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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81章 第 81 章

    因為虞策之和霍鐸造成的諸多因素, 舒白比計劃中提前一天回?到?宮里。

    她忍了虞策之許久,多少顧及著在宮外風寒雪凍,不好和他?計較, 一回?到?宮里卻反而沒什么顧忌。

    舒白拽著虞策之的衣領, 當著戚辨眾人的面,一路將他?拽入紫辰殿。

    虞策之猝不及防摔在紫辰殿柔軟的地毯上, 本就?歪斜的頭冠咣當一聲掉在石磚上,摔碎了一角璀璨的玉石。

    “夫人?”虞策之緩慢地支起身,茫然地眨了下眼睛。

    舒白居高臨下望著他?,表情隱在陰影中, 看不真切。

    “阿拾, 你今天太讓我失望了。”她平靜地陳述。

    虞策之瞳孔輕縮,像是觸發了什么機關,眼眶猛然泛紅,即便舒白半個身子隱在暗處,他?仍舊透過黑暗精準地看向了她不帶感情的眼睛。

    虞策之不可抑制地顫了下, 伴隨著慌亂一同在心中升起的是前所?未有的毀滅欲。

    想?要, 拉著舒白共沉淪。

    舒白幾乎一下子就?知?道虞策之在想?什么。

    她面無表情緩緩蹲下身, 手指抹去他?眼角的濕意, “你在想?什么,在想?得不到?就?拉著我一起去死嗎?”

    她語氣輕輕,卻直擊他?的心房。

    虞策之被戳中心事,下意識想?要避開舒白的視線。

    倏地頭皮一緊, 舒白扯著他?的頭發根,逼得他?不得不從地上站起身。

    虞策之咬牙, 矢口否認,“我沒有這樣想?, 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對你不利,我是你的謀士,你忘了嗎。”

    舒白懶得聽?他?狡辯,將他?扔在床邊。

    虞策之的后背碰在臺階上,一陣火辣辣的疼。

    他?這具身體像是形成了某種條件反射,只要被舒白粗.暴的對待,渾身就?會綿軟無力,像是水一樣任她揉捏,即便是疼痛也沒辦法令他?的雙腿生出直立的力氣。

    他?紅著眼眶,顫巍巍伸手想?要環住舒白的腰身,卻被她半路截住。

    舒白扯過他?兩個手臂,將其高舉過頭部,利落地扯下他?和自己的腰帶,不給他?掙扎的機會,快速系緊。

    “夫人?”虞策之語氣中帶著些不安。

    “我之前沒有警告過你嗎?別?總拿你那?謀士主公的措辭玩偽裝的把戲。”舒白欺身上前,一只腿屈起壓在他?的腹部,剝雞蛋殼一樣脫下他?層層疊疊繁復的衣衫。

    肌膚裸露在外面,接觸寒涼的空氣,虞策之微微打顫,他?眨了下眼睛,克制著語調低聲道:“我是心甘情愿做謀士的,夫人忘了,當初是夫人讓我做幕僚,我們才因此結緣。”

    “是嗎?”舒白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確認他?的雙手沒有辦法自行掙脫后,她站起身,向殿內的檀木桌案走去。

    虞策之見舒白撇下他?獨自離開,眼神猛地一沉,原本不作掙扎的手腕倏地開始用力,奈何?舒白捆人的手法是和死士學的,只靠被縛人自己的掙脫根本沒有掙開的可能。

    虞策之的表情猛地可怖起來,像是凄厲垂死的獸,喉嚨中也發出嗚咽的聲音。

    舒白沒有因為帝王的躁動而加快腳步,她不慌不忙從筆架上抽取了幾支大小適宜的毛筆,隨意沾了些水,轉身走回?虞策之身邊。

    隨著舒白的再度靠近,虞策之的情緒得到?無聲的安撫。

    他?的視線始終落在舒白身上,輕聲道:“我說的分明是事實,夫人為什么不信我。”

    舒白壓在他?身上,任由他?的后背抵著堅硬的階梯。

    “需要我提醒你一下嗎,古往今來,謀士背主而自立的例子數不勝數。”舒白垂下眼睫,慢條斯理。

    虞策之上身用力,想?要去親吻她,奈何?手臂不能用力,舒白又壓著他?不給機會,他?只能無力地躺在床邊冰冷的臺階上。

    “我不會。”虞策之立即表忠心。

    舒白根本不信他?的鬼話,彈了彈筆尖,描摹山水畫一般落下一筆。

    虞策之猝然發出一聲悶哼,耳尖微紅,渾身緊繃起來。

    原本高舉過頭頂的手不自覺開始掙扎,試圖翻到?前面來,又被舒白死死按了回?去。

    “今天是娘親的忌日?,我不真的動你,但我們玩點不一樣的。”舒白淡聲說。

    虞策之咬緊牙關,腮幫子緊繃起來。

    舒白又落下一筆,筆尖如巨蛇一樣游過起伏的山脈峰巒,緩緩巡視屬于自己的領地。

    虞策之幾乎抑制不住喉嚨里的哀鳴,眼角頓時滲出濕痕。

    饒是如此,他?咬了咬下唇,倏地不屈地開口,“夫人這么對我,是因為我阻礙了夫人救霍鐸,夫人便那?么重視他?嗎。”

    虞策之很早之前就?知?道,舒白有很多重視的人,包括安錦、蕭挽,甚至還有他?恨不得啖其肉的江音。

    他?一直以?為,他雖然不能排在她心中首要的位置,但至少也是靠前。

    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多的阿貓阿狗越過了他?,得到?了舒白特殊的照顧。

    虞策之不得不承認,自己的道心快碎了。

    霍鐸算是什么東西,替父擔責的罪人,家族的棄子,和舒白沒有半分關系,憑什么能讓舒白出手相救。

    他?只是阻攔一下,舒白便這樣對他?。

    虞策之覺得身體冷得厲害,想?要蜷縮起來,卻被舒白強壓著,不得不攤開綿軟的身體,因為難耐,泛紅的眼尾露出更多的濕意。

    “你還沒有明白嗎?”舒白冷冷望著他?。

    “今日?的懲罰不是因為你阻礙我救了誰,而是你私自跟蹤我出宮,之后又違背我的命令。”

    虞策之迷蒙睜眼,咬著下唇,倔強地和舒白對視。

    舒白掐住他?的下頜,逼著他?張開嘴,隨手拿起矮幾上放著的葡萄酒,順著他?的喉嚨一點點倒進?去。

    “咳、咳。”虞策之嗆了酒,面頰頓時紅潤起來,朦朧的眼中溢出更多的淚珠,“別?,朕不喝……咳……”

    舒白無視他?的抗拒,整整一壺酒灌入他?的腹腔。

    紫紅色的液體順著他?的喉結一路向下,浸染平坦的腹部,身下柔軟的衣衫。

    他?分明是至高無上的帝王,此刻看上去卻格外糜艷動人,放在青樓里足以?讓恩客為他?一擲千金。

    虞策之酒量不算很好,若是宮中夜宴,都是戚辨將葡萄酒換成清水蒙混群臣。

    他?迷蒙著眼睛,手慌亂地摩挲,倏地攥緊身下的衣衫,手背上青筋凸起,和手下布料上的褶皺如出一轍。

    這場懲罰不知?道持續了多久,舒白才因為身體不適放過了他?。

    舒白穿著松松垮垮的衣服,抬腳越過精疲力竭躺在階梯上的帝王。

    帝王的雙手還被綁著,見舒白要將他?棄之不顧,立即用高舉頭頂的手拉住她。

    “別?走,你去哪里。”他?啞著嗓音,固執地問。

    舒白垂目看了他?一眼,思慮一瞬,彎身把他?從地上扯起,讓他?躺在床上,自己則躺在他?身邊,手臂環住他?的腰身,防止他?私自離開。

    虞策之動了動僵硬的手臂,嗓音沙啞得幾乎聽?不見聲音,“能不能松開我,好疼。”

    舒白雙目閉合,想?也沒想?拒絕道:“懲罰結束,自然會給陛下松開。”

    虞策之抿唇,撇過頭親吻她的發絲,見她沒有反應,大著膽子舔舐她的額頭,又道:“朕好難受,喝得太多了,太冷了。”

    “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說。”舒白語氣不變。

    “對不起,朕錯了,別?這樣對朕。”大約是難受極了,他?的聲音中帶了哭腔。

    舒白睜眼瞥他?一眼,伸手按壓他?的腹部,頓時聽?見他?滿是克制的悶哼。

    “別?裝了,這才哪到?哪,陛下之前又不是沒試過。”舒白面無表情道。

    虞策之頓時噤聲,身體微微蜷縮起來,低垂著眼簾,唇緊緊抿著,不說話了。

    舒白見他?看上去實在可憐,摸了摸他?溫熱的喉結,淡聲說:“明天讓御醫給你看看嗓子。”

    虞策之身體微僵,咬緊牙關,憋著氣故意沒有理會舒白。

    舒白懶得管他?這臭脾氣,畢竟是皇帝,就?算挨罰,也總要在細枝末節上找回?場子。

    于是舒白沉沉閉上雙目,呼吸綿長?,很快熟睡過去,只留下滿臉委屈倔強的皇帝。

    翌日?,舒白難得在冬天還能比虞策之早起一些。

    她看了眼在夢中仍舊不安穩的皇帝,穿戴好衣衫起身推開殿門。

    戚辨作為虞策之的貼身內侍,一直守在殿外,見舒白出來,下意識要進?去伺候虞策之起身,被舒白攔住。

    舒白知?道虞策之定然不愿意讓人看見他?此時凄慘的樣子,但也沒說什么,只說等虞策之傳召再讓宮人進?去。

    戚辨心領神會,忍不住露出肅然起敬的神情。

    但是他?不敢完全信任舒白,畢竟舒白曾用類似的手段拖住虞策之,獨自出宮。

    于是戚辨謹慎地詢問,“陛下午后約了幾位大臣去御書房,若是到?了晌午陛下還未起身,奴才們是否要去叫醒陛下。”

    “他?應當很快就?醒了,不會等到?晌午。”舒白道。

    戚辨又問:“夫人這么早起身是要去哪里。”

    舒白知?道戚辨在想?什么,也不為難,平靜地說:“正要問問你,昨日?你們把霍鐸安排在哪里了。”

    “游左公子帶著去荒宮了,不過外男不能擅入宮禁,荒宮地方偏僻,遠離后宮和帝王寢宮,用作臨時安置之所?最?合適。”

    舒白道謝后,踩著積雪徑直向荒宮的方向走。

    剛一進?去,便遇上了頂著黑眼圈出來的游左,游左看見舒白,面露喜色,三步并?作兩步迎上來。

    “謝天謝地,你可算來了,那?男的是誰啊,脾氣那?么大,挨著餓還能鬧騰一晚上,要不是我一夜沒睡,他?就?跑了。”游左道。

    “那?要謝謝你幫我看住他?了。”舒白笑了下,拍了拍他?的肩膀。

    游左抬了抬下巴,“謝什么,小事而已。”

    舒白牽了牽唇角,吩咐游左在門外守著后,自己推門而入。

    屋子里靜悄悄的,因為是冬日?,光線不好,室內沒有點燈,看上去昏暗極了。

    舒白瞇起眼睛,舉目尋找霍鐸的身影。

    隱于暗處的人悄悄將目光落在舒白身上,如芒在背的視線很快引起了舒白的注意。

    舒白瞇著眼睛沒有立時看過去,打算看看他?的反應。

    霍鐸倏地動了,像是一頭迅猛的豹子,霎時竄出來,想?要偷襲舒白。

    舒白早有準備,掐準時機躲開他?的偷襲。

    霍鐸沒有收住腳步,一下子摔在地上,瘦弱的脊背微微顫抖。

    舒白蹙眉,冷著聲音道:“霍鐸,你不認識我了嗎?”

    霍鐸趴在地上沒有回?應。

    “你瘋了傻了,不認識我也沒關系,但昨天是我救了你,如果?你連這個也不知?道,那?我大可把你交給兵馬司,甚至是刑部,任你自生自滅。”舒白睨著他?,語氣冷漠。

    霍鐸身體始終顫抖著,從背后看像是在哭,他?倏然轉過身來,跪伏在舒白身前,哽咽著說:“嫂嫂,別?把我交出去。”

    他?爬行著到?舒白腳邊,抓住她的裙角,哀聲說:“你救救我,嫂嫂你救救我。”

    舒白矮下身,抬起他?下巴,打量著他?過于瘦削憔悴的臉,問:“當初你既然愿意頂罪,為什么會忽然跑回?來,跑回?來之后為什么不回?霍家,祈求霍耀風和霍如山的庇護,而是在京城里四處流竄。”

    提起霍家,霍鐸眼中流露出恨意。

    他?無意識攥緊舒白的裙角,抖著嗓音說:“霍如山為了給霍耀風謀取家主之位,殺了我娘,把我娘的死栽贓給族叔,我恨,他?分明答應過我,只要我替他?擔罪,他?便護我娘一生周全,他?是惡鬼,我要殺了他?。”

    “你遠在邊境,這些事你怎么知?道的?”舒白問。

    “霍家有仆人受過我的恩惠,他?冒死把消息遞給我的。”霍鐸解釋,他?紅腫著眼睛,倏地問,“你能不能幫我報仇。”

    舒白放開捏著他?下巴的手,直起身平靜地看著他?,“我為什么要幫你報仇,即便在霍府時你對我有諸多照拂,但我從兵馬司手下救了你,早就?不欠你什么了。”

    “你幫我,我什么都可以?答應你。”霍鐸道。

    “你有什么值得我答應的。”舒白有些好笑。

    “我知?道一個秘密。”霍鐸脫口而出。

    舒白長?眉輕蹙,不著痕跡地說:“什么。”

    霍鐸抿唇,表情變得警惕,“你要幫我,我才能告訴你。”

    “你是不是求錯人了,我無權無勢,沒辦法替你殺了霍如山。”

    “不。”霍鐸搖頭,在臟亂頭發的遮掩下,他?的眼睛出奇的誠懇,“我知?道你很厲害,在霍家的時候我就?知?道,安錦也是因為你,才屢次在朝堂上幫襯霍如山和霍耀風,這次也是你從兵馬司手下救下的我。”

    頓了下,霍鐸抿唇,有些難以?啟齒,但還是盡可能平靜地問:“皇帝和你,是什么關系。”

    舒白沒有回?答霍鐸的問題,雙手環胸道:“交易是等價的,世家雖然不比從前,但也不是說殺前任家主就?能殺掉的,你想?拿什么來換。”

    “我……我不知?道你會不會答應。”

    霍鐸眼神猶疑,思慮片刻還是決定賭一把,于是道:“霍如山,可能會謀反。”

    舒白微微蹙眉,“你的依據是什么。”

    “是給我報信的家仆說的,前幾天我和他?見了一面,他?說霍如山在賭坊認識了一個商人,霍耀風見過那?商人一面,認為那?商人可能和南境太守有勾結,勒令霍如山不要再和商人往來,霍如山根本不聽?,日?日?出入商人的住所?,兩人無話不談,恐怕霍如山已經生了異心。”

    “南境?”舒白瞇起眼睛,心頭猛地一跳,忽地想?到?一個能令虞策之俯首稱臣,且一勞永逸的辦法。

    第082章 第 82 章

    大雪消停, 半縷陽光穿透云層,落在白茫茫的?宮殿屋檐上。

    虞策之心情郁郁,什么事都照著自己的?心情來, 干脆違背祖制宮規, 把約見外臣的?地點選在了自己平日最愛停留的?涼亭水榭。

    阮月桉站在帝王身側,垂首躬身稟報完手頭上的?任務。

    虞策之一手托著下頜, 狹長凌厲的?眼睛微微閉闔著。

    他的?嗓子?似乎受了傷,毛領擋住喉結,聲音沙啞輕淺,稍不留神?就會聽不清楚, “這幾件事你辦得不錯, 朕讓你身兼數職,馬上就到?年關了,你難免會累一些。”

    “陛下器重臣,是?臣的?福氣,臣不覺得累。”阮月桉謹慎地說。

    “是?人總會覺得累。”虞策之語氣平靜, 端起藥童送來的?湯羹, 趁著熱氣抿了一口, “朝中年輕一輩有能者不算多, 今年春闈又受了舞弊案的?影響,人才?凋零,能者難免多勞,過幾年上面的?位置空出來, 朕會給你安排個適合你的?職位。”

    阮月桉表情溫和,“為陛下分憂是?臣分內之事。”

    虞策之不置可否, 攏了攏披在身上的?大氅,身上沾染的?葡萄酒還沒有洗去, 肌膚黏膩不適,令他微微蹙起眉,“下去吧,朕空暇時會去看望阮老先?生。”

    “是?,謝陛下抬愛。”

    阮月桉躬身后退,正要離開,忽聽虞策之道:“今日你妹妹也來了?”

    皇宮本?就是?暗部最大的?落腳點,他攜阮月秋進宮自然瞞不住皇帝,只是?他沒想到?這種小事皇帝也愿意垂詢。

    阮月桉道:“小妹一直跟著暗部訓練拳腳功夫,今日是?考核日,臣和便和她一道進宮了。”

    虞策之點點頭,捏了捏眉心,臉上露出幾分疲態,“當初舒白的?事情朕還要謝謝她,朕等下讓戚辨備一份薄禮,你走?時一同拿上。”

    “陛下實在抬愛,小妹不敢收下。”阮月桉忙道。

    “你只管拿上,和你妹妹早點出宮,別在宮里閑逛。”虞策之說,“退下吧。”

    “是?。”

    戚辨很快帶了兩個厚重的?禮盒交給阮月桉。

    阮月秋結束得比預料中早許多,很快和引路的?宮人一同出現?在小徑盡頭。

    她快步走?到?阮月桉身邊,攬住他的?胳膊,笑?盈盈道:“讓兄長久等。”

    她的?視線很快被阮月桉身后宮人所端著的?錦盒吸引,奇道:“陛下賞了東西給兄長?”

    “不是?給我的?,陛下賜給你的?。”

    “賜給我?”阮月秋怔了下,更加新?奇,“好端端的?,陛下怎么想起賞賜東西,離年關還有近一個月吧。”

    阮月秋接過錦盒,當下打開看了看,不由瞪大眼睛,“這么豐厚,不會是?阮家做了什么事情引陛下不快,陛下用厚禮來敲打我們?吧。”

    阮月桉無奈地搖了搖頭,擺手示意跟著的?宮侍退下。

    阮家一門出三杰,從退隱的?阮老太爺到?阮家兄妹皆簡在帝心,出入宮禁是?常事。雖然說外臣入宮不能無人跟著,但左右沿著廊下一直走?就是?離宮的?大道,宮人對視一眼,聽從阮月桉的?吩咐,將?錦盒交給兩人身后的?阮家侍從,躬身退下。

    等宮人退下,兄妹兩人牽著手沿著廊下向前走?,阮月桉道:“你一天天腦子?里都在想什么,陛下若真惱了阮家,何須厚禮提點,早就發落了。”

    阮月秋茫然,“那?為什么忽地賞賜。”

    “禮品是?給你的?,你幫陛下離間霍耀風和那?位的?謝禮。”

    阮月秋這才?了然,“陛下忽地賞賜,是?一時興起,還是?——”

    她語調拉長,露出曖昧的?笑?容,“修成正果了?”

    阮月桉擰起眉頭,拍了一下她的?腦門,“陛下的?事情你也敢揣測,我看你是?活膩了。”

    兄妹兩人說笑?著轉過拐角,迎面險些撞上一人。

    那?人身形頎長,面容俊朗,只是?眼下有烏青,胡子?拉碴,看上去形容憔悴,不俗的?容貌大打折扣。

    阮月桉一驚,一向溫潤得體的?完美表情幾乎破裂。

    他下意識將?阮月秋拉到?身后,輕咳一聲掩飾尷尬,“霍侍郎,方才?沒看到?你,險些撞上,實在失禮了。”

    雖然是?聽從皇帝的?吩咐,但妹妹做的?事情在霍耀風的?視角里實在不算地道,阮月桉擔心妹妹被忌恨,母雞護崽一樣擋住霍耀風。

    霍耀風手持圖紙卷軸,沉郁的?視線落在阮月桉身后,很快錯開,淡聲道:“無妨,我也沒有注意到?你們?。”

    皇帝做事不擇手段,但食君祿,阮家不得不幫虞策之遮掩著。

    阮月桉勉強笑?了下,問:“也是?不巧,方才我正與妹妹玩笑打鬧,不知?道霍侍郎可有聽見什么,宮中不得喧嘩,我們竟疏漏了。”

    霍耀風攥緊手中卷軸,面上卻還能扯起唇角跟著笑?一下,“方才你們聲音很大嗎?我沒有聽見。”

    阮月桉緊緊盯著霍耀風的臉,想要分辨他話語中的?真假,片刻過后,他道:“無論如何,此事是?我們?疏忽,還請侍郎別見怪。”

    “……不會。”

    阮月桉沒有繼續寒暄的?心思,匆匆結束了尷尬的?交談,拉著阮月秋快步離開。

    霍耀風站在原地,久久沒有動彈,直到?身后的?宮侍上前,躬身說:“霍侍郎,奴才?為您帶路,請往這邊來。”

    霍耀風才?挪動有些僵冷的?步伐。

    霍耀風的?大腦很亂,滿腦子?都是?阮家兄妹的?交談,時不時腦海里也會閃現?舒白少有的?溫婉的?笑?容,足以成為整個少年時光的?驚鴻一瞥。

    他說不清是?懊悔還是?仇恨,有幾個瞬間,仿佛父親又在他耳邊叫嚷。

    “我怎么會有你這么窩囊的?兒子?,就算那?商人有問題又怎么樣,他能給我錢,也能給你錢,皇帝昏庸,臣子?為何要忠誠,你我父子?二人進入南境,如魚得水。”

    “等有了權勢地位,何必擔心舒白不會回頭。”

    霍耀風滿臉怔愣茫然,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向虞策之述職,如何介紹工部設計出來的?圖紙。

    直到?聽見虞策之不耐煩地聲音,“霍耀風,朕在問你話。”

    霍耀風這才?回神?。

    他掩住眼底的?復雜的?情緒,“若是?陛下著急,等過了年關就可以開工,若是?一切順利,明年年底修造的?道路就可以使用。”

    虞策之瞇著眼睛看他半晌,“你今天怎么心不在焉的?。”

    霍耀風始終不敢抬頭看虞策之,寬大朝服下的?雙手緊握成拳,低聲回稟,“臣昨晚沒有睡好,殿前失儀,陛下恕罪。”

    虞策之打量著他,半晌后才?收回目光,他略過毛領,摸了摸腫痛的?喉嚨,面無表情道:“行了,朕這里沒你的?事了,下去休息吧。”

    “是?,多謝陛下。”霍耀風木著臉謝恩。

    虞策之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坐姿,靠著椅背,直到?霍耀風的?背影消失在遠處拐角,他也沒有說什么。

    暗衛從陰暗處現?身,快步走?到?虞策之身邊,在他耳邊低語幾句。

    虞策之神?色不變,喝了口水潤了潤喉嚨,淡聲道:“不要驚動他們?,抓到?切實的?證據后一網打盡,朕早晚要殺了江齊巒,暗部一定要確保拿到?南境謀反的?證據,才?能師出有名。”

    “屬下明白,但如果南境也打算按兵不動以待時機,暗部是?否偽造證據。”暗衛詢問。

    虞策之沉吟片刻,“不急,兵馬糧草都沒有準備妥當,需要偽造的?時候,朕自會通知?你們?。”

    “是?。”

    /

    霍耀風不知?道自己走?后涼亭水榭發生的?事情。

    冬雪過后,宮人大約也想著躲懶,竟然無人為他領路。

    霍耀風心事重重,漫無目的?地向前走?,等他察覺的?時候,竟然已經走?出了很遠的?路,且不是?宮門的?方向。

    他驚了下,外男不能擅自在宮中閑逛,真被發現?了定然受罰。

    他立即轉身,正要順著來時的?路離開,倏地瞳孔一縮,怔在了當場。

    舒白不知?何時站在他身后,遠遠地望著他。

    霍耀風的?心臟仿佛被一只大手攥住。

    他快步走?上前,這一瞬間,無論是?家族榮耀,還是?前途未來都被他短暫地拋之腦后。

    “舒白!”他想要去抓她的?手,像一切都沒有發生時一樣。

    然而卻被舒白躲開了。

    霍耀風怔在原地,眼眶泛紅,說不出話來。

    舒白看他片刻,視線落在他手中圖紙上,淡聲問:“剛見過虞策之?”

    聽到?舒白直呼皇帝姓名,霍耀風心臟疼得厲害,一時間竟然覺得是?皇帝搶走?了他應該擁有的?一切,全然忘記了自己任由霍母殺死身懷六甲的?外室在前,為鞏固族中地位同意娶阮月秋在后,縱然虞策之諸多算計,他又何嘗不是?經不住考驗,輸了個徹底。

    霍耀風咬了咬牙,道:“是?,我見過陛下了,陛下還是?老樣子?,圣裁獨斷,讓我回去改進圖紙。”

    “說起來,我們?還沒有分開的?時候,陛下也總找各種理由讓我不得不忙于公務,不能回去陪你——”

    “我知?道你說的?是?什么,聽說虞策之要繞過南境,在異疆族和太安郡之間修路。”舒白打斷他的?話。

    霍耀風抿唇,攥緊的?拳頭中露出些不甘,卻沒有再繼續之前的?話題,“是?。”

    “難怪他催得緊。”舒白笑?了下,語氣輕松,就像是?和多年不見的?故交閑聊,“他秘密處死了江音,南境那?些所謂的?江家舊人無人能牽制不說,能控制南境半數兵力的?兵符還一直下落不明,自然不愿意讓異疆族私下和南境往來。”

    她看向庭院中滿園白雪,“倒是?難為你們?工部,一刻也不能停地干活。”

    霍耀風心頭猛地一跳,他緊緊盯著舒白,混沌的?大腦尚沒有想明白,就先?一步問出了口,“江太后……死了?什么時候的?事情,不是?還被壓在暗部,等開春后再審理嗎?”

    舒白看他一眼,見魚兒上鉤,半真半假道:“江太后逃跑未果,連帶著她的?心腹樓涯一同被盛怒的?虞策之處死了,這事暗部一直瞞著,你不知?道也正常。”

    霍耀風勉強笑?了下,“原來是?這樣。”

    “這事我也是?偷偷聽見的?,別亂說,聽說京城里有南境的?探子?。”舒白提醒,“有時候,一步錯步步錯,大梁不容有異心之人。”

    霍耀風心慌得厲害,忙道:“你放心,我定然守口如瓶。”

    “照這個勢頭下去,或許等不到?年關,虞策之就會讓工部準備修葺城墻,你早晚也會知?道,我才?說給你聽的?。”舒白再次叮囑,“不要和任何人說。”

    “你放心,我不會。”霍耀風鎮定道。

    “今日也是?碰巧遇見你,我不打擾你了,你忙你的?事情去吧。”

    霍耀風抿唇,盯著舒白姣好溫和的?側臉,莫名有些傷感,“我們?再也沒可能了嗎?”

    舒白長眉蹙起,目光微冷,“我從不原諒。”

    霍耀風面色一白,強笑?道:“那?你喜歡虞策之嗎?”

    “我方才?看見你進宮了。”舒白忽地說。

    “什么?”霍耀風不明所以。

    “阮月桉和阮月秋是?不是?說了什么,我見他們?兩人走?后,你臉色很差。”舒白平靜道。

    “是?。”霍耀風抿唇,猶豫片刻還是?道:“你愿不愿意信我一次。”

    舒白神?色微頓,立時明白霍耀風后知?后覺發現?了虞策之從前在二人婚姻上的?算計。

    她堵住霍耀風欲言又止的?話,“無論敵人給你設下了什么樣的?誘惑,路是?自己選的?,事情也是?自己做的?,我或許恨他,但對于你,我也切實地感到?惡心。”

    霍耀風愣在當場。

    “虞策之的?確不是?好東西,但客觀上來說,在太平盛世忠于他,霍家全族才?有活路。”

    舒白提點他一句,言盡于此,見他沒有別的?話要說,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

    舒白是?故意向霍耀風透露假消息的?,她不在意霍家是?否有謀反的?心思,把假消息帶給霍耀風,只是?想借他的?口傳遞給南境的?探子?。

    舒白知?道南境早晚會反,但如果有朝一日真的?反了,她希望是?在虞策之做好萬全準備之前。

    她要借著南境之亂,將?手中冷冰冰疙瘩一樣的?兵符,轉化為牢牢握在手上的?絕對權力,當然,最好能借此機會給宣政殿里那?條高臥的?真龍天子?再拴上一道牢固的?鎖鏈。

    在一切都沒有發生之前,饒是?舒白也心中沒底,她頂著冷風在御花園閑逛兩圈,等到?太陽西沉,她才?回到?黑漆漆沒有點燈的?紫辰殿。

    放眼望去殿內空無一人,舒白走?向床榻,正打算睡一覺休息時,垂在身體兩側的?雙臂倏地一緊。

    帝王沉沉的?腦袋輕輕湊在舒白肩膀,因聲帶受損,格外沙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語氣中夾雜著些依賴,“夫人去哪里了,怎么現?在才?回來。”

    第083章 第 83 章

    舒白側頭去看他, 感受到他身上溫熱的?氣息,頓時明白紫辰殿是故意不點燈的?,小皇帝不知道在屋子里等了多久, 靜悄悄守株待兔呢。

    舒白摸了摸他的?腦袋, 扯著他的?手走?到燭臺邊。

    啪地一聲打開火折子,點燃冷寂的?燭芯, 溫暖的?火光頓時照亮帝王經過修飾和偽裝的?面容。

    虞策之自然而然覆蓋上舒白拿著火折子的?手,緩緩逼近她,看似溫順,但所有?動作的?目的?都只是為了狩獵。

    “夫人去哪里了, 我去荒宮找你, 看守宮殿的?護衛說夫人用過午膳就離開了。”他的?嗓子顯然還沒有?好,即便?刻意壓低了聲音,聽上去仍舊十分粗糙,破壞了原有?的?美感。

    舒白抬眼,慢條斯理道:“宮里都是你的?眼線, 我去哪里你不知道?”

    虞策之頓了頓, 表情有?些委屈, “夫人把他們趕走?了。”

    雖然大部?分道路的?積雪已經清掃出來, 但暗衛跟蹤人基本是不走?正常路的?,專選灌木屋檐樹干這些不易發覺的?地方藏身,眼下處處是積雪,他們走?正常路跟蹤會被?發現, 走?偏僻的?地方會在茫茫雪地中留下蛛絲馬跡,一樣瞞不過敏銳的?舒白。

    舒白聞言, 忍不住哼笑一聲。

    就算暗衛看見她和霍耀風見面,只要沒有?聽到兩人的?交談, 她根本不怕虞策之知道。

    但皇帝是個醋壇子,不知道的?話也?省去她一樁麻煩,她樂見其成。

    她抓著他的?手,輕輕用力,調換兩人的?位置,讓虞策之的?腰腹貼著冷硬的?桌邊。

    虞策之順從的?靠上去,微微低下頭顱,想要依偎在舒白懷里,卻?被?舒白按著肩膀遠離。

    “夫人?”他眨了下眼睛,看上去無害極了,半點不像一個攻于算計極具危險性的?帝王,“你還沒告訴我,剛才去了哪里。”

    “你不是自認整個皇宮都受你掌控嗎,想要追我的?行?蹤,還要親自來問我?”舒白漫不經心敷衍。

    虞策之抿唇,心有?不甘,不死心想要繼續套舒白的?話。

    舒白在他開口之前,掀開他脖子上厚實的?毛領,冰涼的?手指摸上他腫脹的?喉結。

    她輕笑一聲,“這么腫,沒讓御醫給你看看?”

    虞策之睫羽低垂,沉沉望著她,“沒有?。”

    雖然只要他不說,御醫就不敢多問,但紅腫的?喉結以及脖子上久久沒有?消散的?手印無一不在昭示著他曾被?曖昧且屈辱的?方式對待,而他的?耐痛能力又一向?不錯,兩相取舍,他自然不愿意讓御醫看他的?脖子。

    若非不喝藥實在說不出話,他甚至不會讓御醫看他的?嗓子。

    舒白對上他的?視線,眼中露出些早有?預料的?笑意,“張嘴。”

    虞策之怔了,下意識攥緊身后的?桌角,桌子受到碰撞,發出輕微的?晃動,今日宮人新擺上去的?銀制酒盞倒在桌面,紫紅色的?美酒無法?避免涌出,液體順著繡樣繁復的?桌布一點點淌下。

    舒白拿起灑了一半的?酒盞,正要放到桌子的?角落。

    虞策之卻?誤會了舒白的?意圖,瞳孔微微晃動,有?些緊張地說:“夫人,不能再灌酒了,我的?嗓子會壞掉。”

    舒白動作一頓,放好酒盞,一只手捧起他的?臉頰,拇指指腹劃過他柔軟濕潤的?唇。

    “不要讓我說第三遍,張嘴。”舒白平靜地說。

    虞策之咬了咬唇,硬著頭皮張開嘴。

    舒白的?拇指快速伸進?他的?唇齒間,防止他忽然閉合,“啊。”

    虞策之:“……啊——”

    虞策之的?身體說耐用是真耐用,怎么折騰都能恢復如初,說脆弱也?是真脆弱。

    舒白只是往他喉嚨里灌了點烈酒,就腫得慘不忍睹。

    不知是不是燭火過于昏黃的?緣故,舒白覺得他的?喉嚨甚至有?些發紫。

    虞策之被?舒白看得十分不自在,長時間張嘴令他的?臉部?肌肉變得酸軟不適。

    他想要閉嘴,奈何舒白死死卡著他的?下巴和牙齒,不僅無法?如愿,口腔中還涌出了涎液。

    虞策之覺得羞恥,睫羽顫個不停。

    “松開我好不好。”因?為不能閉合唇齒,他說出的?話有?些模糊,但不影響分辨。

    “別動。”舒白止住他的?動作,眉梢微微揚起,似笑非笑道,“陛下平日里讓御醫看病,不會也?只是吩咐御醫把脈用藥,而不準御醫查看陛下的?身體吧。”

    虞策之露出茫然,有?些不解舒白怎么會知道。

    “要是御醫看了你的?喉嚨,定?然不會只給你開潤肺止咳的湯水。”舒白平靜地說。

    在回紫辰殿前,她顯然去見過為虞策之診脈的御醫。

    那御醫若遇上的?是別人,自然不敢脫口說出自己給皇帝開過什么藥,但詢問他的?人是舒白。

    或許貼身伺候虞策之的?內侍摸不清虞策之和舒白是什么關系,每日都要為帝王請脈的?御醫卻?清楚極了。

    御醫們見識過兩人事后帝王的?樣子,那是帝王極力掩飾也?還是會被?御醫察覺的?慘狀,御醫院上下儼然已經將舒白當做了第二個主子對待,面對舒白的?問詢不敢隱瞞,舒白只問了兩句,御醫就和盤托出。

    舒白拿出塞在兜里的?一小盒藥膏,取了黃豆大小在指腹上。

    “別動,我給你上藥。”

    舒白目光落在虞策之的?傷口上,燭火映襯下,眉宇間透出幾?分認真和謹慎。

    虞策之看見她的?神情,抗拒和不自在忽然不翼而飛了。

    舒白不是個很有?耐心的?人,她的?耐心總會先?用在自己身上,然后才能輪到旁人,這也?導致舒白幾?乎不愿意給虞策之上藥或者清洗,哪怕是在事后也?總要虞策之自己強忍著羞恥清理身體。

    虞策之很少得到舒白主動釋放的?溫情,此刻乍然望入她充滿耐心的?明亮雙眼,他心跳加速,即便?在冰天雪地,身體也?難以抑制地滾燙起來。

    一時間殿宇里寂靜無聲,虞策之感受著舒白的?存在,即便?涎液順著臉頰淌濕衣衫,他也?不在乎了。

    火燭燃至一半,舒白終于放開了虞策之的?臉頰,“好了。”

    虞策之目光緊緊粘在舒白身上,張了張嘴,正要說話,卻?聽舒白叮囑,“半個時辰內不要喝東西,少做吞咽的?動作。”

    虞策之盯著舒白,沉醉于她在細枝末節間露出的?關切,恍惚間又回到了六年前的?冬日,舒白親手端給他湯粥,囑咐他快點喝,免得又被?躲在暗處的?混混搶走?。

    虞策之難得露出乖巧的?模樣,“我都聽夫人的?。”

    他不著痕跡攥住舒白的?衣袖,眼下的?氛圍太美好,雪后,室內,暖燭,炭火,以及他心心念念的?夫人。

    虞策之瞇著眼睛,像是饜足的?兇獸,一時間得意忘形,隨著自己的?心意輕聲道:“好想把夫人鎖起來,只有?我一個人能看見。”

    舒白神情一頓,眉宇間不見怒色,饒有?興致地抬眼看他,并不驚訝他會說這樣陰暗且富有?攻擊性的?話。

    “這時候又不裝模作樣說自己是我的?謀士了?”舒白譏諷道。

    “謀士和主公本就該朝夕相對,不沖突。”虞策之強行?自圓其說。

    “我可不想每天都看見你這張無趣的?臉。”她慢條斯理。

    虞策之眸光微沉,腦袋輕輕湊過去蹭舒白的?臉,沙啞的?聲音徒添幾?分誘惑意味,“只有?我們兩個人,夫人想怎么*我都可以。”

    “夫人不是很享受我的?身體嗎?”

    舒白嗤笑一聲,揪著他的?衣領轉身,重重地把他按到不遠處的?軟榻上。

    “陛下要不要聽聽自己在說什么,這樣傷風敗俗的?話也?能說出口。”

    “夫人難道不喜歡我這么說?”虞策之有?幾?分挑釁的?意思。

    舒白壓在他身上,掐著他的?下頜迫使他抬頭,“我喜歡陛下把剛才的?話,原封不動對滿朝文武說一遍,陛下也?會照做嗎?”

    虞策之表情微沉,抿唇看她。

    舒白面對他的?不滿和抗拒巋然不動,甚至掐緊了他的?脖子,“別這么看著我,如果有?朝一日,我真棋差一著被?你鎖起來了,你最?好別靠近我。”

    “為什么?”虞策之問。

    “因?為我會殺了你。”舒白摩挲著他的?唇,直到柔軟的?唇微微泛紅才止了動作,“說不定?你會死在床上,百年過后,后世提起你,定?然會嘲笑你,說你是個荒*無道的?帝王。”

    虞策之神色懨懨,知道舒白沒有?跟他開玩笑,強求定?然會兩敗俱傷,他只能退一步,開始懷柔。

    “前幾?日禮部?和我說,年后的?第十九天是個上上吉日,全年中最?宜婚嫁。”

    舒白垂眸看著他,沒有?說話。

    “我悄悄問了禮部?,禮部?尚書看了我和夫人的?八字,說我們兩個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舒白忍不住嗤笑一聲,“陛下便?是拿了豬的?八字去問禮部?,禮部?也?會說陛下和豬天作之合,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虞策之咬了咬牙,“夫人不信?”

    舒白收斂臉上的?神情,“我憑什么要信。”

    虞策之心有?不甘,卻?知道不能與?舒白爭論細枝末節,否則會離他想要的?結果越來越遠。

    于是他將話題扯了回來,“做我的?皇后好不好,朝中那些老家伙總時不時拿立后的?事情催我,如果夫人答應,我就讓禮部?準備了,順利得話,明年一月十九日便?是我們的?婚期了。”

    “可以。”舒白回答得格外爽快。

    不等虞策之露出狂喜,舒白道:“我當皇帝,定?然立你當皇后。”

    虞策之咬牙,“夫人!”

    舒白平靜和他對視,“怎么了?”

    虞策之目露委屈,“我說過夫人做我的?皇后,我與?夫人平分權力,無論是玉璽還是私印都能交給夫人掌管,夫人為什么一直不愿意。”

    “為什么不愿意?”舒白牽了下唇角,忍不住重復一遍他的?話。

    虞策之其實是個小瘋子,在她的?壓制和時不時的?折辱下能維持人的?模樣,但沒有?權力的?所謂壓制虛無縹緲,說到底還是基于你情我愿的?基礎。

    但如果有?朝一日,虞策之不愿意了呢?

    她作為將帝王尊嚴甩在地上踩的?‘罪人’該如何自處。

    無論是玉璽還是私印,就算虞策之拱手送給她又能怎么樣。

    滿朝文武只會認虞策之這個大梁正統皇帝。

    她既是‘牝雞司晨’的?女人,又不是大梁皇室血脈,如果有?朝一日虞策之真發起瘋來,趁她沒有?防備把她關起來,隨意找個名頭處置她,她幾?乎沒有?反手之力。

    馴養一頭總不愿意聽話的?兇獸就如同在懸崖上走?獨木橋,每一步都冒了風險。

    說到底,她要的?只是把虞策之身上無形的?鎖鏈換成有?形的?權力,以此作為兩人感情和她日后自由?的?保障。

    如果南境太守能在年關過后立即起事,她想要的?權力,不出意外很快就會到手。

    “我可以答應你。”舒白忽然改口。

    虞策之大喜,“真的??”

    “當然。”舒白點頭,不等虞策之說話,手指插入他的?發絲,“但我的?好阿拾,你先?給我解釋一下,歷來冊立皇后都要花費三個月準備,眼下只剩下一個多月,陛下現在讓禮部?準備,怎么趕得及所謂上上吉日的?婚期。”

    虞策之身體驟然僵硬,有?些緊張地望著她,喉結不自覺涌動一下。

    “還是說……”舒白興致盎然審視著他的?表情,尾調拖長,不輕不重拍了拍他的?臉,激起幾?聲脆響,“你背著我,提前準備了?”

    第084章 第 84 章

    夜深人靜, 萬籟俱寂。

    霍府緊閉的高門悄然打開。

    侍從?陳川慌忙地從?宅子里迎出來,小步躍下石階,沖到霍耀風面前。

    “哎呦!我的爺, 您這是去哪里了, 這老?主子夜不歸宿,總不見?人影, 怎的您也學起老?主子的做派了。”

    霍耀風神色沉沉,不發?一語。

    今日不曾下雪,天氣卻比下雪的時候還要冷上許多,他身?上的官服結了一層細膩的白霜, 連眼睫上也蒙了一層白霧。

    霍耀風冷沉著俊朗的面容, 緩慢地眨了下酸澀的眼睛,一言不發?跨上臺階。

    “家主,您這是去哪里了?”陳川注意到霍耀風的態度,心中有些打鼓,又小聲問了一遍, “您晌午時不是入宮去了嗎, 可是差事?太多絆住腳了, 您久久未回, 老?夫人擔心極了,讓人來問了很多次。”

    霍耀風抬頭望著霍家的匾額,注視許久,方才張口, 嗓音沙啞干澀得厲害,“無事?, 我想一個人靜一靜,你去忙你的便是。”

    “……是, 小的不打擾您了。”陳川說。

    陳川默默退到一邊,眼神示意看門的小廝取來擋寒的披風,小廝正要為霍耀風披上,卻被他平靜地拒絕了。

    “都下去吧,我不冷。”

    陳川正要應聲,忽地余光瞥見?遠處人影,默了默,輕聲說:“家主,老?主子回來了。”

    霍耀風銳利的眉蹙起,臉上下意識流露不喜,官服下的手微微握緊,猶豫一瞬,還是轉過身?,看向踏著積雪,離他越來越近的霍如?山。

    霍如?山穿得十?分厚實,臉上泛著駝紅,身?上彌漫著酒氣。

    他瞇著眼睛,顯然也看見?了霍耀風,“好端端的怎么在門口站著。”

    霍耀風盡量用平緩的語氣說:“你又去和那個商人喝酒了是不是。”

    “什么這個那個的,莫義是為父的好友,論輩分你也該稱一聲世伯。”霍如?山擰著眉頭道。

    “世伯?”霍耀風發?出一聲譏笑,到底忌諱著隔墻有耳,壓著脾氣道,“他接近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你為官多年,不會察覺不到,你究竟想干什么!”

    霍如?山表情陰郁,冷風襲來,酒勁跟著散去許多,他張望四處,不由分說扯過霍耀風的手腕,強行把他拽入宅子里。

    進了空無一人的院落,霍耀風忍無可忍,一把甩開他,“夠了,你到底要干什么。”

    霍如?山瞥了他一眼,慢條斯理道:“陳川跟我說,自?從?你和離后,皇帝對你不如?從?前重視,雖然有讓你接替工部尚書之位的意思,但態度言辭十?分冷淡,也不像從?前隔三差五往府里賞賜東西。”

    霍如?山提起和離,霍耀風心中又是一痛,壓著脾氣冷然說:“雷霆雨露豈是我們能揣測的,何況陛下態度有變,多是因為惱了父親的緣故,與和離又有什么關系,父親這樣的話莫要往外說了,也不要再和莫義那賊人往來,以免再度拖累霍家。”

    “與你和離當然有關系。”霍如?山斬釘截鐵。

    “什么?”霍耀風擰眉,心中不耐到了極點。

    “我的傻兒子。”霍如?山負手看他,表情中帶了幾?分同?情,“可憐你到現在還被蒙在鼓里。”

    “你究竟要說什么?”霍耀風咬牙。

    “你還不知道吧,你那個怎么也放不下的好妻子已經攀上了高枝,保不齊已經和虞策之顛鸞倒鳳不知道多少回了。”

    霍耀風心頭重重一跳,臉色有些扭曲,“這些事?情父親是怎么知道的。”

    霍如?山揚了揚下巴,冷笑一聲,“我還知道,世家已經大不如?從?前,就算你奪得了家主之位又如?何,等著科舉制度代代流傳下去,朝中血液被不斷清算,再過幾?十?年哪里還有我們世家的容身?之地。”

    屋檐上的積雪消融,冰冷的水滴順著縫隙緩緩滴下,形成銳利的冰棱。

    冰棱上的雪水落在霍耀風脖頸,霍耀風攏緊衣衫,只覺得渾身?都冰冷得厲害,仿佛感知不到溫度。

    “那又如?何,朝中局勢早就不是我們能決定的了。”

    “你又錯了。”霍如?山恨聲說,“你以為我真的能讓南境牽著鼻子走嗎,南境太守江齊巒的反心眾人皆知,江齊巒原本?就出身?世家,南境更是世家林立,這世上誰都有可能壓迫世家,唯有江齊巒不可能。”

    “你瘋了,他優待與否關我們屁事?,霍家上下皆為大梁之臣,食君之祿,父親為官多年,三朝元老?,難道想要造反嗎。”霍耀風眉頭擰得幾?乎可以打結。

    “虞策之說到底不過是個從陰溝里爬出來,江音那個女人養大且覬覦你妻子的賤種,這樣的皇帝,憑什么得到霍家效忠。”霍如?山說得義正言辭。

    霍耀風雙手環胸,“正如?父親所言,霍家早如?諸多世家一般大勢已去,就算舉族相投,江齊巒也未必看得上,如?今霍家是我當家,就算父親不要名聲,我也不會讓你做撿芝麻丟西瓜的蠢事。”

    “名聲?我為了你,哪里還有名聲,為了給你的家主之位籌謀,我連你姨娘,霍鐸的生母都可以殺死,若非為了你,霍鐸也不會從?邊境跑回來,到現在都找不到蹤跡。”霍如?山氣急,粗聲粗氣的責問。

    他早就忘了霍耀風會去和族叔爭權,皆是因為他差事?沒辦好,丟了家主之位在先。

    “莫義已經和我說了,江齊巒向來敬仰霍家為詩書簪纓之家,霍家想要投誠,只需要送上一塊敲門磚。”

    “什么?”霍耀風不耐。

    霍如?山緊張兮兮四處張望片刻,確認四下無人,連屋檐上也不可能藏人偷聽后,他湊到霍耀風耳邊,“江齊巒要江太后的命。”

    “不需要霍家動手,只需要我們替他們摸出江音的關押之所,他們的人自?會想辦法動手,當然,如?果能激怒虞策之,讓他在朝堂上賜死江音更好,不過聽陳川那小子說,虞策之近來都沒有在朝上提江音的事?情,偶有大臣提起也被他視若無睹,想從?虞策之那里下手怕是有些難。”

    “江音?”霍耀風沒心思去管自?己的貼身?侍從?向霍如?山遞送消息的事?情,滿心滿眼只有一件事?,“江音死了。”

    “什么!”霍如?山激動之下拽住霍耀風的手,“江音不是被關在暗部大牢,你為何如?此說?”

    霍耀風愣怔的眨了下眼睛,“我不止知道江音死了,還知道江音手上那半枚兵符下落不明?,正因如?此,虞策之才對處置江音的事?情閉口不談。”

    “天大的好消息!”霍如?山大喜,聲音也暢快起來,“為父將?這個消息告訴莫義,江齊巒定然對你我父子,刮目相看,倒是你我二人借著修路遠離京城,遁入南境,真是如?魚得水啊!”

    “不行。”霍耀風心跳如?鼓,下意識厲聲拒絕。

    “什么不行?”霍如?山擰眉,“這還有什么可想的,局勢在我不在虞策之那乳臭未干的小子身?上,就算你不確定江音是否已死,把消息告訴莫義,南境的探子自?然會安排人去查,你我父子二人博的可是霍家百年興盛,虞策之既然對舒白有意,舒白又那么痛恨霍家,你以為在虞策之手下,真有什么好果子嗎?”

    頓了頓,霍如?山道:“我知道你對舒白那女人念念不忘,等江齊巒大軍攻入京城,再倔強不馴的女人也會對你俯首稱臣。”

    霍耀風已經聽不進去霍如?山說得話了,他的腦子很亂,一會兒是舒白剛嫁入霍家的時候,兩人相處和洽甜蜜,他有很多次都心頭動搖,想要答應舒白隨著舒白的性子行房事?,但每次都是才有那種念頭,或者衣服脫到一半,就被差事?絆住腳,不得不離家。

    一會兒是舒白望著他的眼睛,話里有話地提醒,一步錯步步錯,大梁不容異心之人。

    一會兒又想到舒白對自?己冷言冷語,轉頭對虞策之又格外有耐心的模樣,一會兒又想到受虞策之指使,哄得霍如?山和母親開心,害得他不得不答應嫁娶的阮月秋,若非阮月秋,若非虞策之揪出他年少時犯過的蠢事?,他何至于?與舒白錯過。

    虞策之要什么有什么,得天獨厚,現在虞策之還得到了舒白的偏愛,這世上憑什么會有這么不公平的事?情。

    就憑虞策之是天子,氣運所在嗎?何其?不公!

    霍耀風捏著隱隱作痛的眉心,眸光晃動,內心已然動搖。

    在霍如?山的眼神催促下,霍耀風深吸一口氣,啞著嗓音說:“這事?,再讓我想想。”

    霍如?山不怎么滿意霍耀風的決定,但也知道逼得緊了會適得其?反,于?是道:“那你要盡快想,莫義應當還籠絡了別人,若是讓旁人捷足先登,把江音已死的消息告訴莫義,那我們可就沒什么優勢了。”

    “我知道了。”霍耀風有些不耐地說,“虞策之殺了江音的事?情是舒白告訴給我的,她不會騙我,眼下知道這個消息的人很少,等十?幾?天也無妨,讓我想想。”

    “馬上就是年關了,為避免落人口實,你少和莫義往來。”

    /

    接連十?日艷陽天,冰雪消融,街道上來往的行人也繁多起來。

    低調寬敞的馬車停在山腳下,數十?名侍衛分列馬車兩旁,無聲暴露了馬車主人的身?份非富即貴。

    虞策之落后半步緊緊跟在舒白身?后,他無心看冬景,視線始終落在身?上。

    他顯然不想答應舒白離宮,還是去京郊寺廟那樣偏遠的地方,即便這寺廟香火鼎盛,即便是大雪紛飛的時候,也有百姓沿著望不見?盡頭的階梯,一步一叩首,只求神佛庇佑歲歲康健。

    為了不打擾香客,以及不惹怒對他本?就沒什么耐心的舒白,虞策之不得不放棄提前通知住持清場的打算。

    進入寺廟,香客來來往往,人聲鼎沸,稍有不慎就會跟丟舒白,虞策之感到不適極了。

    他抿著唇,和舒白十?指相扣,生怕下一刻就把人看丟。

    “夫人,這廟宇實在沒什么好逛的,天氣太冷了,早些回去好不好。”虞策之趁著附近吵鬧的人聲小了些,連忙道。

    他顯然存了私心,畢竟寺廟遠離京城,人員眾多,魚龍混雜,稍有不慎就會走散,他不敢想如?果舒白想在這里拋下他,他要怎么才能立即找回她,占有欲和不安感攫取他被刺激得近乎脆弱的心臟,他不自?在極了。

    與此同?時,他也是真的擔心舒白的身?體,她身?上的寒癥久病不治,幾?乎到了藥石難醫的地步,好不容易在宮里養回來了一些,卻在冰雪消融這種冬日最冷的時候出門,就好像繃緊的琴弦,隨時都有斷裂的可能。

    舒白瞥他一眼,兀自?隨著人群向前走。

    “夫人……”

    舒白停住腳步,轉身?看他,“你好煩,能不能閉嘴。”

    虞策之臉色煞白,頓時閉嘴,幽怨陰郁地望著她。

    “你要是冷了就回去,馬車就在山下。”

    “我怕夫人冷。”他咬牙解釋。

    舒白微不可查地笑了一聲,拐入人少的小徑,一路走入后院。

    后院里沒有設立供奉佛像的殿宇,院中僅有一棵粗壯的梅樹,聽說是從?異域移植來的,樹冠格外碩大,站在樹下頗有遮天蓋地之感。

    兩人行至樹下,橫斜的枝干和覆了雪的梅花遮擋住圓日。

    舒白道:“出個門而已,陛下至于?緊張成這樣嗎。”

    “我沒有緊張。”虞策之攥著舒白的手一緊,矢口否認。

    舒白嗤笑,轉瞬將?他按在梅樹的樹干上,語氣徐緩,帶著審視的意味,“你不是緊張是什么,怕我跑了,再也不要你了?”

    第085章 第 85 章

    舒白的話?無?疑戳到了虞策之?的痛楚。

    他臉色微變, 喉結上下涌動,瞳孔驟縮,像狼一樣盯上獵物, 做出?隨時都會攻擊的姿態。

    但很快, 緊繃的肩膀再次松懈,虞策之?轉瞬又恢復了無?害的樣子。

    自從舒白允許禮部準備立后的事宜, 虞策之?的偽裝和演技也高?明許多。他暗暗擔心舒白會反悔,所以不敢和舒白針鋒相對,更不敢故意挑釁。

    正是因為他有諸多顧慮,今天才會沒怎么?掙扎就答應了舒白出?宮上香的要求。

    虞策之?垂下眼?簾, 纖長睫羽輕輕顫動, 低聲?道:“夫人不會不要我的,夫人喜歡阿拾。”

    舒白嗤笑一聲?,面對他的示弱并不買賬,“誰說的,我可沒說過喜歡你。”

    手腕倏地一緊, 舒白低頭瞥了一眼?, 望見皇帝骨節分明青筋畢露的大手, 毫不猶豫打開他的手, 捏住他的下頜,逼著他緊緊貼靠在濕涼的樹干上。

    “才說你一句,就原形畢露了?”舒白道。

    虞策之?盡量卸掉身上的力道,掩藏心中的占有欲, 卻還是忍不住反問:“夫人不喜歡我喜歡誰,告訴我。”

    “然后呢, 你去殺了我喜歡的那?個人?”舒白拍了拍他的臉頰,語氣警告。

    虞策之?緩慢地眨下了眼?睛, 欲蓋彌彰,“我只是看?看?我和夫人喜歡的人差在了哪里,奮起直追。”

    “奮起直追還是奮起追殺?”舒白扯了扯唇角,手掌下移揪住他的衣領,迫使他低下頭來?。

    “夫人?”虞策之?觀望舒白臉色,見她的怒氣消散了一些,松口氣之?余,膽子也大了起來?,“或許兩者都有。”

    “陛下倒是誠實。”

    舒白另一只手繞到他身后,順著他的脊柱一路向下。

    虞策之?面色逐漸發紅,養了數日好不容易養回來?的聲?音再度沙啞起來?,“夫人,你做什么?,別動那?里,疼。”

    “坐馬車顛了一路,疼不是很正常?”舒白慢條斯理,“昨天晚上,我送給你的那?塊玉呢?”

    虞策之?吸了一口涼氣,隱忍道:“走時放桌子上了。”

    舒白又捏了一把?他的軟肉,冷笑道:“誰允許你拿下來?的。”

    虞策之?咬唇,呼吸有些急促,低聲?解釋,“你沒說要一直戴著。”

    “自作主張。”舒白評價道。

    虞策之?耳尖微紅,眼?角余光瞥見香客從小道穿過來?,因為怕院子里的泥土弄臟衣衫,只是繞著廊下走,只要不經意側頭看?過來?,就會將兩人的動作盡收眼?底。

    虞策之?倍感不自在,啞聲?說:“夫人,有人過來?了,你快放開我。”

    “怕什么??”舒白漫不經心湊到他唇邊,安撫般吻了一下他的側臉。

    虞策之?呼吸微窒,渾身無?法?控制地緊繃起來?。

    舒白對上他黑漆漆的瞳孔,了然地揚起眉梢,“靜緣寺香火鼎盛,往來?香客中有不少達官貴族,若是有哪位誥命夫人亦或是陛下的臣子路過,將陛下認出?來?,那?陛下豈不是要‘聲?名遠揚’了?”

    虞策之?咬了咬牙,喉結微動,“別在這里。”

    他心中已經開始暗罵宋祁辦事不力,明知道舒白和他不會無?故去僻靜無?人的地方,宋祁那?家伙半點不懂變通,竟然就讓香客們大喇喇走了過來?。

    然而這事卻不怪宋祁,自從禮部開始大張旗鼓張羅帝后大婚事宜,朝野動蕩揭過不提,舒白手中握有的實際權力與日俱增,便是如宋祁一般的帝王心腹,也要對舒白敬畏三分,來?之?前舒白特意吩咐,既然帝王離宮只為微服,暗部就不要做出?任何擾民的舉動。

    “別在這里干什么??”舒白故意問他。

    虞策之?喉嚨中溢出?近乎委屈的哀鳴,呼吸粗重,卻回答不了舒白的話?,“別……”

    舒白饒有興致望著他泫然欲泣的樣子。

    她知道他的接受闕值很高?,眼?下情難自已又滿目羞愧的模樣,有幾分是裝出?來?哄她的她心中有數,正因為知道他慣愛偽裝,所以才總是想要撕開他的面具,逼得他露出?真?正的軟肉。

    舒白手上動作沒有輕重,宣政殿冷傲無?情的帝王在她懷中欲拒還迎,不一會兒就弄亂了身上的玄色衣衫。

    舒白忽地笑起來?,捋了捋他凌亂的發絲。

    虞策之?見她笑得開心,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夫人在笑什么?。”

    舒白笑得不可自已,干脆伸手摟住他勁瘦的腰身,整個人埋入他的懷里,肩膀輕輕抖動。

    這是舒白第一次在他面前笑得這么?開心,以前即便是她心情好的時候,笑起來?臉上也會藏著名為忌憚的陰翳。

    虞策之?垂眸,自然不會放過舒白投懷送抱的機會,想也不想地將她擁入懷里,虛虛地錮住她的腰身。

    梅花樹影下,帝王悄無?聲?息守護自己覬覦許久,好不容易近在咫尺的珍寶。

    片刻過去,舒白慢慢止了笑意,抬起頭饒有興致地解釋倏然發笑的原因,“陛下嘴上一直拒絕我的觸碰,身體卻比水還要軟,心里不會也在期待被旁人看見自己被欺辱的模樣。”

    “朕沒有那?么?想。”虞策之?矢口否認。

    舒白早料到他會嘴硬,半點也不在意,接著說:“陛下是身體健全的成年男人,你不想做,難道我還能強迫你不成,陛下此舉分明就是褻瀆神?明居所。”

    虞策之?抿唇,耳尖紅得厲害,舒白干脆從地上撿了一朵凋零的殷紅梅花別在他耳朵上,兩者顏色相近,幾乎融為一體。

    舒白后退一步,興味盎然地打量著他,靡麗的艷色梅花和帝王絕世無?雙的俊美容顏十分相稱,世上沒有什么?能與之?匹敵。

    虞策之?表情沉沉,視線始終跟隨舒白,恨不得粘在她身上。

    “神?佛不會與朕計較,何況,朕為皇帝,皇權應當遠居神?明之?上,他們怎敢和朕計較。”

    舒白笑意更深,沒有和他爭執,而是說:“陛下猜猜,京城附近大小寺廟、道觀那?么?多,為什么?偏偏靜緣寺香火鼎盛。”

    “為什么??”虞策之?隨口問,對舒白的問題心不在焉,視線落在舒白的唇上,身上癢癢的,想要她的唇再次觸碰他的身體。

    “靜緣寺里有棵百年大榕樹,傳聞中那?榕樹受神?佛點化,孕育出?靈識,任何人許愿都能心想事成。”舒白慢條斯理。

    虞策之?霎時回神?,目光灼灼,顯然來?了興趣,“心想事成?真?有那?么?神?,不是裝神?弄鬼吧。”

    “世上神?鬼,本就是信則有,不信則無?,不過靜緣寺里的榕樹只能應驗一次心愿,也就是說每個人只有一次許愿的機會。”舒白觀望他的表情,不由笑意盈盈地問,“你不想試試?”

    虞策之?一言不發,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動心。

    他沉默半晌,不自在地問:“榕樹在哪里。”

    /

    正如舒白所言,靜緣寺香火鼎盛,有一多半的香客都是為榕樹而來?,在廊下排了很長的隊,好在隊伍走得很快,沒多久就輪到了舒白和虞策之?。

    虞策之?從沙彌手里取過祈福用?的木牌,木牌上雕刻了精細的紋路,類似榕樹虬結的枝干,尾部有穗子,頭部則墜著紅繩,聽說要把?木牌掛在樹上,掛得越高?,愿望越容易實現。

    虞策之?摸著木牌,在樹下站了半晌,神?色遲疑。

    他偷偷瞥了眼?舒白的位置,見舒白在看?遠處祈福的婦人,沒有注意到自己,用?刻刀歪歪扭扭在木牌上刻上了自己的愿望。

    他向來?不信鬼神?,盡管先帝篤信道教?,崇道抑佛,每日都在追求飛升,但他卻始終只信人為。

    然而這次卻有些不同,他想要的是和舒白長相廝守,為了和舒白在一起,他使過許多手段,走過不少彎路,現在,似乎只差最后一步,他就要心愿得償。

    但隨著立后事宜逐漸準備完善,心中的惶恐也與日俱增。

    舒白的態度始終模棱兩可,他知道,舒白沒有那?么?想要做他的皇后,甚至不想和他永遠在一起。

    他擔心留不住舒白,卻又害怕因為做了多余的事情,反而招致她的厭惡,他進退維谷,被逼到最后,不得不將希望寄托在神?明身上。

    他抿了抿唇,在許愿木牌上刻好最后一筆,忐忑地想,他求得不多,只是想要舒白做皇后,想要舒白愛著他,和他長相廝守,為此,他愿意付出?一切。

    虞策之?微微踮起腳,把?木牌掛在了高?出?的樹枝上。

    轉瞬冷不丁看?見走近他的舒白,他身體一僵,連忙將刻刀藏入袖子里,“夫人怎么?忽然過來?了,嚇我一跳。”

    舒白把?他的動作盡收眼?底,露出?了然的神?情,“陛下許了愿,許了什么??”

    虞策之?耳尖泛紅,因為耳朵上還卡著那?朵舒白送給他的梅花,所以格外?顯眼?。

    虞策之?輕咳一聲?,鎮定道:“帝王許愿,無?非便是國泰民安,基業永存,沒什么?意思。”

    “是嗎,我看?看?。”舒白說著就要繞過他去找高?出?的木牌。

    “夫人。”虞策之?抓住她的手,和她十指相交,欲蓋彌彰,“夫人看?見了木牌上的刻字就不靈了。”

    “你還挺重視的。”舒白挑眉。

    “一個人只能許一次愿望,所以格外?珍惜。”

    虞策之?穩住怦怦跳的心臟,注意到舒白雙手空空,不由蹙眉,“夫人沒有愿望要許嗎?”

    舒白瞥了眼?遮天蔽日的榕樹樹冠,因為冰雪消融,樹枝上掛著許多冰錐,靜緣寺里的沙彌站在凳子上,拿著竹竿想要把?冰棱敲下來?。

    然而沒想到冰棱頑固得墜在枝干上,反而是樹冠上覆蓋的積雪被敲下來?不少,弄濕了香客的衣服,惹得他們抱怨著四?散開來?。

    兩人身上同樣沾染了不少晶瑩的水珠。

    舒白抹去臉上的水漬,慢條斯理回答了虞策之?的問題,“很久之?前,我早就向榕樹許過愿望了,所以沒必要再求什么?。”

    她在舒家謀反失敗的前一晚上,在榕樹和神?佛前長跪不起,直到天光大亮才扶著欄桿起身離開。

    虞策之?先是一怔,很快猜到舒白曾經許下的愿望,不由攥緊她冰涼的手,啞聲?說:“如果我早點遇見你就好了,我會保護好你。”

    “早點遇見?”舒白忍不住笑起來?,“傀儡皇帝怎么?保護我。”

    虞策之?赧然,不由擰起眉毛,執拗地望著她,“就算我一無?所有,也會護住你。”

    舒白瞇起眼?睛,回味著他近似承諾一樣的話?語,興味盎然道:“一無?所有也要保護我?你這話?最好不是騙我的。”

    如果虞策之?只是拿好聽的話?來?搪塞她,那?他日后真?的一無?所有的時候,恐怕會過得煎熬。

    舒白漫不經心地想。

    第086章 第 86 章

    霍耀風在小沙彌的引路下, 沿著彎彎繞繞還結著冰塊的近路,來到?靜緣寺的百年榕樹下。

    榕樹在寒冷的北方原本難以存活,但?這棵樹卻好似自有神?靈護佑, 在大雪紛飛中也能?屹立不倒, 僅僅是?樹葉顯得枯黃凋零。

    小沙彌取過刻有紋路的木牌,雙手交給霍耀風, “施主,請在上面刻字,刻過之后,貧僧自會替施主掛上。”

    “有勞。”霍耀風接過木牌, 溫聲說。

    “施主客氣?, 您和住持相熟,這對?我們只是?舉手之勞。”

    霍耀風公務纏身,自從接手工部尚書的差事后,大小事宜接踵而至,家中還有個拎不清的父親, 母親失了誥命頭銜, 娘家也不再?幫襯著, 她自覺無臉, 也很久不過問家中事情。

    他曾經很渴望成為家主,掙脫父母的束縛,他迫切的想要變強,強到?足以保護舒白, 但?當他真的擁有了家族中絕對?話語權,舒白卻不屬于他了, 而家族沉重的擔子壓在他肩頭,

    霍耀風劍眉皺起, 拿過刻刀,正要在觸手生溫的木牌上落下第一筆,忽地,他表情頓住,抬頭望向一處。

    “施主是?還沒有想好刻什么字嗎?”小沙彌見霍耀風許久沒有動作,不由尋著他的視線看過去,“施主在看什么。”

    霍耀風失神?地盯著遠處隱在人群中的一對?璧人。

    男人身材高大頎長,周身氣?勢迫人,他用手臂虛虛擁著懷里的女人,那女人的身影是?被霍耀風刻在骨子里的,至死也不會忘記。

    霍耀風看見男人倏然傾身,把完美無儔的臉頰湊到?女人面前,似是?在索求一個親吻,女人起初沒有理他,捏著他的下巴,將?他湊上去的臉推遠。

    男人沒有氣?餒,大手覆蓋住女人捏著他下巴的手,引導她去摸自己的臉頰。

    女人平靜地再?度推開他,嘴唇翕張,似是?說了什么,奈何霍耀風離得太遠,什么也聽不見。

    霍耀風只看見男人赤紅著眼眶,像是?惱怒,然而下一刻,男人的行為推翻了霍耀風的猜測。

    男人抓著她的手,倏地咬上去,不輕不重地啃食。

    他挑釁的舉動立刻得到?了制止和懲罰,女人把他按到?了那株榕樹下,重而緩慢地拍了拍他的臉。

    霍耀風看著看著,眼眶倏然紅了。

    他清楚地看見舒白雖然面有不耐,但?很快唇角掀起溫婉的笑意,輕輕吻上了被她按在榕樹上的皇帝。

    “施主?施主!”

    小沙彌的聲音喚回了霍耀風神?游天?外的思?緒。

    他赤紅著雙目,緩慢地扭頭看向沙彌,半晌才道:“什么事?”

    小沙彌撓了撓光亮的腦袋,奇道:“施主怎么反倒問起我來,方才分明是?施主看著人群走?神?,我叫了半天?施主也沒理我,是?看見了什么熟人嗎?”

    霍耀風艱難地搖了下頭,“不是?,方才是?我失神?了,實在失禮。”

    “施主快在木牌上刻字吧,是?住持交代才帶施主從后門進來行個方便的,讓香客們看見始終不妥。”沙彌輕聲催促。

    霍耀風不自覺咬唇,刻刀落在木牌上,筆鋒更改,落下了一個連他也沒有想到?的愿望。

    他想要,大梁顛覆,霍家世代昌盛,舒白回到?他的身邊。

    最后一個字刻好,他看清自己所刻所寫,一陣心驚肉跳。

    “施主寫了什么愿望,怎么感覺刻了這么久。”小沙彌目露茫然,下意識墊腳想要過來看一眼。

    霍耀風慌亂地捂住木牌,踩著矮凳,將?木牌掛在榕樹高高的樹枝上。

    “沒什么,向神?明許愿,自然要細致一些,不然神?明便不知道我在寫什么了。”霍耀風掩飾道。

    小沙彌不疑有他,笑道:“原來是?這樣。”

    舒白和虞策之參拜過靜緣寺的主殿后,天?色不早,上山入寺的百姓們已經陸續離開,寺院中人影稀疏,沙彌們已經開始清掃殿宇。

    虞策之見一日下來相安無事,舒白仍舊好端端在自己身邊,松口氣?之余,也沒有早上剛進入靜緣寺的時候謹慎。

    他仍舊亦步亦趨跟在舒白身側,忍不住再?次提議,“再?過一會兒天?就黑了,我們也下山吧。”

    這次,舒白沒有拒絕。

    于是?,皇帝的眼角眉梢都染上喜色,他攏住舒白露在外面比霜雪還要寒涼的手,正要踏上歸途。

    正當兩人即將?離開寺廟大門時,迎面碰上一人。

    那人身著僧衣,鶴發?童顏,慈眉善目,臉上帶著和藹的笑意。

    他看見兩人,先是?一愣,而后低聲喊了句佛語。

    虞策之起初沒有理會他的意思,只當是?尋常僧人,正要繞過離開。

    “二位貴客留步。”僧人溫聲說。

    虞策之蹙眉,扭頭看過去,“什么事?”

    “貧僧是?靜緣寺的住持,法號太慧,相逢便是?有緣,貧僧觀二位頗有慧根,可?無償為二位解惑。”住持道。

    虞策之長眉仍然蹙著,他顯然是?不信佛道,甚至因為統治者與生俱來的警覺,對?鬼神?之說有很強的反感。

    他雙手環胸,淡聲道:“我不需要解惑,不過既然你是?住持,不知可?否告訴我,榕樹是?否真的可?以使愿望應驗。”

    住持含笑看了眼他身側的舒白,兩人四目相望,只是?一瞬便默契地移開。

    “貧僧知道您大概是?不信鬼神?的,但?榕樹的確有靈。”住持沉穩回答。

    “所以真的能?令愿望成真?”虞策之挑眉。

    住持笑了一聲,“您不是?掛了木牌上去,是?否成真,想必不久就能?知曉。”

    虞策之表情冷淡下來,“你怎么知道的。”

    “貧僧與二位有緣。”住持知道虞策之惱怒靜緣寺窺視他的行蹤,卻仍舊面不改色,甚至不愿意說一句解釋的話。

    虞策之冷冷凝視他,正要說話,手腕忽地一緊。

    舒白平靜道:“阿拾,出門不要惹事。”

    虞策之不得不隱忍不滿,沉郁地凝視住持。

    “二位是?貴客,天?命所歸,按理說我窺探天?機已然觸犯禁忌,實在不該同二位透露一二,但?偏偏是?我與二位有緣。”住持含笑說。

    “你說了很多次我們有緣。”虞策之扯了扯唇角,“我倒是?有些好奇,我們究竟哪里有緣。”

    “相逢便是?有緣,相遇便是?機緣。”住持慢條斯理。

    “裝神?弄鬼。”虞策之斥道。

    “貴客向榕樹所求,其實在外人看來不是?一件難事。”住持忽地說。

    “什么?”虞策之瞇起眼睛,即便舒白扯著他的手腕,他的心中還是?不可?抑制生出殺意,“你知道我許了什么愿望?”

    住持答:“貧僧窺探了天?機。”

    “那你知不知道,你會因此而死。”

    住持臉上毫無懼意,他倏地轉頭看向舒白,“夫人會讓我死嗎?”

    “是?他要殺你,不是?我要殺你,住持問錯人了吧。”舒白淡聲說。

    “夫人是?大富大貴的龍鳳命格,紫微星護持,夫人說我不用死,那就是?不用。”

    舒白瞇起眼睛,對?上住持笑盈盈的表情,不由也牽了下唇角,“太慧住持,我曾聽聞住持的師祖曾為大梁的國師,太祖皇帝曾賜過一枚免死金牌給住持的師祖,住持便是?仗著那塊免死金牌,才敢胡亂說話的吧。”

    “被夫人看穿了。”住持聳了聳肩,面露遺憾。

    舒白道:“民間有傳聞,說太慧是?神?佛轉世,為的是?蕩平邪祟瘟疫,但?相處之下,我卻覺得閣下和市井神?棍沒什么兩樣。”

    住持和煦地笑起來,“自然是?不能?與夫人相比的。”

    虞策之道:“免死金牌只能?保一次性命,但?我可?以殺你無數次。”

    “二位莫生氣?,既然貧僧說自己窺探了天?機,您就不好奇,您的愿望能?否實現嗎?”后面的話明顯是?沖著虞策之說的。

    虞策之沉沉盯著他,沒有說話。

    住持笑起來,“貴人許下愿望,是?要向榕樹還愿的。”

    “若能?成事,自然會回來還愿。”虞策之語氣?淡淡。

    住持搖搖頭,“身份有別,還愿的時機自然不同。”

    虞策之擰眉,狐疑地看著他,“那你說什么時候還。”

    “十五天?后。”住持道。

    “不可?能?。”虞策之面無表情否定。

    先不說十五天?后是?年初的第一次朝會,他不可?能?缺席,只說一月初九離封后大典還有整整十日,塵埃尚未落定,他憑什么要提前來還愿。

    主持臉上仍然帶著得體?的微笑,“您是?貴人,并不一定要親臨,請您身邊這位夫人,亦或者族中長輩來,效果是?一樣的。”

    虞策之下意識攥緊舒白的手,“她也不會來。”

    住持坦然道,“貴人的心不誠,榕樹有靈,也不會優先實現貴人的愿望,枉費貧僧窺探天?機了。”

    虞策之心中驟然一緊,莫名的不安感忽如其來攫取他的心臟。

    眼看住持轉身要走?,虞策之頓時出聲,“等下。”

    住持依言轉身,溫聲道:“貴人何事。”

    “別給朕裝模作樣。”虞策之瞇起眼睛,冷聲說,“你口口聲聲說窺了天?機,那便說說你究竟窺見什么了。”

    舒白微微凝眉,沒有說話。

    住持笑了笑,又?念了一句佛語,答:“貴人執念太深,所走?的路非黑即白,假如許下的愿望不成,最后得到?的結果恐怕是?——”

    他尾調拖長,卻沒有說完的意圖。

    虞策之被他唬住,整個人慌得厲害,當即厲聲說:“恐怕是?什么,你說清楚,別在朕面前裝神?弄鬼。”

    舒白瞇了瞇眼睛,側頭打量皇帝染上焦急的面孔。

    她清楚的感覺到?他渾身肌肉都緊繃著,太慧周身氣?質佛性太強,說難聽點,太慧是?天?生的傳謠體?質,哪怕是?不信佛道的虞策之也會因為太慧短短一席虛無縹緲的話而心煩意亂,活像是?炸了毛的貓。

    住持在虞策之的催促下,慢條斯理說出了未盡的話。

    “恐怕會龍鳳雙死。”

    第087章 第 87 章

    住持的話無疑觸碰了虞策之脆弱的逆鱗。

    他額角的青筋微微凸起, 臉上劃過?殺意,唇角掀起,冷聲?說:“妖僧, 敢在朕面前?耍把戲, 就不怕朕殺了你?”

    住持平靜地對上帝王暴怒的視線,和煦且體面的說:“是陛下?先問貧僧什么是天機, 貧僧只是如實傳達,天道無常,得到的結果不盡如人意也是尋常。”

    “不盡如人意?”虞策之緩緩重復他的話,冷笑?一聲?, “妖僧。”

    他眉宇間戾氣橫生, 面色冷凝,側頭看向遠處垂花門。

    宋祁就候在圓形拱門外,他始終注意著?皇帝的神情,見他倏然發怒,立即持刀闊步走過?來。

    住持面對皇帝的殺意和虎視眈眈的暗衛, 臉上仍然不見緊張之色。

    他只是嘆了口?氣, 深深看了一眼?始終寡言少?語的舒白, “君要太慧死?, 太慧不敢不遵,只是二位若雙雙隕落,大梁百年國祚定然毀于一旦,終究是貧僧對不住師祖。”

    虞策之瞇起眼?睛, 他遭受挑釁,一整日積攢下?來的好心情早就蕩然無存, 即便認為住持神神道道,舉動可疑, 又在民間頗有威望,他不該輕易殺死?,但失去舒白的恐懼占據上風,當即便要揮手示意宋祁拿人。

    舒白忽地攥住他的胳膊,抬起眼?對上虞策之的視線,“鬧夠了沒有,你難道真要在大庭廣眾之下?為難一位聲?名遠揚的圣僧,真不怕天下?人怨懟。”

    虞策之頗覺委屈,“朕為皇帝,是他出言不遜在前?,這僧人滿口?胡謅,冒犯夫人,夫人怎么能替他說話。”

    “謝拾。”舒白語氣冷沉,滿含警告。

    舒白從不直呼虞策之姓名,哪怕是謝拾這個兩人間心照不宣的名字,她也很少?稱呼。

    隨著?相處的時間越來越久,稱呼他為‘謝拾’已經成了兩人間獨有的默契,‘謝拾’既代表著?舒白慍怒之下?給出的警告,也代表虞策之行為有失,越過?了舒白劃定的界限,一旦超出這個界限,虞策之在舒白眼?里?就成了殘虐無道不可掌控的暴君。

    虞策之握緊拳頭,額頭上的青筋突突地跳,恍惚間覺得舒白以‘謝拾’為鎖,無形間在他脖頸上套了拴狗用的鐵鏈。

    這是前?所未有過?的事情,就算是他不得不在江音手中輾轉求存的那幾年,也沒有帶給他像今天這么強烈的‘做狗感’。

    毋庸置疑,這樣的情緒對任何一個帝王來說,都是絕對的恥辱。

    虞策之呼吸有些急促,眼?眶泛紅,瞳孔發出輕微的晃動,牙關不自覺緊貼在一起。

    他看了看用眼?神詢問他是否行動的宋祁,掃過?衣冠端正相貌堂堂,但在他看來卻面目可憎的住持,最后視線落在舒白身上。

    舒白微微顰眉,側頭望著?他,若有所思的模樣。

    她的雙眼?明亮極了,像是靜謐雪谷中蜿蜒淌過?的河流,晶瑩透亮,似乎能洞悉人心一切腌臜之處。

    仿佛她只需要輕輕瞥一眼?,就能將虞策之完全洞穿,他甚至覺得在她面前?,即便他穿再?多的衣冠也和□□沒什么兩樣。

    更令虞策之震驚的是,他分明想要抗拒她的命令,違抗她的心意,但隨著?舒白瞳孔微微轉動,她的每一次輕微的眨眼?,都像是粗長的鞭子重重抽在不著?寸縷的肌膚上。

    不需要舒白說什么多余的話,他的心跳倏然加速,似乎他已經不在刺骨的寒風里?,而是在紫辰宮柔軟的床榻上,任由舒白掌控他的身體,嘲弄他的重欲。

    虞策之渾身滾燙得厲害,仿佛隨時都能燒灼起來,露在衣服外面的肌膚泛起不正常的紅暈。

    意識到自己不正常的心態,虞策之不由咬緊牙關,想要強迫自己從混沌旖旎中回神。

    “謝拾,我們該回去了。”舒白打量著?他陰晴不定的表情,瞇起眼?睛,再?次出言警告。

    舒白注意到他神色間的掙扎,臉上露出冷意,眼?神如同看著?一只第一次出門就開始不聽話的狗。

    她攥住他的手腕,衣袖交疊在一起,借著?遮掩,她沿著?他的小臂一路向上,冰冷的手掌攥緊他冰涼的皮膚。

    “你在想什么?怎么不說話。”她問。

    宋祁領著?兩個暗衛已經走至兩人面前?,暗衛一左一右站在住持身后,只要虞策之一聲?令下?,他們就會將太慧處死?。

    虞策之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雙唇抿起,垂眸對上舒白審視的視線。

    “夫人。”他輕輕叫了她一聲?,長眉緊擰著?,神色間的掙扎顯而易見。

    他下?意識握住了舒白貼在他小臂上的手掌,想要制止令他心悸的動作。

    然而抵抗只會招致舒白的不悅,她倏地捏住他的下?頜,慢條斯理:“陛下?真的要為難一個無辜的僧人?”

    虞策之咬了咬下?唇,視線從住持隱含打量的臉上掃過?,臉上掙扎之色漸深。

    他厭憎極了太慧口?中那句‘龍鳳雙死?’,即便舒白威逼,他也不想放過?太慧,仿佛只有太慧死?了,從他嘴里?說出的那些大逆不道之話才會隨之消除。

    舒白臉色有些冷,拇指有一下?沒一下?點著?他的喉結,“說話。”

    虞策之深吸一口?氣,不得不咽下?心中的委屈,惡狠狠瞪了住持一眼?后,忍氣吞聲?道:“朕只是嘴上說說,不至于真為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僧人。”

    見舒白表情沒有緩和,他只得看向宋祁三人,“沒你們的事了,去外面等朕。”

    宋祁:“……”

    對住持虎視眈眈的兩個暗衛:“……”

    宋祁只是呆了一瞬,很快就面色如常,躬身應答:“是,屬下?告退。”

    走廊很快清凈下?來,住持微笑?道:“一月初九,陛下?莫要忘了。”

    虞策之咬牙,忍了又忍,沒忍住,“難道朕來了,榕樹就會實現朕的心愿?”

    “榕樹有靈,自然如此。”住持說。

    “裝神弄鬼!”虞策之壓住心中的殺意,悄悄握緊舒白的手,直到和她十指交纏才安下?心來,“如若有朝一日,你所謂的天機成真,朕第一件事就是將你活剝了。”

    “虞策之。”舒白眉心一跳,忍無可忍,“閉嘴。”

    虞策之抿唇,再?不看住持一眼?,落后舒白一步,亦步亦趨離開。

    住持轉過?身,目送兩道身影遠去,平靜地眨了下?眼?睛,睫毛在瞳孔中落下?一片陰翳。

    /

    靜緣寺的插曲令虞策之心中惴惴惶恐,他一路上不發一語,直到回到紫辰殿,宮殿大門閉合,密閉私人的空間里?只剩他和舒白兩人,他忽地摟住舒白的腰身,急不可耐地吻了上去。

    細密綿長的吻依次落在臉頰和唇畔,而后一路向下?。

    他悄無聲?息默向舒白的腰帶,試圖將其扯下?。

    就在他即將摩挲到扣結時,舒白沒有任何猶豫地按住了他的手。

    “阿拾,你今天很不乖。”她說。

    虞策之咬牙,俊朗鋒銳的眉眼?中蘊藏不甘和野心。

    舒白沒指望虞策之會回答,又兀自說:“為什么不乖,因為那個萍水相逢的僧人?只是寥寥幾句話,你何必那么生氣,有失穩重。”

    虞策之倏地望入她冷靜的眼?眸,“夫人為什么要偏袒他,那和尚出言不遜,字字句句都是想引我們一月初九再?去靜緣寺,他一定有古怪。”

    “在先帝之前?,靜緣寺每一代住持都被君王奉為座上賓,你何必對他有那么大的偏見。”舒白摸著?他的臉頰安撫。

    虞策之目露委屈,“是,我是行為有失,但那不只是因為他。”

    舒白抬眼?,漫不經心問:“那是因為什么。”

    虞策之渾身緊繃,像是炸刺的刺猬,糾結再?三,忽地開口?反問:“夫人究竟當我是什么?”

    “嗯?”舒白沒想到他會忽然問這種?問題,不由愣了下?。

    “我分明真心對待夫人,夫人對我卻像是在馴養一條需要防備的狗,或者?什么可怕的野獸,你分明沒有用刑具,我卻覺得稍有違背你的意思,就會被無形的鞭子抽打。”虞策之咬牙,眼?眶中竟然含了淚水。

    舒白的視線被他眼?中的淚水吸引,半晌沒有動作。

    “你究竟當我是什么。”他喃喃又問了一遍。

    舒白凝視滿臉質問的虞策之,有些出神。

    費盡心思哄小皇帝去靜緣寺,當然不會是為了散心那么簡單,她其中一個目的是想看看虞策之能為她做到哪一步。

    入秋以來,她囿于宮中,大半時間和虞策之獨自相處,只有兩人的時候,虞策之對她忍讓頗多,言聽計從,似乎甘愿被馴化,但如果是有旁人的時候,他也能如此嗎,亦或者?乖順只是他用來偽裝的假面。

    舒白摸不清楚他能容忍到哪一步,所以提前?送信給太慧,讓他說那些刺激他的話。

    結果其實在意料之外,皇帝的反應過?于激烈,像是驟然蘇醒的猛獸,差一點,太慧就折在他手里?了。

    這也讓舒白清楚的意識到,她這個還處于觀察階段的枕邊人并沒有表現出來的那樣恭順好拿捏,他做出臣服的模樣,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恭順臣服能在床上吃到甜頭,且不必付出太多疼痛。

    說來說去,虞策之一直在用懷柔的方?式嘗試得到她。

    想明白這一點后,舒白心中不悅極了,離開的念頭也越發根深蒂固。

    她很有必要趕緊離開虞策之,否則到最后,被馴服的是誰還真不好說,畢竟馴獸師是個高危差事,她可不想把自己折進?去,與其折斷傲骨,做一個仰人鼻息的宮妃,她寧愿選擇死?。

    “夫人。”虞策之久久得不到舒白的回應,有些急了,催促道。

    舒白垂眼?,慢條斯理地反問:“你覺得我當你是什么?”

    虞策之欲言又止,咬著?牙掙扎半晌,冷冷吐出兩個字,“孌寵。”

    第088章 第 88 章

    舒白聞言, 眉梢揚起,忍不住笑了下,笑聲中譏諷意味很濃。

    “我怎么敢當陛下是孌寵, 這可是誅九族的。”

    “夫人如?此回答那便是被我說中。”虞策之惡狠狠望著她, 眼眶中堆積的淚水越來?越多,指責道, “你根本沒有心。”

    舒白神色不變,平靜地和帝王對視,“我沒有心的依據從何而來?。”

    虞策之咬牙,沒有說話。

    “因為我不準你殺那個住持?”舒白慢條斯理的分析, “還是你覺得受到我的控制。”

    虞策之面?色微白, 瞳孔晃動一瞬,仍舊抿唇不語。

    舒白看著他?的樣?子,喉嚨中發出一聲輕笑,語氣篤定,“就因為意識到我在控制你, 你便受不了了?”

    虞策之冷冽地望著她, 雙目中藏著野獸才會露出的警惕。

    舒白凝視著他?, 緩緩上?前一步。

    隨著她的逼近, 虞策之喉結緊張地蠕動一瞬,不著痕跡后退半步,表情冷凝緊繃。

    舒白捧起他?半邊完美無瑕的臉頰,饒有興致道:“陛下還是這樣?, 什么都想要,什么都不想交換, 你強拘我在宮里,不付出點代?價怎么可以, 就算是皇帝也要講究公平不是嗎?”

    虞策之要緊后槽牙,臉頰緊繃著,“你的代?價就是要將我變成狗嗎?”

    “為什么這么說?”舒白的指腹劃過他?挺直的鼻梁,否認道,“陛下是人,狗憑什么和我的阿拾相提并論。”

    虞策之耳尖霎時紅了,他?顯然承受不了舒白直截了當的情話,渾身不可抑制地開始發燙。

    “花言巧語,你休想騙我。”在舒白漫不經心的撫摸下,他?不得不又后退半步。

    后退之后,又自覺氣勢不足,于是惡聲說,“既然不是把我當成狗,那你所謂的代?價又是什么?”

    舒白瞇起眼睛,指腹離開他?升溫的臉頰,順著修長的脖頸一路下滑,向著峰脈山巒探索。

    “代?價,你不是一直在償還嗎?”她聲音喑啞,手指指尖輕輕點到某處私密的地域,感受著帝王金貴身軀一陣陣戰栗和灼熱的溫度,發自內心地贊嘆,“陛下猜猜一次能償還多少?”

    虞策之微微顫抖,連整齊衣衫下的肌膚也紅得像是熟透的果子。

    他?幾乎將唇齒咬出殷紅的血,額頭上?青色筋脈根根凸起,縱橫交錯如?榕樹盤根錯節的根脈。

    長袖下的手輕輕抬起,下意識要推開舒白,但很快又無力地垂落,不住顫抖的睫羽,緊咬的嘴唇,緊繃的軀體?無一不暴露了他?掙扎的內心。

    隨著那雙帶著涼意的手逐漸移動,緊緊貼服身體?的衣衫抽絲剝繭一樣?滑落在地。

    肌膚接觸冰冷的空氣,激起一陣戰栗。

    虞策之呼吸紊亂,□□令他?沒有任何安全感,一直抑制的手再度抬起,試圖推開舒白,甚至想要捂住她的眼睛,避開她如?有實質的目光。

    “有那么難受嗎,你可是親口答應過我,只要我在你身邊,無論我做什么都由著我,既然許下承諾,兌現的時候要大度一點,別人才能相信,計較這么多,我會以為花言巧語的那個人是你哦。”舒白按著他?的腰腹,引著他?貼緊墻柱。

    虞策之咬著牙,艱難地和舒白對視良久,面?部肌肉輕輕抽動一下。

    不知過了多久,攥著她胳膊的手無力垂下,轉而擁住她的腰身,勾著她進一步上?前。

    舒白摸了摸他?柔軟的頭發,眼中終于蘊了些笑意,“陛下真乖。”

    舒白的手掌再次移動,包裹住皇帝的軟肉。

    虞策之渾身戰栗,牙關甚至發出輕微的響動,他?脖頸僵直,不用細想也能知道舒白下一步會做什么。

    舒白總說他?性?格惡劣,難以馴服,但他?認為,舒白才是那個真正惡劣的人。

    她喜歡像貓捉耗子一般,令他?無路可退,精疲力竭,又悄無聲息給他?致命一擊。

    他?根本猜不到她會在什么時候進入人跡罕至的地域。

    虞策之的眼中逐漸溢出濕潤的痕跡。

    忽然間,他?猛地揚起頭顱,修長的脖頸繃直,喉結微微晃動,眼神渙散,露出幾分難堪。

    “別……”

    高傲不可一世的皇帝幾乎站立不穩,險些軟倒在她的懷中。

    舒白加重手上?的力道,讓他?貼緊柱石,確認他?不會滑落后,她才輕輕抬手,十指修長,指腹上?濕滑黏膩,沾染著他?的氣息。

    虞策之注意到舒白的動作,只覺得無所遁形,忍不住用手臂擋住眼睛,試圖逃避窘迫。

    只是手臂才遮了沒一會兒,又被舒白強硬地扯下。

    “有什么好擋的,陛下又不是第?一次了。”舒白慢條斯理。

    虞策之眼神晃動,偏過頭,用另一種辦法?躲避舒白的注視。

    舒白輕笑一聲,捏住他?的臉頰,迫使他和自己對視。

    用力的擠壓令他?不得不微微張嘴,露出柔軟的信子。

    “這么喜歡遮擋,我也可以成全你。”舒白沉沉道,臉上?已經有明?顯的不悅。

    虞策之咬緊牙關,又忍不住想要問舒白,她是否也會這樣?對霍耀風,話堆積到嘴邊,卻?被他?盡數咽下。

    他?被迫凝視舒白的眼睛,有意地令緊繃的軀體?放松下來?,盡可能讓自己看上?去無害且不會抵抗舒白的探索。

    在舒白的誘導下,身體再次攀上頂峰。

    虞策之半掀著眼皮,見自己形容憔悴,而舒白仍舊衣冠楚楚,頓時涌起不平衡。

    他?試探性?把腦袋搭在肩膀上?,在得到舒白的默許后,唇貼著她的臉,落下細細密密,滿含標記性?質的吻。

    他?神色專注,見舒白仍舊沒有拒絕后,大著膽子,緩緩彎下挺直的脊梁,雙唇叼住她的腰帶輕輕一扯。

    舒白衣襟敞開,漫不經心打量他?的動作,看似任由虞策之胡作非為,實則他?每動一下,她都會從他?身體?上?加倍索取。

    隨著兩人的動作,他?們的影子在窗欞前糾纏,如?同兩條在求偶起纏綿廝殺的毒蛇。

    月色漸深,兩人力竭,雙雙倒在柔軟的床榻上?。

    虞策之啞著嗓子敲了敲窗戶,示意宮人備水沐浴。

    旖旎的氣氛終于靜謐起來?,虞策之悄悄轉頭看舒白的側臉。

    舒白的身體?一直沒有恢復,一整日沒閑著,她雙眼微微閉合,沉靜姣好的面?容上?有幾分倦怠之色。

    虞策之輕輕握住她的手指,“夫人。”

    他?沒有得到回應,但知道她眼下心情還不錯,在等著他?的下文?。

    于是虞策之滿含期待地問:“你會成為我的皇后嗎?”

    舒白睫毛緩慢顫動一瞬,睜開眼望著天花板。

    虞策之以為她在遲疑,心中慌亂,逐漸攥緊了她的手指,“你要怎么樣?才能永遠留在我的身邊,你想要什么,我都許給你好不好,不要離開我。”

    舒白動了動手指,側過臉對上?他?的眼睛,翻過身,沒被他?抓著的那只胳膊將他?虛虛攬住。

    “我不是說過,要什么我會自己拿嗎?”她淡聲說。

    虞策之抿唇,微微蜷縮身體?,一眨不眨盯著她,“我主動給你不也是一樣?的嗎,我什么都給夫人,夫人就不會心有余悸了。”

    那怎么能一樣?呢?

    帝王贈予的權力,稍微理智的人都知道,即便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勢,帝王也可以輕易將其收回,朝不保夕。

    舒白忍不住笑了下,沒有回答他?的話。

    她要他?接受被她掠奪,被她索取,為的也不過是在塵埃落定時,帝王能接受在權力上?也屈居人下的事實。

    虞策之見舒白久久沒有回應,不由焦急起來?,他?擰著眉,忽然咬上?她的肩膀,惡狠狠道:“夫人為什么笑我。”

    舒白游刃有余地扯住他?的頭發根,將他?從身上?扯開。

    “你慌什么,我什么時候騙過你。”

    “夫人?”他?茫然地眨了下眼睛。

    舒白翻身跨在他?的腰腹間,和他?額頭相抵,輕聲細語道:“我不是說過會做你的皇后嗎,阿拾急什么。”

    虞策之目露狂喜,一眨不眨盯著她,像是蛇類動物在注視相中許久的獵物,“這可是夫人說的。”

    舒白哼笑一聲,眼中竟然藏了幾分寵溺。

    皇帝青澀稚嫩,尚且不明?白,情人旖旎時的溫聲許諾,往往夾雜了許多隱藏條件。

    比如?,她從沒有說過自己會在禮部定下的婚期如?約出席。

    虞策之像個得到大人承諾的孩童,恨不得整個人都貼在舒白身上?,喉嚨中偶爾發出饜足的聲音。

    殿外宮人輕輕敲了敲窗戶,輕聲稟報二?人,示意沐浴的水已經備好。

    舒白起身,正要披上?衣架上?厚實的大氅,手腕忽地被他?抓住。

    皇帝裹著被子坐起身,亮晶晶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他?執拗地繞回了最初的問題,“夫人當我是什么。”

    舒白眉梢揚起,俯身吻了下他?的額頭,漫不經心回答:“此時此刻,陛下是我的玉璽,我愛若珍寶。”

    皇帝面?頰猛然泛起紅暈,他?下意識躲避舒白的注視,反應過來?后又大膽地回望,“那夫人以后會不會當著旁人的面?掐我打我。”

    舒白牽了下唇,順勢捏住他?的下頜,“阿拾,做人不能太貪心,什么都要,最后可能會一無所有。”

    虞策之身體?一顫,頓時從美夢中回神。

    慌亂之下,他?下意識抱緊她,牙關輕輕打顫,“我什么都不在乎,你怎么對我都可以。”

    明?亮的宮燈即將燃盡,光芒逐漸削弱。

    戚辨低著腦袋進入殿內,領著宮人擺好浴桶,鋪滿花瓣的水氤氳熱氣。

    冬季過半,寒涼的月色和夜晚彌漫的霧氣昭示著年關將至。

    即便是年節,宮中也沒有什么應有的年節氛圍,宮人們得以休假,自然歡天喜地,但等大部分宮人離宮,偌大的皇宮就更加冷清了。

    臨近年關那兩天,舒白寒癥復發,臥床昏睡,急得虞策之團團轉。

    他?對新年沒什么特殊情節,甚至沒有意識到今天是除夕,只是衣不解帶地守在床前,連呼吸都不由自主地克制,生怕自己呼出的鼻息是冷的,加重舒白的寒癥。

    過了晌午,舒白終于悠悠轉醒。

    她緩慢睜開雙眼,眼神還有些渙散。

    “夫人。”虞策之見她醒了,立即攥緊她的手,聲音很輕,生怕驚嚇到她。

    舒白側過頭,虞策之憔悴的面?孔便映入眼簾,她眨了下眼睛,逐漸回神,“什么時候了。”

    “剛過午時。”戚辨回答,“今日是除夕。”

    舒白算了下,“我睡了一日?”

    虞策之抿唇,雙眼緊緊盯著她,一副心有余悸的樣?子。

    舒白坐起身,揉著僵硬的肩膀,安撫道:“好了,我不是醒了嗎,御醫說過,我的寒癥好了很多,至少不會再危機生命。”

    “你發作地毫無預兆,我以為……”虞策之咬牙,“我不會讓你有事的,御醫們已經去研制治療你的藥方了。”

    “今天是除夕,便是御醫也要休假。”舒白很不贊同,當下看了眼戚辨,“讓他?們都回家吧。”

    戚辨看了眼抿唇不語的皇帝,心領神會,“是,奴才這就去知會御醫們。”

    “夫人這么關心旁人,為什么不能關心一下我。”虞策之吃味,紅著眼眶不滿道。

    舒白摸了摸他?的臉頰,眼中有清淺的笑意,“我怎么會忘了我的好阿拾。”

    虞策之耳尖泛紅。

    “先去換身衣服吧,今日是除夕,我們離宮轉轉。”舒白道。

    虞策之始終抵抗出宮,但望見舒白蒼白的臉,心尖輕輕顫了下,不敢忤逆,叮囑舒白幾句后,咬著牙去后殿更衣。

    舒白在宮女的攙扶下起身,逐漸掌控身體?后步出殿外。

    殿外陽光正好,即便空氣寒涼,但陽光落在身上?,立即驅散了不少寒意。

    殿外只站著寥寥數名侍從,放眼看去不免冷清。

    江音帶著面?紗,一副宮女打扮,低眉斂首站在紫辰殿的門口。

    舒白看見她,有些驚訝,她先示意身邊的宮女離開,方才打趣道:“稀客啊,娘娘今日怎么登臨紫辰殿了。”

    江音和虞策之水火不容,雖然她的身份從虞策之那里過了明?面?,但為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向來?鮮少踏足帝王寢宮。

    江音皮笑肉不笑,“你讓樓涯打聽?的事打聽?好了。”

    舒白轉瞬明?白她的來?意,兩人走?到僻靜無人的地方,舒白道:“結果怎么樣?。”

    “那幾個南境探子警惕得很,樓涯和兩個死士一直遠遠跟著,果真如?你所說,他?們近日頻繁打探起宮禁的消息,且格外關注送往暗部禁牢的吃食數量,蕭挽也遞來?消息,說五日前的朝會上?,霍耀風向虞策之提起過對哀家的處置。”

    舒白眼中流露笑意,“要勞煩樓涯繼續盯著了,我們等的魚上?鉤了。”

    江音頓時目露嫌棄,后退一步,直白道:“別胡亂攀扯的,誰跟你是‘我們’。”

    第089章 第 89 章

    江太?后的反應顯然在舒白意料之中, 舒白從善如?流改口?:“是,勞煩太?后讓樓涯繼續盯著,我的魚上鉤了。”

    江音發出一聲輕哼, 雙手環胸, 眼帶探究,“你到底想?干什么, 為什么要向南境透露哀家已死的錯誤消息。”

    “太?后聰明絕頂,難道沒有猜到我的意圖?”舒白反問。

    “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蟲。”江音翻了個白眼。

    舒白笑而不語。

    江音凝眉,思索半晌道:“江齊巒曾是江家家臣,我父親于他有救命提攜之恩, 南境看似全郡聽江齊巒的命令, 但各個守將皆握有兵馬,對江齊巒這個南境太?守并?不完全信服,其中有一半人在明面上只聽兵符調派,如?若江齊巒起事,那些人受形勢所迫, 大約會暫時聽從江齊巒這個南境太?守的命令, 但江齊巒一向謹慎, 絕不會輕易謀反, 背負亂臣賊子?的罵名。”

    “太?后英明,江齊巒雄踞南境,虎視眈眈,卻?任由虞策之逐漸握穩大權, 他既不對太?后伸出援手,也不向虞策之俯首稱臣, 進京述職,定?是在等一個良機。”舒白撫掌而笑。

    江音青筋忽地突突跳, “你所謂的良機是指什么,”

    “南境守將一半聽兵符號令,一半出自?江家舊部?,他們隨江齊巒出生入死多年,對太?后您這位江家后人還有沒有舊情暫且不論,但在道義上太?后是大梁正統,是虞策之名義上的養母嫡母,如?果太?后真的死在虞策之手里——”

    舒白尾調拖長,款步湊到她耳邊,慢條斯理道:“帝王暴虐無道,弒殺親母,為天?道不容,南境太?守奉天?命除暴君,扶新帝,為太?后平反,當?真是忠義無雙,更重要的是,原本對他頗有微詞的那些守將為了自?己的名聲著想?,也會對他言聽計從,大事可成。”

    “是他大事可成,還是你大事可成,哀家和南境半枚兵符都在你手里,他一切成事條件都由你掌控,”江音表情忽地陰沉下來,陰惻惻瞪她,咬牙切齒道,“江齊巒只要一個起事的名頭,如?若他半路知道哀家沒有死,你猜他會如?何。”

    舒白笑容漸深,聳了聳肩,學著江音的語氣說:“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蟲豸,怎么知道他會做什么。”

    江音大怒,雙手掐住她的脖子?,恨聲說:“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舒白故作無辜。

    江音目光復雜,對舒白既有些惺惺相惜的贊賞,也有刻骨的痛恨,“如?果哀家出了什么事,變作厲鬼也不會放過你。”

    一旦江齊巒得知江音未死的消息,根本不用?深想?,他第?一反應定?然是派出殺手,悄無聲息置江音于死地。

    舒白正要安撫江音幾?句,余光瞥見一人,神色微微收斂。

    江音察覺舒白的目光,身體微僵,瞇了瞇眼眼睛,轉身看過去。

    帝王整理了憔悴的儀容,得天?獨厚的面容恢復如?初,頭戴峨冠,輕裘緩帶,柔軟的衣角隨著寒風輕輕擺動,如?同一位誤下凡間的天?神。

    江音發出一聲滿含不屑的嗤笑,“他還真是一刻也離不得你。”

    舒白沒說話,對上虞策之的視線,不知道在想?什么。

    虞策之見自?己被發現,闊步走過來,和舒白十指相叩,“外面太?冷,你怎么出來了。”

    他說完,不善的目光明目張膽從江音臉上掃過,仇人相見,他的敵意和殺意毫無遮掩。

    江音:“……”

    仗著舒白在場,江音挑釁地和他對視,唇角的笑容滿含譏諷。

    虞策之額頭的青筋微凸,冷冷說:“夫人出來就是為了見這個宮女,一個卑鄙低賤之人,實在不值當?。”

    江音面色一沉,習慣性按了按鬢角,慢條斯理回擊,“奴婢卑微,和夫人多日?不見,夫人還是念著奴婢,蘇醒后第?一時間就要對奴婢噓寒問暖。”

    虞策之大怒,眼眶倏地紅了,若非舒白握著他的手,此時此刻,他已經令暗衛把江音拖下去處死。

    “陛下。”舒白蹙眉,語氣帶了些警告。

    如?果說舒白是他卑賤時在黑暗中遇見的明光,那江音就代表著他黑暗的源頭,即便時過多年,虞策之也無法忘懷,每次看到江音那張陰柔狠毒的面孔,他都會想?起當?年,他是如?何做小伏低,裝瘋賣傻,假裝自?己是小太?監給江音打掃寢殿,以祈求江音不要殺他。

    如?今,他礙于舒白,不得不裝傻充愣,讓江音這個仇敵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行走入場,他自?覺受了委屈和羞辱,無論如何也無法輕易釋懷。

    虞策之深吸一口?氣,一字一句道:“今日?是除夕,宮中正缺人手,既然你閑著,就去灑掃宮中大小殿宇。”

    江音得意的笑容微斂,“奴婢只侍奉夫人。”

    “朕說了,除夕缺人手,你應當?知道宮中人員臨時調動是常事。”虞策之道。

    江音頓時看向舒白,“舒白。”

    “夫人!”虞策之也看過去。

    他本就因為舒白昏迷,整整一日?沒有休息,眼下烏青十分明顯,加上雙目赤紅,即便看上去虎視眈眈,像是暴怒的獸類,但舒白卻?覺得他可憐極了,甚至有些可愛。

    舒白攥著他的手,手指輕輕劃過他的掌心以示安撫,而后對江音露出一個愛莫能助的表情。

    江音咬牙,恨不得當?場痛罵兩人。

    宮里人多眼雜,舒白不便領著虞策之和江音長時間待在一處,見兩人之間鋒芒漸消,立即把虞策之拉走。

    虞策之自?覺得到安撫,亦步亦趨跟在舒白身后。

    兩人沿著栽滿梅樹的小徑走,速度不快,頗有幾?分閑逛的意思。

    虞策之十分享受和舒白在一起的時光,直到即將走到小徑的盡頭,他才?問:“夫人和那女人都聊了什么。”

    “能聊什么,”舒白瞥他一眼,“每次我和她見面,你都要審犯人一樣詢問嗎?”

    虞策之抿唇,匆忙掩飾心中的疑慮,低聲說:“江音慣會妖言惑眾,我擔心你受她蠱惑。”

    “我能受什么蠱惑?她如?今一無所有。”舒白松開他的手,加快腳步。

    一直被緊緊握著的手忽地被扔開,虞策之愣了下,臉上露出惶恐和陰郁。

    他眉眼一沉,快速跟上,想?要再次和舒白十指糾纏,卻?擔心惹她不快,只能亦步亦趨跟著,這條窄徑容一人通過剛剛好,舒白松開了他的手,他不能維持之前的步伐,再想?緊緊跟著舒白就有些艱難,肩膀少不得會蹭上梅樹的枝干,抖落一地臘梅。

    舒白乍一回頭,便看見虞策之為了虛虛握住她的手,嵌著寶石的長靴踩出了鵝卵石小徑,落在潮濕的泥土里。

    他重心微微不穩,肩膀又撞上枝干,橫斜的臘梅枝險些戳到精心打理的發冠。

    舒白下意識伸手扶住站立不穩的皇帝,然而帝王身軀高?大頎長,豈是大病初愈的人能輕易接住的,重量傾倒,舒白不得不和他齊齊倒在小徑上,輕裘寬大的袖袍在空中留下弧度,順勢包裹住她單薄的衣衫。

    帝王精心挑選的長袍拖曳在地,袍角沾染濕潤的泥土和臘梅小巧的花瓣。

    舒白揉了揉腰,沒好氣地拍了拍他的尾椎,“陛下這是做什么。”

    虞策之將腦袋搭在舒白肩膀,啞聲道歉:“朕失儀了,連累了夫人。”

    舒白按著他的肩膀站起身,順勢把他從地上扯起來,回味了一下他站立不穩被她發現的驚慌模樣,竟覺得有些喜歡,于是也懶得和他計較,扯了扯褶皺的裙擺,瞥了眼衣角上不起眼的泥土,“臟了。”

    虞策之拂去她肩膀上殘留的落梅,溫聲說:“我讓戚辨給夫人換一身。”

    戚辨作為虞策之的心腹,五六歲的時候就被人販子?賣入宮里,因為沒有家人,即便年節也不會離開宮禁,眼下戚辨和兩個小太?監停在離兩人不遠的地方,沒有帝王的示意,他們不敢輕易上前。

    “這身衣服我最喜歡,我不換。”舒白不滿地望著他。

    虞策之蹙眉,臉上露出難辦的表情。

    舒白扯住他的衣領,慢條斯理道:“你親自?給我洗。”

    皇帝顯然不是尋常認知里十指不沾陽春水的那種,洗件衣服對他來說不是什么難事,只不過對于一個養尊處優的人來說,忽然讓他去做一件原本宮人可以代勞的活計,定?然會覺得抗拒。

    然而虞策之不知想?到什么,耳尖霎時爆紅,他悄悄撇過頭,不敢看舒白,輕聲說:“好,以后我都給夫人洗。”

    舒白:“……”

    舒白表情變了,掐著他的脖子?道:“不包括貼身衣物。”

    虞策之目露失望,抿著唇不說話了。

    舒白牽著他的手繼續走,這一次虞策之格外乖覺,秉持多說多措的原則,一言不發跟著她。

    離開小徑后拐入長廊,虞策之怔了下,認出是離宮的路。

    他仍舊抗拒讓舒白出宮這件事,若非在生活上被舒白壓制得死死的,否則他定?然會找個時機將舒白鎖起來只有自?己能看見。

    年少時鮮少得到糖吃的孩子?大多都明白一個道理,想?要什么就要努力爭取,如?果運氣好爭到了,也不代表那東西就是自?己的。

    為了杜絕被別人搶走的可能,得到寶藏后一定?要將寶藏藏在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用?鐵鎖鎖住才?安全一些。

    他猶豫著拿出用?爛的說辭,“你的身體還沒有——”

    話說到一半就止住了。

    舒白拍了拍他的臉頰,笑瞇瞇地問:“陛下想?說什么。”

    虞策之抿唇,艱難咽下拒絕的話,拐了個彎說:“你的身體還沒好,先讓戚辨備下馬車再走吧。”

    舒白看他半晌,即便他有小心思也算他回答過關?,短暫地放過他一次,“不用?,今日?熱鬧,坐馬車就無趣了。”

    頓了下,她忽然意味深長道:“原本我讓內務府雕了一個玉球,要在今日?讓陛下戴著出宮的,不想?因為我的病倒是耽擱了,這次時間上趕不及,就先放過陛下。”

    后知后覺反應過來舒白在說什么的虞策之:“!”

    第090章 第 90 章

    舒白?的話成功讓皇帝面色糾結, 耳尖赤紅,他的腦海里不斷推演著舒白?沒有病倒的情形下,他將會面臨的遭遇, 心臟不由自主狂跳, 呼出的氣息都是炙熱的。

    舒白?分明放棄了原本的計劃,他的身體分明是完好無損的, 他卻覺得身邊每一個宮人的目光都令他如芒在背,仿佛他現在就戴著她的玉器,面臨著禮義廉恥的考驗。

    虞策之深感?頭皮發?麻,難以啟齒的情緒彌漫他的胸腔, 讓他一時之間竟然沒有心思去抗拒舒白?離宮這件事。

    舒白?很快就察覺到, 偏執冷血,幾乎稱得上無所畏懼的皇帝破天荒地逃避起周圍人的注視。

    兩?人離開?宮門,沿著空曠的大路轉入人群熙攘的市集,擦肩而過?的行人絡繹不絕,虞策之沒有看行人, 也沒有像往常一樣注視著她, 他始終低垂著高傲的頭顱, 雙唇緊抿著, 睫羽不停地晃動。

    舒白?注意到他熟透了的耳尖。

    稍一細想,她便?知道他還在因為她剛才的話耿耿于懷。

    舒白?笑?了下,拉著皇帝溫暖的手掌穿過?絡繹不絕的人群,最后把他按在某個巷子墻壁上。

    “在想什么, 怎么一路都不說話?”舒白?明知故問?。

    虞策之瞳孔閃爍,有些心虛地說:“看風景, 今天街上很多人。”

    “今天是除夕,人當然多。”舒白?吻了下他的耳垂, 悄無聲息地提醒他哪里露了破綻。

    虞策之欲蓋彌彰般捂住耳朵,對上舒白?揶揄的神情,又輕咳一聲,如無其事放下。

    他緊繃著臉,視線落在別處,刻意避開?與她對視。

    舒白?望著他偶爾滾動一瞬的喉結,想也不想按了上去。

    皇帝的身體無比熟悉舒白?的觸碰,她的拇指只是輕輕一按,他的身體便?猝然緊繃,屏氣凝神,故作冷靜的眼神瞬間被打破,露出幾分欲色。

    舒白?愛極了皇帝故作正經的模樣,當下吻了吻指腹下鼓起的喉結。

    “陛下今天好香啊。”舒白?聞到了一股松柏沉木的味道,混雜著殘留的臘梅香氣,有些令人著迷。

    舒白?辨別出她聞到的木質香氣是從他的玄色輕裘上泄出的。

    “陛下熏了衣裳?”舒白?揚眉問?。

    “沒有。”虞策之矢口否認,聲音低沉,“定是宮人自作主張。”

    哪個宮人敢隨意做皇帝的主?

    舒白?似笑?非笑?,沒有戳破皇帝拙劣的謊言。

    她帶著涼意的手掌胡亂移動,一只按住他的脖頸,一只順著微微凹陷的腰背下移,隔著布料包裹住令人愛不釋手的柔軟。

    虞策之身體更加僵硬,嗓音沙啞得厲害,“夫人,這是在外面,別這樣。”

    “別哪樣?”舒白?順勢捏了一把,將他整個人都抱在懷里。

    帝王的身軀比她高大許多,好在他的腰身勁瘦,她雙臂環抱時并不吃力。

    “有人。”他長眉蹙起,因為虛靠著墻壁,臉正對著街道上采買的百姓,過?路行人只要?不經意的轉頭,就能看見?兩?人的動作以及他羞恥的模樣。

    虞策之呼吸有些急促,哀聲說:“人太多了,別,戚辨他們?馬上就過?來了。”

    “陛下還怕戚辨看見??他不是知道得最多的嗎?”舒白?輕輕笑?起來,“我若是陛下,定然殺了他,以保全自己?的名聲。”

    逆著人群往兩?人方向趕來的戚辨忽覺脖頸一涼,寒意襲上心頭。

    虞策之無奈地蹭了蹭她,“夫人別逗弄我了。”

    舒白?牽了下唇角,忽地說:“戚辨還沒來。”

    虞策之起初不明所以,茫然看她。

    “宋祁也沒有跟住我們?,人群把他們?沖散了。”舒白?慢條斯理。

    虞策之瞳孔微縮,無聲地抱緊舒白?,身體隱隱有些顫抖。

    原本旖旎的氛圍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令人膽寒的冷寂。

    “陛下一點既透,定然想到了,如果我想離開?,今日是個絕佳的好機會。”舒白?擁著他,徐徐說著。

    “別說了。”

    “正逢年節,大梁百姓有在除夕這日外出采買的習俗,從晌午開?始,一直到晚上,城里城外都擠滿了人。”

    “不,別說了。”虞策之瞳孔緊縮,表情惶恐,他不斷收緊攬著舒白?的胳膊,恨不得將她融入自己?的骨血。

    舒白?捏著他的下頜,當一意孤行的偏執帝王露出惶惑后怕的神情,她感?到享受。

    “別說什么,只要?我想,哪怕是現在,我也可以把你?扔在這里,今天是除夕,哪怕你?是皇帝也不能輕易封鎖城池,一日時間,足以你?再?找不到我的蹤跡。”舒白?說。

    虞策之倏地捂住耳朵,“你?不會的,你?敢走,我就殺了——”

    “殺了誰?”舒白?搶先發?問?,“蕭挽還是安錦,亦或者?留在宮里的游左,就算你?殺了他們?,我也不會回來,我只會恨你?,厭惡你?,然后忘掉你?,永遠不會原諒你?,甚至一想到我們?曾經的過?往,我就由衷地感?到惡心。”

    虞策之愣在當場,眼眶通紅,濕潤的水痕掛在下眼睫上,要?墜不墜。

    “可是你?答應我……”他低聲喃喃,沒什么底氣。

    舒白?望著他坐困圍城的絕望模樣,忽地笑?了下,勾著他的脖子,輕輕吻了上去。

    他的唇很軟,因為半年來兩?人的身體相互契合,幾乎不用她多做什么,就能在他的唇腔里攻城略地。

    虞策之一反往常,在交換綿長的親吻時,始終緊緊盯著舒白?,像是餓瘋的野狼用綠油油的眼睛盯著心儀的獵物。

    舒白?平靜回視。

    不知過?了多久,舒白?結束了這個吻。

    戚辨和?宋祁仍然沒有趕過?來,人群熙熙攘攘,正圍堵在兩人旁邊的街道上看舞獅,喧鬧聲震耳欲聾。

    “你?惡心我,為什么要?親我。”虞策之語氣凝滯幽咽。

    他的思緒大亂,說話也失去了邏輯。

    舒白?的拇指摩挲他光滑細膩的臉頰,“好阿拾,如果我想走,我隨時都可以走,你?怎么攔得住我?”

    虞策之眼神空洞,表情有些緊張,理智勉強回攏,“所以你?不會走對不對。”

    舒白?望著他,沒有立時回答。

    虞策之在心中替舒白?做出了回答,他認定舒白?不會離開?自己?,悄悄松了一口氣,當即攥住她的右手,引著她去撫摸自己?腰窩下面的軟肉。

    他仗著自己?的臀部背對著墻壁,即便?旁邊的人群轉身也不會發?現兩?人堪稱不檢點的行為。

    “夫人答應我要?做皇后的,我知道夫人想要?的一直是自由,但兩?者?并不沖突,即便?夫人做我的皇后也可以出宮,等我閑下來我們?可以游山玩水,微服出巡。”虞策之輕聲細語,鉚足勁喚起舒白?的興趣,“到時候我們?還可以玩些新花樣。”

    他知道舒白?愛玩,喜歡冒險,年少時便?常去游歷名山大川,即便?她嘴上不說,但他知道,她向來奉行的是及時行樂,就算病體纏綿,也不會因為顧及身體便?不去做諸如飲酒、賞雪那些令她高興的事情。

    她隨性慣了,又憎恨屈居人下,所以不愿意留在宮里,不愿意受帝王權力的制約。

    虞策之明白?這些,所以從不在她面前?表露帝王威勢,甚至愿意把私印兵符盡數交給她,以安她的心。

    成也敗也。

    皇帝的權勢給與他太多便?利,讓他得以離間舒白?和?霍耀風的感?情,也因為皇帝的身份,舒白?始終不肯對他敞開?心扉。

    但他知道,舒白?是個極具責任感?的人,

    而皇后是他的妻子,是一國之母,同時也是一道能留下舒白?的沉重枷鎖。

    只要?她成為自己?的皇后,一國之母的枷鎖束縛足以將她留下。

    虞策之緊張兮兮地重復,“你?不會拋下我的對不對。”

    舒白?平靜望著他,皇帝陰暗的小心思在她眼中幾乎無所遁形。

    “我當然不會拋下你?。”舒白?回答,半真半假,“如果我真的要?扔下你?,剛才就走了。”

    虞策之攥著她的手猛然一緊,又掩飾性放松,“夫人已經被我纏住了,我不能沒有你?。”

    舒白?明澈的瞳孔中倒映著他昳麗的容顏,她牽了下唇角,愛憐地摸上他的臉頰,“我剛才說那些,是為了讓你?安心,陛下卻越來越緊張了。”

    虞策之抿唇,沉沉望著她。

    “前?幾天,你?看上去一直心神不寧的,是因為太慧的話吧。”舒白?說。

    虞策之怔了下,沒有否認。

    他讓暗部查過?靜緣寺住持的底細,拋開?那顆遠近聞名的榕樹不談,太慧的確是個得道的高僧,偶爾會為有緣人算命,不收分文,從他口里說出的話也確實有點東西,在民間頗有威望。

    他擔心太慧一語成讖,他的偏執會害死舒白?,在舒白?病發?昏睡之前?,整日都在踏平靜緣寺和?去靜緣寺還愿之間抉擇。

    他從心底抗拒讓舒白?獨自出宮,畢竟兩?人每一次分離,舒白?都是為了逃離他。

    “太慧不是說讓族中長輩去也可以。”舒白?漫不經心說。

    “大梁皇室凋零,我倒是有兩?個不成器的皇叔,多年前?就被祖父流放,何來族中長輩。”虞策之蹙眉。

    “陛下是不是忘了一個人。”舒白?說。

    虞策之思索半晌,茫然,“誰。”

    “江太后是你?名義上的母親,左右她也是閑著,由她去豈不是物盡其用。”舒白?慢條斯理。

    “江音?”虞策之下意識抗拒,“她和?我是不解之仇,怎愿意為我去祈愿。”

    “左右只是走個形式安你?的心,太慧既沒說去干什么,也沒說去的人是否要?誠心,他早知道你?的身份,怎么會料不到這些。”舒白?聳肩。

    虞策之抿唇蹙眉,順著舒白?的思路開?始思慮。

    舒白?看他的樣子就知道自己?的話他聽?進去了。

    聽?不進去也沒關系,出宮的辦法有很多種,實在不行還有從暗道走的下策。

    她拉住他的手,“餓了,一時半會兒戚辨他們?也過?不來,先找點東西吃。”

    集市上的攤販很多,舒白?在一家賣肉餅的攤販前?停下。

    肉香四溢,幾乎到了十里飄香的程度。

    這家攤販顯然有些名氣,百姓們?排了很長一隊。

    舒白?只是猶豫了一會兒,隊伍就排到了巷尾。

    “你?很想吃?”虞策之看出舒白?的意圖,低聲問?。

    舒白?點了點頭,她當然想吃,睡了一整天,蘇醒后除了湯藥,只是喝了杯熱茶潤喉。

    她干脆推了推他,“你?去買,我在這里等你?。”

    虞策之微微睜大雙眼,看了眼望不見?盡頭的長隊,有些遲疑地凝視舒白?。

    “快去,吃不到東西我就餓暈了。”舒白?翻了個白?眼。

    虞策之憂心舒白?的身體,摸著鼓囊囊的錢袋,剛向攤販那邊走了兩?步,就被舒白?扯了回來。

    “你?想干什么?”舒白?額頭青筋跳了跳,“不許插隊,你?排隊。”

    虞策之抿唇,沉沉看了眼冗長的隊伍,不甘地向隊尾走了過?去。

    舒白?尋了個避風的建筑角落站著,饑寒消耗了她本就不多的體力,她竟真有些暈厥之感?。

    舒白?掏出江音給的藥,往嘴里塞了一粒。

    這藥是給御醫看過?的,不僅沒有問?題,而且就向江音所說的那樣,對她受寒氣侵擾的身體大有裨益。

    一粒藥下肚,溫暖遍布四肢百骸,竟隱隱有重獲生機的感?覺。

    舒白?舒服了一些,走向賣釵環的攤販處,打算買兩?支送給蕭挽和?江音,眼高于頂的江太后以前?或許看不上攤販賣的銅釵,但現在卻不會拒絕集市上販賣的奇巧首飾,畢竟她已經快被那身穿臭了的宮女服飾逼瘋了。

    正挑著,余光倏然瞥見?一人。

    舒白?凝眉,為免橫生枝節,正要?避開?,那人在此時也看見?了她。

    霍耀風幾乎沒有多想,快步向舒白?走過?來,“舒白?。”

    他先是張望四處,有些訝然,“只有你?嗎?”

    舒白?沒有說虞策之也在附近,淡聲反問?:“你?一個人?”

    霍耀風笑?了下,笑?容有些心虛,“是,隨便?逛逛。”

    他身上染了些酒氣,味道有些怪異,不像是京城生產的那些酒中,身邊也沒有跟著小廝侍從。

    舒白?隱隱猜到,他剛剛去見?了南境的探子。

    對于霍耀風,她已經沒有什么多余的情感?,雖然透露給他錯誤的消息,但相同的消息,她不止透露給他,她同時安排安錦在京城里小范圍散步江音已死的流言。

    畢竟相識多年,私心里,她不希望霍耀風走一條萬人唾罵且死無葬身之地的不歸路。

    舒白?的神情冷了一些,轉身正要?繼續挑選釵環,忽地聽?霍耀風說:“三天后,我會前?往太安郡。”

    “去做什么。”

    “陛下令我去那里修建通往異疆族的直道。”霍耀風說。

    “原來是這件事,我都快忘了,山高路遠,多保重。”舒白?隨口說。

    霍耀風抿唇,猶豫再?三,啞聲問?:“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

    舒白?動作一頓,擰眉看他,“我為什么要?跟你?一起去。”

    有一瞬間,霍耀風想要?攤牌。

    他和?父親投靠了江齊巒,此一去,除非江齊巒的鐵騎踏破都城,否則再?不會回來。

    他知道大梁城墻薄弱之處,父親掌握戶部底細,知道戰事四起后,大梁的國庫能支撐多久。

    虞策之沒有那半枚兵符,無力解決南境之亂,南境與大梁割裂已經是最好的結果,若是江齊巒能攻其不備,說不定虞策之就會成為亡國之君。

    虞策之再?也不是那個可以肆意傾軋他,高高在上指點眾生的皇帝了。

    他將把他從高位扯下。

    沒有虞策之橫插一腳,倘若他能成為江齊巒的心腹,握有大權,說不定可以讓舒白?回頭,哪怕是強迫她回頭也可以。

    霍耀風欲言又止,最終只是輕輕笑?了下,“我說笑?的,只是擔心我走之后,京城里你?舉目無親,受虞策之欺負,如果真有那一日,我希望你?來找我。”

    舒白?目光冷凝。

    霍耀風最后看她一眼,同她擦肩而過?。

    “霍耀風。”舒白?忽地叫住他,“有件事我忘了告訴你?。”

    “什么?”

    “我遇見?了霍鐸。”

    霍耀風下意識扭頭看舒白?,“他跟你?說了什么?”

    “畢竟是你?弟弟,你?不先問?問?他好不好嗎?”舒白?淡聲問?。

    霍耀風面色有些冷,遲疑片刻道:“父親做了些對不起他的事情,他大概在怨恨我們?。”

    頓了頓,霍耀風說:“你?別聽?他胡言亂語。”

    舒白?望著他看似真誠的雙眼,忽地扯了下唇角,“無論他說什么都是你?們?的家事,我只是個局外人,不管你?們?的事。”

    霍耀風唇角微微繃直,想要?說點什么,又覺得在這個關頭提起霍鐸已經沒什么意義,就算霍鐸把霍如山做的事情抖出來又如何,史書只會給勝者?書寫。

    他深深看舒白?一眼,“保重。”

    舒白?目送霍耀風離去,直到他瘦削的身體被人群掩蓋,她才漫不經心轉過?頭,迎面卻對上了在遠處不知道看了多久的皇帝。

    虞策之手里還握著剛買到的吃食,他顯然撞見?了舒白?和?霍耀風交談,表情十分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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