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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第 101 章

    陽光照在鎧甲上, 折射出耀眼的?光暈。

    舒白神色冷凝,沒有半分留情?的?意思,生生將對面方寸大亂的?年輕將軍逼入城墻籠罩的?陰影之?下。

    陸逢年原本擔心?舒白會受傷, 沒想到剛才還氣勢洶洶的?將軍忽然跟霜打的?茄子一樣, 毫無還手之?力,耀眼奪目的?紅衣銀甲也失去了方才烈烈灼目的?光彩。

    陸逢年想不?通緣由, 劍眉蹙了一瞬,專心?致志對抗崔溟。

    舒白步步緊逼,奈何虞策之?毫無斗志,每一次抵擋都極為消極, 不?由露出不?滿。

    “大梁的?將士難道都同你一樣, 只是繡花枕頭嗎?”舒白冷冷問他。

    虞策之?被她毫無情?愛、滿含嘲諷的?話傷到,接招的?動作更加遲鈍,他只能勉強安慰自己,舒白定是沒有認出他,才會說?無情?的?話, 才會招招帶著殺意。

    “我?——”他張了張嘴, 想告訴舒白自己的?身份, 想要揭下面具。

    “看招!”然而回應他的?是更為冷冽的?劍鋒。

    虞策之?瞳孔微縮, 雙唇緊抿著,眼見那劍鋒即將到他的?頸肩,他心?中?無端響起悲鳴,一時之?間失去了抵抗的?力氣, 竟恍惚覺得,如果就此死在她的?劍下, 或許她會后悔,因此記他一輩子。

    劍刃和他的?肌膚近在咫尺, 眼見虞策之?根本沒有抵擋的?動作,舒白眉頭擰起,生怕這瘋子真在戰場這樣嚴肅的?地方耍性子,不?得不?改了劍的?力道。

    唰——

    薄如蟬翼的?劍刃削下舞動的?青絲,青絲如秋日凋零的?落葉,忽地被一陣風吹散。

    虞策之?座下棗紅駿馬嘶鳴一聲,生出退意。

    恰是僵持之?時,大梁那邊忽地止了鼓角聲,鳴金收兵。

    崔溟奮力擊退陸逢年,捂住傷口,厲聲道:“將軍!主帥命令收兵,軍法?為重,不?可再戰。”

    虞策之?紅著眼眶,視線仍然落在舒白身上,啞聲問:“你真的?要殺我?嗎?”

    舒白蹙眉,沒有正面回答虞策之?,“滾回去。”

    崔溟見虞策之?遲遲沒有動作,咬緊牙關,冒險沖到虞策之?身邊,揚鞭落在他的?馬屁/股上。

    梁軍駿馬都經?受過專業的?訓練,駿馬很快通達人性,嘶鳴一聲向?梁軍所在方向?奔去。

    崔溟擔心?南境射冷箭,緊隨虞策之?身后,直到兩人安然無恙回到大軍的?隊伍里才松了一口氣。

    無論過程如何,敲鑼聲響徹天地,昭示著南境在第一次對峙中?勝出。

    城樓上響起眾將士的?歡呼聲。

    舒白視線始終落在虞策之?遠去的?背影上,直到陸逢年提醒,她才垂眼收回視線,“有沒有受傷?”

    陸逢年搖頭,“沒有。”

    舒白笑了一聲,“走?吧。”

    /

    太?陽西斜,陸逢年如天降之?兵,輕易擊退崔溟,梁軍高振的?士氣略有下滑,不?過總體上影響不?大。

    梁軍扎營的?主帳里只有護國公、崔溟和虞策之?三?人。

    氣氛沉寂多時,護國公坐在虞策之?下首,忍了又忍,沒忍住,重重拍了拍案幾。

    兩人同時看過來。

    護國公深吸一口氣,道:“離開玄荼城前,陛下便和老臣有過約定,開戰后陛下只能在遠處觀望,不?可加入戰局,今日陛下搶馬而去,不?顧自己的?安危,實在胡來。”

    虞策之?神色郁郁,念護國公是自己的?長輩,又覺理虧,沒有說?話。

    護國公見虞策之?不?言,頓時有了底氣,又絮絮叨叨說?了許多。

    “……大梁內務混亂繁雜,離不?開陛下,征戰南境又沒有短時間勝利的?把握,無論是老臣還是秦尚書,亦或者是宋祁韓朗他們那些小輩,都不?同意陛下進入險地,陛下隱瞞身份來此本就冒了風險,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偏偏今日——唉!”護國公滿面愁容,“陛下便是不?看重自己,也可憐可憐老臣這一把身子骨吧,今日老夫差點便成大梁的?罪人了。”

    崔溟捂著肩膀上包扎好的?傷口,小聲道:“護國公,陛下是為了救我?性命,若無陛下,崔溟定然命喪當場,您若有氣,沖著我?來吧。”

    “沖著你來?老夫還沒說?你呢,驕傲自大,開戰前我?便叮囑過你,若有不?對立即撤回來,結果你呢!偏要和那個什么陸逢年纏斗,這下好了,連累陛下,后面出現的?那女人差點就殺了陛下,真出什么事?,你萬死難辭其咎!”

    崔溟面色一僵,忙向護國公使眼色,“國公,慎言。”

    護國公后知后覺意識到不對,蹙眉問:“怎么,那女人有來歷?”

    崔溟瘋狂使眼色。

    護國公沉默下來,遲疑了一下,小幅度扭頭看向?上首的?皇帝。

    虞策之?入帳后便摘下面具,卸下銀甲,露出深紅色的?窄袖內襯,眼下他似是被戳到心?中?痛處,臉上陰云遍布,低垂著眼睛,渾身緊繃著,呼吸急促,處于暴躁動怒的?邊緣。

    護國公瑟縮了一下,沒忍住又看一眼,渾身打了個激靈。

    他后知后覺想起,虞策之?執意親往南境的?緣由,是為了尋人。

    不?會那么巧吧。

    不?是,鬧得那么崩,人家都動殺心?了,還在這念念不忘呢?

    護國公十分不?理解小輩的?想法?,更不?理解帝王莫測的?心?思。

    他的?余光一直小心?注視著虞策之?,越看越覺得此時皇帝配上那身顯眼的絳衣,像極了遭受背叛的?憂郁鰥夫。

    主帳內的?氣氛空前凝滯。

    護國公不?由看向?崔溟,使眼色問他有沒有對策。

    崔溟:……

    崔溟搖頭。

    開玩笑,他也是受宋祁器重,才從宋祁口中?得到三?言兩語關于帝王心?事?的?點撥,事?實上他亦不?解內情?,如何敢冒然勸解燥郁的?皇帝。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兩人瑟瑟無言時,帝王緩緩起身,用分外平靜的?語氣說?:“朕出去走?走?,不?必跟著。”

    護國公下意識想要反對,崔溟握拳擋住嘴,重重咳嗽一聲,“咳、咳!”

    護國公:“……”

    虞策之?冷冷睨了兩人一眼,將二人的?小動作盡收眼底,沒說?什么,戴上面具,掀簾離開。

    最后一縷黃昏的?光芒消失在天際,滿月隱匿在巍峨的?城樓上。

    今日南境擊退敵軍,太?守府擺席慶賀,黃昏開始,入夜時分仍舊歌舞不?斷。

    舒白在主位上坐了片刻,因為厭煩不?斷向?她慶賀試探的?南境舊臣,飲盡杯中?酒后,起身離席。

    陸逢年身為今日最大的?功臣,想走?也不?行,只能眼睜睜看著舒白離開。

    筵席間,坐在最末的?霍如山見狀,立即推了推霍耀風,催促道:“舒白走?了,愣著做什么,快去。”

    “去哪?”霍耀風茫然。

    霍如山注視舒白離開的?方向?,眸色陰沉,聞言恨恨道:“這也要我?教你,你不?是一直對她念念不?忘,眼下雖不?知是什么原因,舒白不?僅來了南境,還令南境諸人信服,做到了一郡之?首的?位置,但?這些可以以后再論。”

    “你不?是一直對她念念不?完嗎。”

    “是……”

    霍如山揚起下巴,胸有成竹道:“眼下不?就是個時機,你們二人再結連理,我?們父子水漲船高,也能好過許多。”

    霍耀風頓時起身,“父親!你在說?什么?”

    “這么激動干什么?”霍如山目露不?悅,拉著他再次坐下,“我?說?的?哪里不?對,現在南境在她手里,你們二人和好,那南境不?就是你說?了算,也解她燃眉之?急,省得她費盡心?思,讓那個什么陸逢年掌管三?軍,肥水不?流外人田,你現在不?去,她將權力都讓給?別?人你就老實了。”

    霍耀風忍無可忍,“她不?會再回頭的?。”

    “你不?去試試怎么知道。”霍如山橫眉,“你們自幼相識,保不?準她從京城跑到南境,就是為了找你的?。”

    霍耀風欲言又止,胸腔中?溢滿苦澀的?汁液。

    他和舒白的?情?分早就在和離的?時候消耗殆盡,舒白不?會原諒他的?過往,何況舒白見過了對她百依百順的?虞策之?,怎會再愿意回頭。

    他又怎么爭得過皇帝。

    心?中?如此想著,霍耀風還是艱難地從席間站起身,神情?恍惚地奔著舒白離席的?方向?而去。

    隱隱約約地,他意識到眼前一幕似曾相識,他想起去歲舒白的?生辰宴,她獨自離席,他站在階上遠遠看著,縱然心?中?愧疚不?忍,卻沒有追過去。

    如今再追去,難道就能彌補當初的?錯事?嗎?

    霍耀風心?中?茫然。

    他穿過梅花苑,冬去春來,梅花已有凋零之?態。

    舒白站在一處抄手游廊下,手中?握著一杯溫酒,她側著身,沒有發現掩在梅花林中?的?霍耀風。

    四下無人,霍耀風死寂多時的?心?忽然劇烈跳動起來。

    他整理了衣衫,正要體面地走?出去時,眼角余光看見大步從游廊盡頭走?來的?游左。

    霍耀風自覺做賊心?虛,下意識縮了回去。

    只見游左低頭在舒白耳邊低語兩句,舒白長眉揚起,似乎對游左所說?之?事?頗有興趣。

    她將手中?溫酒塞給?游左,快步離去。

    等梅花苑只剩下霍耀風一人,霍耀風回過神,再想去追時,已經?不?見舒白蹤影。

    他看著空蕩蕩的?院子,悵然若失。

    /

    另一邊,舒白從死士手里取了佩劍,匆匆換上一身便于騎馬的?淺色勁裝,翻身上馬。

    整個南境皆在舒白把持之?下,守門的?士兵提前得到舒白的?命令,悄無聲息打開城門。

    舒白騎馬而出。

    滿月隱在黑壓壓的?云層中?,雕鸮在城樓上方盤旋。

    護城河的?盡頭,白日見過的?銀面青年高坐馬上,周身氣勢十分冰冷,即便看見舒白也沒有緩和的?趨勢。

    舒白揚了揚眉梢,只覺得許久不?見,皇帝不?僅瘋起來還是不?管不?顧的?模樣,氣性也變大了。

    朝夕相處,坦誠相見,舒白極為熟悉皇帝的?音容身段,何況死士呈上的?密函寫得清清楚楚,此次大梁隨行的?人員名單中?不?僅有安錦,還有靜緣寺住持太?慧的?名字。這兩人早在她離開那日就被虞策之?控制起來,這是他僅有的?兩張底牌,他絕對不?會讓他們離開他的?監視。

    總而言之?,白日里虞策之?騎馬沖出來的?瞬間,她便隔著面具認出了他。

    皇帝御駕親征是大事?,群臣反對在意料之?中?。

    饒是如此,舒白也沒有料到虞策之?會喬裝成尋常將軍瞞天過海。

    實在太?亂來了。

    舒白駕馬在離他十步之?外停住。

    許久不?見,既是懷著逗弄的?心?思,也為試探。

    利劍出鞘,滿月光輝映于其上。

    “好大的?膽子,敢單槍匹馬過來。是白日里吃了敗仗不?甘心?,還是主帥因此問罪你,你害怕責罰,投誠來了?”舒白饒有興致地說?。

    舒白每說?半句話,虞策之?攥著劍柄的?手就緊兩分,從見到舒白開始,他似乎就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如果不?用力攥緊劍柄,不?讓指尖嵌入掌心?,他害怕劍會脫手,害怕腦海中?緊繃著的?琴弦會猝然斷開。

    月色昏暗,舒白察覺不?到他顫抖的?身體,也看不?見他面具之?下赤紅到幾欲落淚的?雙目。

    虞策之?思緒很亂。

    分明在來的?路上,他已經?想好了所有的?可能,也想好了與之?匹配的?對策。

    他要先服軟,還得把面具揭了,畢竟他不?算是御駕親征,舒白沒有想到他會來也是常事?。他得讓舒白先認出他,喚起他和她之?間那些還算美好的?回憶。

    然而真正見了舒白,他腦子里卻只有一個念頭。

    她憑什么不?要他了,他分明沒做錯什么,安錦那樣氣他,他最后都沒對安錦做什么,有她在,他哪里敢真的?殺了安錦,他只是在氣頭上做做樣子。

    舒白怎么可以這么絕情?,一次又一次要殺了他。

    虞策之?眼眶越發酸澀,他甚至察覺到有什么濕潤的?液體奪眶而出,幸好有面具遮掩,才沒讓他在舒白面前太?過難堪狼狽。

    虞策之?執劍,用淬著冰渣的?聲音說?:“白日里不?算,我?自是要和你重新再來一次。”

    舒白揚眉,見他倔強不?屈,倒也不?惱,輕點了下頭,“好啊,那就讓我?看看你有幾分水準——看劍。”

    滿月鉆出云層,天際明亮了一些。

    主人之?間的?交鋒影響座下馬匹,兩匹毛色鮮亮的?棗紅馬糾纏在一起,發出微不?可查的?低鳴。

    無論白日還是現在,舒白都沒有放水的?意思。

    沒有人是全能的?,她對劍藝不?算精通,都是年少時在府邸里偷學的?,沒有實戰經?驗,也沒有師父指點,只是自保有余的?水平,真論起來,應當不?是師從帝師的?虞策之?的?對手。

    她很重視每一次的?交鋒,想要從中?積累經?驗。

    卻沒有想到他會方寸大亂,出招沒有任何章法?,交起手來毫無意義。

    舒白失了興趣,決定草草結束這場情?緒十足的?打斗。

    南境城中?人多眼雜,虞策之?身份特殊,冒然引他進去恐怕會招來禍事?。

    雖然目力所及沒有任何異樣,但?護國公身為主帥,又是虞策之?的?舅舅,斷然不?會放虞策之?獨自跑出來。

    暗部?大概率在遠處窺視著。

    舒白不?喜歡被窺視的?感覺,當下有了決定。

    她挽了個劍花,劍刃掃過他的?衣衫,當下留下一處破口。

    打量著情?緒不?穩的?小皇帝,舒白慢條斯理道:“在這里打沒意思,要繼續下去就隨我?來。”

    說?著,她看也不?看虞策之?一眼,駕馬直奔離城池最近的?一處茂密樹林。

    她不?擔心?隱匿在黑影里的?暗部?會跟上去,趁她不?備抓住她。

    畢竟隨身跟著她的?死士不?是吃素的?,見她策馬奔入樹林,自然會為她截住墜在后面的?無關人員。

    想到這里,舒白加快策馬的?動作。

    虞策之?咬牙,想也不?想,揚鞭向?舒白的?方向?追去。

    他落在面具外的?淚痕仍然濕潤,策馬時呼嘯而來的?風使他的?臉備感刺痛。

    然而這根本比不?上他如鯁在喉的?委屈。

    駕馬時,他的?呼吸都有些不?暢,全然沒有注意到舒白隱秘的?動作。

    進入樹林,他才反應過來要放緩馬速,正要勒住韁繩,卻沒有料到舒白會忽然回身發難。

    泛著銀芒的?劍尖精準挑住他的?衣襟。

    虞策之?瞳孔放大,失去對馬匹的?掌控,下一刻便在舒白劍刃的?帶動下,從馬背上重重栽了下去。

    “呃——”

    虞策之?發出隱忍的?痛呼,眼眶中?濕意濃重。

    不?等他適應落馬的?痛楚,舒白翻身下馬,站在他面前,劍尖直指著他,“陛下輸了哦。”

    第102章 第 102 章

    虞策之早就失了分寸, 手慌忙地撐在地上,試圖直起?身,卻不想按在一處尖銳上面, 尖端刺破掌心, 深深嵌入血肉。

    虞策之大睜著雙眼,徹底僵住, 眼眶中的淚水洶涌而出。

    他天生身體感知遲鈍,這淚不是為身體的疼痛落下。

    ——他的平安扣落在地上碎了,而他竟然渾然不覺,直到手掌按上去, 刺破血肉才發現。

    玉碎似乎是某種對未來的預示, 無疑成了壓死帝王的最后一根稻草。

    虞策之揚著脖子,呼吸急促,淚水模糊視線。

    他只覺得五臟六腑都糾纏在一起?,攫取他最后的力氣,大腦卻前所未有的清晰。

    舒白?早就認出他來了, 近一年?形影不離, 就算他穿著鎧甲, 她認不出他的身形, 只憑聲音,她也足以認出他。

    舒白?得到了夢寐以求的南境郡,卻視他如陌路,甚至還要殺他。

    她果然不要他了。

    虞策之咬緊牙關, 幾乎泣下血淚,他恨恨地看著她, 凄厲地說:“朕殺了你。”

    “陛下好厲害。”舒白?揚著眉梢,根本不怕他色厲內荏的模樣, 她尚有心情挽個?劍花出來,劍刃蹭著他深紅色的錦衣緩緩向上。

    最后,舒白?輕輕一挑,帝王用來遮面的銀制面具脫落,帶下一縷發絲。

    臉上的面具猶如一塊遮羞布,失去面具,虞策之只覺得在她面前無所遁形,身體不可抑制地發顫,呼吸近乎哽咽。

    他生性要強,又在氣頭上,哪里愿意讓舒白?看見?自己這樣狼狽的樣子,當下便?要別?過臉去。

    然而舒白?怎么會?讓他如意。

    削鐵如泥的愛劍直直插入他背后的枯樹,和?帝王天鵝一般的頸部近在咫尺。

    緊接著,舒白?的手掌攥住他的下頜,逼著他讓他在自己面前無所遁形。

    帝王雙眸含淚,偏偏長眉緊緊蹙著,唇也抿著,強裝兇狠冷厲。

    舒白?的指腹能清楚感受到他緊繃著的臉頰,他連牙齒都在顫抖碰撞。

    她知道他早就在情緒崩潰的邊緣,暴怒和?悲慟拉扯著他敏感脆弱的神經,暴怒逐漸占據上風,偏偏他已經無法再撼動她分毫。

    舒白?愛極了這樣的感覺。

    她緩緩俯身,和?他保持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

    “陛下想怎么殺死我?說來聽聽。”她漫不經心問。

    虞策之再度被她的態度刺傷,他恨不得找個?龜殼鉆進?去,躲避令他委屈尷尬的境遇。

    他的呼吸越來越亂,胸膛起?起?伏伏,始終無法回答舒白?的問題。

    他想要說點狠話,企圖用冷厲決絕的態度獲得安全?感,然而話到嘴邊,對上舒白?平靜的雙目,他卻怎么也吐不出來。

    虞策之幾乎將自己的下唇咬破,半晌才從喉嚨里擠出一句不成聲的回答,“我一定會?殺了你。”

    答非所問。

    “說來說去陛下只會?這一句話嗎。”舒白?挑眉,“殺了我之后你怎么辦?”

    她這句話不知道哪里戳到虞策之的痛處,虞策之忽地發出一聲微不可查地嗚咽,整個?人喪失神采,眼簾低垂,半晌沒?有聲音。

    “說話。”舒白?拍了拍他的臉。

    虞策之緊緊抿著唇,不發一語。

    舒白?失去耐心,捏著他下顎的手緩緩用力,強硬地撬開他貝殼似緊閉的唇舌,隨后她的手指鉆了進?去,防止他掙脫或者再度閉合。

    “這么犟,不如我把陛下的舌頭割下來,陛下以后都不要說話了好不好。”舒白?慢條斯理。

    濕潤的臉頰又有淚水滑下,虞策之死死睜大雙眼,仿佛沒?有生氣的破布娃娃。

    滿月穿過樹林,月光披在兩人身上。

    舒白?夜視能力極好,她欣賞著帝王滿含倔強委屈的面容,只覺得他漂亮得令她動容,如果不是他的身份太過特殊,她定然要將他鎖起?來,關在不見?天日的地方,只有她能看見?。

    當然,也不能關太久,關太久明珠也會?蒙塵,失去原有的光澤。

    不如打一座金籠送給他?

    舒白?抹去帝王眼角的淚水,漫不經心地想。

    “放開朕。”

    舒白?回過神來,帝王不堪受辱,正兇惡地望著她。

    “放開?”舒白?笑?了一下,竟當真如他所愿,直起?身松開了對他的桎梏。

    舒白?撫上劍柄,拔劍,動作?一氣呵成。

    虞策之睜大雙眼,以為她真的要走,幾乎失去知覺的手指動了動,下意識想抓住她的褲腳。

    然而她離他太遠,他靠著樹樁如何也碰不到,情急之下他不管不顧,被平安扣刺破的手掌猛地按在地上,想要掙扎著起?身。

    但很快他又止住了動作。

    舒白隨意地擦了擦劍身,執劍指他。

    她眼簾低垂,漫不經心掃視虞策之上下,目光拂過帝王勁瘦的腰身,落在他微微敞開的衣領上。

    劍尖靈動地挑開他的衣衫,露出結實的胸膛。

    肌膚驟然裸/露在空氣里,虞策之打了個?寒顫,長眉蹙起?,“你……”

    “別?說話。”舒白?語氣淡淡。

    虞策之下意識閉嘴。

    沒?等他懊惱自己過于?聽話的反應,他的身體猛然一顫,瞳孔驟縮,喉嚨里發出一聲難耐的悶哼,“呃——”

    她的劍如游龍一般,冰涼的劍身貼在他溫熱的肌膚上,身上的細小汗毛頓時跟著豎起?,帶來一陣又一陣的戰栗。

    舒白?望著他的模樣,臉上難得露出幾分清淺的笑?,饒有興致地抬了抬下巴,“真漂亮。”

    “什……什么。”虞策之一時之間沒?有聽清。

    舒白?凝視他逐漸動情的軀體,好心情地又贊賞一遍。

    “真是我漂亮的俘虜。”

    這一次虞策之聽清楚了,他的身體再度一抖,后退著想要逃離,偏偏身后是近乎兩人粗的樹樁,他退無可退。

    “放肆,我不是你的俘虜,你是反賊,朕早晚會?殺了你。”他咬著牙,惡狠狠地說。

    如果此時在舒白?面前的還是當初那個?高高在上的皇帝,而舒白?仍然無權無勢,這樣滿含恨意的言語自然會?讓舒白?忌憚。

    可惜,今非昔比。

    眼下的皇帝在舒白?眼中,不過是案板上的魚肉,無論?怎么抉擇都可以隨著她的心意來。

    舒白?笑?了一下,好心提醒:“當初江音沒?有教過你嗎?”

    “什么?”虞策之不解。

    舒白?睨著他,像是打量一件心愛的物件,“屈居人下的時候,要乖巧一點,別?說那么多狠話,否則會?被教訓得更慘。”

    虞策之睜大雙眼,不可置信地望著她,仿佛在看一個?負心人。

    舒白?唇角始終噙著笑?意,她沒?給虞策之太多反應的時間,扯過他的衣衫,強硬地將他背過身去,按在墻上。

    “你做什么?”虞策之語氣慌亂。

    下一刻,不用舒白?開口,他也明白?了舒白?的意圖。

    緊貼身體的衣衫被扯下來,光滑白?皙的背脊在滿月的光輝下,像是一道彎曲的橋梁。

    虞策之慌亂地想要掙扎,“放肆!你放開,你放開!”

    “噓。”舒白?一手攬住他的腰身,一手揪住他的高馬尾,用力向后拽,“別?說話。”

    舒白?緩緩俯身,吻了吻帝王敏感的耳垂,“陛下也不想吧。”

    “不想什么?”虞策之聲音發啞。

    “不想被別?人看到自己狼狽的樣子。”舒白?饒有興致地說,“雖然我的人會?去清場,替陛下攔下您那些不知死活的屬下,但萬一攔不住呢?”

    “萬一沒?有攔住,陛下的名聲可就毀于?一旦了。”舒白?溫聲提醒。

    虞策之僵硬一瞬,猛地瘋狂掙扎起?來,“放開朕,朕沒?同意,你不能這么做。”

    “別?動了。”舒白?拍了拍柔軟的桃子,瞇起?眼睛警告,“我出門?的時候匆忙,東西都是讓死士備下的,未必合你的身體,要是傷到了,回營的時候被陛下的好舅舅看出來了,陛下要如何自處。”

    虞策之仗著舒白?此時看不見?自己的臉,眼眶中涌出淚來,從喉嚨中擠出沙啞兇狠的低語,“逆賊。”

    “這個?時候,陛下想怎么罵都行。”舒白?哼笑?一聲,緩緩壓上去。

    虞策之掙扎的動作?越來越小,他已經是案板上的魚肉,無論?如何掙扎,都逃不過被宰割的結局。

    隱忍的悶哼聲夾帶哭腔,在靜謐的樹林中顯得格外清晰。

    舒白?的警告讓他心生忌憚,他害怕他的屬下們真的闖進?來,偶爾溢出的呻/吟令他身體一抖,巨大的擔憂猶如虬結的藤蔓,將他整個?人裹挾住,令他喘不過氣來。

    虞策之不得不咬住胳膊,堵住那些不受控制的怪異聲調。

    他失去了小聲哀求的權力,只能咽下委屈,眼中落下的淚不知是身體上的,還是心理上的。

    恍惚間,他聽見?舒白?說:“好干凈啊,陛下,偷偷清理了跑出來的啊。”

    “……”

    虞策之沒?說話,腦子里最后那根弦卻‘啪’地一聲斷了。

    淚水決堤。

    巨大的委屈將他淹沒?。

    等舒白?發現不對的時候,事情都結束得快差不多了。

    她沉默了一瞬,在繼續和?停下之間選擇了停下。

    意猶未盡。

    將抖得不能自已的皇帝攬入懷里,順勢幫他把衣服披回身上。

    “結束了。”

    虞策之沒?說話,仍舊抖個?不停,整個?人恨不得縮在舒白?懷里。

    舒白?幫他攏了攏衣衫,親著他頭頂凌亂的發絲哄勸:“又不是第一次了,怎的怕成這樣,誰家俘虜同你這樣難伺候,不說話了?剛才不是還要殺了我嗎,現在不殺了?”

    虞策之深吸一口氣,忽地抬起?頭,惡狠狠咬上她頸下的鎖骨。

    兩人方才動作?激烈,扯亂了舒白?原本整齊的衣衫,衣領松垮,露出了大片肌膚。

    舒白?長眉輕蹙,容忍了他的動作?。

    皇帝這次用了全?力,直到她的鎖骨處流下鮮血,沾染輕微的血腥味,他才罷休。

    虞策之垂目看了看她鎖骨上冒血的清晰牙印,睫羽輕顫,再度湊上去,用舌頭舔舐著她的傷口。

    樹林中靜了許久,響起?虞策之低啞的聲音,“是你先要殺我的。”

    舒白?挑眉,沒?說話。

    虞策之縮在她懷里,用兇狠的語氣質問:“你怎么忍心殺我的。”

    “我什么時候要殺你了?”

    “今日。”虞策之冷冷吐出兩個?字。

    “白?日兩方將士皆在,我不與你真打,難道要和?你抱在一起?認親嗎?”舒白?嗤笑?一聲。

    虞策之瞳孔晃動,猛地抬頭,凄冷地看她,“那晚上呢,我去尋你,你卻不留任何情面。”

    “晚上是你先來挑釁的,有機會?捕獲俘虜,何樂而不為。”舒白?慢條斯理。

    不等虞策之說話,舒白?捏住他的下頜,垂眸睨著他幾度崩潰的表情。

    “好阿拾,你是不是忘記了,白?日是你先對陸逢年?起?殺心,故意挑釁我的。”她輕聲提醒,語氣徐徐,“先是安錦,然后是陸逢年?,要是我一個?不留神沒?看住,我身邊的人是不是就讓你殺光了?”

    第103章 第 103 章

    舒白的話并不是玩笑。

    相反, 她?話音才落,便緊緊揪住皇帝披散在身后的大把發絲,逼迫他抬頭看向自己, 為防止他掙扎, 她?還順勢按住了才慘遭蹂躪的桃子。

    月光下,帝王修長的脖頸猛然繃緊, 他猛地喘息一聲?,瞳孔不經意?對上滿月的光暈,瞳仁幾乎縮成細而狹窄的豎縫。

    虞策之?咬了咬牙,腮幫子微微鼓起。

    舒白戳中了他隱秘的心事, 他的身體不受控制緊繃, 舌頭抵著后槽牙,強撐著沒有露出心虛或者其余的神色。

    “朕沒有要殺陸逢年。”他擰著眉,試圖辯駁,“兩軍交戰,哪里有功夫細細辨別他長什么樣子, 我都沒有認出他, 何況那時候我還不知?道你已經掌握南境, 哪里想得到他是你的人。”

    “原來陛下想不到啊。”舒白似笑非笑。

    虞策之?抿唇, 試探地動了動,得到舒白的默許后,膽子便大了許多,湊過去親吻她?因為奔波勞累變得瘦削的下頜, “江齊巒呢,夫人有沒有殺了他。”

    舒白緩慢地揉著他頭頂濃密的發絲, 也不瞞著他,“沒有。”

    “為什么。”虞策之?蹙了蹙眉, 目露不滿,頓時從舒白懷里翻身,直勾勾看著他,“一個?沽名釣譽的孬種,夫人為什么要留他,夫人不應該殺了他,以解我心頭之?恨嗎?”

    舒白再度揪住他的頭發,令他離自己遠了些?。

    “留著他,自然有我的理由。”她?瞇起眼睛,唇角笑意?淺淡,“陛下此?時有求于我,又?不說我是反賊了?”

    虞策之?冷著聲?音控訴,“你已經控制整個?南境,他對你沒有任何用處,你留著他,分明是你還沒有想好是否向大梁求和,想要留著他的性命待價而沽。”

    “何必這樣想我,舒家?滿門‘忠烈’。”舒白拍了拍他的臉頰。

    她?沒有正面反駁,話語含糊其辭,反而證實了虞策之?的猜想。

    虞策之?眸色冷暗下來,卻沒有繼續糾結江齊巒的死活。

    他輕輕蹭了下舒白覆在他臉頰上的手?,輕聲?細語順著她?道:“是,夫人是忠烈之?士,有自己的想法亦是情理之?中,我不再和夫人計較江齊巒便是。”

    “但霍耀風父子背負叛國之?罪,罵名產生,夫人必定要獻上他們二人的首級,朝臣面前,我也好做一些?。”虞策之?殷殷地望著她?,話語之?間殺機畢露。

    舒白凝視他執著的神情,漫不經心撫了下鬢角,“說來說去,原來在這里等?著我呢。”

    “只是兩個?對南境無足輕重?的存在而已,夫人也不愿意?嗎?”虞策之?急切地推了推她?,臉上表情有些?陰狠,大有舒白不同意?,今日便不會善罷甘休的意?思。

    舒白對虞策之?的反應并不意?外。

    皇帝本就是得寸進尺的性子,給幾分好臉色便會得意?忘形。

    “既然是陛下要求,最遲后日,我會讓人奉上霍如山的首級。”舒白淡淡道。

    虞策之?擰眉,“只是霍如山?”

    “霍如山三朝元老,曾經在朝中頗有威望,用他的首級,足以給你殺雞儆猴。”舒白徐徐道。

    虞策之?眉眼沉寂下來,“霍耀風呢,他有什么值得你留下的,難道你還惦記和他的舊情。”

    “嘖,不高興了?”舒白掐了掐他的臉頰,緩緩道,“別得寸進尺,憑你現?在的表現?,還不值一顆霍家?家?主的人頭。”

    見虞策之?明顯不服,舒白提醒他,“別忘了,剛才陛下只解釋了陸逢年這回,上次你在樹林里大張旗鼓要殺安錦的事情,我們還沒有算賬。”

    虞策之?沒想到舒白還會翻這筆舊賬,心虛過后,濃重?的不甘涌上心頭,“安錦為臣不忠,我便是殺了他又?能如何——”

    虞策之?忽地呼吸凝滯,身體猛地抖動,在寒涼的夜晚,鬢角冒出冷汗。

    “夫人……”他啞聲?看她?,表情隱忍破碎。

    舒白凝視他狼狽的模樣,意?味不明地笑了下,“叫我做什么。”

    虞策之?胸膛起伏微弱,纖長濃密的睫羽顫了半晌,艱難地落在舒白的手?背上。

    她?的手?掌牢牢覆著他的手?,兩人手?掌交疊在一起,舒白幾乎是強按著他的手?心觸地,被玉石刺穿的手?心還沒有得到包扎,鮮血也沒有止住便再度受傷。

    劇烈的刺痛令他心神渙散,唇舌間僅是苦澀的味道。

    方才兩人旖旎糾纏,即便舒白在強行占有他的時候沒有發現他手掌的異樣,眼下她?觸及他黏膩濕滑的傷口,她?不可能仍舊一無所覺。

    她?分明是故意?的。

    沒有哪怕只言片語的關心,只有不斷加重?的力道。

    錐心刺骨的疼痛從手?掌蔓延至全身。

    虞策之?咬緊牙關,一時沒忍住,失聲?問道:“你這樣懲罰我,就是為了安錦嗎?”

    舒白望著他,“安錦幫我是私事,陛下不該把自己的個人恩怨牽扯進來。”

    “為了那個?安錦,那日在樹林里你和死士向我射箭,難道這筆賬還不算完嗎!”虞策之?見舒白臉上毫無憐惜之?色,徹底失態,表情扭曲,嫉恨交加。

    舒白瞇起眼睛,按緊他的手?掌,冷冷道:“你還是沒明白我的意?思。”

    “什、什么?”虞策之?倉促地問,眼角不受控制地溢出濕潤的水霧。

    淚珠順著臉頰不斷滑下,偏偏他自己不覺得,兀自睜大雙眼,冷著面色死死盯著舒白。

    “我要你保證,不會再有下次,不會再對我身邊的人動手?。”舒白一字一句道。

    虞策之?咬牙,目光閃爍,自是不想答應舒白。

    在不斷的角逐中,他所能握住的越來越少,不愿意?再放過方寸之?地。

    然而再如何不愿意?,此?時的帝王于舒白而言,也不過是案板上任她?宰割的魚肉。

    舒白打定主意?,不再給他蒙混過關的機會。

    她?的手?強硬地鉆入他的掌下,和他的掌心十指交握。

    帝王不愿意?松開那枚裂成兩瓣的平安扣,一分為二的碎裂玉石一塊刺入他的血肉,一塊被他藏在受傷掌下,直到舒白到來,玉身才重?見天日。

    悶哼聲?從帝王干澀的喉嚨中溢出,又?被舒白強硬地堵了回去。

    親吻淺嘗輒止。

    舒白垂眸看著他大汗淋漓,知?道他在強忍著疼痛。

    難為他天生痛感遲鈍,若是換了普通人,早就哀嚎出聲?。

    舒白靜了半晌,給足他喘息的時機,“阿拾,我不希望有人因我出事,更不允許你手?上沾染我身邊人的鮮血,如果真有那樣一天……”

    舒白加重?力道,幾乎和他的掌心貼合在一起,玉石的尖端向著柔軟的血肉緩緩推進。

    “呃——”虞策之?神情痛苦,眉頭也皺了起來。

    舒白凝視他的樣子,估量著他的忍耐程度已經達到頂峰,才松開了他。

    余痛遍布虞策之?的全身,加上在寒冷的夜晚始終只披著單衣,虞策之?的身體不可抑制地顫抖著,連瞳孔都微微渙散。

    舒白抱緊他,讓他的腦袋埋入她?的肩頸,慢條斯理道:“如果真有那一天,我不會殺你,也不會和你爭執,但從此?之?后,無論是我還是南境,和大梁都再無瓜葛,日后再相見,便是形同陌路。”

    虞策之?猛地抬頭看她?,眼中充斥不可置信的光澤。

    和舒白對視良久,他始終無法從她?的神情中捕捉一絲一毫的留戀和不忍。

    他意?識到她?不是說說,并且她?的確有能力做到。

    虞策之?驚顫一瞬,連忙擁緊她?,滾燙的淚水落入舒白的衣領里。

    “不會有那一日的……你別嚇我,我不會再動傷他們的念頭,求你了,別這樣懲罰我。”他的聲?音近乎哽咽。

    分明是高坐明堂,執掌生殺的高傲帝王,此?刻卻像是個?討不到糖吃的孩提。

    舒白看著他方寸大亂,并沒有心軟,攥著他的后脖頸,平靜道:“向我保證。”

    “我保證……”他聲?音微弱。

    “保證什么。”

    “我不會對你身邊一切親近的人動手?,不會殺他們……不會傷害他們。”虞策之?說得斷斷續續,眉眼耷拉著,看上去十分悲戚。

    舒白凝視他,“這是陛下說的,如有違背,你知?道后果。”

    “……帝王一言九鼎。”虞策之?垂著腦袋不看她?,神色懨懨。

    得到滿意?的答復,舒白獎勵似地撫摸他的臉頰。

    虞策之?緊緊摟著她?,呼吸始終紊亂,似是沒從恐懼中回神,也像是沒有接受被舒白威脅卻無能為力的現?狀。

    滿月西斜,夜色過半。

    舒白再度覆上他受傷的手?,和緩著語氣問:“手?傷成什么樣了,給我看看。”

    虞策之?微不可查地顫了下,僵硬地攤開掌心。

    尖銳的石頭幾乎融入綻開的血肉,鮮血橫流,看上去慘烈極了。

    舒白神色不變,“嵌得很深,你倒是能忍。”

    虞策之?輕輕吸了口氣,澀聲?道:“你會在乎我疼不疼嗎。”

    舒白眉梢微揚,緩緩抬眼望向他,“陛下的身體從頭至尾都歸我所有,不管我在不在乎,沒有我的允許,都不該有半分損傷。”

    虞策之?神色黯然,低垂著頭許久沒有說話,看上去像是秋日里開敗的花,從他身上看不見半點生機。

    舒白見他心情郁郁,了無生氣,蹙了蹙眉,撫摸他的腦袋,“那石頭嵌入血肉,拿出來反而會加重?傷勢,我先幫陛下包扎了,陛下回去后再讓軍醫細細處置。”

    啪嗒。

    淚珠斷線一般,不停滴落。

    虞策之?為掩飾自己幾欲破碎的心情,不管不顧將腦袋埋入舒白懷中,脊背發出輕微的顫抖。

    “不是石頭。”他咬著牙,顫聲?糾正,“是你送朕的平安扣。”

    “那日你向我射箭,出現?了裂紋,剛才碎開了。”他聲?音沙啞干澀,聽上去十分無助。

    饒是舒白也不由怔了下,轉瞬明白虞策之?為什么會任由一塊石頭嵌入血肉,卻始終一言不發,沒有在皮肉剛被刺穿的時候就把石頭取出來。

    怪不得一向對疼痛不敏感的帝王,會在她?碾壓他傷口的時候,幾欲崩潰。

    帝王心理上的創傷恐怕要有一陣子才能修補好。

    舒白嘆了口氣,抬起他的下頜,輕輕吻了一下他的唇角,安撫道:“一塊石頭而已,碎了便碎了,我再送你一個?不就好了。”

    虞策之?睫毛輕顫,抬眼時,上面還沾了米粒大小的淚珠。

    他緊抿著唇,眼皮耷拉著,顯得雙眼十分冷漠,昳麗的容貌在滿月的光輝下如同要人性命的妖精。

    “那是第一個?,不一樣。”他語氣低落。

    舒白望著他的模樣,心尖微軟,湊過去親了下他有些?冰涼的眼皮,溫聲?哄他,“陛下也不是第一個?和我有關系的男人,何必在意?第一第二之?分,都是我精心給陛下準備的,有什么分別。”

    她?不勸還好,一開口便戳到虞策之?最隱秘的痛處。

    他霍然抬頭,渾身又?不可遏止地顫抖,偏偏面上不肯落了下風,咬著牙用陰冷的眼神看舒白。

    舒白拍了拍他的臉頰,又?湊過去吻了下。

    從前還在宮中無法脫身的時候,她?不喜歡帝王在床榻之?余表露陰狠的心性,眼下,她?卻愛極了他兇狠的模樣。

    給齜牙咧嘴的狼王套上項圈,趕走對他忠心耿耿的狼群,輔以棍棒教養,隨著時間推移,誰還能輕易說得清是狼是狗。

    心情極好之?下,舒白安撫道:“比起第一個?,我更喜歡第二個?。”

    一語雙關。

    帝王垂下眼,雖未說什么,呼吸卻逐漸平穩。

    舒白拿走被他握在掌心的半枚平安扣,從袖口撕下一條布帶,撒上隨身攜帶的藥粉,輕輕搭在虞策之?手?掌上,纏了幾圈后,打了個?漂亮的結。

    虞策之?抿唇看她?,神色陰陰的,眼尾泛著一抹紅暈。

    “乖一點,盡快取下嵌入手?里的那半枚玉身,下一次我會檢查。”舒白淡聲?說。

    虞策之?瞳孔微閃,艱難地回神,語氣不可置信,“下一次?你不帶我走?”

    舒白忍不住笑了下,“我的好陛下,兩軍開戰,我怎么敢搶擄皇帝到我的陣營里。”

    虞策之?頓時揪住舒白的衣袖,咬牙說:“你不是說、你不是說我是你的……”

    “什么?”舒白饒有興致地問。

    未盡的話語似是讓他覺得難以啟齒,他支支吾吾半晌,從口中擠出細若蚊蚋的代詞,“那個?。”

    “那個?是什么?”舒白揚起眉梢,湊在他耳邊,故意?放輕聲?音,“俘虜嗎?”

    虞策之?呼吸凝滯,陰冷地望著她?,不說話了。

    舒白凝視帝王蒼白的面容,摸著他的臉,忽地取下自己發絲間的玉簪,緩緩插入帝王的發冠中。

    帝王原先的發簪早就在爭奪中脫落,不知?去向。舒白的這枚玉簪簡潔利落,末尾簪著一枚鴿子血一般的紅寶石,不遜江齊巒的滿園花卉。

    舒白幫他把衣服攏好,笑了聲?,“時間差不多了,陛下的暗衛還在外面等?你。”

    虞策之?雙手?慌張攥緊舒白的衣袖,冷著眉眼看她?,眼神有些?破碎,“我是你的俘虜……我是你的俘虜,你真的要丟下我?過了這次,你再也別想朕落在你手?里!朕會讓梁軍踏破南境,你會后悔的!”

    舒白根本不會把他威脅的話放在眼里,她?站起身整理好衣衫,居高臨下看他,“走吧。”

    第104章 第 104 章

    天色仍然?昏暗, 只有遠眺東方城池時,能看見一抹魚肚白。

    宋祁帶著?一眾暗衛和?舒白的死士僵持許久,即便內心焦灼, 也不敢冒然?纏斗, 直到?舒白的死士撤走,他們才著?急忙慌進?入樹林搜尋帝王蹤跡。

    找尋的路上, 宋祁滿頭?大汗,甚至生出立地出家皈依佛門的念頭?,恨不得跪地祈求神佛,千萬不要讓舒白帶走皇帝。

    南境態度不明, 倘若此時舒白將?帝王帶入城中, 帝王的處境豈不是和?俘虜一般。這可是奇恥大辱!

    若讓帝王受此大辱,他情?愿以死謝罪,否則往后哪有顏面再見眾暗衛和?逝去的祖輩。

    宋祁內心急得像個無頭?蒼蠅,偏偏他是一眾暗衛的主心骨,面上無論如何也不能失去分?寸。

    找到?虞策之時, 宋祁幾乎喜極而泣。

    謝天謝地, 舒白沒有帶走皇帝!

    宋祁沒有高興太久, 便見虞策之攏著?衣衫, 在樹樁下席地而坐,附近還有墜馬留下的痕跡。

    宋祁頓時慌了,直沖到?虞策之面前,撲通一下跪下去, 緊張詢問:“主子,你可有哪里受傷。”

    虞策之動了動僵冷的身體, 淡聲說:“無妨,一點小傷, 一會兒讓軍醫去帳中候著?便是。”

    不等?宋祁松口氣,他便借著?天邊的亮色看清了虞策之包著?布條的手。

    原本骨節分?明的手肉眼可見腫起來,布條上血跡斑斑,看上去十分?駭人?。

    宋祁心神俱裂,緊張道:“離營帳還有距離,不若屬下先?簡單為主子處理一下。”

    慌亂之下,他失去分?寸,伸手就想解開虞策之手掌上不怎么干凈的布帶,被虞策之躲開。

    “不必。”虞策之語氣沉了許多,無聲警告。

    于是宋祁眼巴巴收回手,“主子身上的衣服有些單薄,不如屬下去拿件斗篷給主子披上吧。”

    這次他說話?明顯委婉許多。

    畢竟虞策之身上松垮的衣服并不能用單薄來形容,用破爛更合適。

    原本規整的錦衣破了幾個口子,又像是被人?大力撕扯過?,已經完全變形,像是一塊破布,配上帝王松松散散鋪下來的墨發,好好一個皇帝,看上去卻像是遭受過?凄慘的對待。以前在宮中的時候便也罷了,若是讓軍中將?士再看見這模樣,實在不成?體統。

    宋祁生怕虞策之拒絕,小聲補充,“軍營中人?多眼雜,您的身份不宜太過?惹眼,今日的事情?被人?知道了也不好。”

    虞策之長眉蹙起,“去拿斗篷吧,還有面具,一并拿過?來。”

    宋祁連忙點點頭?,示意身后的下屬將?準備好的斗篷拿上來,宋祁盡職盡責為虞策之披上后,又為他戴上面具。

    虞策之在宋祁的攙扶下起身,宋祁道:“馬車停在樹林外,很快就到?了。”

    虞策之神色淡淡,走了兩步,忽地說:“過?兩個時辰,讓國公去主帳等?朕。”

    “是。”

    /

    舒白駕馬回到?太守府時,已經是天光微亮,隱隱約約能看見云層后的太陽。

    霍耀風在太守府門口等?了一晚上,吹了整夜的寒風,他的神情?顯得憔悴,遠遠看見舒白駕馬而來的身影,立即迎上去。

    “舒白。”他輕聲叫住她?,語氣有些不自在,面頰也跟著?泛紅。

    舒白翻身下馬,隨手把韁繩遞給身后的死士。

    看見霍耀風,不由訝異地挑起眉梢,“你找我?什么事情?。”

    舒白的容貌和?一年前并無分?別,氣質和?性情?卻變了許多,少了一些溫和?柔婉,多了些上位者獨有的冷淡和?審度。

    不對。

    其實舒白沒有變,從始至終她?就是個冷淡寡情?的人?,之前沒有發現?,只是因為舒白對他還有幾分?情?意。是他過?于自負,分?明和?舒白認識多年,卻盲目地覺得她?嫁入霍家后,會逐漸向他妥協,做一個世俗認可的賢妻良母。

    霍耀風抿唇,強壓下心中的酸澀,走上前關切地問,“眼下空氣還很寒涼,怎么穿這么單薄。”

    他說著?便要脫下擋風的外衫,“太冷了,先?穿我的——”

    話?音戛然?而止,霍耀風的目光直愣愣落在舒白松垮領間。

    白皙的肌膚上,那道泛著?血色的牙印即便有一半被布料覆蓋,也仍然?顯得清晰可見。

    霍耀風藏在心里多時,思忖了一晚上的剖白還沒有來得及說出口,便被冷風吹散大半。

    情?急之下,他頓時失了分?寸,尖銳的話語想也不想破口而出,“你剛才去哪里了。”

    舒白剛享用過豐盛的大餐,心情?尚佳,聞言只是揚了揚眉梢,“霍家主,我去哪里,并不是你該過?問的事情?。”

    霍耀風的臉色變了又變,起初他以為舒白招惹了南境楚館里的野狗,但很快他就意識到?不對勁。

    南境主城中秦樓楚館并不在舒白駕馬回來的那個方向,相反,那是直通城門的方向。

    一個匪夷所思的想法忽然?盤踞在他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他不知道舒白有多在意虞策之,卻知道虞策之對舒白癡迷至極,以皇帝狠絕獨斷的性子,未必不會從京城追至此地。

    霍耀風很快又聯想到?昨日梁軍迎戰的蒙面將?軍,無論是年歲還是身形都對得上。

    霍耀風的心狂跳起來,越想,越覺得自己的猜測正確。

    鋪天蓋地的酸澀和?不甘如惡毒的藥汁,彌漫在舌尖。

    霍耀風深吸一口氣,在舒白看不見的地方,神色變得猙獰。

    他仿佛看見一根麻繩粗的紅線連在舒白和?虞策之身上。事已至此,他已經沒有辦法再挽回舒白,更失去了嘗試的勇氣。

    手無力垂下,連他自己也沒有察覺,他盯著?舒白背影的眼神有多么嫉恨不甘。

    昨晚的筵席早就結束,霍耀風失魂落魄回到?臨時居住的小屋。

    狹窄逼仄的空間里擺著?兩個木板做成?的窄床,分?別置于屋子的兩端。

    霍耀風回去的時候,霍如山正躺在其中一張窄床上,手中不停把玩著?他愛若珍寶的骰子。

    見霍耀風回來,霍如山頓時起身迎上來,期待地問:“回來了,怎么樣,舒白的態度如何,一時不軟化也沒關系,天長地久,她?總會回心轉意,我的兒子才高八斗,她?不可能不會回頭?。”

    霍耀風避開霍如山,低聲說:“你別想那些有的沒的了,舒白和?我已經沒有可能了。”

    “廢物!”霍如山頓時拉下臉來,破口大罵,“孬種,送上門來的榮華富貴你也抓不住!”

    霍耀風薄唇緊抿,雙手緊握成?拳,靜了半晌,喃喃道:“我爭不過?他。”

    “爭不過?誰?”霍如山不耐煩地問。

    霍耀風忍無可忍,終于吐露出心中難以啟齒的秘密,“虞策之。”

    “誰?”霍如山睜大雙眼,不可置信重復,“皇帝?皇帝和?舒白怎會有牽扯?”

    “舒白同我和?離后,大半時間都和?虞策之在一起。”霍耀風冷冷說。

    “此事當真?為什么不早說?”

    “你以為我不想嗎?虞策之和?我有言在先?,甚至和?離一事便是他逼得我,我有苦說不出。”霍耀風聲音凄厲。

    霍如山擰著?眉頭?,臉色扭曲,艱難接受從霍耀風口中得到?的消息,“眼下南境和?大梁已經開戰,皇帝遠在天邊,不更是你接近她?的好時候。”

    “有虞策之在,她?怎會回頭?。”

    霍如山忽地抓住他的手腕,“既然?皇帝對舒白有意,你更應該接近舒白,尋個機會將?舒白獻出去,我們父子二人?背叛皇帝一事便可一筆勾銷……”

    “夠了!”霍耀風甩開他的手,額角青筋凸起,忍耐到?了極點,“皇帝就在梁軍軍營,昨晚舒白便是出城去見他,舒白既已經和?我和?離,便同霍家再無干系,你能不能別再惦記那些有的沒的了。”

    霍如山頓時怔在原地。

    霍耀風心煩意亂,加上一夜未眠,此刻只想一個人?倒在床上靜靜,偏偏霍如山總不能令他如愿。

    手腕再次被攥住。

    霍耀風對上霍如山陰鷙狠絕的眼神,不由自主抖了一下,“怎么了?”

    “的確是我想錯了,說到?底,我們父子二人?是叛臣,昔年鼎盛的霍氏家族也不復存在。”

    “什么意思?”霍耀風擰眉問。

    “你我父子被江齊巒許以高官厚祿,騙到?南境后便被不冷不熱地晾在一邊,這樣的待遇難道你就甘心?”霍如山問。

    霍耀風面上露出不甘,沉沉道:“父親究竟要說什么。”

    “眼下江齊巒被舒白關在地牢里,都說患難見真情?,此時此刻才是我們父子二人?投誠的好機會,既然?舒白和?你再無可能,我們便反其道而行之,聯絡江齊巒舊部救出江齊巒,再將?舒白和?虞策之的關系公之于眾,到?時候南境人?心大亂,定會搖擺是否再聽命于舒白,我們便借此時機推翻,或是奪下兵符,成?為南境新主,或是取得江齊巒信任,站穩腳跟。”

    “整個南境已經在舒白的掌控之下,父親說得容易,實際卻難如登天。”

    “南境守將?和?世家皆把舒白當做擊退梁軍的救命稻草,若知道舒白是皇帝派來,我們再加以鼓動,你覺得他們還會再信任她?嗎?機會從來不等?人?,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霍如山蠢蠢欲動,瞇著?眼睛看他,“你難道不想打翻身仗嗎?還是說你就甘于任人?欺凌踐踏。”

    霍耀風怔了一下,神色猶豫,下意識拒絕,沉著?聲音說:“這太冒險了。”

    霍如山十分?了解霍耀風的性格,見他這么說,便知道他有所動心,正要再勸,忽聽小院外傳來急促的敲門聲。

    “這個時候誰會來?”霍如山被打斷思路,有些不耐煩。

    霍耀風已經坐在冷硬的床上,霍如山耐著?性子走過?去開門,看清來人?,下意識后退一步,神情?頓時緊張起來,“你……你怎的來了?”

    霍耀風脫下外衫,見外面久久沒有動靜,正要問霍如山外面的人?是誰,忽聽一聲凄厲的慘叫,頓時變了臉色,“父親!?”

    /

    太守府。

    舒白坐在妝鏡前有一下沒一下篦頭?發。

    死士游十五悄無聲息出現?在舒白身后,單膝跪下。

    “霍鐸去見霍如山了。”

    舒白梳頭?的動作一頓,很快恢復如常,“他動手了?”

    “是,按照您的吩咐,我等?沒再攔他,只是他在霍如山身上砍了數十下,尸身怕是無法保存完整。”

    “無礙,砍下霍如山的人?頭?,裝箱子里送去梁軍軍營,兩軍停戰總需要給個臺階。”用叛臣的首級做臺階再合適不過?。

    “奴明白。”游十五應聲,又道,“霍如山被殺前,曾向霍耀風提及一事,奴有些擔心。”

    “什么?”舒白側頭?看他。

    游十五得到?允準,起身湊到?舒白耳邊低語幾句。

    舒白輕蹙眉頭?,轉而露出一抹興味的笑。

    第105章 第 105 章

    梁軍的營帳如同?棋子, 密密麻麻落滿棋盤,坐落在綿綿不絕的河水畔。

    帝王的營帳被安排在主營的側后方,無論內外?都十分低調和普通營帳并無不同?。

    營帳帳門緊緊閉合, 守在外?面?的軍士出自禁軍, 不會泄露從帳內傳出來的只言片語。

    “什么!談判!我不同?意。”護國公猛地站起身,臉上五官幾乎糾結在一次, “才奪回玄荼城,兩軍初次交鋒,連熱身都不算,此時?談判求和, 我大梁成什么了?”

    虞策之坐在主位, 柔順濃密的墨發瀑布一樣披散下來,鋪在身后,尾尖還沾染著幾分濕意。

    軍醫跪在虞策之身側,小心翼翼處理虞策之手掌上幾乎深入骨髓的傷口。

    虞策之見護國公反應激烈,像是早就料到?一樣, 表情沒有任何變化, 道:“南境不再?是江齊巒當家, 大梁也不是求和, 而是談判,如果能不動?干戈就平息此事,對大梁百姓有益無害。”

    “那也不行,戰事已起, 主動?談判定然會損大梁和陛下的威嚴,此舉不可為, 陛下想化干戈為玉帛也至少要我等再?拿下一城。”護國公說。

    “朕是在命令你,不是在和你商量。”虞策之向椅背靠著, 語氣冷沉。

    “陛下!”護國公氣得眉毛豎起,繞著自己的位置走了兩步,氣不過卻又不敢和虞策之硬碰硬,便看向一旁的崔溟,尋求外?援,“崔將軍,依你之見,我們?該當如何。”

    崔溟下意識一抖,小心翼翼瞥了眼?上首神色冷沉,一看便不可忤逆的皇帝,又看了看吹胡子瞪眼?,顯然正在氣頭上的天?子國舅。

    崔溟:“……”

    崔溟縮了縮肩膀,小聲道:“國公,我還受著傷,不便參與。”

    “你是肩膀受傷,又不是腦子受傷,也不是嘴受傷,怎么,還沒混出名堂便學起朝中裝傻充愣那套風氣了?”護國公橫眉冷道。

    崔溟:“……”

    崔溟只覺得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在皇帝和護國公的雙雙注視下,只得小聲道:“如果能不費一兵一卒收復南境,百姓免受戰亂之苦,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眼?下的問?題是談判也不一定能收復南境,探子遞來情報,南境新上任的掌權者正是那日出城迎戰的女人,那日崔將軍你也看見了,她出手狠辣,根本不留情面?,這樣的人,未必會比江齊巒好對付。”

    崔溟遲疑:“不會吧,好歹是……比起江齊巒,那位定然是向著大梁的。”

    護國公痛心疾首,“戰局是攀關系就能左右的嗎?難道你也鬼迷心竅了不成!”

    崔溟忍了一下,沒忍住,“……什么叫也啊。”

    上首的虞策之瞇了瞇眼?睛,表情微冷,“國公,莫要失了分寸。”

    護國公咬牙,若非虞策之是皇帝,天?子威嚴不可侵犯,否則他此時?真想沖虞策之翻個白眼?,拿個鏡子讓虞策之看看自己那副不值錢的樣子。

    一年?過去還籠絡不了那女人的心,現在人家另起門戶,他倒是好,上趕著貼上去,安危尊嚴全然不要,哪里還有皇帝的樣子。

    還有皇帝那個手,他都不想說!

    護國公滿懷不忿坐回位置上,“臣失言,陛下恕罪。”

    氣氛凝滯間,營帳外?忽然響起守門將士洪亮的聲音,“報,南境送來一錦匣,匣中裝有叛臣霍如山的首級。”

    虞策之冷硬的表情頓時?舒緩許多,露出一抹清淺卻掩飾不住的喜色。

    “呈進來。”

    錦匣被將士放到?營帳正中間,匣子打開,帳內所有人都能看見那顆駭人的頭顱。

    護國公看見霍如山的首級,臉上隱忍的怒色消退許多。

    身為皇帝的心腹,又是國舅,他對舒白的來歷可謂一清二楚,正因如此,他才能看出匣子中那顆人頭的深層含義。

    此時?舒白送來這顆人頭,不僅是給了大梁一個臺階,更是表明了舒白對皇帝的重視,畢竟她送來的項上人頭不是別人的,正是她前夫親父的。

    總算不是皇帝一個人的倒貼了。

    護國公氣稍微順了點,喝了口茶潤喉,沒再?說話。

    在場的天?子近臣除卻護國公和崔溟,還有兩個資歷較淺的年?輕將軍,這兩個將軍武藝雖不及崔溟出類拔萃,但文武兼修,也算是難得的后起之秀。

    虞策之視線掃過兩人,象征性詢問?,“談判一事,你們?兩個以為如何。”

    兩個年?輕將軍對視一眼?,忙不迭地說:“末將唯陛下馬首是瞻。”

    護國公見狀翻了個白眼?,卻沒再?說什么。

    “既然如此,便勞煩舅舅準備談判事宜,遣可靠的大臣出使南境面?見舒白,一切事宜無論巨細都要向朕稟報。”虞策之道。

    護國公抿唇,“是。”

    “事情便這樣定了,朕乏了,沒別的事情你們?就跪安吧。”虞策之靠著椅背,懶懶道。

    三個將軍對視一眼,起身告退。

    營帳中除了虞策之和護國公,只剩下默不作聲的醫官。

    虞策之見護國公沒有離開的意思,眉梢揚起,“舅舅還有事?”

    四?下沒有外?人,護國公深吸一口氣,問?:“陛下昨晚去哪了,臣讓宋祁跟著陛下,不成想陛下一夜未歸,眼?下局勢混亂,為安危考慮,陛下不可離營太久。”

    “朕有分寸,舅舅不必擔心。”虞策之淡聲說。

    護國公目光落在虞策之頸肩還沒有消退的紅痕上,自覺沒眼?看,沉著面?色道:“在自己的營帳里便罷了,出帳的時?候,煩請陛下把衣服穿嚴實了。”

    虞策之挑了眉,沒說話。

    “為表公平,談判開始之前,請陛下莫要再?和那女人見面?。”護國公語氣匆匆,生怕虞策之反駁自己,站起身,生硬地拱手躬身,“臣告退。”

    帳門打開又匆匆閉合。

    虞策之面?色微沉,輕嗤一聲后看向身邊瑟瑟發抖的醫官,“怕什么,把東西取下來別扔,朕要留著。”

    “……是。”

    /

    五日轉瞬即逝。

    在虞策之的催促下,負責談判的使者坐著馬車進入南境郡。

    作為開戰以來雙方的第一次談判,無論南境那些被江齊巒拉上賊船的守將文官內心有多希望戰事平息,面?上也不敢表露出來,在氣勢上輸人一等。

    舒白沒有出席這次談判。

    第一次談判不可能會成功,雙方都打著試探的心思,去也無用,更重要的是,作為南境當下的掌權者,一個普通的談判使者還不值得她出面?。

    負責和使者接洽的是陸逢年?和蕭挽,雙方早有約定,和談判無關的人員不能旁聽?。

    偌大的室內只有三人。

    蕭挽坐在主位,陸逢年?則坐于她的左手,使者坐在她右手。

    “二位閣下既然能代表舒大人,在下便開門見山,此次招安,陛下愿意再?度接納南境上下,不動?兵戈,南境仍然是大梁屬地,百姓仍然是大梁臣民?,一切如舊。”

    在舒白的要求下,蕭挽少見地換回女裝,朱釵羅裙襯得她光彩熠熠,當然,前提是要忽略她一貫陰郁的眉眼?。

    蕭挽盯著使者,雙手環胸,“條件。”

    “舒大人回京城面?見陛下受封,此后無詔不得回南境,交出江齊巒和霍耀風的首級,壓江太后入京。”頓了下,使者道,“至于太守印和兵符的歸屬,國公說了,舒大人可選其?一留下。”

    陸逢年?表情微沉,沒說話。

    蕭挽冷笑一聲,靠著椅背,雙手交疊放在桌子上,“你們?倒是獅子大開口。”

    使者神色平靜,甚至稱得上低眉順目,“閣下說笑了,大梁給出的條件已經是開了先河,皇恩浩蕩。”

    “想讓南境歸順,我等亦有條件。”蕭挽道。

    “請講。”

    “一,皇帝遷都南境,此后定居于南境,舒白自不必再?回京中;二,封舒白為鎮國大將軍,總領南境二十萬大軍;三,給舒白特赦之權,即舒白有權力決定是否越權赦免一干和南境有牽扯的臣子,陛下不得有二話;四?,釋放安錦和靜緣寺住持太慧法師。”

    “……”

    使者表情逐漸裂開了。

    良好的教養令他仍然端坐在椅子上,維持著最?后的體面?。

    室內沉寂半晌,使者才艱難地扯了扯唇角,“蕭大人,兩軍談判,您別開玩笑了。”

    “開玩笑?”蕭挽故作不解地挑起眉梢,“不是你們?先開始的嗎。”

    使者慢慢蹙眉,“大人是對大梁開出的條件不滿意了。”

    蕭挽雙手環胸,淡淡看他,“難道我應該滿意嗎?”

    “大人對哪條不滿意,一切都還可以談。”

    “所有。”蕭挽也不客氣。

    “……大人是否將大梁的條件先告知舒大人,讓舒大人考慮一二呢?”使者試圖爭取,循循善誘,“蕭大人在梁時?已經官拜尚書?之位,前途無量,倘若蕭大人愿意為在下勸說舒大人一二,在下可向大人作保,回到?大梁后,大人還是陛下信賴的刑部尚書?。”

    “客套話就不必說了,我既選擇和舒白離開,功名利祿便已經不在我考慮之內,放心,你們?的條件我都會原封不動?轉達給舒白,相應的,我剛才說的那些,也請使者回去之后告知國公和皇帝。”蕭挽語氣平靜,對使者的拉攏不為所動?。

    在蕭挽和陸逢年?的注視下,使者笑容僵硬,勉強道:“這也是我職責所在,二位放心就是。”

    場面?話誰都會說,然而使者內心卻在不停打鼓。

    蕭挽的要求稱一句大不敬都不為過,回去之后,陛下或許不會表露什么,但國公爺定然雷霆之怒,南境諸人遠在天?邊,護國公的怒氣到?最?后定然都撒在他這個小鬼身上了。

    第一次以談判為名的試探便這樣不了了之。

    /

    夕陽西下,落日余暉揮灑在巍峨壯麗的城墻上,鍍上一層燦金色。

    毛發锃亮的棗紅色駿馬獨自立在林中溪水邊,偶爾低頭啜飲。

    駿馬的主人屈膝坐在溪邊的巖石上,身邊擺放著兩壺烈酒。

    駿馬啃完了早春時?節才冒出的嫩草,便踏著馬蹄,湊過去蹭舒白的手,時?不時?發出哼聲。

    舒白撫摸馬脖子上的鬃毛,撬開酒壺的封口,大飲一口,眉宇間有些散漫。

    身后響起輕微的窸窣聲響,像是鞋履踩碎枯葉發出聲音。

    舒白側頭回眸看去,果然看見了年?輕帝王頎長高大的身影。

    帝王的身側立著他的愛駒,雕鸮不知道什么時?候悄無聲息跟了過來,立在馬鞍上,睜著圓溜溜的眼?睛,歪著腦袋望著舒白。

    “你怎么跑出來了?”舒白挑起眉梢,眼?中露出些許詫異,“我還以為上次放你回去后,你那個好舅舅會嚴防死守,不讓你離開軍營呢。”

    虞策之睫毛輕顫,視線卻始終粘在舒白身上。

    得到?舒白默許后,他挪動?步伐,撩開礙事的衣擺蹬上舒白所在的巨石坐下。

    “我給護國公安排了一些瑣事,一時?之間他顧不上我了。”虞策之低聲解釋。

    “你可真是他的好侄子。”舒白挑眉,側著腦袋興味地打量虞策之的表情,“你是提前監視了我的行蹤,還是過來碰運氣的。”

    虞策之瞳孔微微晃動?,有些心虛地說:“過來碰運——”

    下頜被她攥住,無聲中制止了他的回答。

    “陛下,不能說謊啊。”舒白瞇起眼?睛,好心提醒他。

    虞策之呼吸有些凝滯,被舒白觸碰過的肌膚肉眼?可見泛起紅暈。

    他抿了抿唇,在舒白的‘逼迫’下不得不實話實說,“……是來碰運氣的,我離開軍營時?很匆忙,只讓暗衛去探查了你的位置,暗衛還沒來得及向我匯報。”

    得到?滿意的答復,舒白哼笑一聲,松開了對皇帝的桎梏。

    “手上的傷處理了嗎,給我看看。”舒白道。

    今日的皇帝看上去十分乖順,聞言,他聽?話地攤開手掌,任由舒白查看。

    修長勁瘦的手掌被白布包裹得像某種熊類的肉墊,看上去臃腫極了。

    舒白摸了摸白布纏繞的掌心,確認那枚嵌入他血肉的平安扣被取下來才放下心來。

    皇帝心性無常,她倒是真有些擔心他耍起性子,不管不顧,任由那枚普通的平安扣和他的血肉融為一體。

    “平安扣呢?”舒白問?。

    虞策之緩慢地眨了下眼?睛,用另一只完好的手輕輕扯開層層疊疊的衣領,露出掛在脖頸上的玉石。

    碎裂的平安扣被重新粘連,只是粘黏的手法顯然很粗糙,白色的膠糊溢出裂縫,包裹了大半玉身。

    “在這里。”他目光灼灼望著舒白,邀功似的說,“這次我會將它保護得很好。”

    舒白牽了下唇角,湊過去親了親他的額頭以示獎勵,“不是說了,碎了也無妨,我還會送陛下很多東西。”

    虞策之眸光微動?,緩緩貼近舒白,攬住她的腰身收緊力道,恨不得將她融入自己的血肉。

    他用被包裹成粽子的手掌觸碰自己的發冠,“那日夫人送我的發簪我也戴著了,好看嗎。”

    “陛下姿容冠絕,自然好看。”舒白的目光落在那枚嵌了紅寶石的發簪上,贊賞道。

    虞策之面?頰緋紅,視線粘在舒白身上。

    氣氛正好,他便將腦袋搭在她的肩膀上,握著她的手,隔著衣衫引著她撫摸自己勁瘦的腰身。

    舒白察覺到?他的小動?作,深覺皇帝無事獻殷勤,定然有所圖謀。

    她瞇起眼?睛,順勢捏住他的腰,微微用力,無聲制止他的行動?。

    手指撫摸著皇帝精心打理的柔順發絲,舒白側頭吻了吻他的耳尖,慢條斯理地問?:“陛下今日這么乖,是想引我在這里和陛下共赴魚水之歡嗎?”

    虞策之身體微微一僵,呼吸凝滯。

    他顯然對這片樹林以及那晚的遭遇還心有余悸,攥著她的手不由一緊。

    然而他想到?什么,又迫使自己的身體松軟下來,啞聲說:“夫人想要朕嗎?朕永遠屬于夫人。”

    舒白揚起眉梢,目光卻淡了下來,似是在某個瞬間洞悉了皇帝隱匿心中的意圖。

    舒白沒有表露出來,而是耐著性子,將皇帝更往懷里攬了攬,手指把玩著一縷干燥柔軟的墨發,故意道:“今日我沒有讓人清場,若是陛下赤身裸體被人看見了,我可擔不起罪責。”

    虞策之從她懷中直起身,抿著唇,長眉輕蹙,有什么話在嘴邊,卻被他咽了回去。

    他顯然懼怕被人看見衣衫不整的模樣,微微擺正身體,貼著舒白坐在巖石上。

    一時?無話,兩人的馬匹緊挨著在溪邊飲水。

    金黃色的河流從兩人面?前淌過,頗有歲月靜好的意味。

    虞策之懷揣心事,低垂著腦袋,看上去心不在焉,但直到?天?際的光芒徹底消失,他也沒有吐露出來。

    舒白屈起一條腿,仰頭飲完手里的烈酒,悠悠提醒道:“城內還有政務沒有處理,陛下若沒事,我便要回去了。”

    說著,她作勢起身,虞策之怔了下,連忙扯住她的衣袖,“等下。”

    舒白挑眉,居高臨下望著他。

    虞策之瞳孔晃動?,啞聲懇求,“別走。”

    舒白便彎下身,撫摸帝王的臉頰,“眼?下戰事還不算平息,阿拾頻繁見我,對你我二人都不好。”

    “哪里不好。”虞策之咬牙,壓著心底的委屈問?。

    “譬如此時?此刻,阿拾和我在一起,心中想的全是勸我接受謝綏給出的條件,對嗎。”舒白平靜問?他。

    虞策之僵了下,“不是。”

    “真的?”舒白語氣輕慢,明顯不相信他的話。

    虞策之抓緊舒白的衣袖,即便那只傷口沒有愈合的手也用了力氣,緊緊揪著一塊布料,干凈整潔的白布上很快就滲出血跡來。

    虞策之輕輕顫抖著,卻還是抬頭,紅著眼?眶對上舒白的注視,“夫人知道的,第一次談判雙方都是試探居多,我沒有指望你會答應謝綏那些無理的要求。”

    舒白挑眉,沒說話,等著他的下文。

    “是……”虞策之抿了抿唇,表情有幾分妥協,用輕緩的聲音問?:“我今日只是想問?夫人……”

    “什么?”

    虞策之殷切地問?:“夫人最?終,會和我回京城的,是不是?”

    第106章 第 106 章

    “夫人會和我回京城的?, 對不對。”生怕舒白忽視他的?詢問,虞策之又問一遍。

    舒白露出?訝異的?目光。

    不愧是做皇帝的?人,心思敏銳, 遠勝于常人。

    才經歷第一次談判, 他便有所預料似的?,迫不及待想要從她?這里要一個令他安心的?結果。

    舒白緩慢地眨了下眼睛, 漫不經心親吻他急切的?雙目。

    帝王的?身軀已經十分熟悉舒白的?觸碰,僅僅是親吻眼皮,就能讓他輕瞇雙眼,露出?迷戀沉醉的?神情。

    兩?人之間, 仿佛虞策之才是那個頓飲烈酒的?人。

    舒白牽了下唇角, 笑容戲謔,“我們現在這樣?,陛下不喜歡嗎。”

    虞策之霎時冷了表情,一眨不眨盯著她?,陰郁生硬地回答:“不喜歡。”

    “真不喜歡?”舒白揚眉。

    “不喜歡。”虞策之冷聲說?。

    舒白輕笑一聲, 手指順著他修長的?脖頸下移, 直到?摸上腰間系帶才停下來。

    虞策之下意識攥住她?的?手腕, 聲音啞了一些, “做什么。”

    舒白俯身,湊在他耳邊,溫聲說?:“看?看?陛下喜不喜歡。”

    虞策之喉嚨一緊,下意識想要后退, 卻被舒白熟練地按住后脖頸。

    “別動。”舒白桎梏住他的?小動作。

    半推半就間,腰帶松散, 衣衫褪下大半,露出?被溫養得?光滑細膩的?肩頸后背。

    虞策之驚了一瞬, 從情/欲中回神,伸手制止住她?貼著他肌膚的?手腕,聲音急促,幾乎是咬著牙擠出?來的?兩?個字,“不行。”

    “什么不行。”舒白漫不經心。

    “會被人看?見——”

    話音未落,那枚嵌了紅寶石的?發簪猝不及防被取下,發冠脫落,原本束得?一絲不茍的?墨發披散下來,擋住發出?輕微顫抖的?肌膚。

    “用?頭發擋住就不會了。”舒白親吻著他的?唇角,慢條斯理道,“就算有人看?見,他們也不會看?見陛下的?臉,最多看?見我的?,傳出?去?最多也便是南境新上任的?叛賊頭子胡作非為,有傷風化,陛下盡管安心便是。”

    寒涼的?風拂過溪面。

    虞策之的?頭腦得?到?一瞬的?清明,他下意識要后退,被舒白制止后,長眉蹙起,手胡亂摸著衣服,試圖攏起衣衫,冷沉道:“不,你還?沒有回答朕的?問題。”

    舒白垂眸,望著坐在巖石上的?帝王,“談判才剛開始,陛下便來套我的?話,于公于私,我都不會給陛下一個滿意的?答復。”

    模棱兩?可的?話,讓虞策之隱約看?見了些許希望,他眸光頓時亮了許多,“夫人會和朕回去?的?是不是。”

    舒白凝視帝王滿含期盼的?面容,似笑非笑。

    虞策之卻以為她?是默認,又覺得?南境重回大梁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舒白早晚是要同他回家的?,再不濟,他讓謝綏談判時多讓步一些,舒白定?然會同他走的?。

    總不會有差錯。

    想到?這里,虞策之強迫自己放下高懸的?心,骨節泛白的?手指松緩,放開緊緊攏著的?衣領,轉而?手掌撐在僵硬冰冷的?巖石上,仰起頭望向舒白。

    “是朕多心了,夫人說?過會永遠陪著朕的?。”虞策之低聲說?,視線如蛆附骨,始終粘在舒白的?臉上,生怕錯過她?一絲一毫的?猶豫和躊躇。

    舒白沒有露出?半分內心的?真實想法,她?只是居高臨下望著雙手撐地,衣衫不整還?要抬眼看?向她?的?皇帝,眼中有欲/色涌動。

    最終,舒白仍然沒有給他任何一句承諾,只是沉默著,抽絲剝繭一般剝下皇帝的?錦衣。

    虞策之像是被去?了殼的?蝸牛,柔軟的?肢體?攤開,平躺在巨大的?巖石上,望著暗下的?天際,眸光逐漸渙散。

    此時此刻,他不是獨攬朝綱的?冷厲帝王,而?是即將被獻于上蒼的?可憐羊羔。

    迷蒙中,他隱約看?見舒白飲下烈酒,俯身湊過來。

    烈酒被她?強硬地灌入肺腑,醇香的?酒液順著棱角分明的?臉頰滑入肩頸,最后滴落在巖石上。

    虞策之呼吸不暢,冷不丁猛嗆了一口,當即咳嗽起來,眼角不受控制溢出?難耐的?淚水。

    舒白凝視帝王無助的?模樣?,眼中如有實質的?占有欲幾乎溢出?。

    她?沒有收手,半壺烈酒緩緩傾倒,渾濁的?液體?像是精怪幻化成的?枝蔓,遍布帝王白皙的?肌膚。

    “夫、夫人……”虞策之顫著嗓音,試圖阻止她?,然而?小貓似的?微弱阻攔不僅會徒勞無功,還?會加重對方某種可怖陰暗的?情緒。

    舒白壓在虞策之身上,緩緩俯身,唇舌一點點舔舐過軀體上殘留的酒液。

    酥麻的?感覺隨著舒白的移動遍布虞策之的?全身,虞策之呼吸急促,竟覺得?自己即將被她?拆吞入腹。

    手臂不受控制攬住舒白的腰身,連受傷的?手掌也彎曲蜷縮,眼尾不自覺溢出?更多淚液,他啞聲說?:“你‘吃’了朕,好不好,啖飲朕的?血肉,朕就完全屬于夫人了,夫人也永遠是朕的。”

    舒白動作倏然一頓,抬起頭對上帝王滿含癡迷的?雙眸。

    舒白的?眸色迅速加深,他的?話如同觸碰了某個開關,名為占有,近乎瘋癲的?情感泄洪一般一涌而?出?。

    舔舐逐漸變成啃咬,礙事的衣物被撕扯開來扔到溪水邊。

    舒白掐著他纖細的?脖頸,聲音喑啞冷郁,“早知陛下的?身段會勝過秦樓楚館這么多,今日出?門,我便隨身帶著那些器具物件,也不至于落到?如今騎虎難下的?田地。”

    虞策之已經完全被情/欲裹挾,甫一張嘴,便會泄出?脆弱的?呻/吟。

    饒是如此,他還?是微微揚起下巴,強撐著咽下呻/吟,盡可能用?平靜的?語氣問:“夫人喜不喜歡朕。”

    舒白的?呼吸亦顯得?凌亂,垂眸凝視帝王傲然嬌氣的?面容,牽了下唇角,“喜歡。”

    虞策之沒想到?舒白會如此坦然,沒有任何為難就給出?他期盼許久的?答案。

    他頓時睜大雙眼,瞳孔晃個不停,竟有幾分慌亂的?意味。下意識想要掙扎起身,卻被她?緊緊按在堅硬的?石頭上,不能動彈。

    “有多喜歡。”他期待地問。

    “陛下的?問題似乎有些多了。”舒白挑眉,懲戒似的?掐了掐他的?喉結。

    “回答朕好不好。”虞策之縮在所剩無幾的?衣衫里,輕輕推了推她?,“回答朕。”

    舒白眼中浮現些許笑意,但仍然不為所動,“人心不足蛇吞象,陛下也太貪心了。”

    虞策之微微擰眉,有些急了,目光瞥向溪邊貼在一起的?兩?匹駿馬,咬了咬唇,沉聲說?:“朕是皇帝,想要什么都可以。”

    舒白直起身,居高臨下看?他,“是嗎。”

    虞策之執拗地推她?,“只是一個回答而?已,你就不能哄哄朕嗎。”

    舒白作勢欲走。

    虞策之頓時慌了,狼狽起身,不顧垂落下來再不能蔽體?的?衣衫,死死抱著她?的?腰身。

    “別走。”他咬牙,身體?不知是凍的?還?是怕的?,輕微發抖。

    舒白停住動作,“陛下還?覺得?自己想做什么都行嗎?”

    虞策之抿唇,眉眼冷郁,看?上去?有些委屈,低垂著頭沉默半晌。

    就在舒白以為他性子上來的?時候,跪坐在巖石上的?帝王忽地直起身,沒有受傷的?手輕拽她?的?衣袖,示意她?俯下身來。

    虞策之湊到?舒白耳邊,聲音微不可查,似乎風一吹便會隨之消散。

    “那些東西……我帶了,在馬鞍上掛著的?行囊里。”

    舒白眸光閃爍,稍稍側頭,直直落在他泛紅的?臉頰上。似是太過羞赧,他撇過頭沒有看?她?。

    一時無話。

    虞策之不會知道,他現在的?樣?子,恰是舒白最愛的?模樣?,是她?年少時幻想過的?綺夢。

    再冷硬的?心,此時也柔軟下來。

    舒白湊過去?,輕輕吻了下他柔軟的?唇畔。

    弦月高掛還?未長出?枝葉的?樹梢,溪水邊偶爾蕩起幾縷因風浮現的?漣漪。

    帝王尊貴無匹的?身軀仍被放置在那塊巨大冰冷的?巨石上,修長筆直的?雙腿屈起,門戶大開,柔軟的?唇偶爾開合,呼出?溫熱的?氣息。

    他累極了,大睜著雙眼,像是瀕死的?魚,卻始終揪著她?的?衣服,不肯閉上眼睛。

    意識即將消沉時,他聽見舒白伏在他身體?上,湊到?他耳邊輕聲道,“陛下相信我嗎?自古以來,謀士都是相信他們的?主?公的?。”

    虞策之艱難轉動眼珠,喘息著看?向她?。

    “阿拾,你怕什么,我早晚都會回京城的?。”舒白溫聲許諾。

    虞策之神思混沌,沒有察覺到?舒白話語中的?潛藏含義。甚至喜悅如洶涌的?潮水,瞬間沖昏了他的?大腦。

    “真的??”

    “真的?。”

    得?到?肯定?的?答復,他稍稍蜷縮身體?,安心地閉上雙眼,“夫人不可以騙我。”

    舒白把他扶起來擁入懷里,“不騙阿拾。”

    弦月西沉,夜闌風靜,霜華掛樹梢。

    虞策之的?暗衛擔心帝王安危,卡著時間闖了過來。

    舒白的?死士沒有得?到?攔截的?命令,暗衛到?了溪邊,死士才冒出?來護在舒白身前。

    舒白沒有理會跪在不遠處的?數名暗衛,迅速幫累得?不能動彈的?皇帝攏上衣衫,又解下自己隨身的?斗篷,彌補皇帝身上破碎的?衣料,遮擋帶著欲/色的?紅痕。

    虞策之察覺暗衛靠近,神智清明許多,收緊放在舒白腰間的?手,啞聲說?:“不想走。”

    跪在最前面的?宋祁聞聽此言,急切之下,出?聲勸阻,“陛下,不可。”

    虞策之沉冷地瞥了眼宋祁,看?向舒白時,眼神又柔軟下來,如同孩童討要心儀的?物件,“南境城東面有一處小屋,我看?過了,是以前的?獵戶留下來的?,夫人可不可以和我住在那里,就像從前住在京城那間竹屋時一樣?。”

    “談判用?不了多久,陛下連這點時間也不愿意等嗎?”舒白神色淡淡。

    她?沒有正面回答,但傻子也能聽出?語氣中拒絕的?意味。

    虞策之垂下眼簾,神色懨懨。

    宋祁松了口氣,望向舒白的?目光像是看?著自己的?救命恩人。

    舒白從袖口掏出?一條發帶,簡單地將他濃密的?墨發綁在一起。

    “帶你家主?子走吧,晚間氣候寒涼,讓軍醫看?看?,當心著上風寒。”舒白對宋祁說?。

    “是,您放心。”宋祁忙不迭答應下來。

    舒白站起身,把虞策之從巖石上拉起來,推給宋祁。

    虞策之咬著牙關,目光徹底陰郁下來,哀戚地看?舒白。

    宋祁生怕再給兩?人生離死別的?時間,虞策之便真的?留下不走了,連忙扶住虞策之的?胳膊,壓著聲音提醒,“陛下,國公在找您呢,談判的?事宜還?需要您裁定?。”

    “馬車已經在附近候著了。”宋祁已經不奢求見過舒白的?皇帝還?能騎馬,示意下屬去?牽被帝王帶出?來的?良駒。

    虞策之長眉擰起,抿唇看?舒白。

    舒白如同沒有聽見宋祁的?話,淡聲說?:“走吧,不急著見這一時,最近我不會再出?城了,南境內部不穩定?,陛下也不便多來。”

    虞策之咬了咬牙,“需要幫忙嗎?”

    舒白笑了笑,“你不來惹麻煩,就是最大的?幫忙了。”

    她?的?笑意很快淡了下來,“陛下走吧。”

    虞策之的?視線不甘地粘在舒白身上,見她?當真沒有挽留之意,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被宋祁攙走。

    借著隱匿枝丫后的?月色,舒白平靜凝視虞策之離去?的?背影,神色冷淡。

    游十五神不知,鬼不覺站在舒白身后,低聲道:“若您舍不得?,暫住附近的?小屋也不失為一個辦法。”

    “這有什么舍不得?的??”舒白揚眉,嗤笑一聲。

    游十五怔了下:“皇帝很不舍得?您。”

    “他是不舍得?。”舒白沒有否認,喟嘆似的?說?,“畢竟是個皇帝,哪里有你認為的?那么脆弱。”

    “屬下愚鈍。”

    “他向我索要這么多承諾,卻始終繞過安錦和太慧,他死死握著我的?軟肋呢,真撕破臉,你以為他不會逼我回去??”

    游十五大驚失色,“您打?算怎么做。”

    “小皇帝現在這么乖,太慧是住持,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安錦和蕭挽的?仕途也不能就此斷送,既然如此,為什么一定?要撕破臉呢?”舒白哼笑,漫不經心地說?。

    “來日方長,現在這樣?就很好。”

    第107章 第 107 章

    又過去?十日, 城中的柳樹生出?了嫩綠的枝芽。

    天氣轉暖,舒白的身?體反而垮了。

    一切都早有征兆,舒白同皇帝說自己不會再去?城外樹林的時候, 便已經?有所察覺。

    冬日寒涼, 若是尋常人馬不停蹄從京城趕至南境郡,身?體也?是吃不消的, 遑論是舒白。

    為了不病倒在路上,舒白再次服用江音給的藥,那藥顯然是極好的東西,舒白已經?很多年沒有像正常人一般, 在嚴冬能行動自如, 若無江音的藥,掌控南境絕不會像現在這么順利。

    但藥也?有弊端,服用第?二粒后,舒白明顯能感覺到,藥對她身?體起到的作用減弱了。

    這種感覺在服用第?三粒后得?到證實。

    眼下?, 第?三粒藥的藥效完全消退, 病來如山倒。

    舒白用厚實的衣物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 蓋著柔軟的絨毯窩在躺椅上, 身?側擺著兩個炭盆,窗戶只?打開一個小口,除了保證空氣流通外,光線都進不來。

    然而這些都不能給她的身?體帶來任何暖意。她眉宇間染著懨色, 面色蒼白,握著書卷的手指微微用力, 露在外面的肌膚上不見任何血色。

    游左蹲在爐火旁,不斷擺弄里面燒黑的炭, 憂心忡忡地?提議:“不如我?去?坊間找找可靠的大?夫,你放心,我?會很小心的,不會讓人發現是你在求醫。”

    舒白捏了捏眉心,放下?書卷,想說什么,卻不想嗆了從縫隙里吹進來的冷風,當下?劇烈咳嗽起來。

    游左急了,頓時站起身?,“你怎么樣,我?去?給你拿水——”

    話音未落,坐在案幾后負責分類公文的陸逢年一個箭步沖到舒白身?前。

    他單膝跪在她身?側,一邊請拍她的后背,一邊將熱茶遞到她面前,“喝點茶,潤一潤。”

    舒白輕輕推拒了陸逢年遞來的熱茶,懶懶靠著他塞過來的枕頭?。

    陸逢年打量著她疲倦的樣子,慢慢擰起了眉,“你需要看大?夫。”

    “我?不是在看嗎?”舒白神色淡淡。

    “只?看病,不喝藥,并不能治療你的身?體。”陸逢年說。

    “我?知?道,只?是寒癥而已。”舒白手指輕揉眉心,“藥味會飄出?去?,霍耀風知?道我?發病時什么狀態,沒必要為了減少身?體上的冷意,向潛在的敵人暴露自己真實的弱點。”

    她知?道這具身?體拖累自己良多,但縱使寒癥纏身?,不后悔當初自毀的決定。

    有得?必有失,人要為自己做的事情負責。

    “霍耀風?”游左趴在舒白躺椅的空缺處,茫然詢問,“為什么要提防霍耀風,他不是你……”

    “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我?默許霍鐸殺了他父親,你以為他想不到其中關鍵?”舒白慢條斯理反問。

    游左眨了下?眼睛,“對于世家?來說,手刃同族已經?是常事,還會在意弒父之仇嗎?就算在意,終究是霍鐸動的手,家?族里的事情都沒解決,便要把矛頭?指向我?們?”

    “就算霍耀風無視他父親的死,唇亡齒寒,當他知?道舒白把霍如山的首級送去?大?梁軍營后,他也?一定會思索自救的辦法?。”陸逢年回答,“尚有聲?望且還活著的前任太守江齊巒,是他最?好的選擇。”

    “既然如此,為什么不殺了霍耀風,以絕后患。”游左看著舒白,飛快地?說,“只?要你一聲?令下?,我?就提他的首級來見你。”

    對于游左赤誠直白的表忠心方式,舒白十分受用,她瞇起眼睛,獎勵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需要你的時候,我?自然會開口。”

    交談間,有人輕叩門扉。

    “誰?”陸逢年站起身?,揚聲?問。

    “蕭大?人遣屬下?稟報,大?梁的使者走了。”叩門的人是死士游十五,“談判僵持不下?,商議的內容蕭大?人盡數寫在紙上,命我?呈給主子。”

    舒白神色平靜,像是對結果早有預料,“進來吧。”

    窄門開合,游十五跪在舒白面前,手中薄紙舉過頭?頂。

    舒白拿過那張紙,一目十行很快看完。

    意料之中,內容和上一次所差無幾,只?是措辭委婉許多。

    虞策之那邊仍然要求舒白回京,許諾另授職權,入京前暫代南境太守位,亦許諾對蕭挽和安錦不再追究,讓二人官復原職。

    對于江音,大?梁稍微松了口,允諾可以重新審理江太后諸多罪行,舒白旁審。

    舒白將宣紙扔入炭盆,問道:“下?次談判的時間定了嗎?”

    “定了,五日后。”游十五說。

    “告訴阿挽,下?一次談判,我?會在屏風后旁聽。”

    入夜,溫度又降下來。

    舒白裹著厚被子坐在廊下?,身?邊的炭盆幾乎圍著她擺了一圈。

    她懶懶望著月色,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還是你好興致,大?晚上不睡覺,在這里欣賞早春夜色。”

    說話之人腔調怪異,夾雜著她慣有的嘲諷和陰陽怪氣。

    舒白仍舊盯著彎月,漫不經?心道:“深夜無眠的人又不是我?一個,太后不也?一樣有個好興致。”

    江音被噎住,瞇起眼,不善地?打量舒白的病容。

    江音繞過炭盆走到舒白面前,揚了揚下?巴,居高臨下?地?說:“便是有再好的興致,看到你這張令人作嘔的臉,興致也?都沒了。”

    舒白挑眉,佯作不解,“太后此話怎講。”

    “你把哀家?架到南境不說,還囚禁哀家?,現在何必惺惺作態。”江音冷冷地?說。

    “囚禁一說從何而來。”舒白挑眉,“太后莫不是誤會什么,這實在是讓我?蒙冤受屈了,畢竟我?若囚禁太后,如今太后還怎么能走動自如。”

    江音表情陰沉沉的,說不清是天色暗,還是她的臉色暗。

    她盯著舒白看了半晌,自知?自己拿舒白沒辦法?,干脆就近搬了個椅子坐在舒白身?側。

    “巧舌如簧,哀家?不和你爭口舌之快。”江音面無表情說。

    舒白笑了下?,沒說話。

    “哀家?給你的藥,你吃完了。”江音語氣篤定。

    舒白的狀況不算太好,明眼人一看便知?她病體沉疴。

    舒白懶懶點了下?頭?,“嗯。”

    “怪不得?你前一陣子精力格外地?充沛,能在冬日里穿著輕甲上戰場。”江音嗤笑。

    “太后還說是被我?囚禁了,一個囚徒怎會像太后這樣消息靈通。”舒白慢條斯理。

    江音瞇起眼,面部肌肉肉眼可見地?抽搐一瞬,“哀家?說不過你。”

    “太后來這里,不會又有什么靈丹妙藥送過來吧。”舒白期待地?看她。

    江音按住額角凸起的青筋,冷笑一聲?,“給你的時候就說過了,那是外族進貢的稀罕物,讓你留在關鍵的時候用,就那三顆,多了我?也?沒有,別說我?,大?梁的國庫都沒有,那三粒藥丸原本?就是外族討好哀家?,用以調理身?體的。”

    江音說著,上下?打量舒白,奇道:“你這身?體能差成這樣也?是稀奇,若是尋常寒癥,三粒藥下?肚,枯木也?能逢春,從前哪個世家?的侯夫人還進宮求過哀家?,讓哀家?把藥賜給她呢。”

    “怎么,那位侯夫人也?病癥纏身??”舒白隨口問。

    “她體質過寒,難以受孕,除此之外倒也?沒什么,哀家?那時候正想著如何清算世家?,即便那個侯夫人和哀家?還有些親戚關系,哀家?也?沒心軟,沒想到最?后藥便宜了你,卻半點作用沒起到。”

    江音忍不住翻了個白眼,繼續說風涼話,“不過按照你和我?那個好兒子的玩法?,本?來你也?子嗣無望。”

    舒白瞇起眼,不動聲?色道:“哦,我?和陛下?怎么玩了,還請太后明示。”

    “你真以為哀家?猜不到?”江音斜眼看她,“大?家?都是同類人,何必揣著明白裝糊涂。”

    舒白溫聲?笑了下?,慢條斯理,“太后文治武功,我?和太后怎么能相提并論。”

    恭維話誰都愛聽,江音自然不能免俗。

    她不由自主瞇起眼,有些享受地?靠在后面的廊柱上,“算你識抬舉。”

    舒白攏了攏身?上的錦被,仍舊不覺得?暖和,于是自然地?推了推身?邊的江音。

    “干什么?”

    “翻炭,炭火快熄了。”舒白不緊不慢地?說。

    “?哀家?不會,讓屋頂上的死士下?來給你翻。”江音擰眉。

    屋頂上蹲守的死士:“……”

    舒白不由分說將手里的鐵夾子塞給她,“何必麻煩旁人。”

    江音握著手臂長的夾子,猶如握著燙手的山芋,她咬了咬牙,看了眼神色倦怠的舒白,掙扎再三,不得?不硬著頭?皮搗騰起炭盆里即將熄滅的木炭。

    舒白注視著江音笨拙的動作,“和大?梁談判的內容,想必蕭挽已經?轉告給你了。”

    江音動作一頓,細眉蹙起,繃著臉沒說話。

    “太后的名號還在,是否回京城,還要看太后的意思。”舒白望著重新燃起的炭火,徐徐說。

    江音攥著夾子的手緩緩握緊,深吸一口氣道:“你不打算回京城了,是不是。”

    蕭挽不會向江音透露和江音自身?無關的談判條件,但江音和舒白從本?質上講,的確是同類人,通過蛛絲馬跡洞悉舒白的想法?并不是難事。

    舒白按壓眼尾,輕輕打了個哈欠,語意不明地?說,“今日不回,不代表明日不回,今日回,明日不一定回。”

    江音發出?一聲?冷笑,“看來你真不打算回去?了,你就不怕小皇帝鬧起來,他那個脾氣你應該摸得?很清楚了吧,聽說他已經?找過你幾次了。”

    “我?若輕易回去?,何必費盡心思來到南境。”舒白淡聲?說。

    “你真舍得??”江音挑眉,用篤定的語氣說,“他會瘋。”

    舒白微不可查停頓一瞬,靠著椅背道:“與其關心我?舍不舍得?,不如先回答我?的問題。”

    “太后若想避世,談判結束后我?便會報你病故,大?梁無可查證,就算明知?是假,也?不得?不接受,失去?太后的身?份,虞策之也?不會總盯著你不放,你可以獲得?真正的自由身?。”

    江音面色微沉,擰眉思索半晌,咬牙道:“哀家?要再想想。”

    “隨你。”舒白聳肩,對江音給出?的答復并不意外。

    如果有別的選擇,沒有人愿意失去?身?份,隱姓埋名度過后半生,遑論是曾經?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江音。

    月色寥落,五日時光轉瞬即逝。

    大?梁負責談判的使臣乘著馬車,如約進入南境主城。

    出?乎意料的,這次出?席的使臣換成了崔溟和宋祁。

    崔溟倒是好說,宋祁的出?現卻讓舒白眉頭?微皺。

    暗部的存在過于特殊,本?不應露面參與朝中政務,如今虞策之派這位暗部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首座談判,既是要宋祁準確地?傳遞她的態度,也?是在敲打她,無形中提醒她‘答應’過的承諾。

    本?以為上次在樹林中見面,抵死的纏綿已經?足夠安撫皇帝的情緒。

    沒想到,才經?過一次談判,他便又等不及了。

    小皇帝的耐心越來越吝嗇,她的計劃不得?不提前了。

    最?好在小瘋子發瘋前,把南境內務處理好。

    舒白難得?頭?痛地?想。

    第108章 第 108 章

    用于?同使者商議的屋子是太守府的主廳房, 是江齊巒彰顯身份地位之所,占地面積極廣,陳設景物亦是逾越規制, 就算是同帝王的宣政殿相比, 也沒有遜色太多。

    如果硬要說太守府的主廳有哪里完全比不?上宣政殿,就不?得不?提一下室內的溫度了。

    江齊巒喜愛冷峭之地的花草植被, 從前在主廳中也擺放不?少喜冷的松柏寒梅,在建造太守府的時候,特意?沒有設置地龍,且主廳三面有窗, 一面為通頂的雕花木門, 可以說是四?面透風,就算擺滿了炭盆,也暖和不?起來。

    蕭挽本想?更改面談的地點,奈何舒白認為沒有必要。

    舒白便是這樣的性子,哪怕身體已經?到達極限, 也不?愿意?示弱于?人, 更不?愿意?看見旁人因為她的身體讓步。

    很?多時候, 蕭挽會由衷覺得沒有人比皇帝更適合舒白, 虞策之該是舒白的良緣佳偶。

    舒白看似溫和近人,實?則性情剛烈,過剛易折,縱然手段果決如舒白, 也會因為不?肯退讓的性子吃許多苦頭?,縱使最后都以她的險勝結束, 但沒有人能保證自?己?一直贏。

    能有個言聽計從的皇帝為她保駕護航,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當然, 這其?中還有最讓蕭挽放心?的一點——虞策之玩不?過舒白,無論是感情,還是別的什么方?面。

    言歸正傳,舒白執意?繼續在主廳室商議歸順條件,蕭挽拗不?過舒白,只?能背著舒白,盡力讓屋子暖和起來。

    她連夜命人將占據半個墻面的窗戶封死,只?留一個最小?的通風,地面鋪設絨毯,屋內擺放炭盆,提前叮囑侍從務必確保舒白杯中水入口溫熱,前前后后做了多重保障才放下心?來。

    崔溟和宋祁甫一踏入大?門,便覺熱氣?撲面而來。

    兩人不?約而同對視,皆從對方?眼中看見了惑然的神色。

    上個跟他們交接的官員不?是跟他們說,太守府的主廳房四?面透風,冷得和在室外沒有任何區別,特意?叮囑讓他們多穿點衣服嗎。

    兩人在侍從的引導下茫然落座,坐下之后只?覺得更熱了,想?喝口茶降降火,卻發現茶水是滾燙的,只?飲下一口,后背便被汗水浸濕。

    宋祁:“……”

    崔溟:“……”

    侍從擺放好茶水瓜果,歉然道:“蕭大?人那邊被事情拖住了,會晚一刻鐘,勞煩二位大?人稍等片刻。”

    崔溟卸下斗篷,扯了扯緊實?的衣領,“一刻鐘倒也無妨,只?是你們這窗戶能否打開,屋子里未免太熱了些。”

    “這……”侍從望向封死的窗欞,撓了撓頭?,為難地說,“前日蕭大?人嫌主廳太冷,特意?命人用橫木把窗戶封死了,現在連東面那扇小?窗也只?能開個縫隙,實?在對不?住。”

    崔溟無意?為難一個做不?了主的侍從,擰了擰眉頭?,擺手示意?他退下,“無妨,你先下去吧。”

    侍從連聲告罪,忙不?迭離開了。

    事實?上并非蕭挽被事情絆住腳,忙得脫不?開身的人舒白。

    舒白沿著抄手游廊,一邊向主廳的方?向走,一邊聽游十五的匯報。

    “霍耀風近日來往江齊巒舊部府邸頻繁,關押江齊巒的牢獄外亦有可疑人徘徊,奴斗膽猜測,他們要劫獄了。”游十五說。

    舒白沉吟片刻,問另一側的陸逢年,“放出江齊巒,你們有把握控制局面嗎?”

    她說著,干脆轉過身,直直望向陸逢年的雙眼,不?肯放過一絲一毫的表情變化。

    陸逢年劍眉蹙起,對上舒白成?竹在握的平靜目光,心?下微動,唇齒開合說出一句話。

    光影變化,游十五扭頭?看向陸逢年,遺憾的是逆著光,他并沒有看清陸逢年說這話時的神情,只?能看見青年光亮分明的下頜線,棱角鋒銳得像是一柄出鞘的名劍。

    舒白凝視陸逢年,前期唇角笑了下,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沒說什么,向著主廳的方?向加快了腳步。

    /

    蕭挽進入主廳房時,崔溟和宋祁已經?熱得大?汗淋漓,宋祁性格沉穩,見蕭挽進來,皺著眉沒說什么。

    蕭挽禮節性向兩人表達歉意?,看了眼主位后靜悄悄的屏風,確認舒白已經?從后門進入,在屏風后的軟榻上躺下后,便也坐在案幾后的主位上。

    崔溟雙手環胸,沒有先提收復南境的條件,而是體面地問候:“聽聞蕭大?人畏寒,所以讓人封了窗子,搬了炭盆,不?知道大?人身體如何,我等可讓隨軍的御醫為大?人把脈。”

    “抱歉,不?日前偶然風寒,實?在畏懼寒涼,沒有提前知會二位,害二位多穿了衣物,還望諒解。”蕭挽說。

    “小?事。”崔溟笑了下,“若是一會兒蕭尚書能對我等做出一些讓步,崔溟感激不?盡,說起來,從前在京中共事的時候,崔某便十分敬仰蕭尚書,只?是一時無緣深交,不?想?尚書竟是女兒身,令人嘆服。”

    蕭挽神色不?變,“眼下各為其?主,蕭挽當不起崔將軍這句蕭尚書,公私分明,請你不?要讓我為難。”

    崔溟吃了閉門羹,不?由收斂笑容,對談判的棘手程度再次有了清晰的認知。

    “不?知國公同陛下商議過后,愿意?給出何等條件?”蕭挽開門見山。

    崔溟看了眼宋祁,正色道:“明人不?說暗話,大?梁既然派在下和宋統領來和談,聰慧如蕭大?人,自?然能體會上頭?深意?。”

    蕭挽雙手環胸,并沒有接崔溟的話。

    崔溟瞇了瞇眼睛,繼續道:“說來說去,所謂的議和,陛下是看在那位的面子上,否則以大?梁的實?力,大?可以踏平南境,對那些心?懷不?軌的人殺雞儆猴。”

    “崔大?人這話有些不合實際。”蕭挽語氣平緩,陳述說,“大?梁實?力強橫,的確是一頭?蓄勢待發的兇獸,但兇獸挨餓,南境又地域廣大?,是大梁最大的州郡,此消彼長之下,就算天子親征,也無力在糧草耗盡前收復南境吧。”

    廳內本就不?算和諧的氣?氛猝然凝滯,連宋祁也擰起眉頭?,有些不?善地看向上首的蕭挽。

    沉默良久,崔溟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笑,生硬地圓場,“大?人倒是對大?梁知根知底。”

    宋祁說:“大?梁駐地離南境主城不?遠,一個白日足夠往返,大?人總推脫說內務繁忙,談判日期一延再延,目的不?會便在于?此吧。”

    蕭挽微笑:“南境內務的確繁忙,還請你等體量舒白的難處。”

    她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話鋒一轉,道:“崔將軍,請講條件吧。”

    “陛下恩旨,令舒白為南境太守,即便入京后也保留其?名號,太守印和兵符皆可存于?舒白之手,至于?安錦和太慧法師,舒大?人也盡可放心?,待到她回京面見陛下后,兩人不?僅可以相安無事,陛下還會許以高官厚祿,至于?江后,按照律例,陛下仍然要審她,但舒白可做主審官。”

    頓了下,崔溟補充,“成?為皇帝敕封的南境太守,舒白便可名正言順,至于?南境原本的那些叛臣如何處置,身為南境太守,在上報陛下后,自?然可以決斷。”

    宋祁凝視蕭挽,定定道:“陛下退讓之多,蕭大?人非草木,件件看在眼里,陛下說了,舒白心?向大?梁,所以凡舒白所提要求,一切都好商量,但唯有一件,陛下不?會退讓分毫。”

    蕭挽瞇起眼睛,等著他的下文。

    “舒白,必須同陛下回京城。”宋祁沉聲說。

    蕭挽垂首,半張臉隱在陰影里,她微不?可查地側頭?,看向身后靜悄悄的屏風。

    許是見蕭挽久久不?言,又因坐在光線昏暗的上首,看不?清她的表情,宋祁想?到虞策之的囑托,咬了咬牙,“就算退一萬步不?講,大?梁的糧草確如蕭大?人所言,不?足以支撐長久的戰局,但大?梁地廣物博,真想?留出一年糧草絕非難事,一年,大?梁鐵騎足以踏破南境,蕭大?人,答應此次我等提出的條件,對你們并沒有任何壞處。”

    崔溟見宋祁耐心?告罄,便充當和事佬拍了拍宋祁的肩,“宋統領莫急,大?人也沒說不?同意?不?是嗎。”

    “你們在威脅我?”蕭挽目光陰郁。

    “當然不?敢。”崔溟拱了拱手權當告罪,“南境是是非之地,江齊巒的舊部駐扎南境多年,勢力盤根錯節,非一日可以拔去,蕭大?人和舒大?人實?在沒必要留在此處蹚渾水。”

    頓了下,崔溟推了推宋祁,示意?他說些什么緩和氣?氛。

    宋祁正色道:“蕭大?人,宋某不?會說話,如有冒犯還請諒解,但陛下待夫人一片赤誠,夫人想?要名利地位,陛下皆是給得起的。”

    “此次夫人憑一己?之力,取江齊巒而代之,力挽狂瀾,免大?梁百姓淪落戰火,朝臣亦是看在眼中,對夫人多有敬佩,回京之后,夫人想?要什么陛下都能應允,就算以女子之身加九錫,朝臣也不?敢有任何微詞。”

    “夫人和陛下本是眷侶,何必留在南境這等遠離京城的偏僻之處,還請蕭大?人轉告夫人,望夫人能顧惜陛下。”宋祁誠懇地望著蕭挽。

    蕭挽神色平靜,再度側頭?,看了眼悄無聲息的屏風。

    這次談判,舒白并沒有提前告訴她要用什么樣的態度對待,是否適當松口。

    她知道舒白決定長留南境,心?意?堅決,幾乎沒有回轉的可能,但南境這次退讓良多,崔溟和宋祁顯然報了不?達目的誓不?回營的決心?,不?是三言兩語就能打發的。

    正當蕭挽左右為難的時候,侍女端著兩碗茶盞緩步進入屋子。

    不?等蕭挽開口,侍女褔了褔身,溫聲說:“主廳過于?溫熱,未來得及提前知會二位將軍,是南境待客不?周,主子特命奴婢備了寒茶,請二位將軍享用。”

    眼下在南境太守府,能被侍從仆人稱呼為‘主子’的,只?有舒白一人。

    蕭挽怔了怔,忽地豁然開朗,想?明白了舒白的打算。

    不?到最后一刻,能不?撕破臉,就要維持表面的和平。

    見崔溟和宋祁端起侍女奉上的琉璃茶盞,蕭挽徐徐道:“二位誠心?實?意?,蕭挽也不?愿為難,不?若二位先回梁營等候,和舒白商議過后,我會盡快給你們答復。”

    宋祁皺眉,“盡快是多久,還請你明示。”

    “是啊,總是無功而返,我們做使臣的也不?好向上頭?交代。”崔溟說。

    蕭挽擰眉,忽聽屏風后傳來四?下輕不?可聞地敲擊聲。

    “四?日為期,四?日過后,定會將南境的答復送至大?梁軍營。”蕭挽道。

    宋祁瞇起眼睛,不?著痕跡看了眼蕭挽身后,繪畫著簪花仕女的屏風靜靜佇立,似乎那些細微的響動只?是他的錯覺。

    宋祁眉目微沉,卻沒有作聲。

    “四?日……”崔溟蹙眉沉吟,側頭?看一眼宋祁,見他沒有說什么,點頭?道,“四?日便四?日,蕭大?人,雖說你背靠的那位和陛下關系匪淺,但和談一事有無數雙眼睛盯著看著,絕非兒戲,四?日便是最后期限,四?日一過,如果南境不?能給一個令人滿意?的答復——”

    崔溟深深看了蕭挽一眼,意?味深長,“胳膊是擰不?過大?腿的。”

    蕭挽面色冷沉下來,冷笑一聲,“這是敲打嗎?”

    “是在下個人好心?的提醒。”崔溟半真半假。

    蕭挽沉郁地和他對視半晌,站起身,做出送客的姿態,“事情就這樣定下,二位請回去等候消息吧,我想?南境的答復也不?會讓二位失望。”

    “我身子畏寒,便不?遠送了,陸逢年在外面等著,會提我送送二位。”蕭挽體面地說。

    宋祁和崔溟先后起身,宋祁再度瞥了眼蕭挽身后的屏風,轉身大?步離去。

    確認二人離開,不?會折返后,蕭挽揮手示意?門外的仆從緊閉大?門,杜絕冷風吹入室內,她才走向屏風后。

    屏風隔出一方?溫熱的天地,舒白窩在貴妃榻上,抱著暖手爐,望著面前燒得正旺的炭火,垂著眼不?知道想?什么。

    “陛下那邊看樣子是等不?下去了,四?日之后我們該給大?梁什么樣的答復,你可有想?好。”蕭挽搬著椅子在她身前坐下,憂心?忡忡地說。

    “拖了這么久,無論是虞策之還是他的數十萬軍隊,都已經?無力再在秋郡干耗下去,撤軍是早晚的事情,就算我今日和虞策之攤牌,他也奈何不?了什么。”舒白語氣?冷淡。

    “那你為何隱瞞不?發,他早晚都會知道的。”

    舒白抿唇,眉宇間少見地染上幾分煩意?。

    蕭挽凝視她的神情,不?由嘆了口氣?,“依照皇帝的心?性,難怪你頭?痛。”

    舒白手指捏著眉心?,暫時不?想?思考怎么應對瘋起來不?管不?顧的虞策之。

    她將貼身放著的密信遞給蕭挽,“死士探查到的新消息,看看。”

    蕭挽接過密信,一目十行掃過,往日里狹長陰郁的眸子睜圓,“霍耀風聯合了幾個守將,想?要在三日后劫獄?他真的豁出去了。”

    舒白神色淡淡,沒有說話。

    蕭挽將密信還給她,不?解地說:“這上面列滿了參與者的名單,為什么不?直接讓死士動手,無聲無息了結他們。”

    “我們占據南境太過順利,也太快了,很?多人還沒有反應過來,我便掌握南境大?權,現在他們反應過來,在暗地里發泄不?滿,我會縱著霍耀風放出江齊巒,江齊巒一逃出來,那些假意?臣服于?我的守將定然蠢蠢欲動。”

    舒白沒有把密信收回領口的內兜,而是隨手扔如炭盆,任由密信被火焚燒吞噬,“南境中不?穩定因素太多,趁著大?梁還沒有撤兵,他們還有危機感,先殺一批硬茬,以儆效尤。”

    “看來你早有打算,怪不?得讓我許諾崔溟,四?日后給出和談的答復。”

    “小?皇帝耐心?不?多,我也是臨時決定的罷了。”

    /

    三日后,夜幕降臨。

    江齊巒作為南境新任掌權人的手下敗將,又害得整個南境成?為大?梁的眼中釘,肉中刺,身份十分特殊,被關押在府衙后的牢獄中,外有重兵把守。

    即便是江齊巒昔日十分重視的心?腹守將,在被霍耀風攛掇時,也不?免諸多疑慮踟躕。

    舒白手中掌握南境全部兵力,又即將同大?梁和談,帶整個南境化險為夷,誰也不?想?在這個時候輕易做出頭?鳥。

    奈何霍耀風信誓旦旦,給出的消息皆利于?他們,不?利于?舒白,幾個頗有威望的江齊巒舊部逐漸被說動了。

    聞缺追隨江齊巒最久,年歲最長,自?然而然成?了這次叛亂的發起人。

    他帶著幾個守將和數十名府兵埋伏在牢獄的入口,蓄勢待發。

    月色西沉,眼看即將到眾人約定起事的時辰,聞缺扭頭?問霍耀風,“我再問你一次,你確定這個點牢獄的守力是最薄弱的嗎?”

    霍耀風神色堅毅冰冷,沖聞缺點了點頭?,“確定,我在這里蹲守很?多天了,這個點守衛最喜歡打盹,且近來舒白的身體怕是出了什么亂子,調了城里大?半的兵力回太守府守著,今日聞將軍帶來的府兵皆是精銳,區區幾個偷懶的衙役,我們完全能應對。”

    霍耀風仔細打量聞缺神態,見只?差臨門一腳,聞缺竟然有打退堂鼓的意?思,連忙又道:“我父親曾任戶部尚書,來南境前我們就確認過,大?梁糧草不?足,如今頻繁派使者來和談,便是大?梁糧草將盡的證明。”

    “但江太守失去太守印,淪為階下囚,大?勢已去,南境眼看已經?是那個丫頭?片子當家,難以撼動,我等何必非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不?等聞缺話音落下,霍耀風倏地攥住他的手臂,冷然道:“聞將軍馳騁沙場多年,難道真的愿意?被一個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女人騎一頭?嗎,再者,親近衛羽一派的文臣守將皆受到舒白重用,你們被舒白騎在腦袋上便算,聞將軍,你真的愿意?對遲隴之流畢恭畢敬嗎。”

    聞缺瞇起眼睛,面部肌肉抽搐一下,顯然被霍耀風的話激怒,望向霍耀風時,眼神不?善。

    霍耀風心?跳得飛快,卻知道這時候自?己?不?能露怯,他必須說服聞缺,這不?僅是借聞缺的手為父親報仇,同時也是保住他自?己?的性命。

    霍耀風壓下心?中的酸澀,不?敢回想?一年前的自?己?是如何春風得意?,現在又是如何輾轉求存。

    他強裝鎮定道:“有件事,只?有我知道,我想?聞將軍一定需要聽一聽。”

    “什么?”聞缺看了眼不?遠處松懈的守衛,不?耐地問。

    “南境離京城甚遠,將軍和諸位守將就算已經?派探子去打探舒白的底細,一時之間也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畢竟舒白背靠宮中那一位。”霍耀風緩緩說。

    “宮中那一位?”聞缺猛地睜大?眼睛,反手抓住霍耀風的手臂,“你是說舒白是皇帝派來的?”

    “不?止,若沒有南境的叛亂,虞策之已經?力排眾議,立舒白為后了。”霍耀風仔細觀察聞缺表情,知道自?己?成?功籠絡了聞缺,“救出江太守后,以江太守的名望,足以一呼百應,到時候我等將舒白關押起來,用她要挾大?梁,逼大?梁承認南境非大?梁州郡,而是與大?梁同等地位的國家。”

    “最好再逼虞策之把玄荼城劃給南境,大?梁糧草不?足,短時間南境不?會再受大?梁傾軋。”霍耀風說,“聞將軍,到時候您不?僅是頭?功,而且是南境的救命恩人,前路坦蕩,不?比眼下的局勢好嗎?”

    聞缺被霍耀風說動,逐漸狠下心?來,扭頭?看向自?己?的副將,“動手。”

    夜色如潑墨,身著黑衣訓練有素的府兵蜂擁而上,只?是眨眼功夫,便解決了松懈打瞌睡的守衛。

    得到聞缺允準,府兵抽出刀劍,搜出守衛身上的鑰匙,快速進入牢獄。

    一切都順利得超乎想?象。

    霍耀風沒有進入牢獄,而是和聞缺幾個守將在牢獄外的灌木后藏匿,霍耀風的心?臟始終高懸,砰砰跳個不?停。

    面對聞缺時,他巧舌如簧胸有成?竹,但劫獄究竟有幾分把握,連他自?己?也無法估量,他沒得選,只?能賭一把。

    時間一點點過去,不?知不?覺間,鳥鳴聲都悄然止住,寂靜無聲。

    霍耀風只?覺得他的呼吸都開始凝滯,他們等了太久,他明顯能感覺到,聞缺和其?余幾個守將已經?開始不?耐煩了。

    就在霍耀風打算說點什么緩解氣?氛的時候,緊閉的牢獄大?門倏地敞開,府兵陸續從牢獄中出來,片刻后,兩個府兵將戴著枷鎖腳鐐,氣?息奄奄的江齊巒攙出來。

    霍耀風心?中的大?石倏然落地。

    謝天謝地,天不?亡他。

    成?了!

    /

    無論南境城內如何暗潮洶涌,第二天還是不?可避免地如約而至。

    翌日清晨。

    舒白一夜未眠,她裹著厚實?的衣物,頭?發披散在身后,用一根紅帶松松垮垮束起,坐在案幾前處理政務。

    游十五在她身側匯報昨晚各方?人員的一舉一動。

    陸逢年和蕭挽則立在案幾前,隨時等候舒白的調遣。

    舒白聽完游十五的匯報,沒有立時說什么,而是先提筆將遞往大?梁的書信寫好。

    今日之后,一切都會塵埃落定,是時候給皇帝一個明確的答復。

    舒白長眉輕蹙,雖然篤信虞策之已經?拿她無可奈何,但皇帝瘋起來是什么脾性,會做出什么樣的事情,便是她也無法預估。

    這封送往大?梁的信件,她的措辭十分謹慎,在話里話外暗示久留南境之余,也明確寫出,無論大?梁那邊有任何異議,都可以繼續派遣使者前來商定。

    閱覽這封由她親筆所寫的書信后,她知道虞策之一定會來。

    到那時候塵埃落定,她打算同他好好談一談,心?平氣?和的談。

    然而才將信紙裝好,蓋上太守印,游左急匆匆沖進來,面頰緋紅,喘著氣?道:“大?梁的使臣忽然來訪,他們定是在之前哪次買通了城門看守,守衛竟敢私自?放他們進城,我們得到消息時晚了一步,現在他們已經?奔著太守府來了。”

    陸逢年擰眉,冷聲道:“江齊巒很?快就會攻入太守府,這個時候怎么能放他們入南境,出了事情誰也耽擱不?起。”

    蕭挽呼吸一窒,反應過來后連忙去看舒白,眼下天才蒙蒙亮,室內光線昏暗,舒白的面容隱在暗處,蕭挽看不?真切,只?能依稀看見舒白抿成?直線的唇。

    蕭挽扭過頭?問游左,“來人是誰?”

    游左嘴唇輕顫,“一共兩輛馬車,馬車里的人沒有露面,但這次隨行的侍衛皆穿飛魚服,我想?……里面的人來頭?不?會太小?。”

    話說到這里,馬車里的人是誰已經?不?言而喻。

    蕭挽抿唇,對舒白道:“使臣的事情一直由我交接,這次是我疏忽,抱歉,我愿意?領罰。”

    “不?怪你。”舒白捏緊手中信紙,指節泛起青白,語氣?還算平靜,“對方?上次就是有備而來,是我自?負大?意?,疏于?管教,料到虞策之耐心?將盡,以為還能再拖他幾日,卻沒想?到他身為皇帝,竟然敢這樣亂來,我的話他當真是一句都不?聽。”

    “如果真是那位,我們不?得不?謹慎對待,眼下南境和大?梁關系尷尬,一旦千金之軀受損,后果不?堪設想?。”陸逢年說,“趁著江齊巒他們沒發現前,立即讓他撤走是最穩妥的。”

    “他既然來了,又怎么肯輕易離開。”舒白站起身,攏著身上鶴氅走了兩步,語氣?冷沉。

    虞策之的到來無疑在計劃之外,但既然來了,她也有把握護他性命無虞……

    舒白拍了拍陸逢年的肩膀,道:“一切照計劃進行,帝王親至,對我們而言未必不?是一種保障,我會和他在一起,時時看顧,你們不?必分神。”

    “你的身體……”蕭挽擔憂。

    “修養多日,我的身體恢復差不?多了。”舒白輕描淡寫,“別擔心?,休息了這么久,也該活動活動了。”

    /

    以防萬一,死士偽裝的侍從將不?請自?來的大?梁使者請到了太守府內圍的某個寬敞屋子,屋子逾制建造,是七進八出的二層樓閣,四?面有門,門外環繞游廊,游廊外則是江齊巒傾盡南境之力,用金銀玉石堆砌的閬苑蓬萊。

    舒白在去往屋子的路上,從死士嘴里得知了大?梁來使的名單,毫無懸念的,虞策之赫然在其?列。

    好在虞策之也不?是莽撞無腦,相反,瘋癲的行為過后,每一步都是精打細算的謹慎和算計。

    此次進城,虞策之不?僅卡著南境能容忍的最大?限度帶來隨行近衛,還以那兩輛駛入南境城內的寶馬香車為遮掩,每一輛馬車中都藏滿了以一當十的暗衛。

    小?皇帝顯然豁出去了,舒白一想?到虞策之是坐著人擠人的馬車混入的城池,眼中便不?由自?主浮現笑意?。

    不?過話說回來,人心?都有陰暗面,舒白起初會不?受控制地懷疑,虞策之卡在這個時候來,有沒有可能是想?和江齊巒里應外合。

    畢竟在她和江齊巒的博弈中,一旦江齊巒勝出,她眼下擁有的一切都可能退回原點,大?梁的軍隊就駐扎在南境城三十里外,只?要虞策之在事后及時控制住江齊巒,南境十八城盡在大?梁囊中。一箭雙雕,正中虞策之下懷。

    但很?快舒白就否決了這個想?法,不?是因為篤定虞策之不?敢,而是因為實?施上難度太大?,連她這個幕后操守,都不?能摸準江齊巒部將的劫獄時間,虞策之遠在大?梁軍營,又如何能掐準時間,箭在弦上的時候打她一個措手不?及。

    將不?可能的因素排除,最后剩下的就是昭然若揭的答案。

    虞策之帶了這么多護衛死士,宋祁崔溟亦跟在身邊,他來勢洶洶,顯然不?是為了自?保,而是擄人。

    舒白幾次三番的拖延早就引起虞策之的警覺,加上虞策之本就是瞞著滿朝文武,私自?隨軍同行,縱然朝中有幾個心?腹老臣頂著,算上往返路程,眼看兩個月轉瞬即逝,回朝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回朝在即,又察覺到她久留南境的打算,虞策之不?急才怪,他在最大?限度內召集精銳,已然動了軟的不?行來硬的的念頭?。

    雖然在此時將小?皇帝形容成?狗有點煞風景,但虞策之的行為怎么看怎么像狗急跳墻。

    舒白站在虛掩著的門扉前,攏著鶴氅,眉宇微沉。

    “主子,外面冷,為何不?進去。”游十五低聲提醒。

    “不?急。”舒白平靜地說,“你去替我辦件事,附耳過來。”

    閣樓曾是江齊巒某個寵妾居住的屋宅,不?同于?會客的廳房,這里的保暖做得極好,只?要關緊門窗,地龍燒起來,比春日還要溫暖幾分。

    大?門‘吱呀’一聲打開。

    負手立在屋子中央的年輕皇帝頓時轉身,灼灼的目光落在舒白身上,眼神赤忱執著。

    虞策之三步并作兩步,快步走到舒白面前,仗著廣袖寬袍,毫無顧忌地和舒白冰涼的手十指相扣,

    “夫人。”他的語氣?溫和,往日銳利的眉眼此刻微微耷拉著,看上去乖巧極了。

    舒白熟知虞策之心?性,見他裝成?乖巧順從的模樣,更加篤定了自?己?的猜測。

    若是平常相處,虞策之變著法子和她作對,惹她生怒,生怕激不?起她負面的情緒,眼下賣乖弄俏,不?過是自?覺心?虛,為真正能令她慍怒的事情做鋪墊。

    舒白沒有立即發作,目光平靜地望著他得天獨厚的面容:“阿拾,你很?不?聽話。”

    虞策之攥著她的手一緊,表情有些僵硬,但很?快恢復如常。

    他垂下眼簾,語氣?溫吞和緩,“抱歉,我很?擔心?你。”

    “擔心?什么?”

    虞策之瞥了眼站在角落,盡力縮小?存在感的崔溟和宋祁,低低道:“宋祁說你的寒癥復發,天氣?回暖,你卻比在京城的時候還要畏寒,我怕你難受,把隨行為我把脈的御醫帶來了,他從前也為你診脈,了解你的體質,總是比城里的游醫強的。”

    舒白打量著他,知道他的話真假參半,也不?戳破,“寒癥復發對我而言是常事,你未免太大?驚小?怪了,我現在已經?好得七七八八,你的身體更重要,軍營畢竟不?是皇宮,你身邊需要信得過的大?夫。”

    她動作緩慢,卻不?容拒絕地將自?己?的手從帝王的鉗制下抽出,淡聲說:“兩軍還在談判,無論如何,你也不?該來南境,且不?說買通我的城門看守,沒有任何文書便私自?前來,眼下你已經?看過我了,即可啟程回軍營,別讓我說第二遍。”

    她的語氣?沒有任何商量的余地,虞策之抿唇,眸色微沉。

    “夫人,朕不?能沒有你。”他聲音沙啞,夾雜著細微的委屈,“我們才見面,你怎么忍心?趕阿拾走?”

    舒白伸手掐住他的下巴,他狹長的眼睛不?著痕跡瞇了一下,很?快順從地俯身低頭?,無害地望著她,“夫人?”

    “你不?走,難道是想?留下做俘虜?虞策之,你不?會真以為我會顧及你帝王的名位尊嚴,由著你踩著我的底線亂來吧。”

    舒白的話幾乎沒有給虞策之留余地,他神色冷沉了許多,垂下眼簾,沉默半晌,道:“你趕我走。”

    “我在命令你。”舒白語氣?平靜。

    虞策之呼吸微微凝滯,漆黑的眸子中有陰暗的情緒醞釀,“蕭挽上次說,關于?是否接受和談的條件,會在今天給大?梁答復,今日我既然來了,不?如夫人當面告訴我。”

    他緩緩抬頭?看她,眼尾泛起紅暈,“梁軍撤軍在即,你會和我回去,對嗎?”

    舒白神色冷靜,沒有立即回答虞策之的問題,而是轉頭?看向角落里的崔溟宋祁,“我和陛下有話要單獨說,你們都去外面等著。”

    崔溟和宋祁對視一眼,見虞策之一言不?發,顯然是默許的意?思,于?是恭敬地作揖告退。

    閣樓中一時之間只?剩下舒白和虞策之兩人,顯得空蕩蕩的。

    二樓沒有點燈,看上去漆黑冷寂,平添壓抑的氛圍。

    “蕭挽既然說今天給梁軍答復,那今天就一定會給,但不?是由我之手交給你,南境的信使會按規矩將文書遞交給謝綏,陛下想?要結果,回去等著便是。”舒白冷靜地看著他。

    舒白每說半句話,虞策之的臉上便染一分郁色,眼尾微垂,委屈又危險。

    舒白盯著他,“謝拾,回去,別讓我說第三遍。”

    她失去耐心?,不?想?再看皇帝陰郁冷沉的表情,松開他的下頜,打算繞過他向屋子深處走。

    “別……”

    即將擦身而過時,帝王倉皇地攥住舒白的手腕,不?管不?顧地貼上去,從背后緊緊擁住他的夫人。

    “別走,舒白你別走。”他語氣?明顯凝滯。

    舒白擰眉,不?等她說什么,或是轉身推開他。

    脖頸忽地一抖。

    滾燙的液體大?顆大?顆落在她的衣領間,隨之而來的是帝王的抽噎聲。

    “我什么都愿意?給你,我究竟哪里做錯了,你寧愿留在有生以來從未踏足的邊境,也不?愿意?和我回家。”他嗚咽著,身體發出輕微的顫抖。

    積攢多時的情緒驟然發泄出來,便如洪水開閘傾瀉,一發不?可收拾。

    決堤的淚水似乎可以穿透肌膚,落在舒白的心?房上。

    舒白抿唇,沉默片刻后,轉過身同泫然落淚的帝王面對面。

    她抬眼凝視他潸然的模樣,嘆了口氣?,用指腹輕輕擦拭他濕潤的眼尾,“我的好阿拾,我不?回去,是在給你機會。”

    “什么機會。”他顫聲問,望向她時,纖長的眼睫上沾著晶瑩剔透的淚滴。

    “我給你最后一次機會,你知道我喜歡什么,我也知道你一開始不?喜歡什么,你是皇帝,讓你張腿挨*確實?有些強人所難,或許現在你憑著一腔愛意?,甘居人下,但大?梁需要血脈延續,沒有哪個皇帝會希望未來登基的不?是他的親子。”舒白凝視他,用分外冷靜的語氣?說,“我給你最后一次后悔的機會。”

    虞策之睜大?雙眼,又有兩行淚順著臉頰落下。

    幾乎沒有任何的思考,他篤定道:“我不?會反悔,我只?喜歡你一個,只?會愛夫人一個人。”

    舒白看他半晌,“你應該冷靜的想?一想?,而不?是這樣快的回答我。”

    虞策之拼命搖頭?,“朕很?冷靜,你如果不?相信朕,朕愿意?寫下詔書,不?納妃,不?留子嗣,昭告天下。”

    “我已經?決定好了,沒有更改的可能,我給你三年時間思慮,三年之后,我身為南境太守,理應回京述職,到那時候,陛下再給答復也不?遲。”舒白說。

    虞策之咬著唇,死死盯著舒白,臉上的神情幾乎崩潰,目光陰郁破碎。然而舒白沒有任何退讓的意?思。

    拇指指腹撫摸過帝王紅腫的眼皮,舒白垂眼,掩下眼底的神色。

    事實?上,她騙了虞策之。

    給他反悔機會是假,用三年時間坐穩南境之主的寶座才是真。

    她是個自?私且冷血的人,虞策之既然招惹她,而她也的確為虞策之所吸引,視他為己?物,三年之期,倘若虞策之真的‘后悔’了,生出背叛她的念頭?,她不?會手軟。

    但這些就沒必要說出來了。

    這樣想?著,舒白微微踮起腳尖,手臂繞到他身后,壓著他的脖子向下。

    她蜻蜓點水般輕吻他的額頭?,聲音比之前溫和許多了,“阿拾,有點耐心?好不?好,我們的時間還很?長。”

    一吻畢,舒白輕輕放開身體僵硬,落淚不?語的帝王。

    “南境不?是久留之地,趁還有時間,你該回去了。”

    “不?,為什么你總是迫不?及待地趕我走。”話音尚沒有完全落下,虞策之攥住她的手腕,紅著眼睛狼狽地說,“你還是在意?我皇帝的身份,是不?是。”

    舒白蹙眉,默不?作聲看著他。

    “我知道是我的錯,我一開始就錯了,我不?該依仗帝王的權勢,在最開始就算計你,蓄意?接近,還用你在意?的人拿捏你……”他聲音沙啞,握著她的手腕,引導她撫摸他滿是濕跡的臉頰,“是我濫用權勢,讓你一直沒有安全感,我再也不?會了……”

    虞策之斷斷續續說著,攥著她的手,從臉頰一路向領口滑,試圖引導她剝開他的衣衫。

    然而時間一點點過去,他的衣襟甚至沒有留下褶皺,在舒白毫無動搖的注視下,他的聲音越來越小?,眼中的光愈發黯淡失色。

    高官厚祿、軀體情欲都不?能令舒白更改心?意?,虞策之不?得不?承認他山窮水盡,無計可施。

    虞策之深深閉上雙目,呼吸急促,半晌也無法緩和。

    “朕封你為鎮南王,統率南境郡十八城,加九錫,冕十旒,以后你就是當之無愧的南境之主。”

    舒白長眉蹙起,目光也冷了下來。

    虞策之凝視舒白冰冷的目光,心?臟瑟縮,卻還是無比堅定地說出下文,“我會聽你的話,回京城,把瑣事都處理好,你最多只?用等我一個月,一個月后我會讓謝綏和秦文遠宣布皇帝病故。”

    “從今往后,我不?是皇帝,我只?屬于?你一個——”

    話音未落,清脆的耳光聲在格外死寂的屋子中響起,回蕩。

    狠厲癲狂的帝王被打得偏過頭?去,白皙的肌膚上浮現肉眼可見的紅痕。

    臉上火辣辣的疼,耳蝸嗡鳴作響。

    這不?是舒白第一次打他,虞策之垂下眼,卻覺得這一次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令他惶恐膽寒。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這一記耳光里蘊含的警告和絕情。

    他不?要前程尊嚴,不?顧費盡心?思得來的至高皇權,不?管肩上擔負的大?梁臣民,他只?想?要舒白,然而舒白卻不?要這樣的他。

    虞策之緩慢地眨了下眼睛,一滴絕望的淚從眼尾滑落。

    舒白面無表情望著他,揪住他的衣領,“這么想?死,不?如我成?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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