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別吵21
“賀總,盛小姐出事了。”
賀塵曄手里的手機,應聲毫無防備地滑落到印花地毯上,發出輕微的響聲。
他顧不得這些,繞過書桌出去,慌亂問:“什么意思?說清楚。”
安特助同樣著急,一得到消息,只覺渾身的血液立時翻騰上涌,面上卻強裝鎮定,“您讓我跟進朝溪的項目,剛剛有家民宿發了條援助信息,說幾個小時前有位客人去了后山,至今未歸。”
賀塵曄抬了抬手,接過安特助遞來的手機,觸亮屏幕看那條信息。
所有字眼在半明半暗的環境下,映入瞳眸,似是傷人的利刃。
——尋人:盛懷寧,24歲,港城人,下午兩點離開時穿一件深棕色大衣,有知其下落者,請與綠野民宿聯系,電話(13988xxxxxx)。
一開始,賀塵曄安慰自己,或許是安特助看錯了,全國那么多人,極有可能是重名。
可偏偏,竟連身份信息都重疊了這么多。
賀塵曄心神一陣恍惚,腦海里全都是這則尋人消息。
他登時回去撿起了手機,只穿了件輕薄的襯衫,就急匆匆出了門。
安特助快著步伐,緊隨其后,邊吩咐司機將車開到酒店門口,邊刷新援助信息下面是否有更新進度。
兩個人前腳剛上了車,賀塵曄就將電話給盛懷寧撥了過去。
無法接聽的機械女音提示了一次又一次,無不在提醒他,這些都是已經實打實發生了的。
靜靜緩了好一會兒。
他突然問:“我記得她是明天的航班到洵州,怎么會提前?”
安特助略一停頓,反應過來后一時無法回答。
這個問題確實超綱了,他一直都是按吩咐做事,絕不會越雷池半步。
如果不是他恰好有清手機里紅色標識的習慣,是斷然不會打開這些無關緊要的微信群聊,這會兒恐怕第二場海外會議都要結束了。
安特助迅速整理好思路,慢慢品出來賀塵曄為何會突然如此反常,偏要這時候跑來跟進這即將完工的開發項目,竟全是因為提前知道了盛懷寧的行程。
他有意想要多說幾句,安撫一下坐在后排的人。
然而一口氣剛提起,念頭霎時打消,轉了話鋒,“賀總,正值雨季,天氣變化比較快,救援隊一直待命,這會兒已經上山了。”
車內悄然無聲,只能聽到蓬勃的心跳,每一聲都清晰入耳。
賀塵曄闔目靠著,輕應了一聲,骨節分明的手指扣在扶手箱上,越收越緊。
去往朝溪古鎮,差不多有快一個小時的車程。
他眉頭緊蹙,竭力克制自己不要胡思亂想,可那一直用來給盛懷寧回撥電話的手,抖動不停。
許久,車子終于駛入古鎮,又彎彎繞繞了片刻,停靠在游客公共停車場邊。
賀塵曄一下去,就有古鎮的負責人圍了上來,言行舉止不免阿諛奉承,讓他最后一點耐心頓無,臉色迅速陰沉下來。
他拆開雨衣套上,留安特助應付,馬不停蹄地朝著后山的入口疾步而去。
安特助詢問著救援的進度,視線一瞥,那高大的身影竟這么快消失在晦暗不明的夜色中。
賀塵曄目的性極強,途中遇到救援隊的,也只是被強迫著戴上了套著探照燈的安全帽。
大雨滂沱,一點兒停歇的跡象都沒有,伴著強光的悶雷回蕩在山谷之間,更是讓人膽戰心驚。
雨衣單薄,早被兩旁的綠葉植被勾纏得不成樣子。
他半挽起衣袖,灌了泥水的西褲褲管在此刻緊貼在腿上,行動艱難,就連那往常舒適輕便的皮革德比鞋,同樣成了累贅。
周圍人很多,吆喝的聲音時而交織在一起,時而又戛然而止。
賀塵曄在崩潰的邊緣,這種感覺對他來說,不是第一次,但每次都讓他痛徹心扉。
他囁嚅唇瓣,頗為艱難地叫出了讓他心心念念的名字。
距離那則尋人信息里提及的時間,已經過去了快五個小時。
被雨水沖刷的后山,早已有泥石肆虐過的痕跡,地上的碎木板、雜草、樹葉隨處可見。
賀塵曄不由加快了步伐,索性摘下探照燈往最遠處照去。
隱約間,他好像在死寂一片的樹林里,看到了一抹白色,再往前是狼狽不堪,半蜷著身子的女孩,頭發散落下來,遮住大半張臉龐。
這樣的畫面,加劇了他心里的痛苦,一雙腿似是被麻痹了般寸步難行。
身邊同行的救援人員,發現他的反常,趕忙一把攙扶住,然后跟著他指去的方向,示意其他人過去查看。
賀塵曄用了幾秒鐘的時間,剛穩住身形,下一秒就沖著那片矮坡狂奔過去。
他撥開人群,將女孩子迅速撈入懷中,微涼指尖撥開濕透了的長發,又用內襯口袋里那唯一幸存下來的干手帕,把沾了泥污的脖頸還有臉蛋都擦拭了一遍。
女孩子微撩開眼,一時間又哭又笑,抬起的手剛碰上他,又急忙收了回去。
他很快握住,失而復得的情緒讓他抑制不住溢出一聲啜泣,低低喚道:“寧寧。”
盛懷寧拼盡全身的力氣,滿是淤青的手臂環在他的脖頸。
出口竟不是得救后的欣喜若狂,也不是在看到熟悉身影后的驚訝錯愕。
她好像知道,他會來。
盛懷寧再醒來,是在翌日晌午。
她兩眼怔怔,撲鼻的氣味陌生,映入眼簾的環境同樣陌生。
忽地,一道如銀蛇般的亮光穿透窗簾閃入屋內。
在雷聲響起前,她應激般遮住了耳朵,嘴上囈語不斷,仿佛陷在夢魘中。
賀塵曄半靠在床頭,守了一夜剛睡下不久,聞聲著急伏身下去,邊安撫地拍著她的肩頭邊顫聲哄她放松警惕。
昨晚一下山,就有醫療團隊候著。好在盛懷寧除了受了點驚嚇,身上的都是皮外傷,靜養就好。
安特助動作很快,沒多久就安排好了一輛較為舒適的商務車,就停在民宿門口。
賀塵曄收好盛懷寧帶來的行李,遞給安特助,自己則抱著人下了樓。
他將懷里的人小心翼翼安置好,剛準備吩咐司機開車,就看見一旁門廊下站著抽泣的小女孩。
時間快到午夜,雖持續性有醫療人員和救援人員進出,還有不少聞聲結伴跑來湊熱鬧的村民,但孤零零就這么一個小孩,實在古怪。
賀塵曄掖好被角,抬眼掃了下后視鏡,安特助頷首后拉開車門下去。
半晌后再回來,安特助手上捧著四五個用油紙包著的糕點,甜膩的梨香霎時縈繞在周圍。
他偏過頭,又看了眼窗外。
小女孩擺了擺手,似在道別,半刻后便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返回酒店的路上,安特助將從小女孩那里問來的事情,一字不落地全告訴了賀塵曄。
他默了良久,往常一絲不茍的黑發已經變得凌亂,眼角處還有未干的淚痕,讓人覺得既心疼又陌生。
車程漫長,司機是古鎮負責人從當地村民里臨時指派的,喜熱鬧,最受不住寂寞。
不多會兒,沒忍住感慨了句,“賀老板是不是以前常來?之前救援看著很熟悉這里的山路。”
賀塵曄西褲下修長的雙腿忽然繃緊,視線短暫地掠過駕駛位。
原來是之前救援隊里的其中一員,期間一直跟在他的旁邊,難怪會無端冒出這么一句話。
他伸出兩指,捏了下架著眼鏡的鼻梁,呼出的氣息急促了幾分,淡聲:“第一次來。”
話音一落,欲要接著搭話的司機收到了安特助的眼神示意,立時抿緊了唇,集中注意力老老實實開起了車。
盛懷寧大概是累壞了,被他抱來抱去,竟一次都沒醒過。
直到這會兒,才漸漸意識到自己身在何處。
她皺著眉,待心頭的恐懼徹底消失,才想起來問:“賀塵曄,你怎么會來?”
賀塵曄一整晚都在擔心盛懷寧的安危,全然忘了去思考等她醒來后,如果詢問自己為何會如此巧合地出現,該如何作答。
然而,盛懷寧并未給他機會,想當然地說:“稚姐說公司對外透露了我的行程安排,你是不是也看到了?”
賀塵曄訕笑一聲,竟忘了在她的眼里,他還有另外一重身份,那就是她的忠實粉絲。
既如此,那就順其自然地接納,才是最明智的選擇。
他扯了扯唇,為了能讓盛懷寧靠得舒服些,側身下去與她面對面,無言數秒,想也沒想,“不是今天的航班嗎?怎么提前了一天。”
言及此,空氣凝滯短瞬。
盛懷寧略抬下巴,意味深長地打量著,“對哦,我提前過來洵州的事情,公司不知道,你是如何知道的?難道…”
她一改往常的伶牙俐齒,開口支支吾吾,“你該不會…偷偷摸摸在我手機里裝了定位APP吧?嗚…你個變態。”
賀塵曄臉色一白,輕柔地掐著她的下巴,左右端詳了會兒,確定她氣色好了許多,才放心打趣:“看來精氣神都回來了,都有心情胡說八道了。”
盛懷寧本就是在開玩笑,離得近了,眉眼間的得意無處遁形。
她到底有些沉不住氣,瞧著面前的人只淡淡地覷著她,忽然氣急敗壞地抓著他的領口,糯聲糯氣:“快說,你為什么也在這里?”
第22章 別吵22
落腳的酒店,是小縣城里數一數二豪華的。
兩米大床旁,左手邊是用來隔開洗手間的磨砂玻璃,右手邊是兩扇推拉窗,杏黃色窗簾緊閉,偶有陽光泄進來。
盛懷寧低垂著眼瞼,臉部輪廓在頭頂壁燈的照射下,清晰明顯。
她隨意扯了下男人的襯衫領口,又用指尖戳上下巴,便沒了動作。
男人幾乎一夜沒闔眼,細細密密的胡茬冒出來一點,指腹滑過,刺出微微癢意,帶了些粗糲感。
呼吸一起一伏。
她仰起巴掌大的*小臉,眉眼笑意只增不減,再度逼問:“你快說話,別想混過去。”
賀塵曄往回收了收下巴,指尖劃出弧度,輕擦過他的鼻頭。
他扶了下眼鏡,溫潤的聲音里裹著一絲絲無奈,“朝溪古鎮的開發商。”
只言片語,說得模棱兩可。
盛懷寧皺了下眉,眸光微不可察一亮,“你不是在證券公司么?還涉及地產行業?”
她瞇起眼,對這些是一知半解。
玩鬧的時候,被斜放在床頭的靠枕掉落了下去。
賀塵曄長臂一伸,撈了起來,施力丟到了草編椅上,云淡風輕回她,“是個人投資。你出事后,民宿發過援助信息,安特助看到后第一時間告知了我。”
靜靜聽完,沒成想事情竟如此簡單,巧合到了極致,總會讓人覺得不真實。
“嗷,”盛懷寧故意拿腔拿調,做出一副失落的樣子,聲音越來越低,“原來是這樣。沒意思,還是我猜想的那個版本精彩。”
“老變態,”她拖著長音,挾著懶懶的壞笑,忽又嗤出聲,換了粵語,“賀生,你好有錢。”
賀塵曄雖對粵語不是特別熟悉,但這種很簡單的詞句,倒是能聽個七七八八。
他不溫不淡地回:“過譽了,盛小姐。”
將攀比和奉承說得如此清新脫俗,盛懷寧生出幾分佩服。
要是換做其他人,她定會暗諷一句臉皮厚,但偏生這個男人,卻是讓她無話可說。
思及此,一絲煩悶涌上來,她用光禿禿的十指順著他的下頜線,戳弄捏揉。
“暴發戶。”
賀塵曄發覺,自己真的是被她拿捏住了,竟一點兒氣都生不起來。
他咬牙,捉住她欲要接著在下巴作亂的手,換了話題,跟她有商有量,“作為交換,該我問你了。”
太突然,盛懷寧頓了頓,“什么啊?”
賀塵曄表情嚴肅了不少,讓她看得發怵,暗暗覺得那凌厲的眼神,下一秒恐要將她撕成碎片一般。
她往后挪了挪,扣在她腰間的手臂讓她退無可退,認命著又靠了上去。
“為什么會突然來洵州?”賀塵曄五指攏緊,一字一頓,不慌不忙。
盛懷寧被問得發懵,視線挪開,又不自覺地偷偷瞟上兩眼,“我在網絡上看到很多關于古鎮的安利,想來玩玩。”
“寧寧,是古鎮不如后山好玩么?”
賀塵曄盯著她笑,無波無瀾的語氣不帶惱意。
明明昨夜在得知盛懷寧下落不明時,在心里埋怨過她實在不省心。
但凡多留心,都會查詢到古鎮所在地最近是雨水頻發季節。
盛懷寧自知理虧,也確實掉以輕心,更沒想到竟不偏不倚被賀塵曄逮了個正著。
她張口胡謅時就已經做好了會被責罵的準備,可眼前的人依舊保持著一貫的冷靜和沉穩。
如若不是那眼底深處的不安和擔憂強烈到無法掩飾,她都要以為這半日來所看到的賀塵曄,只是她夢境里的一個縮影。
她怔怔地看著男人,一聲不吭。
賀塵曄虛抬著她的下巴,輕嘆口氣,一本正經問:“隨身帶著隔音耳塞,是害怕雷雨天氣?”
盛懷寧木訥了,悄然地瞥了眼一旁高出床面的方柜。
硅膠收納盒敞開著,隱約能看見一抹淡粉,再往旁邊是掛著她那件深棕色大衣的落地衣帽架。
打算脫口而出的話只好咽了回去,想必東西是不知何時被她自己弄掉了,并非賀塵曄有意窺探。
她身形一顫,心跳漸漸失了頻,沒忍住埋進他的懷里,即使憋悶到難以呼吸也沒打算撤開身子,只低低說:“你還記不記得我給你說過,我一直資助的那個人?”
“你是去找他的?”賀塵曄呼出沉沉的鼻息。
不知怎的,盛懷寧發覺賀塵曄眼里的溫度,仿佛是冰冷的雪水澆灌在她的心上,那種透骨的寒冷,讓她整個人都僵住了。
她強扯出一個笑,像是在賣乖,“不是,他人還在國外。讀書時,我們資助的那些人都是朝溪的,后來學校組織來這邊發放物資,結果降雨引發山洪泥石流,我差點出事,自那以后就有些害怕雷雨天氣。”
“這次來,是想著故地重游,說不定可以克服恐懼,沒想到會…”
她漸漸沒了聲,試探性地用指尖撓了下賀塵曄的掌心,細細分辨他面上的情緒,確定自己話里是否哪里沒講明白。
賀塵曄跟她對視片刻,沒多余的話語,只是伸出手,慢悠悠地撫摸著她的臉頰,莫名其妙說了句,“如果我不在,你打算怎么辦。”
微頓兩秒,盛懷寧努力琢磨出了這句話的意思,雙頰泛出粉,可憐巴巴地徐徐開口,“搜救隊里那么多人,你不在,我也能安然無恙地回去見你。”
他垂眸,古井無波的眼神在她身上停留了許久,才略略點了下頭。
話題到這里是稍稍結束了。
內地的歲尾與港城不同,即使是正中午的太陽,也依然無法驅散空氣中漂浮著的寒意。
正值飯點,樓下不時會傳來幾聲孩童的吵鬧聲,就連房外的走廊上都響起了輕重不一的雜亂腳步。
遲疑短瞬,盛懷寧扯著被角,撓癢癢似的踢了賀塵曄一下,“有沒有東西吃?”
“我讓安延送上來。”賀塵曄松開她,翻身就去床頭拿手機。
不多會兒,酒店服務生就端著托盤,將三四道具有當地風味的小菜,放在了靠窗邊的圓木小幾上。
盛懷寧一醒來就發覺自己的身上干爽不已,一丁點被雨水和泥污沖刷過的不適都沒有,就連睡衣都是她行李袋里最舒適的那一套,實在貼心。
簡單洗漱了下,她頂著張白凈的小臉,素面朝天地席地而坐在軟墊上,嘴巴翕張不斷,接受著賀塵曄一筷又一筷的投喂。
房內的空調不知何時被調高了幾度,盛懷寧一碗熱湯下肚,身上浮了層薄薄的細汗,外披針織衫嚴絲合縫地貼上肌膚,包裹得密不透風。
她手臂一抬,想要扯下來,被探過來的大掌按住,燥意就又增了些,“太熱了。”
賀塵曄起身,到入門處的控制器前調節。
下一秒,敲門聲忽響,接而是安特助的聲音。
兩個人在門口交談許久,無外乎都是跟工作相關。
再回來,賀塵曄手上就多了幾沓文件,邊翻閱邊道:“待會兒我有個會議,結束后陪你去附近轉轉,怎么樣?”
“好啊,你要在這里開會嗎?我會不會打擾到你?”
她抬身從一旁的桌角上抽出張紙巾,輕拭嘴角,作勢就要去角落里的行李袋里翻出衣服換上。
賀塵曄狹長的眼眸微微闔起,悶聲拽住她的手腕,被她裝模作樣的神態逗笑,語氣故作嚴肅,“不用,你好好休息,我去安延房間。”
接著,盛懷寧環視四周,眼皮都沒抬,嬌嗲出聲,“那多不好意思呀,我再去開個房間。”
賀塵曄嘴角的笑意越發深,凝了她半晌,眼尾一揚,道:“也好。”
話剛說完,盛懷寧猛一抬頭,難以置信地睇了他一眼,下意識甩開了他扣在腕上的手,只是還未低身下去,腰肢就被攬著傾倒在了結實的胸膛之上。
男人低沉的笑在耳畔響起,然而讓她渾身一顫的是突然落下的吻,頸側微癢的觸感,無法忽視。
盛懷寧忍不住就想往旁邊躲,賀塵曄只好又施了點力道。
世事難料,唇還未貼上,安特助就又打電話來催了。
懷里的人逃脫得很快,似是為了懲罰他幾分鐘前嘴硬,將退避三舍發揮得淋漓盡致。
盛懷寧坐在床邊,用手機給羅稚還有小祺,報去一個遲到的平安。
她避開重點,發了幾張照片就沒再多聊,視線一挪,置頂欄里的紅色感嘆號,醒目刺眼。
觸進去,全是發送失敗的微信消息,思忖兩秒,選擇了重新發送。
一時間,短促的提示音一聲接著一聲,在沒有絲毫聲響的房間里,顯得異常突兀。
她得意抬眼,站在不遠處的男人衣襟全敞,露出大片精壯結實的胸膛,正微微垂著眼,目光從手上拎著的灰藍色襯衫,挪到還在持續振動的手機上。
盛懷寧不是第一次跟賀塵曄“坦誠相見”,以往都是在一片昏暗之中,能觸碰到,卻不甚能看清。
陡一入眼,難免駭然一霎。
幾乎是習慣使然,她想要埋怨兩句,憤憤然一側身,頓覺自己矯情做作了些。
按兩個人的關系,又親昵相處過那么多次,再如何坦然都在情理之中。
她只好噤聲,察覺到賀塵曄快要褪去上衣時,忙錯開視線。
就這短暫的一眼,盛懷寧眼神里劃過詫異,緩步靠近,按住賀塵曄準備系紐扣的手,掀開了襯衫的下擺。
她仿若被鉗制著伸出了手,兩指并攏,漫然掠過。
腰側的肌肉不自覺繃緊,涼意順著輪廓線緩緩擴散開,理智被侵蝕到所剩無幾。
猙獰的疤痕被刺成了旋渦的圖樣,紅色線條順時針勾勒成了飛行軌跡,四五只栩栩如生的飛鳥,展翅盤旋在周圍。
盛懷寧心臟忽滯,艱難拼湊出了下方的單字。
Desidero.
懷念。
第23章 別吵23
盛懷寧平時很喜歡讀些古典文獻,對各類語言都有所涉獵。
眼前的這個,她稍稍留意過幾次。
拉丁文,譯為:懷念,想念。
她不由蹙起眉頭,心里默默讀了好幾遍,不免心悸了下。
硬著頭皮說:“你這個傷…看起來很嚴重。”
疤痕足有三厘米,像是被鈍器所傷。
明明被細致精美的刺青遮掩得很徹底,卻仿佛還是能看見當初皮開肉綻、鮮血橫流的樣子,定是痛極了才會這般不堪入目。
賀塵曄指節輕彎,握著她的手,帶離自己的腰側,衣擺順勢就落了下去。
他語氣淡著,似在說件尋常不過的小事,“十幾歲時不小心碰到的。”
盛懷寧思緒飄著,聲音很小,“是…為了救人?”
她一瞬不瞬地望著他,下巴略抬,催促他回答,卻見他薄唇一抿,選擇了緘口不言。
皆來自于第六感,或許她與賀塵曄之間那么多的巧合,都有難言之隱。
長而卷翹的眼睫落下,盛懷寧幾不可聞地深吸了口氣。
她不想如此惡意揣測賀塵曄,可現下她實在琢磨不出來,眼前的人究竟在懷念些什么,又為何對她的問題避而不答。
對于賀塵曄的過去,其實她一查便知,但那些齷齪的手段她根本不屑用。
但她不禁懷疑,自己的尊重又是否得到了對方的尊重。
那些狗血的橋段,盛懷寧但凡有點閱歷,都不會信以為真。
可是事實擺在眼前,加上當初賀塵曄與她非親非故,就那般擔憂她的安危,還在她貿然表明心意后,僅猶豫一刻就答應了。
盛懷寧攏著的指尖在抖,聲音難掩澀意,不經意間徑直問了出來,“她對你來說…重要嗎”
她想當然確認了對方的身份,將她當做了假想敵。
賀塵曄面色變得僵硬,良久才放慢語調說:“重要。”
驟然間,胸口處突襲一陣窒息般的悶痛。
盛懷寧覺得自己在被凌遲,萬沒想到,他居然承認得如此坦然,又這般誠實,竟半分都不愿意哄騙她。
過往,她最是自信,該有的東西她都有,沒有的,不費吹灰之力也能迅速得到。
誰知在感情面前,她輕而易舉就落了下風,還拿自己與其他人做起了比較,兀自顫聲問:“那我呢?”
靜了片刻,賀塵曄聲線不穩,“重要。”
聞言,盛懷寧苦笑一聲,腹誹他好博愛。
下一秒,她往前傾身,將額抵在他的肩頭,喉嚨里的嗚咽再也抑制不住,埋怨道:“你這是…拿我替別人?賀塵曄,你未免太看得起我。”
神思無端空了短瞬,縱使有前胸襯衫表袋的阻隔,賀塵曄還是感知到了溫濕傳遞進來的感覺。
他心慌起來,仿佛有什么東西在飛速消散,忙一手抱住她,另一手輕抬起下巴拭掉了她的眼淚。
瞳眸聚焦在她的臉上,前所未有的專注,“沒有別人,只有你。”
盛懷寧恍然,望入賀塵曄的眸底,除卻顯而易見的認真,她竟探出了濃烈到無法招架的虔誠。
不清楚是否眼花,她根本無力去細究,只這一件事,她就被耗到去了三分魂魄。
明明昨天,她還樂此不疲地將自己在古鎮的所見所聞,悉數都分享給了面前的男人。
哪怕后來她因自己的草率給眾多人帶來了麻煩,愧疚之余,更多的是慶幸和驚喜。
片刻,盛懷寧局促地挪開身子,“我累了,想休息。”
賀塵曄往前追了一步,“我陪你。”
“你不是還有工作要處理?”
盛懷寧細長的眉擰起,不尷不尬的氛圍,實在分秒難捱,直到后退的身子抵上床邊,趁著賀塵曄開口前又道:“不用,我想一個人待會兒。”
她太需要冷靜下來,用心捋一捋這接踵而來的一個又一個變故。
賀塵曄一個箭步,屈膝半蹲在她的面前,右手搭上她的膝,攏住她微掙的指尖,情緒未變,依舊至誠,“我那時年幼,這件事對我影響很大,可以說是我人生的轉折點。”
略頓,“其實對于我的過去,你未必真的想知道。”
盛懷寧不明所以,一時語塞,注視了會兒,沉著臉撒掉拖鞋爬上了床,側身將一整個后背對向他,沒再有任何動作。
只一會,房門闔上的聲音就傳了過來。
她慢慢翻身過去,一抬眼,看見的是床頭冒著熱氣的墨綠色馬克杯,還有一小盒糕點,是叫餐前她嚷嚷著非要吃的。
窗簾大敞著,明媚暖陽的光灑入床上一隅。
手背遮在眼前,她直接忘了呼吸,被頭暈目眩折磨到腦中嗡鳴不止。
也許是她情緒激動,看到一丁點可疑的東西就杞人憂天。
就算賀塵曄承認了又如何,那個人或許是他的親人、好友,未必就一定是愛人。
比起賀塵曄,反倒是她更為動機不純。
初遇那天,她假借蹭花了賀塵曄的車要到了聯系方式。
其實那一刻,她很怕對方直言挑破,便著急忙慌把包上毫無損傷能力的毛絨掛飾藏到了身后。
既然她可以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對賀塵曄產生如此強烈的好感。
那賀塵曄又為何不可。
想到這里,盛懷寧盤腿坐著,倚上床頭,長臂一伸,拿著水杯遞到嘴邊。
鼻頭盈了層細碎的水珠,她用指尖輕輕蹭過,眼底深黯。
假使以前賀塵曄真的有無法忘懷的人,那么現在都已經成為了記憶中的過往。
那些她都嗤之以鼻的爛俗情節,賀塵曄萬不會放在眼里,更遑論嫁接在別人的身上。
況且,現在在賀塵曄身邊的,是她。
空無一人的酒店走廊,只有幾盞昏黃色的壁燈散發著幽暗迷離的光芒,在這樣陰冷的天氣里顯得格外凄涼。
賀塵曄倚墻站著,被撲鼻而來的一股濃香所吸引,稍一躬身,右手邊的裝飾架上是剛剛燃盡的一小截線香,香灰打著卷兒,一點、一點地鋪灑在香插托盤上。
他情不自禁深呼吸了下,莫名想起了里面一墻之隔的人。
連夜趕回酒店后,他知道懷里的人愛干凈,但又怕著涼,只簡單擦了擦身。
結束后他一直守在床邊,實在撐不住闔眼小憩時,總有一縷縷清淡好聞的花果香飄到鼻端,縈繞不散。
那是他某次帶溪溪去商超,貨架上一整排洗滌劑,女孩子偏偏挑了通體粉色包裝的品牌,香味濃郁、留香持久。
女孩子非常喜歡,便一直用到了現在。
猶記得一周前,入了夜的港城,悶熱到讓人覺得心口發慌。
他抱著汗涔涔的盛懷寧,就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翻入真絲睡衣的手被泡得發白,濕噠噠一片。
趴在肩頭的人余韻未過,將浮了層薄汗的額抵入他的頸側,有氣無力的嗓音嗔到軟糯,“這套睡衣是我最喜歡的,都怪你。”
賀塵曄撥開她貼在頰邊的頭發,輕輕落下一吻,布料之下的一小片陰影,與他手中的為同一樣東西,像是在岸邊攏了捧咸香的海水,難以忘懷。
他收緊另一只摟在腰后的手臂,低聲哄著,“我幫你洗干凈。”
理智回位,盛懷寧覆在他胸前的手緩緩往下探,大有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念頭,被他捉住手腕拽了回去。
手指掙了掙,無非就是隔靴搔癢,毫無用處。
她只好作罷,用著命令的語氣,“用手洗,那么靈活,閑著可惜了。”
他挨近她的耳邊,笑著應了下來。
一整套睡衣,賀塵曄洗了一遍又一遍,生怕對方不滿意,一小瓶洗滌劑足足用了多半瓶,清洗泡沫都費了好一番功夫。
明明時間不久,他卻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驀地,屋內傳來洗濯的流水聲。
他回頭望了一眼,又倉促低下頭,鼻腔發酸,喉頭同樣覺得酸澀。
不知道這房間還有沒有機會再進去,更不清楚等里面的人想明白了,還會不會要他。
“賀總?”安特助探頭出來,遠遠喚了一聲。
賀塵曄直起身,將腦袋抬離冰涼的墻面,若無其事地打好領帶,頷首后朝著對面的房間走了過去。
長達兩個小時的視頻會,賀塵曄是一言不發。
期間讓分公司負責匯報的人是一頭霧水,每每說到要點都抬眼看一下,被他面無表情的樣子駭到越發心里沒底。
好在有安特助認真地順著會議流程,不然恐怕要耗到晚上都結束不了。
原本還算熱鬧的房間霎時陷入無止境的靜謐,空氣中仿佛有什么東西在慢慢凝結,帶著令人窒息的壓抑感,讓人呼吸都不順暢起來,甚至連心跳聲都被無限放大,變得清晰可聞。
安特助把文件依次收好,想去合桌上的電腦,卻躊躇著一動不敢動。
他怎會看不出來賀塵曄情緒不好,只是實在好奇從昨晚到不久前還如膠似漆的兩個人,怎就好端端鬧起了別扭。
思索再三,他變著法子問:“賀總,原計劃今天要去朝溪古鎮,不知是要推到明天,還是等您考慮好以后,再做打算?”
“不去了,買明天回…”賀塵曄一怔,又道,“等我詢問過她以后再說吧。”
后半句聲如蚊蚋,但足夠讓人聽得清楚了。
安特助一時沒有作聲。
很顯然,大老遠從港城跑來洵州的人,本意就不是因為工作,僅是為了能陪著盛懷寧,想必昨天中午那推脫不掉的應酬,都去得很是勉為其難。
只是…
昨晚得知盛懷寧出事后,賀塵曄順嘴吐出的那句話,漸漸有了答案。
他瞥了一眼,試探說道:“賀總,您是一早就知道盛小姐要來這里?”
賀塵曄不意外面前的人會猜到,眼下他也沒打算逃避,仿若是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傾訴的對象,嘆口氣反問了回去,“你是不是也覺得我這樣挺像個有所圖謀的變態?”
“自然不是。”
安特助想都沒想,脫口而出,哪有變態會像現在這般魂不守舍。
再度安靜下來。
賀塵曄搭在手機上的指腹慢慢往下滑,目光停留在上面,挪不開半寸。
不知道過了多久,暮色四合,天色由明轉暗,漸有燦星隱現。
安特助坐在沙發上玩手機,言行舉止都很拘束。
賀塵曄按了按眉心,倏地偏過臉,“安延,幫我——”再開間房。
沙發上的人聞言騰起站起身,卻遲遲不見賀塵曄說下文,只直勾勾地看著手機,頹唐的神色終于有了些許變化。
賀塵曄強裝鎮定,聲音卻難掩澀意,“謝謝,不用了。”
被長久觸亮的手機屏幕,停留在微信聊天框的界面。
【SHN:你什么時候回來?我要餓死了。】
第24章 別吵24
【盛老頭:到港城回家一趟,我派人去接你。】
盛懷寧和賀塵曄沒多逗留,次日搭乘民航回了港城。
一落地,盛懷寧就收到了盛鑾敬發來的短訊息,跟著到了地下停車場便頓足不前。
四周白光昏暗,車輛時不時進出,空氣中滿是淡薄的浮沉。
賀塵曄分辨出身后的人沒了腳步聲,急忙停下,抬眼示意安特助和司機上車后,轉頭回去找人。
盛懷寧一言不發,心里五味雜陳。
不止是因為盛鑾敬這條莫名其妙的短訊息,還有昨天跟賀塵曄那突如其來的小插曲。
雖然那條斟酌許久的微信發出去,沒幾分鐘這人就從外邊回來了,還按照原計劃帶她去了附近的旅游景點,并將她貪新鮮買的小吃飲品全都吃得干干凈凈。
可她始終心有芥蒂,只不得已時會簡單應付幾句,然后繼續沉默。
回了酒店,兩個人縱使同床而眠,中間也仿佛隔了條無法逾越的鴻溝,是一點兒交流和接觸都沒有。
盛懷寧再遲鈍也回味了過來。
與她不同,賀塵曄的言行舉止小心謹慎居多,更是持續到了現在。
想起在飛機上,這人就坐在旁邊。
先是幫她換上拖鞋,又在接下來的幾個小時里對她關懷備至,跟之前分毫區別都沒有。
微頓兩秒,她慢悠悠抬頭,紅唇抿著,無形中有一股力在猛推著她往前走。
右腳挪了半寸,誰知悄然靠近的賀塵曄率先牽上了她的手,力道輕柔,攥在掌心里用指腹來回摩挲著,小聲問:“怎么了?”
盛懷寧指尖蜷起,眸光剛挪到賀塵曄的臉上,又略顯拘謹地埋下了頭,脫口問:“賀塵曄,你怕不怕我不想要你了?”
氣氛莫名緊張起來。
賀塵曄的呼吸微不可察地粗重了不少,再度往前,幾乎快要抵上她的鞋尖,沉穩的音色染著點怯意,顫聲:“怕。”
“那你不再爭取一下嗎?”她聲音小著。
賀塵曄微微俯身,攬腰抱住她,溫熱的體溫透過輕薄的衣料傳遞。
他語速慢下來,還真帶了點乞求,一板一眼,“別生氣了,再給我一次機會。”
盛懷寧沒忍住笑了聲,怎就扯到這上面來了,一丁點精英人士在商業場上的游刃有余都沒有,倒像是個初入社會畏手畏腳的愣頭青。
她只在心里小小埋怨了半刻,就打消了繼續為難眼前人的想法,露出了今天的第一個笑容,“你也沒有錯,是我小題大做了。你…也別生氣。”
“不會,那…”
話說了一半就被截斷了,一道平和悠長的男嗓自身后響起,“小姐?”
只這一聲,盛懷寧登時僵直了腰背,一陣寒意瞬間蔓延到全身各處,讓她被束縛到一動也不敢動。
賀塵曄神色驟變,下意識就想撤身松開手臂,卻被她輕咬下唇,施力又抱了回去。
下一秒,她似下了很大的決心,踮腳攀著他的肩,將柔軟的唇瓣覆上,落下不容他反應的一個吻。
賀塵曄沒忘了兩個人剛確認關系那天,盛懷寧提出的那個請求。
不怪他會意外,只是他自眼角的余光掃了下不遠處突然出現的人,是那位跟了盛懷寧許多年的私人司機。
按道理,更應該保持距離瞞著才是。
盛懷寧笑而不語,用指尖拭掉他嘴角若有似無的口紅,片刻才說:“我先不跟你一起回去了,爹地讓我回家一趟。”
“那…”
再次被搶了話頭,女孩子都學會了搶答,“晚上會回去,等我。”
不過短短五分鐘,盛懷寧就拿過他手里的包,上了斜前方停著的那輛普曼商務,然后迅速駛離了停車場。
往紫瀾山莊的路很平順,空氣中帶著雨水獨有的清新味道,窗外車來車往,劃過一幀幀色彩斑斕的流動風景,好不熱鬧。
盛懷寧一上車就睡了過去,再醒來已駛上山路,遠處海浪正樂此不疲地拍打著礁石,與黃昏時灑落下來的金色光芒,交織成一副壯美的畫卷。
不久,穿過郁郁蔥蔥的魚木樹和大葉杜英,車子停在了靠草坪的那片室內停車場。
盛懷寧沒動,榮叔自然不敢越過身份去催促。
她雙腿交疊,仿佛沒骨頭似懶洋洋地倚著,腳尖不時會蹭過前方座椅工藝精湛的皮革,無聲無息將車廂內本就不足的氧氣,抽取得一干二凈。
“小姐?”榮叔疑道。
盛懷寧聞言抬頭,不偏不倚與恰好望向后視鏡里的榮叔撞上視線。
她剛一彎唇,主駕的人就頗為心虛地偏開了頭。
之前無暇顧及到盛鑾敬,這會兒紫瀾山莊主樓近在咫尺,盛懷寧總覺得這趟家回得是心神不寧。
想起在停車場她當著榮叔的面,沒再像以往條件反射地跟其他人刻意保持距離,這算是她潛意識里對家里那兩位變相干涉自己生活的一種反抗。
她自知硬碰硬是最不理智的做法,從榮叔這里切入才是重中之重。
倏地,盛懷寧毫無征兆地傾身往前,柔白纖長的五指為了穩住自己扣上前排的椅背,心平氣和問:“榮叔,你來盛家多久了?”
“回小姐,快二十年了。”男人側頭,作思考狀。
她又問,“那跟了我多久?”
榮叔猶豫了下,回:“自您入了幼稚園,就一直是我跟著。”
“那算起來,除了我出國這兩年,你幾乎都是在我身邊工作,”盛懷寧鄭重其事點了點頭,輕靈的嗓音極具威嚴,“那…你跟了盛董事長多久?”
“小姐…”榮叔欲言又止。
“爹地雖然從小都不會在吃喝上面短著我,差不多都是有求必應,但我清晰記得,你的薪水一直走的都是我的戶頭,”她直言不諱,“按道理,你應該跟我關系更親厚才是。你說,對嗎?”
“小姐,我懂您的意思,您放心。”
盛懷寧抬了抬下巴,前面的人就立刻下去打開了車門。她拎著包上了候在旁邊的接泊車,徑直朝著副樓的休閑區域去了。
門外的方形草坪,修剪得規整,被圍繞在正中間的噴泉正十年如一日地噴灑著,水珠在半空中劃出一道道散發著碎光的弧線,或急或快,時高時低。
花園里數十個園丁正各司其職,忙得不可開交。
盛懷寧踩著香檳瑪麗珍高跟的兩只腳剛剛邁下,所有人就不約而同把視線齊齊移了過來,此起彼伏的問好接二連三響起。
她略一頷首,包遞給迎出來的人,“秋姨,我爹地今天怎么這么早就回來了?”
秋姨是盛懷寧的隨身管家,自小就跟著,大學畢業后才回了盛宅,主要是幫忙養著盛懷寧的那幾只貓,并時刻收著主樓里盛懷寧的臥室,然后待命。
這不,前腳剛知道大小姐要回來,后腳就備好瓜果茶點等著了。
她興沖沖跟著,“先生跟您一樣,中午剛回來。”
“那我媽咪呢?”
“晌午約了其他太太去shopping,也是剛回來。”
法式鏡面大門拉開一條縫,一只細絲長毛的安哥拉貓竄了出來。
盛懷寧彎腰下去,還未抱上,就動作敏捷地躲開了,然后優雅地踱腳圍著她轉了好幾圈。
她低低哼了聲,也不生氣,養之前就知道這小家伙超有個性,不輕易示好,卻又十分友善溫順。
“怎么這么久才回來?”沈詩岑從點心室出來,托盤里都是精致的茶點。
盛懷寧邊換鞋邊回:“始發地有雷暴,晚點了一個鐘。”
說完,環顧四周,“爹地呢?”
沈詩岑瞥了眼,“在樓上打電話。”
副樓的外觀與主樓差別不大,內里卻截然不同,尤其是外圍那層拱形的琉璃窗。到了黃昏,就會折射出許多大小不一的形狀,顏色層層疊合,最適合閑暇時用來茶歇。
盛懷寧拉開椅子坐下,隨手將傭人送過來的十幾支朱麗葉玫瑰插入花瓶。
心想老頭還真是會投其所好,盤里的茶點是她平時最喜歡的,就連這花想必也是早上剛從英國空運來的。
往常她多以香檳玫瑰來代替,主要這花花期太短,買鮮切實在過于麻煩。
盛懷寧又多看了幾眼,輕咳一聲,暗暗覺得這兩口子更加別有用心。
下一秒,一本16開的硬性卡冊從桌對面遞了過來,里面厚厚一沓,翻開一看,各種各樣、類型繁多的相紙出現在了眼前,旁邊還很貼心地備注了許多身份信息。
石油公司的二公子、水產大佬的大公子…
龍頭產業但凡有點成績的幾乎都羅列在了這里。
盛懷寧怔住,目光平和,望向正品茶的沈詩岑。
沈詩岑沒吭聲,反倒是從樓上緩步下來的盛鑾敬沉沉地喚了聲她的名字。
“什么意思?”她莫名其妙,心中的煩躁越來越多。
盛鑾敬落座在沈詩岑的身邊,指尖敲了下卡冊,開始娓娓道來,夸得是天花亂墜。
她還是沒反應過來,聽得是一愣一愣的,許久,大概是說累了,盛鑾敬終于安靜下來,咂口熱茶,問:“有沒有*滿意的?喜歡哪一個?”
盛懷寧腦袋里的弦瞬間繃斷,倏地合上卡冊,揚手丟到了盛鑾敬的懷里。
立時站起身,拔高聲調,氣勢很足,“有冇搞錯?我還用得著相親?”
第25章 別吵25
這一聲,在寬敞的紫瀾山莊,猶如平地驚雷。
隔著半敞的琉璃窗,外邊忙作的傭人們都匆匆回頭張望,然后又迅速轉回去,繼續忙著手頭上的事,暗自感慨安靜如此久的盛宅終于又熱鬧了起來。
盛懷寧氣不打一處來,連帶著昨天的那點不爽,通通都發泄了出來。
她頓足,看那束花都不順眼了,指尖攏起揪下一撮花瓣,直直就往那卡冊上丟,眼不見為凈。
盛鑾敬被嚇了跳,擰緊眉頭,低叱,“別家姑娘十八歲都知道情竇初開,你都二十四了,我能不著急嗎?”
“急什么?不都是拜你所賜,從小到大干涉我交友,誰敢跟我來往?”盛懷寧撒氣似的又拿起軟墊扔到地上,一時間心直口快。
盛鑾敬不甘示弱,睇了她一眼,“你自己算算,我跟你媽咪可有冤枉過你身邊的哪個人?不都是有利可圖,半點真心都沒有。”
盛懷寧止不住哆嗦了下,胸腔起伏劇烈,腦袋里缺氧短瞬,致眼前發白,總覺得這兩口子此時的所作所為跟陳寰并無分別。
她眼前浮了層水霧,開口磕磕絆絆,“是,我承認,有您在,我確實免受了很多傷害。不過,您這個做法,跟之前Elya把我賣給別人有什么區別?”
沉默了好半晌的沈詩岑,面上終于有了點別的情緒,“什么時候的事?”
“沒什么。”
“你不說我也能查出來。”沈詩岑慢悠悠放下了瓷杯。
盛懷寧瞬間偃旗息鼓,眼睫懶懶耷著,三兩句就將之前的事情忽悠了過去,粉嫩的唇咬了一次又一次,心不在焉地挑了下眉,說:“媽咪,你…我想單獨跟你說會兒話。”
盛鑾敬訥訥地望著突然用眼神交流的母女倆,前一秒還在疑惑寶貝女兒將他與陳寰那丫頭對比的事情,下一刻又因自己被排除在外有些莫名其妙。
就在他盤算著母女倆瞞著自己琢磨些什么時,兩個人已經一前一后上了樓,還為了避免他偷聽,吩咐傭人在門口守著。
紫瀾山莊副樓全都是用來休閑的,二樓靠右手邊的房間,是給盛懷寧準備的琴房。
里面羅列著的大提琴比許多琴行還要豐富,前些年還有雜志刊登了出來,一時被許多人打趣,說這一屋子恐怕能在港城寸土寸金的地段買好幾套房子了。
這會兒也不知沈詩岑是有意無意,明明樓上供休憩的房間有好幾間,卻偏偏挑了琴房。
兩個人在靠窗邊的花瓣沙發上坐下,只停頓了幾分鐘,盛懷寧就直接進入了話題。
她試探一問,“媽咪,你是不是已經把我談戀愛的事情,告訴爹地了?”
沈詩岑雙手搭握在一起,淡然地睨著她,“你覺得呢?”
“沒有么?”她小聲喃喃,“那爹地怎么會突然讓我去相親?”
“這個是我安排的,”沈詩岑身子一歪,哪怕是窩入沙發,姿態依舊端莊優雅,“你爹地人脈廣,挑中的自然不會差。”
“媽咪,你為什么…”
“你年紀也不小了,是該考慮這些了。”
“我有——”
沈詩岑知道她要說什么,急忙打斷,嗤出一聲笑,“既然是玩玩,那就趁早散了,別浪費時間。那本卡冊你可以帶走,有滿意的就接觸接觸。”
盛懷寧啞然,心里忍不住一樂,從卡冊里挑人,跟去pub里點人有異曲同工之妙。
她呼出一口氣,“您這是要讓我去聯姻?我記得爹地不是想要進軍內陸市場,難道在港城還有讓他需要賣女兒才能換取的東西?”
“百信證券,我沒記錯的話,是這家公司吧?”沈詩岑嘆氣,“前段時間,我聽聞卲家有跟這家公司談合作,結果沒兩天,進行到一半的項目突然喊停,說是資產漏洞,是他做的,對嗎?”
她默然。
沈詩岑繼續說:“如果我沒猜錯,是不是就跟你剛剛在樓下說的事有關?”
多說多錯,她還是沒應聲。
沈詩岑豈會輕易放過這次機會,開始下最后通牒,“寧寧,我知道你心里一直埋怨我和你爹地,但人心險惡,你涉世未深,很容易被算計。”
“這一次,我沒告訴你爹地,不代表我就會放任不管。我相信,你應該不希望我們像以前那樣,辛辛苦苦去調查一些無關緊要的人和事?”
這段話看似又體貼又委婉,實則跟威脅無異。
盛懷寧覺得自己被逼入墻角,左右為難,既不想輕而易舉聽從安排去相親,又不想賀塵曄的私生活受到干涉。
她憋到情緒迅速上涌,喉頭澀痛,卻只是云淡風輕地笑了笑。
以前她自認“受制于人”這四個字,對她而言過于沉重,現如今,她終于明白軟肋存在的真正意義了。
意料之內的安靜。
盛懷寧又坐了會兒,率先起身下了樓,盛鑾敬已經倚在沙發上吞云吐霧,看見她下來就立刻滅了煙。
唇瓣囁嚅,一個詞兒沒吐出來,看著她乖乖將卡冊塞入包中,很是暢快地干笑了兩聲。
她憤恨地瞪了一眼,換好的高跟鞋踩得非常有節奏,頭也不回地跑離了這“是非之地”。
從紫瀾山莊到明雋,夜色已悄然來臨。
盛懷寧讓榮叔直接將車停在了樓下,腦子里依舊亂糟糟一團,心不在焉地用指尖抵在眉心,“榮叔,這幾天你不用跟著我了,明天我去4S店取我自己的車。”
“好的,小姐。”
她不動聲色吁了口氣,下車后走了沒兩步,就聽身后的人急道:“小姐,您有東西落下了。”
“什么?”盛懷寧疑惑地眨眨眼,順帶著還將包提溜到兩人之間。
榮叔伏身下去,從中排的座椅之間拿出攤開的卡冊,遞到了盛懷寧的面前。
她心里本就憋著火,這會兒更是怒火中燒,一拿回就想隨手丟入垃圾桶。
右手剛抬起,榮叔就連續“欸”了好幾聲。
盛懷寧勉為其難收了回來,邊往侯梯廳的方向去,邊把卡冊刻意舉過頭頂展示給站在車旁的人看。
臨進電梯,擱在提包夾層里的手機倏地響起。
她往后撤了幾步,尋了處安靜的地方,貼耳接聽。
“Dita。”溫婉悅耳的女聲傳遞過來。
盛懷寧詫異,“老師?”
實在有些太突然,她脫口而出中文,又急忙換成了英文,“早上好,老師。”
Elodie先是一笑,沉聲簡要地敘述了此通電話的來意。
情緒從驚喜到茫然再到措手不及,只用了不到一分鐘的時間。
盛懷寧意味深長地拖長尾音,卻還是小聲咕噥著乖順應了下來。
沒多久,Elodie告知約了琴行的老板談事情,就匆匆結束了電話。
靜默片刻,她還是有些受寵若驚,往常Elodie很少會主動聯系她,幾乎全身心都撲在了家庭。
可這次,竟因為自己的先生要過五十歲生日,詢問她是否有空參加。
盛懷寧晃了晃腦袋,這一樁樁一件件加起來,都快讓她崩潰了。
她薄唇一抿,索性不再想了,巴巴望了會電梯才抬腳邁進去。
飯點和下班高峰期都過了,電梯毫無阻礙直升到了十四層。
梯門敞開,盛懷寧一抬頭,懵著“啊”了一聲,心情驟然變得歡喜了不少。
一張粉紫色絲絨軟包長凳,男人屈膝坐著,手肘支在膝上,埋頭下去的樣子,頗有些狼狽,也不知是等了多久。
她走出去,緊挨著坐了下來,問:“不是錄了你的指紋,怎么不進去等著?”
賀塵曄偏頭,輕輕握住她的手,“吃飯了沒?”
“沒,我好餓啊。”
“怎么回家一趟,居然不管飯?”
盛懷寧很淡地彎了彎唇,含糊著回:“氣都氣飽了。”
“什么?”
她起身解鎖入戶門,訕笑著扯開話題,“我現在回來啦,那你管飯嗎?”
賀塵曄點頭,目光落在腳邊的編織籃上,數十種食材分類整齊擺放在里面。
兩個人進了屋,盛懷寧不甚在意地把卡冊丟到茶幾上,轉頭就去了衣帽間,賀塵曄則拎著籃子進了廚房。
洗手間內水聲響起時,廚房這邊恰好也忙活了起來。
再出來,盛懷寧包著頭發,穿了件蕾絲拼接睡裙,是半抹胸的款式,飾在上面的泡泡串珠,靈動又不失俏皮。
絲緞軟底拖鞋邁出噠噠的清脆聲響,她徑自坐在了賀塵曄的對面,掌心托著下巴,雙頰微微鼓起,“我這后半年的巡回演奏會終于結束了,過幾天我要去趟紐約。”
“具體什么時候?”賀塵曄盛了碗湯擱她面前。
她用湯匙習慣性搗碎了碗底的豆腐,“應該下周一。老師邀請我去參加她先生的五十歲生日party。”
賀塵曄斂眸,神情是一貫的沉穩,動作時卻沾染了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嘚瑟勁兒,接二連三往她的餐盤里添菜。
盛懷寧不理解,掃了眼盤中被摞成的小山,“我要走,你怎么興奮成這個樣子?”
她看著男人勾起半邊唇,兀自生起了悶氣,再扒了口飯就扔下筷子回了臥室。
賀塵曄難得頓住,將所有餐盤收到廚房的加熱餐板上,轉而去了客廳,打算接杯溫水再去哄人。
手剛探向茶幾上的杯架,入眼的是一本狀似文件夾的冊子,是方才進門后盛懷寧放在這里的,隨著慣性攤開了一頁。
他不由自主地弓起身,一看清那上面的內容,眼底原本蘊含的笑意剎那間煙消云散,隱約有難以言喻的情緒侵擾著他的心臟,悶痛不已。
捫心自問,這段感情開始之時,他怎會猜不到結局,所以才告訴對方,到了不得不分開時別委屈自己。
那時他說得輕描淡寫,但不代表他心里就毫無波動。
賀塵曄以為自己做好了準備,縱使真到了那一刻也會坦然自若接受,可這會兒真看見了,才發覺他還是過于高估自己了。
他呆怔幾秒,摸出手機打算回復傍晚收到的那封郵件。
【Levi,抱歉,最近公司事多,期待下次見面。】
指尖停滯在屏幕半寸之上,又一封新郵件自頂端彈了出來。
【賀,我們經理剛剛邀請部門的所有人參加生日party,聽說他太太的學生也要來,就是國內那個風頭正盛的大提琴演奏家,Dita。不少人都感興趣,我多要了一張邀請函,到時候你來了可以一起去,期待你的回復。】
賀塵曄又看了一遍,刪掉原本的內容,重新編輯發送了出去。
他用力仰頭喘出一口氣,兩指捏著水晶杯,朝著泄出一絲暖光的臥室走去。
被丟在沙發上的手機,屏幕亮著,還停留在回復郵件的界面。
只幾個字,言簡意賅。
【Levi,期待和你的這次見面。】
第26章 別吵26
房門吱呀一聲推開。
坐在床邊的人,面向落地窗,無動于衷。
晚八點的維港,正是亮燈的時間,許多幻彩的光束時不時匯聚在一起,在光潔的墻面上投落出跳躍的光影。
靜謐中,一丁點聲音就會顯得尤為清晰。
賀塵曄把水杯放到邊柜,右手捧上盛懷寧的臉頰。
驟然碰上,她咬唇,偏開腦袋。
他只好施力扣住又轉了回來,指腹輕輕碾磨,將咬得通紅的唇從齒中救了出來。
面前的人別扭著,賀塵曄語調含著濃濃的無奈,“我是高興。”
盛懷寧心臟猛一收緊,拽著他的手腕就要脫離桎梏,見無用,立時低頭咬向他的虎口。
賀塵曄輕嘶一聲,呼吸頓時變得凌亂而沉悶,卻依舊任她銜咬著,將另一只空著的手覆在她的腦后,混著喘息說:“我今天收到了紐約一家公司的合作邀約,本猶豫要不要去,沒想到竟跟你幾天后的行程不謀而合了。”
半刻,她不由擰眉,牙關松開,沒忍住嗚咽一聲,被這突如其來的驚喜沖昏了頭腦,小聲問:“你…因為這個高興?你要跟我一起去?”
掌上亮晶晶一片,齒痕深淺不一,他指尖痙攣性一顫,生怕沾上她的下巴,著急挪開往身后藏,很輕地“嗯”了聲,“還生氣么?”
盛懷寧遲疑著搖了搖頭,忙不迭抬眼,撞入那雙深邃溫和的墨眸,心慌了短瞬,“抱歉。”
“為什么道歉?”他問。
盛懷寧緩緩側身,裸露在外的一雙白嫩長腿,避無可避地蹭上他的西褲,讓他分開心神,迅速繃緊了渾身上下的肌肉。
她一鼓作氣,“下午回家,我爸媽讓我去相親,那會兒我剛好還在氣頭上,沒忍住就沖你發了脾氣。”
“相親?那有沒有滿意的?”
舊事重提,盛懷寧不免還是會有些煩躁,不緊不慢地用手撐著,往床中央挪,勾著拖鞋的腳順勢騰空,一副慵懶姿態。
她細聲,帶了點不屑,“沒怎么仔細看。”
視線落在與自己平齊的地方,襯衫一絲不茍地束著,食指自然而然勾上袢帶,將他拽過來,雙臂環上他的腰,滿眼期待地問:“你真的可以跟我一起去紐約?”
下一秒,賀塵曄眉眼稍彎,應聲后轉回心里一直惦記的事,“要不要出去吃飯?”
盛懷寧連連點頭,牽上他的手就往餐廳走。
夜色漸深,燈管時鐘悄然變幻到十一點,港口早就一片漆黑。
盛懷寧吃飯只用了半個鐘,之后就拉著賀塵曄盤腿坐在茶幾前的地毯上,為幾天后去紐約的事情做計劃。
仿若幾個小時前那短暫的猶疑,都只是她恍惚中的一絲錯覺。
正中午,公寓內似是按了靜止鍵,只能聽到外邊雨珠墜落下來的啪嗒聲。
盛懷寧翻了個身,懶腰過后才慢悠悠睜開了眼睛,操控著半敞開窗簾,一眨不眨地看外頭地板上暈開的水波紋。
不多久,一股飯菜香氣漸漸彌漫在各處。
她爬起來去了洗手間,化妝、換衣服,找相配的首飾,一氣呵成。
一個小時后,跟賀塵曄結伴下了樓,駐足在車旁。
盛懷寧若有所思,道:“你其實不用每天這么辛苦跑回來給我做飯,家里有傭人的。”
“沒事,剛好我也要吃。”賀塵曄語氣平穩。
她故意嗔著,“喔,渾身上下嘴巴最硬。”
賀塵曄不搭她的話,無可避免還是被逗笑了。
腳下往前一邁,頭低著,好奇問她,“真不讓我送你過去?”
“不用,”她百無聊賴地踢著他的鞋尖,擦得锃亮的牛津皮鞋沒多久就遭了殃,“我的經紀人馬上就到了,不麻煩你這個大忙人了,而且我就是去趟維修廠。”
言語間,她側目掃了下一旁的車子,入目的就是外后視鏡被蹭花的那處,想也沒想,脫口而出,“你這個車漆怎么還沒去補?”
賀塵曄循著她的視線,唇角上抬,眼里的情緒是往常少有的,用混不吝形容都不為過,在她的臉上審視半天,沉笑著,“這不是等著你的助理聯系我,然后再商量理賠的事情。”
盛懷寧感覺他刻意拖長的尾音,像是她平時握著琴弓拉出的音色那般渾厚,但因為抑制不住的笑腔突出了些許。
她霎時反應過來,羞赧到無地自容,忙回身就要走,被賀塵曄摁著肩頭轉了回來,沒好氣道:“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我是瞎說的,還不拆穿,故意看我的笑話。”
賀塵曄自然覺得冤枉,躬身下去,和她的視線平齊,先用指節頂了下滑落到鼻頭的眼鏡,才好聲好氣地說:“不拆穿是因為我有私心。”
“什么?”她困惑。
“私心里想認識你,這是個不錯的機會。”
盛懷寧倏地心悸了下,沒想到他會突然直言不諱地道出心里的真實想法。
明明平常都是她在打直球,說的時候根本顧及不了太多,只想著說出來心里舒坦,便就說了。
沒成想會這么讓人難為情,她強忍下心底的澀意,不甚自然一笑,涂了唇蜜的潤唇翕張,沒來得及出聲,就見一輛轎車自遠處駛了過來。
她仿佛看見了救星,踮腳攀上賀塵曄的后頸,猝不及防落下輕淺的一個吻,當做道別,然后快著步伐鉆進了不遠處的轎車。
主駕的羅稚剛松開安全帶,本打算過去跟盛懷寧嘴里一直嘮叨不斷的好男人打聲招呼,豈料這人竟一點機會都不給她。
盛懷寧今天的穿著很是休閑舒適,黑色小吊帶外搭了件不規則外衫,下半身被微喇牛仔褲襯得筆直纖長,一上車就癱軟倚上座椅,一丁點出身名門的大小姐做派都沒有。
羅稚斜眼睨了下,又挺直腰背看著正前方的車啟動后駛離,撂下一句,“你這怎么還藏著掖著?也不給我介紹介紹。”
“才沒有,這…這不他還要著急回公司嘛,”她隨手打開車內的冷氣,清清嗓,“快走吧,預約的三點。”
“還是中環那家?”
“嗯。”
車子迅速駛出明雋,匯入車流。
剛停了沒半小時的雨又淅淅瀝瀝落了起來,濕潤的空氣一股腦全涌入車內,惹得人一哆嗦。
盛懷寧索性又關了冷氣,拿著手機玩起了小游戲。
音效沒關,羅稚聽了會兒,分心問:“我記得你在爸媽家的車庫有七八輛備用車,怎么偏偏惦記著這一輛?”
她沒抬頭,注意力都在快通關的游戲上面,半垂的眼睫撲簌不停,“因為只有這輛是我自己賺錢買的。”
“你這話聽著不對勁啊,怎么?還因為拉琴的事跟家里人杠?”羅稚握著方向盤的手收緊,語調里是習以為常的平和。
屏幕上的水晶球來回跳動著,盛懷寧將手機熄屏,捏在指尖把玩,忽地笑了,“這次不為這個。”
恰好紅燈,羅稚眉頭舒展,實在好奇沒了大提琴橫亙在中間,還能有什么東西值得盛大小姐如此大動干戈,畢竟優渥的生活是許多人辛苦勞作的共同目標。
她臉色陡然一變,“那是…”
盛懷寧懶洋洋地伸直腿,任由如綢緞般的雨絲,被風拂進來,打濕輕軟的衣料。
她勾勾唇,“昨天我剛落地,老頭就讓榮叔接我回家,一到家不問問我累不累,吃沒吃飯,開口就是讓我相親。”
羅稚樂呵著,盛懷寧相親比那最近熱播的家庭喜劇還讓人逗樂。
余光里將副駕的人從頭到腳打量了遍,毫不掩飾地問:“要配得上你的少爺,我有些好奇是哪位?”
說到這里,盛懷寧愣了下,看起來像是真的在認真思考,然而下一秒卻笑出了聲。
不知媽咪是不是怕她不把相親這事放心里,大清早就讓老頭的秘書給她發了封郵件。
足足快2000MB的壓縮文件,一比一將卡冊里的所有內容都轉成了電子版本。
簡而言之,好攜帶,方便隨時隨地都能翻出來看看。
她收回思緒,眼尾依舊勾著笑,“你這個問題,恕我一時答不了。”
“什么意思?”
她眨眨眼,“我媽咪差不多把港城豪門的少爺全都搜羅了出來,做了個卡冊供我挑選。就…特別像古代選秀,滿意就留牌子賜香囊,不滿意直接撂牌子賜花。”
“我記得盛太太不是對你交友一向都嚴防死守,怎么這次竟這么開明?”羅稚有意說得委婉了些。
“她或許是覺得賀塵曄比不上那些玩票的少爺。”盛懷寧托腮望向窗外。
聞言,羅稚一雙眼睜得溜圓,對于盛懷寧如此坦然地在家里人面前公開戀愛頗為驚訝。
之前還拜托她如若遇到不好應付的事情,定要幫忙遮掩幾下。
她張嘴,欲要多問幾句,車子竟已經駛到了修理廠的正門口。
門店經理不知候了多久,一看見盛懷寧就急忙殷勤地來幫著開車門。
兩個人一路上被簇擁著去了二樓的高級貴賓室,剛坐下就有茶水果汁送了上來,還有不少瓜果點心,真是應有盡有。
盛懷寧一頭霧水,就只是來取車,順便再聊一下上次高額維護又突發故障的事情,用得著這般大張旗鼓么。
羅稚也是頭一回見這么大的陣仗,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跑來買車送效益的。
過了會兒,貴賓室內終于恢復安靜,門店負責人進來后,把手上拿著的文件攤開在了茶幾上。
盛懷寧傾身去看,A4大小的紙張上面,將出故障的地方各個角度都用相機拍了出來,還有許多看著十分拗口又生僻的專業名詞,堆在一起跟看天書沒什么區別。
她蹙眉,倚回沙發。
負責人吞咽了下,不時還用手背蹭著額上的細汗,再出聲好似是下了很大的決心。
支支吾吾,磕磕絆絆,“盛小姐,經技術部門評估,您的車是人為破壞出現的故障,無法達成索賠的條件。”
她腦中有驚雷乍然響起,“什么?”
第27章 別吵27
錯愕、驚恐,難以置信。
盛懷寧心臟無法克制地劇烈起伏著,甚至覺得陣陣眩暈。
被玻璃幕墻包圍著的貴賓休息室,看似豪華又設施俱全,實則就是個繡花枕頭。
盛懷寧沒刻意收著音量,層層傳遞在樓上樓下的每一個角落。
正忙工作的店員們,都不約而同停下了手頭上的事,開始為正如坐針氈的負責人捏了把汗。
相對而坐著的三個人,全然是完全不同的神態。
羅稚呆愣著一動不動,反倒是剩下的那一位,擺明是被盛懷寧嚇到了,喘出的氣息重了幾分,又飄又虛。
負責人扯了下頂在頸上的領帶,腦子里全都是上一回盛懷寧來店里的場景。
猶記得那天,有位客人來取車,陪伴在旁的男士大概是飲了酒,意識不太清醒。
盛懷寧當時穿了件藍絲絨吊帶短裙,走動時墜在胸口的水滴型裝飾小幅度擺動著,一舉一動都頗為養眼。
更何況盛大小姐的容貌本來就是港城一等一的出挑,但凡見到,都會忍不住想要駐足多看兩眼。
那位男士看見如此漂亮精致的女人,從身后的旋轉樓梯下來,一時酒意上頭,大著膽子動手動腳起來。
嬌貴到沒受過丁點委屈的盛懷寧,哪見過這種場面,平時不管去到哪里,不都是被前后簇擁著,此時竟被一個大腹便便的酒鬼拽著不松手,頓時怒火中燒。
縱使店里的保安很迅速就拉開了人,盛懷寧還是沒忍住,順手拿起角落里的除塵撣子,咬牙全打在了那人的身上。
在一聲高過一聲的哀嚎里,周圍竟無一人敢來阻攔,報警更是想也不敢想的。
男人本就理虧,最后還是取車的那位客人好言好語地又是道歉,又是哀求,盛懷寧才作罷,沒再追究。
經此一遭,不少人終于見識到了傳聞中的大小姐有多厲害。
所以不怪負責人這會兒心驚膽戰,他的印象中,不講道理也是盛懷寧的其中一個特點。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盛懷寧又翻開了那份文件,這次看得十分仔細認真,語調也不像方才那般,鎮定了許多,“我想知道,會不會有生命危險?”
負責人扶了下眼鏡,額發都被汗浸濕了,抽出張紙巾邊擦邊悠悠說:“不會。只是在發動機的零件上動了手腳,但凡點火后再熄滅,就很難再重新啟動。”
“雖暫時沒造成實質傷害,但我們建議您報警為妙。”
盛懷寧思忖一瞬,身體往回倒入沙發,“你將修理明細拿給我,二次維修的費用我會如數支付給貴店。”
“您…”
盛懷寧看懂了負責人的欲言又止,未多理會,從包里摸出卡遞了出去,神情有些嚴肅,“勞煩您吩咐下去,知曉這件事的都管好自己的嘴,我不想聽到任何人添油加醋地給我抖落出去。”
“好,好,好,您放心。”
辦完手續出來,盛懷寧和羅稚就站在門廊下等,不多會兒店員就將維修結束,經過再三試驗確認正常的那輛帕加尼開了出來。
盛懷寧接過鑰匙,右手剛扣上側邊的門鎖,一只手臂攔在了她的面前。
羅稚抬手半遮在頭頂,不知是因為外邊刺眼的強光,還是為了接下來要說的話,眉頭緊緊皺起,磕磕巴巴:“那…這件事…你就打算這么過去了?”
她定定神,不假思索再次道:“這次運氣好,沒造成什么大的事故,但如果就這么放任不管,下次怎么辦?”
盛懷寧將手中的傘往前偏了點,思緒稍稍回來了點,低頭望著腳下的陰影,慢條斯理啟唇,“我只是在想,我到底得罪了誰。”
語調懶懶的,仿佛這件讓人心驚膽戰的事情,根本不足為道。
羅稚咬咬牙,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手順勢一起搭握上傘柄,遲疑著壓低聲音道:“我的意思是,找你爸媽調查一下。”
“不行,”盛懷寧毫不猶豫拒絕,“那兩口子現在知道,晚上我就可以宣布退圈了,然后會像老頭平時出門那樣,派五六個保鏢給我。”
“那不然找你那男朋友幫幫忙?”
盛懷寧搖頭,眼睫耷下,忽然陷入沉思。
羅稚:“你讓店里的那些人隱瞞下來,自然也就不希望公司插手,可如果是我們自己來查,效率肯定不如他們…”
嘮嘮叨叨說了一大堆,面前的人是一聲不吭,她揮了揮手,試圖能喚回盛懷寧的神思,豈料這人兩眼怔怔,一丁點要理會她的意思都沒有。
年長了十二歲,又在社會上摸爬滾打了這么久,她怎會看不出來盛懷寧反常的具體原因,兀自說了句,“你是不是在懷疑…”
下一秒,盛懷寧倏地出聲,“不是,沒有。”
話音將落,她收起傘,再次扣上車門打開,瞬轉話鋒,“我先回去了。”
“不去附近逛街嗎?逛完再去吃個火鍋唄。”
“不了,下次吧。”
只幾分鐘,洶涌而起的聲浪便漸漸消失在街頭。
羅稚腦中嗡聲不止,被攥在掌心里的手機振動嚇了一跳。
拿起,解鎖,查看。
【Dita:你來找人查吧。價錢好說,我只要真相。】
明雋公寓。
窗簾緊閉,室內一片昏暗,闃靜到發空。
傭人大概是剛走不久,露臺衣物被烘烤過后,使得周圍籠罩著一股清淡的山茶花香。
盛懷寧坐在靠廚房那片小廳的長桌前,一手支著下巴,另一手撥動著行星動態的擴香器玩。
她記得這個還是從賀塵曄的家里拿來的,那時只覺得很稀奇,直到放回自己這邊,才顯得非常格格不入,最后不得已只能放在同一材質的餐桌上。
不知不覺間,盛懷寧雙臂泄力,徹底趴伏在鋪了花紋皮革桌布的桌子上,放空的狀態持續了很長時間,
這一個多月來的種種,漸漸浮現在眼前,仿若在一瞬間扼住了喉嚨,難以呼吸到濕了眼眶。
港城這么大,她確實想不起來究竟在哪個時刻,無意識得罪了哪個人,竟費盡心機在她的車上動手腳。
可如果真記恨她,又偏偏只施了這么點小把戲報復她。
但若是…換到另一個層面,那人的意圖會不會…只是想要引起她的注意?
紛亂的思緒戛然而止,盛懷寧晃晃腦袋,強行剔除掉了這些可怕的假設。
她無力地閉了閉眼,四周就像浮了層混沌的迷霧,沒注意到入戶門被人從外邊推開,沒注意到屋內的環繞燈帶忽亮,更沒注意到悄然靠近的腳步聲。
倏地,一只大掌自身后撫上了她的肩頭。
盛懷寧渾身震顫了下,往左邊瞟了眼。
賀塵曄依舊是早上離開時的那套穿著,此時手上拎著兩個沉甸甸的紙盒,看外觀很是精美,僅有的一個透明塑料袋,就系在包裹在盒外的編織絲帶上。
咫尺的距離,足夠她嗅到里面裝著的,究竟是何物。
盛懷寧還懵著,“你回來給我做晚飯?”
賀塵曄的手覆上她的頰邊,輕輕撫弄了下,“嗯”了聲。
“那怎么還繞去尖沙咀買了燒鵝?”
“你不是喜歡吃?”他放好手里的東西,不緊不慢扯下領帶,又去解西裝外套的紐扣,自然說,“上一次,你說一周不吃就難受,我算算時*間,是該買了。”
“那盒子里面的是什么?”
“鮮奶油三明治。”
“中環新開的那家?”
賀塵曄又回了個“嗯”。
盛懷寧垂眸,指尖勾上,將紙盒往自己的方向帶,聲音比思維快了一秒,“你怎么知道我回家了?”
“我去了維修廠,沒見到你。”
“你怎么知道我去了哪家維修廠?”
賀塵曄的目光和她的碰上,沒察覺到她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做法有多啰嗦、多反常,只當她是好奇,開始耐著性子回:“其實是先去了sps,況且帕加尼在港城的服務中心只有那么一家。”
盛懷寧皺眉,視線不動聲色地逡巡一番,呆滯著碎碎念,“你從公司去了sps,又去了服務中心,還買了甜品,然后掉頭到碼頭去了尖沙咀,買完燒鵝,又趕回來給我做晚餐。”
嘟囔了一大串,賀塵曄終于琢磨出來一絲不對勁,低身下去,迎上她一眨不眨的那雙眼,一臉困惑,“怎么突然這副魂不守舍的樣子?還是說有人欺負你了?”
透過包裝盒上半部分的鏤空,擺放在托盤上的鮮奶油三明治,最上方灑了厚厚一層拔絲番薯,又用裹了銀箔粉的巧克力做裝飾,十分誘人。
盛懷寧抬起下巴,心口的郁氣遲遲消散不了,不假思索低聲問:“賀塵曄,你在工作上順利嗎?有沒有什么需要幫忙的?”
“或者生活上有沒有什么其他的需求?”
因這毫無征兆拋來的無厘頭問題,賀塵曄怔愣著,一時半刻不知該作何反應,許久才訝然著出聲,“為什么這么問?”
“沒…沒…”她回過神,騰地從椅子上起身,接著就打算往臥室的方向走,“我…我可能是昨晚有點沒睡好。”
房門即將闔上時,她忽然頓足,遙遙地朝開放式廚房的方向望了過去。
男人已經將三明治放入冰箱,燒鵝也從手提外帶盒騰進了餐盤,就擺放在加熱餐板上。
這會兒正站在廚臺前穿戴圍裙。
彼時,她還不認識賀塵曄,這間公寓里時時刻刻都讓人覺得空落落的。
傭人幾乎每天都來,許多打掃工具是從外邊帶來的,食材更是在樓下的商超現買。
只因她這個像米蟲似的大小姐,一直都是十指不沾陽春水。
可現如今,身邊滿是賀塵曄存在過的證據,兩個人的生活痕跡更是遍布在每一處。
從小到大,好像只有在幼時才體會過這樣無微不至的關心和照顧。
那會兒一到放學時間,她會讓榮叔在保證安全的情況下,盡量縮短在路上的時間。
她滿門心思都想著趕緊回去,吃爺爺帶的奶油蛋糕,還有奶奶出去遛彎順便買回來的燒鵝。
幾秒后,盛懷寧不由低下頭,撐在門上的手松開,任其咔噠一聲閉緊。
她不信賀塵曄會處心積慮至此。
處處為她考慮,事事以她為先,只為有利可圖。
第28章 別吵28
雙休日的最后一天,陰雨綿綿過后,終于放晴。
日暮西沉,晚霞漫天。
盛懷寧陪著溪溪在家里玩了小半天的桌游,結束就跟著賀塵曄出去吃晚餐。
到了一早訂好位子的餐廳,女孩子又嚷嚷著要去吃鄰街的那家和牛壽喜燒。
一碗烏冬份量很足,吃完又將盛懷寧的炙燒牛肉丼用了三分之一。
如若不是賀塵曄攔著,燉盅里那份細膩鮮美的茶碗蒸,恐怕要一同進到肚子里。
從店里出來,三個人選擇步行前往附近的特殊學校。
期間盛懷寧問溪溪為什么突然改變主意,女孩子忸怩著告訴她,平時要好的一個同學好幾次約她去吃,她雖拒絕了,但心里又實在好奇。
說話時,眼神亂飄著,完全不敢和她對視。
盛懷寧展臂搭上女孩子的肩,刻意快步往前,與旁邊的賀塵曄拉開了點距離。
她按捺不住,瞥過去的眼神帶著不容拒絕的質問。
溪溪慢悠悠一笑,說對方是個男孩子,她不好意思。
這個話題就此結束,不知不覺間便到了學校門口。
分開前,賀塵曄沒忍住多叮囑了幾句,女孩子人小鬼大,耐心說沒就沒,不多久開始催促著他們離開。
話出口又覺得太不近人情,小聲咕噥著讓賀塵曄回國后,別忘了接她再去吃一次壽喜燒。
回到明雋,是晚上十點。
明兒一早九點的航班,相比港城,紐約的十二月是一年中最冷的,溫度有時會出現極端低溫。
滿滿當當的衣帽間,賀塵曄輕皺眉頭,腳邊是盛懷寧一早裝好的兩個行李箱。
薄唇一抿,是無可奈何的表情。
盛懷寧盤腿坐在厚厚的地毯上,眸子忽抬忽落,稍稍思量了下,試探問:“是…是哪里有問題么?”
言及此,賀塵曄捻著她拇指的手一頓,含笑,“你說呢?紐約氣溫零下十二度。”
沉默頃刻,盛懷寧難為情地撇唇,伸出的滑嫩手掌,輕撫過那些華麗又精美的清涼小衣裳,細肩帶長、短裙,露肩連體、分體套裝,放到港城都不夠三天換的。
她將另一個行李箱往旁邊推了下,伏身趴在上面,指尖捏起禮裙的邊角衣料,又去拿放在角落的奶藍色絲絨盒,里面妥帖收著的是她為了生日宴,特地準備的一整套高珠。
“這個你不許碰,其他的你隨意。”她望過去,言簡意賅。
這一晚,賀塵曄騰空行李箱,又再放回去,就用了足足快兩個小時。
盛懷寧時不時進出,一會兒從冰箱拿盒冰淇淋吃,一會兒又去零食架拿袋薯片嚼,最后是端著裝了果汁的水晶杯,站在他的身后指點江山。
原本半個小時就可以完成的活兒,硬生生拖到了午夜。
賀塵曄拿掉眼鏡,隨后丟在茶幾上,氣急敗壞地抱著她進了洗手間。
水霧彌漫,各種聲音交織在一起,仿若是首動聽悅耳的奏響。
半晌,門被賀塵曄輕而易舉地用腳帶開,只裹了條羊絨浴巾的盛懷寧讓他面對面托抱著,半干的長卷發披散在身后,扶在腦后的大掌偶爾會穿進發間,力道時重時輕。
唇瓣緊緊貼在一起,香津濃滑在交纏的舌尖無限滋長。
盛懷寧渾身無力,任他輕巧又激烈地索取,后背剛剛挨上柔軟的床面,空出的那只手便緩緩下挪,開始攻城略地。
她腦袋發昏,輕咬下唇,呵口氣又吐出來,“你剛剛還埋怨我讓你折騰到半夜,你現在不是也一樣?”
一刻也不停的指尖突然使壞,讓她不由自主顫栗了好幾下。
這種無聲的抗議,看似不痛不癢,實則是在凌遲她的理智。
擊潰她不夠,還要用似利器的齒來銜咬。
兩處的聲音實在讓人上癮,盛懷寧攏了下膝,又抑制不住地抬身。
賀塵曄霎時反應過來,低笑著去顧她被忽略的另一邊。
回給他的是散亂的呼吸,盛懷寧將手覆在他的后頸,良久過后,把她從放空狀態拉回來的是扎手的觸感。
她偏過腦袋,散開的長發黏在布滿汗珠的皮膚上,讓她有種置身蒸籠的錯覺。
末了,盛懷寧跟著起伏的那只手臂酸痛無比,而始作俑者壓根感覺不到累。
在她瀕死抵達時,吮得越發狠,將取悅她發揮得淋漓盡致。
纏綿一場,困頓來襲。
若無要緊事,盛懷寧甚少會有起早的時候,哪怕平時演出,她也要睡飽了才有精力去琴房排練。
大清早六點,簡直是在挑戰她的極限。
她非常不高興地坐在餐桌前,懶洋洋吃早餐,說話都是有氣無力的,“不然…改簽到下午四點的航班,我眼睛睜不開。”
“我倒是沒意見,”賀塵曄摘下圍裙,搭上椅背,掐了掐她的頰邊,好意提醒,“按照紐約當地時間,現在是傍晚六點,生日宴會是在明晚的八點,也就是國內時間明早八點,飛行總時長十六個小時,如果改簽,你確定沒問題?”
盛懷寧本就不太清醒,被這一段話弄得更是頭痛,上半身仰回軟椅,說:“理科男真可怕。”
漫長且枯燥的飛行,于當地時間下午一點,降落在肯尼迪國際機場T8航站樓。
盛懷寧離開紐約不久,不存在時差的問題,加上在飛機上掐著點兒,睡了幾個小時,這會兒很是精神抖擻。
她接打著電話往外走,身邊的賀塵曄一手推著行李,另一手也握著手機回復短訊息。
被伸縮隔離帶攔在外邊的一大片地方,滿是前來接機的人。
所有人不約而同翹首以盼,其中不乏還有高舉KT板的。
盛懷寧將手機塞回包里,轉頭打算找賀塵曄聊兩句,卻被遠處一位同樣身著西裝的男人吸引了注意力。
那人手里的板子與周圍的不同,竟是LED彩色發光的款。
而真正讓她錯愕的,是上面不斷滾動著的漢字。
——哥,看看我,我是Levi。
盛懷寧覺得好笑,拽著一旁賀塵曄的胳膊,讓他跟著她用手指去的方向望過去。
下一瞬,賀塵曄沒忍住連續嗆咳了好幾聲,立刻牽上她的手,故意繞過那一塊朝反方向走。
縱使是在熙攘的人群中,兩個人高挺的身姿也一如在國內那般引人側目。
果不其然,邁出還沒幾步,就聽后面的男人敞著嗓門,興沖沖地喚了好幾聲。
見賀塵曄突然杵在原地,盛懷寧只好跟著駐足,目光自旁邊挪到那男人的身上,笑著問:“他來接的人,不會就是你吧?”
賀塵曄是真不想承認,可四周朝這邊遞來的視線,實在叫他如芒刺背。
他點頭應下,才咬牙去理會已經愈靠愈近的人。
將自己名字明晃晃亮出來的Levi,略有些氣急敗壞地拍了把賀塵曄的肩,發出很清晰的一聲悶響,擺明了是沒收著力氣。
中文說得磕磕絆絆,“好啊你,裝不認識我。”
賀塵曄往前趔趄了下,嘆氣時還在連連搖頭,“你還是十年如一日的…讓人頭疼。”
Levi后知后覺自己的做法,確實有些丟人現眼,忙關掉燈牌往背包里藏。
恰是這時,他咧著的嘴,在看見盛懷寧后,猛然一滯,眼里全是意外,支吾著:“這這這…”
賀塵曄悄然松開了牽著盛懷寧的手,企圖能遮掩一會是一會。
他強裝自然,“是朋…”
話沒說完,盛懷寧搶著答:“是女朋友。”
這回輪到賀塵曄意外了,一時像是失了聲,麻木到動起來都覺得艱難。
盛懷寧眨眨眼,被他這幅半癡半呆的狀態,逗得輕輕一笑。
她原本第一念頭,與賀塵曄相同。
只是憑著只言片語,她發覺這兩個人的關系不似點頭之交,看樣子倒像是相識了許多年,十分熟絡。
她便嘴一快,直接道明。
見狀,Levi樂了好幾聲,好似是知道了多了不得的稀奇事。
他迅速伏到賀塵曄的耳邊,不知說了什么,賀塵曄聽完僅是彎唇,頷首。
盛懷寧茫然一怔,竟然緊張地重新牽上了賀塵曄的手,為了引對方看自己一眼,還順帶著撓了撓手心。
她心里沒底,頭一回這么在意其他人對自己的看法,不禁在心里猜測,賀塵曄的好友是不是對自己有意見,或者是對她不滿意。
賀塵曄自然感知到了她的這些小動作,五指攏住,將她往自己懷里帶了下,忽然開口,“這位是李維,美籍華人,是我在國外讀書時的同學,畢業后還在一起工作了一段時間。這次他的身份,主要是合作公司的代表。”
話落,男人右手繞到身后,在衣服上擦拭了好幾下,才伸出來,“嫂子好,叫我Levi。特別好記,L-E-V-I,有個服裝品牌跟我的名字差不多。”
看著那跟著語調,手舞足蹈的滑稽姿態,盛懷寧后撤一步,生怕打到自己。
話音一止,她才虛虛搭握上,說:“我是盛懷寧,叫我Dita,認識你很高興。”
“Dita?這名字跟我的一樣大眾。”
李維性子過于跳脫,直來直往,然而打趣的話剛說完,倏地抬起了頭,笑聲也漸漸沒了。
他摸出手機,指尖在屏幕上行云流水地操作了好一番。
本就不大的眼睛瞪得溜圓,像是一片清澈的海水,許久才回過神,不可思議地望著賀塵曄。
“她她她…就是那位風頭正盛,又漂亮,身材又辣的大提琴手,Dita?”
賀塵曄掩面苦笑,被眼前人的一驚一乍,弄得沒了轍。
李維再次拍了他一巴掌,脫口而出。
“小貝哥,你賺翻了。”
第29章 別吵29
盛懷寧忽略掉那些將她夸得天花亂墜的詞,被這新奇的稱呼吸引,卻又偏偏不知道對應的是哪三個字。
她若有似無地用手肘杵了下賀塵曄的腰側,湊過去悄聲:“他剛剛叫你什么?”
李維靠兩個人很近,自然也聽見了。
他立刻噤聲,掃了眼賀塵曄,本還算愉悅的情緒霎時變得冷漠,周身更是有種難以言說的壓迫。
“這個…是因為讀書時,學校里很多女孩子迷他,覺得他長得像一位足球明星,我們很多人就叫他‘小貝哥’。”
李維抓著腦后的短發,眼神里全是真誠,將那爐火純青的演技遮得干干凈凈。
賀塵曄長長吁出一口氣,微不可察地松了繃緊的背脊,望著雙頰浮著層淡粉的盛懷寧。
她渾然不知,錯愕干笑兩聲,“你…你們還挺幽默的。”
說完,自眼角的余光瞥著賀塵曄,大致描摹過硬朗的面部輪廓,干凈利落,那副半框眼鏡加了點書生氣,像極了熱播劇里溫文爾雅的教授,跟那位足球明星一丁點相似都沒有。
或許,這就是中外的審美差異。
不過,她還蠻好奇賀塵曄讀書時的樣子,李維性情如此,都能相處得毫無障礙。
說不定,幾年前的賀塵曄同樣肆意灑脫,只是經工作磨礪,才變得穩重起來。
李維的目光膠著在賀塵曄的身上,為了避免再口無遮攔說錯話,肩膀一縮,恢復到了往日工作時才有的嚴肅精英模樣。
停頓兩秒,他接過賀塵曄手上的行李推車,作勢就要往停車場的方向去。
盛懷寧抬眼看高處電子顯示屏的時間,手機跟著響起,接而是遠處朝她揮臂的Elodie。
她也跟著揮了揮手,而后側身望著賀塵曄,示意他將自己的行李拿下來,才道:“老師來接我了,等晚上的宴會結束,我就去找你。”
“那個…我們…”
這一回,李維的嘴巴沒有賀塵曄快。
他覷了一眼,又迅速收回,彎著唇,語調起伏不大,“好,玩得開心。”
盛懷寧的思想受從小到大的生活影響,做任何事都順從本心,不會過于糾結,也不會忸怩不定。
她微微踮腳,非常迅速地在他的唇上一吻,然后拖著行李,邊回頭沖兩個人告別邊往前走。
直到與那位穿著白色長款棉衣的女士碰上面,不曉得說了些什么,兩道目光隔著人群遙遙遞來,將他從上往下看了個遍。
賀塵曄只好頷首,就當是打招呼,眼看著那身影越來越遠,直至徹底消失才去理會旁邊,一直在努力求關注的李維。
他囁嚅唇瓣:“走吧。”
“走?去哪兒?”
“你難道不是要跟我談合作?”
“是沒錯,可我覺得你的目的不是啊,”李維快步跟上,“我猜要不是她剛好要來紐約,你恐怕早就發郵件回絕我了。”
賀塵曄沒應聲,他實在求知若渴,“而且…我覺得,你根本沒告訴她,你也要去生日宴。看不出來啊,小貝哥,這么會談戀愛。”
說罷,賀塵曄停下腳步,眼底到眉梢都是警告的意味,語氣卻是一如既往溫和,“盡早改掉這個稱呼。什么話該說,什么不該說,你肯定比我清楚。”
“可是…”
李維話頭止住,似是比賀塵曄還覺得憋屈,關心溢于言表,但礙于賀塵曄的囑咐,又不得不守口如瓶。
上車后,盛懷寧才見到了Elodie老師的先生Rafael。
一位看著很有活力的男士,確實如老師所說那樣,像個開心果,幾句話就將車廂內的氣氛烘到了愉悅的最高閾值。
Elodie陪著盛懷寧坐在了轎車的后排,被獨自留在前面的Rafael毫無怨言,興沖沖當起了司機。
待安靜下來,Elodie心心念念的,自然是在機場讓盛懷寧一步三回頭的那個男人。
當時離得遠,她清楚看見自己的學生,竟主動湊近與對方親昵,實在罕見。
Elodie年近半百,鬢邊已然泛白,翹唇大笑時能看見眼角被歲月刻畫的痕跡,可那一雙眼睛卻完全不減當年的風采,言行舉止更是不失優雅。
盛懷寧端端正正坐著,用手機回著賀塵曄剛發來的微信,能感覺到旁邊的人一直投來的目光。
她攤開手,短嘆一聲,選擇了坦白從寬,“老師,他是我特別喜歡的人。”
“是認真的…”Elodie遲疑著問。
“當然,”盛懷寧先用中文回了句,總覺得這樣氣勢才夠足,然后又自然切回英文,繼續道,“你覺得他怎么樣?是不是特別帥?”
“是是是,”Elodie碰了下她的鼻頭,“Dita,你有點膚淺。”
又多寒暄了幾句,盛懷寧突然沉默,低頭思忖了許久,終是按捺不住,將困擾了她好幾天的事情問了出來。
雖不夠禮貌,但當下,她顧不了那么多。
盛懷寧咬咬唇,小聲咕噥,“老師,你這次怎么會忽然邀請我…”
Elodie不意外她會問,其實連她自己都是一頭霧水,許久才慢條斯理道:“一周前,你母親聯系了我。”
清晰記得那一天,她接到電話,尤為震驚。
畢竟在她的印象中,Dita因為大提琴跟家里鬧了許多不愉快,仿佛只有徹底放棄才能稍稍安寧下來。
尤其是在對方提起自己先生的生日將近,她就愈發明白這通電話,真沒想象中那么簡單。
當時她好奇多問了句,對方便說是在與Dita閑聊時得知。
末了又告訴她,Dita不日要來紐約,為的就是這件事。
只是這件事,在她將電話撥到Dita那里時,得到的卻是另外一種截然不同的言辭和態度。
很顯然,當事人是毫不知情。
盛懷寧聽完,苦著一張臉,胳膊支上扶手,虛托著腦袋,倏地笑了。
她還真的琢磨不出來家里那位盛太太,究竟想做些什么。
莫非,那沓卡冊里的所有備選女婿,有幾位是在紐約?所以大費周章地將她忽悠來,只是為了見上一見。
盛懷寧無端心虛了,替媽咪的失禮向Elodie道了歉,之后沒再多聊這個話題,反正該來的,遲早要來。
她乖乖等著就是了。
一路暢通無阻,到達公寓是一個多小時后。
毗鄰第五大道的公寓,能俯瞰整個曼哈頓,靜謐的河景與繁華的街景,都能盡收眼底。
盛懷寧一早訂好了酒店,可在車上實在拗不過Elodie,只好過來借住一晚。
兩個人剛進門,Rafael就離開了,說是公司里還有工作沒忙完,到時候直接晚上酒店宴會廳見。
距離晚上八點,只剩下不到三個小時。
盛懷寧抱著Elodie為她備好的所有日用品,去了洗手間。
室內暖氣開得很足,再出來,被毛巾攏著的長發沒多久就干了。
Elodie一如往常那般貼心,怕她晚上控制不住要喝酒,為了不傷胃給她做了份培根煎蛋吐司,還煮了一小杯玫瑰拿鐵。
雖無其他人在,盛懷寧還是換掉了身上的浴袍,穿了套絲質睡衣,坐在島臺前大快朵頤。
Elodie沒穿那厚重的棉衣,可那高領口的毛衣和棉絨拖鞋,還是讓她渾身上下都是汗,臉蛋更是緋紅無比。
她問了幾句盛懷寧回國后的發展,邊聽著邊去衣帽間換衣服。
簽約公司總比不上以前自由,她頗為關懷地連連寬慰著。
盛懷寧略抬唇角,看得很開,一并告訴她,按自己的脾性,加上有家里那兩位在,公司不會過分為難。
用完餐,兩個人同去了衣帽間。
被一分為二的空間里,只能聽見一陣陣窸窣聲。
Elodie千挑萬選的禮服,是一件寶石藍的收腰長裙,半袖與胸口處立體裁剪的精美繡花,典雅貴氣,簡約又不失大方。
盛懷寧的是在秀場看中的一件高定,都是根據她的維度在專屬人臺上來修改裁定的。
玫粉紅色和正紅色搭配得剛剛好,手工刺繡布滿,下半身開叉部分拼接的是垂墜感很強的串珠流蘇,修長筆直的兩條腿若隱若現,極具東南亞風情。
她萬分慶幸這件沒那么繁復,不然她恐怕要臨時找個造型團隊上門。
為搭配,盛懷寧摁住暗扣,將一串花團錦簇的高珠項鏈戴上。
花瓣是大顆的異形鉆石,包裹在內的紅寶石神似花蕊,明媚又帶了點溫婉,使得她舉手投足間,就仿佛是從油畫中走出來的女主角。
她松開發夾,索性披散著頭發,神態嬌矜地沖著鏡子里的自己,滿意點頭。
酒店就在公寓附近,下樓后步行可達。
突如其來的大雪,紛揚而下,盛懷寧倒吸了一口冷氣,默默裹緊了身上的羊絨長款白色大衣,又把拿在手里的圍巾戴上,只露出一雙澄亮的大眼睛。
雪路難行,化開的雪水,讓路上滿是泥濘。
Elodie猶豫再三,還是決定讓Rafael過來接。
不知是不是在忙,聽筒里的嘟聲不停,遲遲未有人接。
忽然,身后駛來的一輛轎車,從遠光變到近光,勻速停在了兩個人的旁邊。
盛懷寧本不想理會,豈料車窗降下,主駕上坐著的人竟是李維,而另一側則是幾分鐘前剛通話過的賀塵曄。
她面上一喜,紅唇翕張,忽聞身旁的Elodie說:“Levi,很高興能在這里遇到你。”
李維頷首,樂呵著,態度卻十分禮貌恭敬,“好久不見,Elodie女士。不介意的話,剛好可以載你們一起過去。”
兩個人沒有拒絕的道理,只是前腳剛上車,李維就向Elodie介紹一邊的人,“這位是賀塵曄,我的好友。”
Elodie抬眸,順著副駕男人的視線,看向盛懷寧,立刻了然,徑自打趣,“哇哦,你找Rafael多要的那份邀請函,是給他準備的。”
李維沖著賀塵曄無辜聳肩,仿佛是在撇清自己,告訴他此事與自己無關。
盛懷寧驚訝,“所以,大家都互相認識?”
“賀塵曄,你是騙子。”
第30章 別吵30
生日宴會的規格不大,來的大多都是Rafael的同事,還有Elodie的好友。
還未到時間,受邀賓客就已陸陸續續到齊。
挑選的酒店,曾是許多電影的取景地,平時就有絡繹不絕的游客進出,到了這會兒更是被堵得水泄不通。
在一片橙黃色的燈光下,各色酒液被映照得尤為流光溢彩,那一道道精心烹飪的美食像是賦了魔力,令人垂涎欲滴。
沒有那些繁瑣的步驟和束縛的禮儀,許多人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品酒,談笑風生。
盛懷寧跟著Elodie,穿梭在人群之中,姿態優雅,淡笑著寒暄。
頂著眾多視線,她覺得自己全身肌肉都要凹到發痛發酸,好不容易歇下來,手中的空酒杯還沒來得及放,就有人來搭訕。
她抬眼,順著男人伸出來的手往上看,只依稀記得方才Elodie向她介紹過,是Rafael的上司,年輕有為。
男人笑著,往前遞了遞酒杯。
盛懷寧禮節性地將空酒杯換掉,微微彎唇,在半空中輕碰上。
清脆聲落,她就著急打斷了男人欲要多聊幾句的念頭。
等人走遠,才屈膝坐下,順手從路過的侍應生那里要了套新的餐具。
盛懷寧頓了下,好不容易挑中了接下來要吃的點心,余光里一直伺機而動的好幾位男士,齊齊朝自己這邊走了過來。
她眉心一動,耐心告罄,想著逃走為妙。
然而不遠處從九點鐘方向投過來的一道視線,太過于熱烈,盛懷寧想不察覺到都難。
她狀似不經意地看過去一眼,讓她憋悶了快一個小時的始作俑者,正波瀾不興地凝望著她。
驀地,盛懷寧被心口那股經久未散的郁氣,堵到臉色一沉,竟反常地跟已經靠過來的幾位男士聊起了天。
一時之間,歡聲笑語遍布在廳內的每一個角落,惹得不少人好奇到側目而視。
這里面不乏也有李維,他收回視線,瞥向身旁。
賀塵曄面上無多余的情緒,可那捏著酒杯的手,指節泛白,手背上的青筋也跟著虬起,仿佛下一秒那價值不菲的酒杯就會化為齏粉。
他吞咽了下,輕著腳步靠近,低聲:“我說的沒錯吧,有不少人都對她感興趣。”
賀塵曄哂笑,他怎會不知道盛懷寧,不管何時,身處何地,都是人群中最耀眼的那一個。
只是以往,這人或許是顧及著他的心情,也有可能是習慣使然,會拒絕所有異性的示好,有時候更是直接懶得理會。
眼前這一幕,倒像是故意做給他看,一顰一笑顯得很是僵硬。
可偏偏,他心知肚明,卻依舊忍不住吃味。
想起之前在車上,盛懷寧氣急敗壞地控訴了他足有二十分鐘。
他有意要哄,可這人當時在氣頭上,完全不給他開口的機會,剛吐出一個字就被強硬地逼了回去。
之后到了酒店,竟一個眼神都沒給過他,并且在察覺到他有意接近時會故意躲開,讓他實在沒了轍。
賀塵曄強忍著心里的煩躁,一言不發地將手中的雞尾酒換成了香檳,正是盛懷寧這會兒正淺酌慢飲的那一款。
他逡巡一番,提步前往,全然不管身后緊跟著的李維,反正這熱鬧都讓看了一整天了。
盛懷寧沒細數自己喝了多少,頭暈目眩的感覺漸襲,開始在那一次接著一次遞過來的酒杯時,避之不及地起身言明想要去趟洗手間。
人群四散而去,她稍緩了緩,隱約看到好似又有人過來了,立時挺直腰背,婉拒的話都準備好了,才看清竟是賀塵曄。
她哼了一聲,原本只是推脫的借口,在此刻瞬間付諸于行動,拿著手包就往洗手間的方向去。
賀塵曄快了一步,自然而然將她攔了下來,一舉一動跟剛才的那些男人差不多。
不是來找她表達歉意,更像是假模假樣地來找她搭訕。
盛懷寧不露聲色低叱一聲,興致來了,索性陪著面前的人一起演。
她毫不客氣地端起玻璃杯,用果汁去敬,還饒有興趣地說:“不好意思啊,先生。認識我的人都知道,我喝酒前要先挑對方是誰。”
賀塵曄不甘示弱,笑容不變,“怎么跟他們喝得,跟我喝不得?”
盛懷寧偏過頭,像是一只抬頭挺胸的傲嬌小貓,語氣帶了點諷刺,“看面相,您不如他們,我害怕。”
多么讓人無法反駁的一句話,讓他越發覺得理虧。
縱使一開始他的出發點是想要給女孩子一個驚喜,后來又因為那一丁點的顧慮,怕對方覺得他無時無刻跟著,會不夠自由,才選擇了先瞞著。
他眉頭蹙起,舉起酒杯,想著自罰一杯。
剛遞到嘴邊,一只手臂橫了過來,使得不少酒液灑了出來,濺在了盛懷寧的米白色高跟穆勒鞋上。
李維急忙道歉,又迅速扭頭道:“你別…”
賀塵曄微微搖頭,默不作聲。
兩個人這反常的舉動,盛懷寧當然全都看見了。
她茫然短瞬,問:“怎么了?”
“沒事。”
說完,賀塵曄仰頭一飲而盡,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回味綿長。
他擱下酒杯,抽出胸口前的口袋巾,躬身去幫盛懷寧擦拭鞋面上的酒漬。
還沒碰上,盛懷寧就習慣性往后挪了一步,打心眼里覺得眾人的目光不太友好,有那么一點不屑,就好像賀塵曄是在卑躬屈膝地討好自己。
“你快起來。”她催促著,接而轉身出了宴會廳。
古樸典雅的藝術走廊,是一片靜謐之態,不多久便到了公用洗手間。
盛懷寧簡單打理了下,又多待了會兒,才原路返回。
途徑一處繁復精致的壁畫,她不由自主駐足,微抬下巴,悠哉地欣賞了起來。
得來不易的獨處時間,總有人會跑來大煞風景。
盛懷寧佯裝淡定,任由那散發著濃郁酒香的人緩步靠近。
剩下咫尺時,她還嗅到了時有時無的香氛氣味,是一位知名調香師的獨家定制產品。
明雋的那套公寓里,她放了好幾瓶,覺得馥郁到有些刺*鼻,從沒使用過。
港城里有人卻鐘愛這一品牌,幾乎將所有的男香都收入囊中。
盛懷寧自知躲不過,僅是驚訝會在這里遇到。
溫熱的鼻息輕掃過她的耳邊,她眼底暈過一絲反感,倏地回身往后退,直至抵上冷冰冰的墻面,頭頂就是她頗為欣賞的那幅壁畫。
“好久不見,寶貝。”
盛懷寧聞言,嫌惡地睇了男人一眼,笑不露齒,“卲公子真是好興致,沒想到會在這里見到您。”
邵景初聽出了她話中的譏諷,始終面不改色,云淡風輕地說:“盛大小姐果然厲害,悄無聲息就借用別人的手,讓我們卲家栽了那么大一個跟頭。不過,我猜與你狼狽為奸的那個人,想必盛董事長還不知道吧?”
“你什么意思?”
她眼波轉動,游刃有余地迎上男人的視線。
邵景初低身,伏在距離她耳尖一寸的位置,嗓音低低的,讓她有種水蛭爬過后背的不適感。
他說:“他叫賀塵曄,對不對?如果盛董知道了,一定會對他特別好奇,我愿意代勞,查一查他身上有什么故事。”
盛懷寧秀眉擰緊,恨不得在這大庭廣眾之下甩上一巴掌。
她閉了閉眼,咬牙切齒,“你在威脅我?”
“盛大小姐言重了,這大概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邵景初直起身子,右手抄進口袋,一雙眼仔仔細細地掃過她的臉,仿佛是在欣賞她氣急敗壞的模樣。
盛懷寧表情微妙,難以分辨。
她刻意朝走廊的兩邊張望著,出聲:“方不方便換個地方說話?”
邵景初滿意一笑,甚少會在她的身上看到有求于人的卑微姿態。
他轉了轉腕上的機械表,老神在在地帶著盛懷寧往偏僻安靜的休息室去。
寬敞的走廊霎時靜到針落可聞,一直隱在暗處的賀塵曄,目睹了全程,一雙手垂在身側,攥得緊緊的。
望著那越來越遠的兩道身影,他克制不住地亦趨亦步跟了上去。
忽然,他聽見一陣聲嘶力竭的驚叫,能感知到發出聲音的人此時有多么痛苦。
盛懷寧渾然不知有人跟著,邁入空無一人的休息室,角落里的留聲機正緩緩轉動著,慵懶的輕音樂醉人心扉,讓人莫名有種在香榭麗舍大街享用咖啡的愜意。
她越過邵景初,環顧著周圍,再轉身手里拿著一小瓶口腔噴霧,按壓住發出嘶嘶的聲音,徑直噴在了邵景初的臉上。
邵景初反應不及,被這突如其來的刺痛折磨到低吼了兩聲。
盛懷寧的右手邊放著一個裝飾球包,她眼疾手快自里面拿出一根高爾夫鈦金球桿,避開要害全打在了男人的身上。
她動著手,還是覺得有些話不吐不快,“卲家都自身難保了,你還敢來威脅我?想從我的身上討便宜,你是不是忘了我什么性子?垃圾、人渣,你給我記住,以后要是再來我面前作威作福,我一定打死你。”
發泄完,盛懷寧看著地上半蜷著身子,叫苦連天的男人,頓覺身心舒暢。
她把球桿換了只手,視線一抬,才發覺闔上的門不知何時從外邊推開了。
賀塵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對于此時所看到的,好像完全不覺得意外。
盛懷寧身形一顫,眼眶一紅,紅唇一撇,好似受盡了委屈。
如若不是那手中的球桿未來得及扔掉,賀塵曄快要以為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她忙不迭后退了幾步,嬌著語調,溢出哭腔,“嗚…他欺負我。”