾她和娘親敘舊,示意游左將馬車停在遠處,自己踩著厚實沒有經過清掃的積雪,撥開落了雪的灌木,頂著被嚴寒侵蝕的身體,艱難地往衣冠冢的方向走。

    衣冠冢就立在湖岸邊,背靠山石,因著在大?雪天里禽鳥俱絕,周遭格外靜謐,如同人間仙境。

    舒白毫不?在意地坐在積雪里,小心翼翼拂去一手?厚的雪,擦干凈有些褪色的墓碑,神色眷戀溫柔。

    她額頭抵著墓碑,半晌過后才頂著僵硬沒有知覺的身體,艱難地打?開包袱。

    倏地,她的耳朵敏銳地捕捉到細碎的聲響。

    她頓時擰起眉頭,冷著臉扭頭看過去,“誰在那里!

    隔著掩映的樹木,她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衣角,深色衣衫上繡有銀色暗紋,哪怕隔了一段距離她也不?會認錯。

    舒白瞇起眼睛,扶著碑石踉蹌站起身,放眼看去,雙目中藏著幾縷冷色,“出來,謝拾!

    第079章 第 79 章

    舒白?話音落下, 虞策之自知藏不住,遲疑片刻,從樹樁后緩緩邁了出來。

    他?有些不安地扯了扯陷入積雪中的常服, 蹙著眉, 有些不安地看過來,“夫人……”

    他?沒什么底氣地說:“我是路過的!

    舒白?捏了捏鼻梁, 強行扼制住近乎暴怒的情緒。

    她現在的感覺很不好,雖然知道虞策之從來不是能?乖乖聽話的那?類人,但是真的發現他?跟蹤她,看到了她在娘親墓前的模樣, 她不可抑制地生出怒氣。

    在她毫無準備的時候, 弱點暴露于狼子野心?的虞策之面前,仿佛那?層薄卻堅硬的蛋殼被倏然鑿開,露出了還沒有完全成型的雛鳥。

    舒白?冷著臉,起手便是一記耳光。

    虞策之像是早有防備,沉重?地耳光落在臉上, 他?只是輕輕偏了下頭。

    但這次舒白?沒有留情, 他?的臉頰頓時高高腫起來, 印上了舒白?的掌印。

    隔著衣物仍舊能?看見舒白?胸口輕微地起伏, 她冷著眉眼,直直掐住他?的下頜,“我不是說過不準你來嗎。”

    虞策之感受著臉頰火辣辣的刺痛,抿起唇, 低低道:“我是皇帝,能?不能?不要這樣打我。”

    舒白?瞇起眼睛, 因為隱忍怒火,面頰肌肉輕輕抽動, “打你,我甚至想干死你!

    虞策之咬緊牙關,想要生氣,又敏銳地察覺到舒白?正?在氣頭上,且這是她第?一次生這么大的氣,頓時不敢輕易開口。

    他?啞著嗓音道:“外面太冷了,我擔心?你!

    “擔心?我,還是擔心?我跑了?”舒白?發出一聲譏諷地笑。

    虞策之深知自己多說多錯,登時閉上嘴,歇了辯解的心?思,他?抬腳上前,任由她用力地捏著自己的下頜,緩緩傾身,將腦袋搭在她的肩膀上,一言不發和她緊密相貼。

    然而這次舒白?對他?的示弱并不買賬,捏著他?下頜的手在不斷加重?力道后,毫不猶豫地將他?推開。

    “少?給我耍心?思,你太讓我失望了!笔姘?平靜地陳述,“你從哪里來的,就從哪里回去,我不想見你!

    她現在只想一個人獨處,平靜地陪娘親的魂靈說話,而不是應付詭計多端的小皇帝。

    然而虞策之卻誤會?了她話語的含義,他?被舒白?嘴中‘失望’兩個字嚇到,下意識認為舒白?徹底惱了自己,放棄了自己,想要離開自己。

    恐懼像是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將虞策之全然籠罩其中。

    他?渾身顫抖,眼眶頓時猩紅一片。

    舒白?懶得安撫他?,轉身向墓碑的方向走。

    倏地手腕一緊,舒白?擰眉,不等她有所?反應,下一刻天旋地轉。

    “虞策之!”

    伴隨著舒白?冷厲的警告聲,兩人糾纏在一起,不知道是誰一時腳下沒有站穩,雙雙倒在幾?乎能?將兩人埋沒的皚皚白?雪中。

    虞策之將舒白?穩穩擁在懷里,自己沾染了滿身白?雪,舒白?毫發無損。

    舒白?咬著牙,額頭上青色的筋脈隱隱突起,怒道:“沒事發什么瘋,是覺得我給你臉了嗎!

    虞策之雙目沉沉,表情有些兇惡,細看卻能?看見他?臉上深藏的恐懼和慌亂。

    他?不敢回應舒白?的話,不敢對上她滿含怒意的眼眸,手臂錮著她的肩膀輕輕用力,試探性將她緊緊擁在自己懷中。

    溫熱柔軟的唇緊緊貼著她頭頂的青絲,悄悄汲取勇氣。

    舒白?忍無可忍,伸手想要去掐他?的脖子,冰涼到幾?乎沒有知覺的手猝不及防摸到了溫熱的液體。

    滾燙的淚珠悄無聲息順著帝王的雙頰滑落,沿著修長的脖頸滑入繁復的衣衫和草地上冰冷的積雪里。

    舒白?只怔愣一瞬,便擰著眉扼住他?的喉結,“說話,又啞巴了是不是,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那?些把戲。”

    落在手指上的濕意逐漸加重?,炙熱的淚水似乎隔著肌膚直達心?房。

    虞策之沙啞著嗓音,哽咽開口,“對不起,我不該來的,我真的知錯了,你別不要我。”

    舒白?的胳膊撐在他?的胸口,微微直起身,“陛下哪次改過,不過是仗著我的縱容,每次都踩著我的底線試探!

    虞策之一手攬著他?的腰身,一手慌不擇路攥住她冰涼的手腕,“朕沒有試探,你別不要朕,不可以?不要朕!

    “你的身體受不得寒,朕真的很擔心?你!彼?紅著眼眶,吐出的每個字都干澀得厲害。

    平日里舒白很享用皇帝示弱哀戚的模樣,但眼下卻不是縱容的時候。

    她清楚地知道,如果在不合適的時候心?軟輕縱,前面一切馴化的行為就都白?費了。

    舒白?瞇起眼睛,冷冷扯了下唇角,不再按他?的喉結,而是以撫摸的姿態按壓他紅腫的臉頰,“你擔心?我?”

    虞策之有些擔心?今日不能?善了,但在盛怒的舒白?面前含糊其辭又沒有意義,當下偽裝成乖順地樣子,無視臉上細微的疼痛,無視隱在暗處可能?看見他?狼狽姿態的一眾暗衛。

    他?握著她的手腕,順著她的手,依偎地貼上去,“外面太冷了,御醫說你早上沒有喝藥。”

    “是嗎,原來陛下這么擔心我。”舒白面無表情道。

    虞策之能?察覺到舒白?的情緒仍然冷淡,抿了下唇,“夫人……”

    “進林子的時候,我便有種如芒在背的監視感,想必陛下在附近布置了不少?暗衛,防止我一去不返吧。”舒白?說。

    虞策之表情微變,“我沒有這個意思!

    “如果陛下真的沒有,就把暗衛撤走,陛下也?自行離開!

    虞策之愣在當場,赤紅著眼眶不說話了,袖下的手輕輕顫抖,僵硬地摸上腰間綺帶,微微泛青的骨節發出輕顫。

    “今日霜寒雪冷,我的阿拾不會?想要故技重?施,把身上的衣服脫了來平息我的惱怒吧!笔姘?的手指輕輕點著他?臉頰上的印痕,慢條斯理?提醒。

    虞策之攥緊腰帶上的暗扣,卻沒有下一步動作。

    舒白?深深看他?一眼,垂下手,語氣淡淡:“走吧,別讓我再看見你!

    她正?欲轉身,動作猛地怔住。

    方才兩人倒在雪地里,視線不算清晰,舒白?沒有直觀地看見虞策之落淚的樣子。

    眼下看見他?眼眶里不斷涌出的大顆淚珠,不免覺得有些愕然,甚至覺得冷硬的心?腸也?有綿軟下來的趨勢。

    她不是沒有見過虞策之哭的樣子。

    但大多是他?不甘、倔強,甚至動情時的點滴淚花。

    舒白?從沒有見過他?這樣綿軟的淚水。

    恐懼迷茫,像是被負心?人傷透了心?,看上去軟弱極了。

    舒白?揚起眉梢,忍不住道:“你哭什么!

    她氣都沒消,他?倒是先哭起來。

    虞策之聞言,淚水卻像是斷了線的珍珠,稀里嘩啦順著棱角分明的臉頰往下掉。

    “你還會?原諒我嗎?”他?的大掌攥著她的手腕,邊哭邊問。

    舒白?瞇著眼睛審視著他?刻意示弱的姿態,不由牽了下唇角,笑意不達眼底,“我如果說不打算原諒呢!

    只是話音落下的瞬間,虞策之表情驟然變得狠厲,他?咬著牙,雙目猩紅,淚水卻淌得更?多。

    他?啞著嗓音問:“為什么?”

    舒白?凝視他?,上前一步,勾著他?的脖頸令他?微微傾身,“世上哪有那?么多為什么,我要真不要你了,你該不會?打算令你那?些暗衛蜂擁而上,強行帶我回去吧?”

    虞策之表情一沉,像是被戳中了心?事,急促地回答,“沒有!

    舒白?看著他?欲蓋彌彰的樣子,很想再給他?一巴掌,手指微微蜷縮,還是忍住了。

    “看來你還真是這么打算的,”她冷冷看他?一眼,“回頭再收拾陛下!

    她已經在虞策之身上耽擱了太多時間,今日是娘親的忌日,和虞策之胡鬧半晌已經驚擾了亡靈的安息。

    只是經此一事,舒白?更?加堅定了從虞策之手中奪權的想法——相比虞策之手中所?握有的實權來說,她還是太弱了。

    舒白?壓下心?中的怒火,拍了拍身上沾染的雪花,拾起落在地上的包袱,再次回到衣冠冢前。

    虞策之摸不準舒白?的態度,猶疑片刻,放輕腳步慢慢走過去。

    舒白?珍而重?之地點燃石頭堆砌的火堆,把準備好的紙錢放了進去。

    察覺到虞策之的接近,她沒有再阻攔。

    虞策之垂眼,試探性地伸手,用金銀絲線織就地袖口輕輕擦拭上面的刻字。

    “那?是我娘親的名字。”舒白?道。

    墓碑上刻的是她娘親的名字,刻的是程辭然三個字,而不是誰誰誰之妻,誰誰之母。

    她的娘親半生生不由己,死后總要得到應有的自由。

    虞策之鄭重?地拭去上面的灰塵。

    積攢一年?之久的塵土混雜著雨雪,變得泥濘濡濕,頃刻染臟了他?的衣袍。

    “若是你愿意,我會?讓人來守墓!彼?低聲說。

    舒白?將最后的紙錢仍進火堆,站起身道:“不用了,我娘親不喜歡人打擾!

    虞策之睫毛輕顫了一下。

    見舒白?轉身沿著來時的腳步走,他?連忙跟上去,輕輕拉住她的手,“對不起,我打擾了你的母親。”

    舒白?看他?一眼,“是我讓你從樹樁后面出來的,偶爾讓娘親見見陛下這樣的妙人也?算一件稀奇事!

    虞策之耳尖霎時紅了,悄悄攥緊她冰涼的手,“夫人是在夸我嗎!

    “陛下覺得是就是。”舒白?說。

    兩人牽著手,踏雪而行,很快就到了停駐的馬車邊。

    游左在棗紅色的馬匹旁來回踱步,身邊站著抱劍而立的宋祁。

    游左遠遠看見舒白?,神色一喜,隨即沖宋祁撇了撇嘴,暗暗像舒白?表示不滿。

    舒白?走過去,安撫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臨上車時,舒白?的腳步頓住,忽地問:“行刺的宮女,你是怎么處置的。”

    “暗部的人去查了,她的父親的確是舒家的門客,她沒有別的親人,已經基本斷定她對夫人說的話是真的!

    “她的尸身呢?”舒白?又問。

    “還在暗部,過兩日會?拉去亂葬崗!

    舒白?側頭看了看掩映在草木風雪間衣冠冢,輕聲道:“替我幫她厚葬吧!

    虞策之望向她,忍不住問:“為什么,她差點殺了你!

    舒白?平靜地說:“舒家,是我讓安錦去告發的。”

    “什么?”虞策之眨了下眼睛,“你很恨舒家嗎!

    “就算沒有我,舒家也?不會?成功,我只是推快了這個進程!笔姘?神色淡淡,看不出情緒。

    虞策之將她的手握在手心?里,輕輕安撫,“這不是夫人的錯,夫人不用因此愧疚!

    “愧疚?”舒白?忍不住嗤笑出聲,望著衣冠冢的方向,語氣難得溫柔,“我只是不想讓那?宮女去了地府,因為舒家遷怒我娘親,我娘親那?么柔弱的人,怎么受得了欺負!

    “我會?讓人安葬那?個宮女!庇莶咧吐曊f,“你想做什么,我都會?幫你。”

    舒白?抬眼,看了看他?已經消腫的臉頰,嚴寒酷雪,連紅腫都消退得快一些。

    她伸手拂去鬢邊的雪,輕笑了一下,慢條斯理?道:“我可不信你滿嘴鬼話,今日的事情我沒有忘,回去我會?慢慢跟你算這筆賬!

    第080章 第 80 章

    回程的路并不順利, 積攢了多日的雪化為濃厚的晦暗云團籠罩在整個京城,細細密密的小雪忽然?鋪天蓋地,轉為鵝毛大雪。

    舒白的臉色肉眼可見變得蒼白, 在馬車里, 無論虞策之怎么用溫暖她,都沒?辦法讓她的體溫回升。

    虞策之咬牙, 有些亂了分寸。

    他身體素質一向不錯,就算在寒冬中肌膚也溫暖得像一汪暖水,在他所接觸的一眾人里面,只有仇人冰冷的尸身才?會有和舒白如出一轍的溫度。

    他將舒白整個人擁在懷里, 巨大的恐慌攫取他的內心?, 攬著她肩膀的手掌上?骨節泛起?青白。

    “夫人,我們很快就回宮了!

    舒白掙開眼睛,緩慢地看他一眼,“雪天難行,快半個時辰過去也沒?進?入京城, ‘很快’二字從何而來!

    虞策之掩飾住臉上?的擔憂, 用腦袋去蹭她的臉頰, 固執地重復, “很快了!

    舒白看他半晌,視線落在車窗上?,想?要伸手掀開遮光的簾子。

    虞策之攥住她的手腕,輕聲說:“掀開車簾就太冷了。”

    其實虞策之有些過于憂慮了。

    舒白覺得自己的身體狀態還不錯, 即便今年憂思傷神險些喪命,但在宮里享受了近一個月的‘天下之養’, 身體恢復了許多,甚至比往年還要利索一點。

    只不過今年大寒大冷, 風雪不止,才?讓她的寒癥看上?去格外嚴重。

    舒白靠在虞策之溫熱的身軀上?,正打算繼續掀車簾的動作,外面忽然?傳來馬蹄踏雪窸窣聲,伴隨著呵斥吵嚷的紛亂聲響。

    虞策之擰眉,有些不悅地沖車外道:“怎么回事?”

    宋祁立即隔著車窗回稟,“是兵馬司在追捕逃犯,那逃犯有些身手,暗衛已經?去抓捕了!

    虞策之面露不耐,正要發?話,舒白忽地掀開車簾,向著遠處混亂的人群看過去。

    那逃犯被持著兵器的衙役圍在中間,發?絲遮擋面容,看不清他的臉。

    “太冷了,那只是個罪人,不值得你停留駐足!庇莶咧f,想?要舒白放下車簾。

    舒白眺望人群,打斗一觸即發?。

    隔著漫天風雪和因打斗而激起?的霧靄,舒白在一瞬間和那個逃犯遙遙對視。

    逃犯倏地用手推開逼近他的長?劍,鮮血落在地上?,像是水墨畫中點綴的紅梅。

    他用盡身上?所有的力氣,瘋了一樣奔跑過來。

    宋祁冷下臉,長?劍出鞘,眼看就要一劍了解那逃犯。

    舒白倏地道:“游左!”

    游左頓時領會舒白的意思,仗著離宋祁最近,抽出腰間佩劍擋下宋祁的殺招,保下了逃犯的性?命。

    暗衛壓住逃犯的雙臂,喝道:“逆賊,不許動!

    兵馬司匆匆來遲,為首的指揮使不認識隱于暗處的宋祁,卻認出了馬車出自宮中。

    而在大部分官員眼中,現在的宮里只有皇帝一位主子。

    指揮使不作他想?,只以為是遇上?了微服出宮的皇帝,頓時慌了,帶著一眾屬下紛紛跪在雪地里。

    “臣奉命追查犯人,不慎冒犯陛下的馬車,陛下恕罪!

    此時車窗上?的厚簾已經?放下,馬車里靜悄悄的。

    虞策之不知道舒白為什么要救那逃犯,心?情郁郁,正打算讓暗部把逃犯交給兵馬司,手腕忽地被舒白攥住。

    虞策之對上?舒白明澈的雙眼,遲疑片刻,壓低聲音問?:“怎么了?”

    “讓兵馬司走?,把人留下!笔姘渍f。

    虞策之近乎入鬢的長?眉頓時蹙在一起?,他沒?有看清那人是誰,卻下意識覺得不能?讓舒白輕易得逞,心?中無端有種預感,如果?留下逃犯,會有什么事情脫離他的掌控。

    “這太危險了,不如我們先趕回宮里,等夫人把身體養好了……”

    余下的話倏地被掐在聲帶里無法說出來。

    虞策之面露些許痛苦,顫抖著去觸碰舒白掐著他喉嚨的手腕,眼角滲出難耐的淚花。

    “阿拾,你現在膽子是越來越大了,是不是覺得趁著我身體不好混淆我的視線,你就可以不用付出任何代價也能?留在我身邊,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情,這么多次,你為什么總是學不了乖。”

    舒白眼神冷淡,扣著他喉結的手不斷用力,甚至動了掐死他也無所謂的心?思,“說到?底,陛下還是舍不得手上?的分毫權力,想?要用權力逼我妥協,是嗎!

    虞策之從眼眶中涌出的淚水越來越多,不知道是疼得還是委屈。

    他想?要回答舒白的話,想?要解釋,想?要辯駁,但舒白根本不給他機會。

    周圍的空氣越來越稀薄,甚至連舒白的面容都開始看不真切,窒息的恐慌感籠罩他,他說不出話來,看不清事物,但所思所想?都是舒白,唯一柔軟的感知是她的指腹按著他脆弱的喉結。

    虞策之沒?有劇烈的反抗,逐漸因為窒息脫離,擁著她的手緩緩垂落。

    外面的指揮使不明所以,他維持著單膝跪在雪地里的動作,抬起?頭茫然?地看了眼馬車,以為馬車里的人沒?聽見,又高聲道:“臣南城兵馬司副指揮使向陛下請安,不知陛下再次,沖撞陛下的馬車,望陛下恕臣萬死之罪。”

    仍舊無人回應。

    宋祁微微蹙眉,站在車壁旁,輕輕叩出聲響。

    車廂內鴉雀無聲。

    虞策之無力地靠著車廂,規整地衣衫散落,頭冠也歪了。

    虞策之無心?理會外面眾人,也沒?有呼救的心?思,他哀哀地望著舒白,希望能?得到?她的垂憐。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

    就在虞策之以為舒白真的會狠心?殺了自己的時候,脖子上?的手忽然?松開。

    虞策之頓時軟倒,虛弱地趴伏著,額頭上?掛著細密地冷汗。

    舒白揪著他的衣領使他直起?身,淡聲道:“你說,外面的人會不會知道陛下現在的樣子。”

    虞策之喉頭一緊,有些僵硬地想?要后退,舒白制止他遠離自己的動作,聲音冷了些,“回話!

    “我沒?有想?逼你,我錯了,我太怕你離開了!彼纳ひ羯硢〉脜柡,只有湊近才?能?聽見他說什么。

    “類似的話我已經?聽你說了很多次!笔姘灼届o道。

    有一滴淚從虞策之眼角滑落,他不自覺咬緊唇,等身體恢復些許力氣,頓時雙手勾住她的脖頸,不由?分說將腦袋貼向她。

    “你做什么我都應允,別生我的氣,我只是擔心?答應得太快,你就對我失去興趣了!彼麗瀽灥卣f。

    舒白勾起?他的下頜,望向他濕潤得不行的眼睛,不由?哼笑一聲,“學聰明了?這么快就想?出新理由?了。”

    “不是理由?。”虞策之低聲反駁。

    舒白懶得理會他言語的真假,淡聲提醒,“車外的人在等你,你猜如果?馬車里久久無人應答,宋祁會不會擔心?之下闖進?來查看你的安危,從而看見皇帝陛下衣衫不整眼含淚水的模樣!

    虞策之渾身緊繃起?來,他喉結微動,手指顫巍巍按了下,確認自己能?發?出正常的聲音后,“都平身吧。”

    車外頓時響起?接二連三兵甲碰撞的清脆響動。

    指揮使道:“臣奉旨追拿逃犯,不知是否請暗部將逃犯交予我等處置。”

    舒白揉了揉手指,扭過頭淡淡看向他。

    虞策之抿唇,冷淡地問?:“逃犯是何人!

    方才?舒白坐在窗前,看清了逃犯的面貌和身手,他卻不知道那人是誰,心?中憤憤不平極了,想?知道那作亂的賊人究竟是誰,能?讓舒白這么在意。

    指揮使很快回答:“是流放邊境后私自逃回京城的霍鐸!

    虞策之長?眉一蹙,聽到?是霍鐸,表情有些不好看。

    他對霍耀風和舒白曾為夫妻一事在意極了,甚至說他因此忌憚霍耀風也不為過,如今聽舒白是為了霍鐸和他發?這么大的脾氣,心?中似乎有醋意在翻騰。

    只是舒白心?情好的時候他尚且可以違抗她的意愿,如今他已經?招致她的不喜,哪里敢露出多余的情緒。

    他面無表情道:“這人朕要親自審,這事你們不用管了,都下去吧!

    “是。”

    指揮使很快率眾人遠離皇帝的車駕。

    舒白隔著車廂,讓游左確認霍鐸的狀態。

    霍鐸從小習武,體質一向不錯,但他先是從京城流放邊境,在苦寒之地做了一陣粗活,挨打挨餓,又從邊境逃回來,不知道躲在京城哪個角落里,在數日綿延不絕大雪下流亡,早已經?是虛弱至極,可謂強弩之末。

    方才?遙遙一望,舒白就覺得他瘦弱得厲害。

    游左很快回稟,“他暈過去了,應該是餓的,身上?有些外傷,不過不嚴重,外面雪太大了,他昏迷不醒怕是會凍死在路上?。”

    舒白蹙眉,她還在霍家的時候,霍鐸雖然?和她井水不犯河水,但若遇霍母為難,他總會有意無意出面解圍,她承情在先,實在不好眼睜睜看著他死在大雪里。

    何況,霍鐸當初既然?愿意為霍如山擔下罪責,如今冒著赴死的匆忙趕回京城,她總覺得有些貓膩在里面。

    舒白道:“把他放在車板上?,和車夫一起?,等入城之后找個馬車給他!

    頓了下,舒白補充,“若是他狀態不對便把他拉進?來,別凍死了。”

    聽到?舒白要讓霍耀風的弟弟同?享馬車,虞策之神色微變,險些在馬車里跳起?來,臉上?陰云密布,活像是炸了毛的貍奴。

    “不……”

    一個字音剛剛出口?,舒白便冷冽著眉眼看過來,毫無溫度。

    所有反對的話都被盡數咽下,轉而化作委屈和不甘。

    虞策之坐在角落里,雙手環過雙腿,腦袋搭在膝蓋上?,悶悶地撇開視線。

    眼尾紅腫,帶著些許陰狠,卻掩飾不住險些又滑下淚來的事實。

    他既像是眼睜睜看著妻子移情別戀的窩囊夫君,也像被拴著鐵鏈想?要搖尾乞憐,又知道主人不喜歡自己,所以不敢作聲的大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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